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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那天是中秋>引子 第一章 妇联主任与团支书(1)

引子 第一章 妇联主任与团支书(1)

作品名称:那天是中秋      作者:凹凸平面      发布时间:2022-10-27 10:50:58      字数:5929

  引子
  19岁那年,路奇凡有了新差事:刘家营公社第四生产大队农民政治夜校教师兼大队通讯报道员。他自己更喜欢通讯报道员这差事。乡亲们管他叫“村级记者”。虽然这称谓有点调侃的意味,但“村级记者”这身份还是让路奇凡感觉到“风光”:每天不用到生产队等着队长派活,时间自己支配,上衣口袋里插着一只圆珠笔一只钢笔,手中拿着采访本,去田间地头养鸡场,跟人聊会儿天,就能拿到每天十个工分。在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没有比他更自由更有存在感的人,就算大队党支部书记王志仁,在他一亩三分地说话一言九鼎,但总有操不完的心。要说活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能拿到工分,当属他的初中同学宋兰芬——大队会计兼妇女主任,每天在办公室里扒拉算盘。但她那差事不风光,出不了名,不过是个差事而已。而村级记者,那就不能光看作是个差事了。反正,路奇凡因为有了农民政治夜校教师兼村级记者的差事,走路时再也不像往常那样低头看地不看人了。
  这天上午,路奇凡要去采访第二生产队的老保管。老保管姓陈,快六十了,从有生产队就当保管。那叫一个细,车把式领一个鞭稍,都得拿旧的来换,还得看看鞭稍到底还能不能用,但凡还能用,那是绝对不能给新的。就因为陈老保管不怕得罪人,卡得严,得了个“铁公鸡”的外号。路奇凡觉得为公为集体当“铁公鸡”,值得宣传。他要把陈老保管的事迹写出来,不管要把稿子送到公社广播站,还要寄给县广播站和地区报社,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位“红管家”。
  路奇凡的户口在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家却住刘家营公社第六生产大队。从他家出来,到陈老保管所在的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第二生产队,出门得左拐,沿着刘家营大北街往东走一华里,有一个南北朝向的胡同,穿过这胡同,然后又得穿两个胡同,才到刘家营大南街。右拐,半华里,是第二生产大队队址。整个刘家营,被三个胡同和五条街分割成了四个村子。路奇凡从第一个胡同出来,见胡同东边的高家门口站着好多人。“村级记者”也是记者,也有新闻敏感性,一大早这么多人不去生产队等着队长派活,因为啥事聚集到高家门口?路奇凡走过去,听人们议论,才知道高三麻子自杀了,警察都来了,门口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
  路奇凡便没有急着去大南街找陈老保管,走进了高三麻子的院子。院子里也有好多人,还有人站在高三麻子房子门口朝里张望。路奇凡看到一帮警察在屋子里忙活。一个警察从“三麻子”肚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提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警察提着的那东西是透明的,借着阳光,看到那里面有晃动的液体……警察从晾衣绳上抻下一条毛巾,塞到了“三麻子”的肚子里。好几个看热闹的妇女呕吐起来,路奇凡也感觉到了恶心,退到院子里。路奇凡听人议论,说警察从“三麻子”肚子里摘出的那东西就是他的胃,是要拿到公安局化验的。据说,“三麻子”是把呋喃丹农药兑进酒里,再把混合着呋喃丹的酒就着半斤卤猪耳朵送进自己胃的。儿子发现他时,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
  高三麻子的儿子叫高二柱。太阳一杆高的时候,高二柱的媳妇做好了早饭,喊丈夫二柱子叫爹过来吃饭。二柱子到了爹住的屋子窗户前,喊:“爹,过去吃饭了。”屋子里没人应。二柱子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应。莫非这老家伙不在屋子里?二柱子从窗户前走到堂屋,又推开了爹睡觉那间屋子的门,老爹在屋,还在炕上躺着呢。怎么会睡得这么死?二柱子走过去推爹,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一股呛人的农药味混合着烈酒味直冲二柱子的鼻孔,二柱子看到老爹枕头旁倒着一个空酒瓶,拿起酒瓶用鼻子闻了闻,药的味道盖过了酒的味道。把手伸到老爹鼻子底下,老爹连气都不喘了!
  老爹死了。二柱子一点也不悲伤。
  高三麻子只有二柱子一个儿子,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却是二柱子而不是大柱子?是因为二柱子的大伯的大儿子叫大柱子。在二柱子十岁,妹妹八岁的时候,二柱子的娘就死了,按说,高三麻子既当爹又当娘,把一儿一女抚养成人,没功劳也有苦劳,五十出头就撒手人寰,当儿子的即便不悲痛,心里头多少得有点不好受吧?二柱子却没有一点心里不好受的感觉。不是二柱子不孝顺,是因为高三麻子实在是不值得活着的人怀念。不光不受儿子和儿媳妇待见,乡亲们也都看不起他。好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赌了,要不二柱子也不会刚结婚就跟老爹分家另过,他怕爹把家败光。好赌也还算不上多丢人,更丢人现眼的是高三麻子竟然花钱找死了丈夫的老寡妇风流。二柱子因为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爹在乡亲们跟前抬不起头来。
  爹死了,二柱子不悲伤,但老爹是吃农药死的,老爹为什么要自杀?得报告公安局,要不,就这么把老爹送火化场,有人追究特别是出嫁到了外村的妹妹问起爹是怎么死的,他和媳妇都说不清楚。二柱子退出老爹的房间,回到媳妇跟他住的屋子,媳妇朝门口看了看,说老东西还没起来?二柱子说老东西起不来了。媳妇问:“怎啦?又喝多了?”二柱子说:“死了!”“死了?怎死了?”媳妇还是有点吃惊。二柱子说是吃农药死的,咱们得报案,否则说不清楚。媳妇说那你赶紧去派出所呀。
  警察开着摩托车走了。离开前,警察问坐在屋门槛上的高二柱,说你爹这些天都跟谁来往?高二柱说他除了吃早饭跟我们在一起,其他时间都不在家,我和我媳妇都得到生产队挣工分,哪顾得上看他跟谁在一起呀?警察说那你先处理你爹的后事吧。警察问高二柱话时,路奇凡离得近,听到了警察跟高二柱的对话。路奇凡就明白了,警察之所以问高二柱这些,是怀疑高三麻子自杀另有隐情。从心理学角度,像高三麻子这样没有社会责任感且不顾家自顾自个快活的人,刚刚五十出头,没病没灾,怎么会自杀呢?不是自杀,难道是他杀?什么样的人会对高三麻子这样的小人物动了杀心?如果真的是自杀?肯定也是因为迫于压力,是什么压力让他走上了不归路?什么事情会让这样的及时行乐之人感觉到恐慌以致自己结束生命?
  路奇凡不是警察,不是心理学家,这些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第一章妇联主任与团支书
  
  路奇凡写了稿子,到大队部,找大队会计宋兰芬。那年代写了纪实性的稿子得盖上公章并注明“情况属实”后才能往外投。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的公章锁在宋兰芬办公桌的抽屉里。这样,宋兰芬成了路奇凡稿子的审核把关者,只是宋兰芬从没有认真看过路奇凡写的稿子,拿过稿子,在最后一页写下“情况属实”,盖上公章,算是走过场。
  路奇凡采访了陈老保管,写了一篇《“铁公鸡”二三事》,揣着稿子到了大队部,宋兰芬正扒拉算盘。大队会计室兼着值班室,屋子里有一铺土炕,宋兰芬的办公桌靠着土炕摆放。宋兰芬扒拉算盘时不喜欢让人打搅,路奇凡知道她这习惯,便坐在炕沿上,拿起放在宋兰芬办公桌上的订书机,一下一下,把订书钉按了出来。宋兰芬把算盘推在一边,从路奇凡手中夺过订书机,说你是败家子啦?订书钉不是拿钱买的?路奇凡说我要不按掉几个订书钉,你不定啥时候才搭理我。宋兰芬说就你的事情急?路奇凡说新闻新闻,要的就是实效性。把稿子从衣兜里拿出来递给宋兰芬,说:“请您审阅!”宋兰芬看都没看,就翻到了稿子最后一页,用钢笔写下“情况属实”,从抽屉里拿出公章,在印泥盒上按了一下,盖在“情况属实”四个字上。路奇凡说你一眼都不看,出了问题是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宋兰芬说:“当然是你的责任了,文责自负嘛。”路奇凡说,是文责自负,但写的内容是否真实,审核把关者的责任可在你。大队的公章可是你保管的。宋兰芬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小。路奇凡说我知道,就是出了事情,你也不怕。“为啥?”宋兰芬问。路奇凡说:“有人给你撑腰。在咱们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谁有你的后台硬?”
  路奇凡的话,让宋兰芬心里头挺不得劲。
  宋兰芬一年前从区高中毕业。实在不想过面朝黄土背朝天跟土疙瘩打交道满脑袋高粱花的日子。毕业后在家里呆了好几个月没出门,怕见到熟人,人家问她上了高中后怎么没找个好差事。但她是家里的长女,总得为母亲承担点生活的担子,就在她为找个体面而又轻松的工作而发愁的时候,听说小学校的一个女老师要生小孩请了产假,小学校要找一名代课老师。宋兰芬知道机会来了。
  宋兰芬家与大队党支部书记王志仁家关系不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两家之所以关系不错,据说是因为解放前,宋兰芬的爷爷与王志仁的爸爸合伙到内蒙贩牲口,有一次,在路上,王志仁的父亲得了伤寒,多亏了宋兰芬爷爷的悉心照料才保住了一条命,那老哥俩还拜了把子。王志仁的儿子管宋兰芬的老爸叫叔叔,宋兰芬管王志仁叫伯父。有这层关系,宋兰芬相信,只要她开口,王志仁肯定会同意她到小学校当代课老师。宋兰芬把这想法跟老娘说了。宋兰芬的老娘孙朝慧是个裁缝,家里有台缝纫机,常有人求她裁衣服。上过初中,虽然没有毕业,在他们那么大岁数的妇女中,算是知识分子了。王志仁家男男女女的衣服,都是孙朝慧做的,论跟王志仁的关系,或者说说话随便的程度,闺女不如娘。宋兰芬请娘去找王志仁,把那小学校代课老师的差事拿下来。娘跟闺女说,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去找你王伯,还用得着我?宋兰芬说娘你去比我去好说话。孙朝慧就有点脸红。说,那我就去试试。宋兰芬的眼神捕捉到了母亲脸色的变化。对于坊间传说的孙裁缝与王支书怎么怎么样的话,宋兰芬也有耳闻,只是不相信娘真的跟王支书不清白。这回,看娘脸色的变化,宋兰芬竟然觉得或许坊间的议论不是空穴来风。她有点为远方的父亲担忧。可父亲一年才回一趟家,呆上一个月,母亲独自带着四个孩子过日子,也真的不容易。或许,在母亲看来,只有攀上王支书这棵大树才好遮风挡雨。这不,自己想到小学校当代课老师,还不是得请母亲亲自出马?宋兰芬跟老娘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是一天的黄昏,娘几个刚刚吃过晚饭。兰芬说我刷碗,你去找王伯吧。孙朝慧回屋里换了件衣服走出来,宋兰芬感觉娘好像还梳理了头发。还别说,四十好几的娘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
  宋兰芬这花哨的老娘跟村支书王志仁的关系不一般。到底不一般到啥程度,众说纷纭。有一种说法,王志仁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孙朝慧做的,王志仁专门在宋兰芬家只有孙朝慧一个人时去量体,据说,两人擦出火花是有一次王志仁做裤子,孙朝慧给他量尺寸,王志仁裤裆里的那东西支棱起来,让孙朝慧没法准确地量出王志仁裤子竖档有多深横档有多宽,孙朝慧便拿着皮尺坐在了椅子上。王志仁说兄弟媳妇你怎不量了。孙朝慧说等会,这会儿量出的尺寸不准,做出的衣服不合身。王志仁便把孙朝慧抱在了土炕上,说这样量出来尺寸准。这说法到底有多少演绎的成分,无从考证。没有人把两人按在土炕上,即便是王志仁的老婆和孙朝慧的老公,也拿他们没办法。
  孙朝慧进屋时王志仁的老婆正在收拾碗筷,王志仁手中夹着一只香烟坐在椅子上。孙朝慧跟王志仁的老婆叫了声“嫂子”,说我来找大哥说个事。王志仁便把烟掐灭,把烟屁股放在烟灰缸里。孙朝慧说大哥你要去公社,我就长话短说。王志仁说谁说我要去公社?孙朝慧说我进门时碰上了老路家的二小子,他说你要去公社。王志仁说:“我嫌他闹心,骗他说我去公社,要不,他还在这里赖着呢。兄弟媳妇你说,这人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他那样的,还想到小学校当老师!”孙朝慧有点急:“大哥你没答应他吧?”王志仁说:“让他到小学校当老师,那是误人子弟,我能答应吗?”孙朝慧说:“我来就是为这事,你侄女兰芬高中毕业好几个月了,不愿意到生产队干活,这不,听说小学校要找一个代课老师,非得让我来找你,要去学校教书。”王志仁说:“兰芬那孩子眼光高,不愿意当农民也可以理解,只是这小学校要招的老师是代课,人家休完产假还得回来,兰芬要去,也就几个月的事,干不长久啊。”孙朝慧说:“能干多长就干多长,骑着马找马呗,总比每天呆在家里强,我还真怕她在家里窝出病来。”王志仁说:“也对,骑着马找马,明天我就跟校长说,让兰芬去代课。”王志仁的老婆收拾好碗筷和灶台回到屋子,孙朝慧说:“大哥,嫂子,我回去了。”王志仁跟老婆说:“你送送兄弟媳妇!”老婆撇了丈夫一眼,很不情愿地把孙朝慧送出门,回到屋,跟王志仁说:“怪不得你不把那差事给路家二小子呢,原来你早想好了,要把那差事给这妖精的闺女。你可真为她着想啊!”王志仁说:“你知道个啥?别听庄稼人胡说八道!”怕老婆抓住着话头说个没完,三十六计,躲为上策,王志仁把老婆丢在屋子,自己去遛弯了。
  宋兰芬当上了刘家营公社第四生产大队小学校代课老师,教一年级,算数、语文都是她的课。她很喜欢跟小孩子在一起,要是能一辈子当一名教师,这日子也不错。可宋兰芬知道,自己是替别人上课,那个生小孩请了产假的女教师是公办教师,休完产假还要回来,那女教师回学校给孩子们上课那一天,就是宋兰芬离开讲台的那一天。离开了小学校自己会去哪里?日历一页页掀过,眼看着那女教师回学校上课的日子越来越近,宋兰芬心里着急,跟老娘说能不能再去求求王志仁,看能不能在大队给安排个长久的差事。孙朝慧说闺女,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啥事都让娘出面,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宋兰芬觉得老娘说的有道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成年人了,不能啥事都指靠父母。宋兰芬就真的自己去找了王志仁,请王伯伯给想想办法。王伯伯说,办法倒是有,能让你一辈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挣最高的工分,还让人羡慕。宋兰芬说有这样的好事,那我可得好好谢谢王伯伯。王志仁说这样吧,你让你娘来找我,我有事情跟她说。宋兰芬心里就如吃了毛蛋那么恶心,心说王志仁这家伙也太会占便宜了,先抛出诱饵,再引娘上钩。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不抛出诱饵,娘可能还上赶着呢。又一想,也许事情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龌龊,王支书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跟她娘说。宋兰芬回到家,跟娘转达了王志仁的话。孙朝慧也在心里头埋怨王志仁,说这老家伙是疯了还是脑瓜子进水了,怎么能让闺女传这样的话,这不明显者告诉闺女她娘不正经吗?可为了闺女的前途和幸福,当娘的又不得不委屈自己。孙朝慧再一次来找王志仁。这次,宋兰芬和娘还真的错怪了王志仁。王志仁再怎么想跟孙朝慧亲近,也不能当着老婆的面。孙朝慧是在王志仁两口子都在家的时候进的院子,在堂屋里喊了一声:“大哥大嫂在家吗?”王志仁的老婆在心里骂,我要是不在家,你要跟我老头子上炕怎么的?心里这么想,却掀开帘子迎接孙朝慧:“兄弟媳妇来了?你大哥在,进屋吧。”
  孙朝慧进了王志仁两口子住的那间屋,王志仁还是坐在椅子上抽烟,把烟头熄灭按在烟缸里,说:“兄弟媳妇,快坐,老婆子,给兄弟媳妇倒茶!”孙朝慧拦住王志仁老婆,说:“嫂子,你别忙。”转向王志仁:“兰芬说你找我?”王志仁说:“不是我找你,是你嫂子找你!”看了看老婆,说:“你跟兄弟媳妇说呗。”王志仁的老婆推辞:“还是你说。”孙朝慧心里头就犯了嘀咕,这两口子推来推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莫非是要说她和王志仁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兴许王志仁跟老婆做了保证,今后不再跟她来往,把她叫来就是说这事的?孙朝慧勉强笑了笑,说:“你们两口子这是打的啥谜语?”王志仁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孙朝慧,说:“我说就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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