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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2-10-24 18:35:58      字数:10108

  春天又匆匆离去,树林已披上茂密的深绿,野花开遍了山原,晴空闪耀着蓝色的光晖,显得更加深邃、温暖。五月末的一个上午,营区里很安静,上白班的在山上施工,下夜班的正在睡觉,一个哨兵背着步枪在营区道路上巡逻,球场上有两、三个人没精打采地打着篮球,响着“嘭嘭”的单调的拍球声。从山里吹来的风带着花草的芬芳,营区中间的山涧的两旁,长着灰绿色弯着腰的艾蒿、野枸杞、冬青和开着像向日葵一样的花的洋姜,还有一些用碎石块围起来的小块的菜地,长着茄子、辣椒、黄瓜等蔬菜。
  宁静中传来一阵汽车马达声,从北边大桥上驶来一辆北京小吉普车,开进营区,在篮球场旁停下,从车上走下三个人来:两个40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兵。那个女兵走近哨兵问:“三营十连在什么地方?”
  哨兵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女兵朝身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指了指,说:“这是十连储义民的母亲,来探亲。”
  哨兵转过身,指着一根电线杆说:“看见没有?那个大广播喇叭旁边的营房就是。”
  晚饭后,淮海到营部招待所看望储义民的母亲。和储义民母亲一起来的另一个中年妇女,是储义民的姨妈,储义民的母亲胖胖的,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干部模样,他姨妈微瘦,一副严肃相,像个夫人,她的丈夫是安徽省军区副政委兼省建设兵团副政委。那个女兵是储义民的姨妹。
  营长也在场——营长就是去黄海带兵的巫副营长,他很奇怪地问淮海:“你也认识她们吗?”
  储义民的母亲说:“他的父母和我是老战友。建国初期,储义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在一个团,一个是政委一个是参谋长。他妈妈和我在师部卫生科。”
  听了储义民母亲的介绍,营长立刻满脸带笑地问淮海:“你父亲现在做什么?”
  储义民的母亲说:“是我们地区的商业局长。”
  营长又说:“我带来的这批兵,干部子弟还不少呢。”
  储义民母亲说:“好像我们地委副书记印光同志的小孩,也在你们这儿。”
  营长连忙问:“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储义民说:“叫印小布,不是我们这批兵。”
  淮海在一旁插话道:“印小布在霍丘城西湖农场六七六一部队,是我们前一批兵。”
  印小布的父亲,五十年代在海滨县任县委书记,淮海的父亲五八年从淮海农场调到海滨县任副县长,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那时淮海才3岁,印小布比他大两岁,两人常在一起玩。后来两家都来到黄海,不住在一起,他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淮海认识印小布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妹妹印花枝,花枝常到他家这儿她的一个同学家来玩。今年春天,一次淮海和“二姑娘”还有排里另外两个兵,押运一车木材到合肥去。开汽车的是在新兵船上和淮海坐在一起的刘卫东——刘卫东先因个子小,被挑选到团部警通排,可不久他就像春笋一样窜了起来,就又将他调到运输连学开汽车——刘卫东让淮海坐在驾驶室里。回来的时候,行到一个山口,迎面开来一辆军用卡车,山道狭窄,车过不去,双方都停在那里按汽车喇叭,喇叭声越按越响,越来越急促,谁也不让谁。后来,两边驾驶员都从车里跳了出来,同时骂了一声:“日死你妈的,个二逼卵子!”就要动手。淮海听到他们用黄海家乡话喊出的这句骂人话,连忙叫他们住手,然后问对方驾驶员:“你是黄海人吧?”
  对方说:“是啊!听口音你们也是。”
  淮海又问:“你家在黄海什么地方?”
  对方说:“黄海街上,老地委大院……”
  这人就是印小布。印小布见“二姑娘”、刘卫东都是黄海街上的老乡,就邀请他们去他那里玩。“二姑娘”怎么也不肯去,急得要哭,说他是带队的,要回去交差。淮海就一人上了印小布的汽车,在城西湖农场玩了一天,然后印小布在去响洪甸东边的化工厂拉化肥时,将淮海送回了连队。连里又一次对他作了通报批评。
  他们在谈话时,那个女兵一直坐在后面看着淮海。她母亲对她说:“向红,给客人倒茶。”她起身给每人的茶杯里添了水,然后端着淮海的放在小桌上的茶杯,从淮海身边走过说:“你的茶杯放哪儿啊,你坐后边来吧。”淮海和她一起坐到了后边。那个女兵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显然,这么长时间不说话让她憋坏了,她告诉淮海,她到黄海去过,是在1966年的夏天,她还记得黄海街中心有个“忠字塔”,旁边有两个露天舞台,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台上演文娱节目,“忠字塔”西边还有个电影院……
  淮海问她是不是演过电影,把她吓了一跳,随即高兴地失声笑了起来,屋里的人都转脸看着她,她马上停止了笑声,看了看她母亲,然后装模作样的用手捂住口咳了几声,待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之后,放低声对淮海说:“没有——你怎么问我这话?”
  淮海说:“我看你像电影里的一个人。”
  她更感兴趣了,问:“是吗,像谁?”
  “《大李、小李和老李》中新华书店里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让我想想,嗯,是有这么个人,你觉得我像她吗?”
  “像极了,刚才我进来时见到你,还以为就是那人呢,就是你的辫子没她的长。”
  她笑逐颜开地说:“你也很像电影里的一个人。”
  淮海问:“像谁?”
  “达式常。”
  “是有人说过我像达式常,但我没见过达式常长什么样。”
  “《年青的一代》看过没有?他在里面演的是个落后青年,杨在葆在里面演的是进步青年,应该让他们调换一下角色。我们部队那些姐妹们,老是王心刚、庞学勤、达式常的,要是我把你带去,她们准会大吃一惊的。”
  淮海问她在哪个部队,她说是六0八部队,那她可能也认识曙光。
  讲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她的母亲,她母亲正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们。
  最后,营长请储义民的母亲和姨妈明天到营部去吃中饭,储义民的母亲说明天上午就要走。那个女兵送淮海出来,一路上仍在兴致勃勃地谈话,储义民闷头闷脑地在一旁走路,几次叫她回去,她不理他,一直把淮海送到宿舍门口,分别时叫淮海常给她写信。
  储义民的母亲来探亲,刺激了沈进,他写信把母亲也叫了来。沈进的母亲是个麻子,一排长脸上也有几个麻子,沈进见到一排长就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姐姐要来了。”别看他长着一米八的个子,其实还是个不懂事的顽童。他刚参军时才15岁,在家又从未吃过苦,但到了部队,人们就不会再拿他当小孩看待,都说他怕苦、怕累,不遵守纪律。他只瞧得起干部子弟,扬言:“十九级以下干部家庭的人不来往。”因为他的父亲是行政19级。淮海和胥晓军的父亲都是15级,母亲都是17级,储义民的父亲是13级,母亲15级,但储义民对他不友好,所以在黄海老乡中他只跟淮海和胥晓军来往。他牢骚怪话很多,常找淮海诉苦,对淮海发狠道:“叫他们等着吧,我妈妈就要来啦,到时有他们好看的。”
  他的母亲是一个又高又瘦40多岁的妇女,下午刚到,她就在沈进的陪同下,在营区里背着手,高视阔步、旁若无人地踱着步,沈进也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晚上,沈进来把淮海领去看他母亲,向他母亲介绍说:
  “他是我们黄海老乡,黄海街上的,爸爸是局长,妈妈是经理。”
  沈进的妈妈说:“哦,我认识你爸爸妈妈。哦,对了,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对了,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
  淮海问:“你怎么认识我爸爸妈妈的?”
  她说:“早就认识啦,那时你们还小。你爸爸是不是高高的个子?——是吧。哦,这就对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来了。一次,我和沈进爸爸到县政府大院去,在那里看见你爸爸,他还和我握手的呢。”
  淮海说:“我爸爸不在县政府工作。”
  沈进说:“人家爸爸在地区,你也没搞清楚就乱说。”
  沈进的妈妈说:“领导干部我见得太多了,搞乱了。”她在说话的时候,不时地把手往上一伸,然后弯起手臂把眼凑到手腕上看看手表,再不就把手表放到耳旁听听,或在表面上呵一口气,把表擦净。
  和沈进母亲同住在连部招待所里的,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农村妇女,是三排长的爱人,此时正站在屋子当中,仰脸看着电灯,手里抓着电灯开关绳,又转过脸对沈进母亲说:“这东西真亮,比油灯亮多了。”沈进很殷勤地走过去告诉她:“这叫电灯,你手里拿的是开关,一拉灯就熄了。”那妇女轻轻地拉了两下绳,疑惑地歪着脸问:“这就米(灭)了?”沈进说:“对,你用点力拉。”她非常紧张、试探性地又轻轻拉了两下,“怎么磨米?”沈进说:“你再用点力。”她又轻轻试探着拉了两下,然后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用力拉了一下,黑暗中响起了她兴奋的声音:“哎呀,俺的个酿(娘)啊!米了,你们看,米了。”她又把电灯拉亮,接着再一拉,又灭了,再一拉又亮,又一拉又灭……沈进连忙说:“别、别别,再拉就坏了。”她歪着脑袋发出了质疑:“这懂细咳悔坏?”她又对沈进母亲说:“这东西真好,又亮又不要油,也不用点火,我也带一个回去,用绳子拴在屋梁上,一拉就亮了。”
  沈进母亲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避过脸小声对淮海说:“老侉子,什么也没有见过。”又把手遮住嘴巴说:“晚饭吃了8个包子。”
  不时有三排的战士来看望他们排长的家属,沈进就很热情地将他母亲介绍给他们,他母亲矜持地坐着,爱理不理地问他们:“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们那里现在生活还好吧?”如果是黄海籍战士,她就说:“沈进和你们不一样,在家一天苦也没有吃过,你们要照顾他。”又自言自语恨恨地说:“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
  沈进的班长和班副也来看望三排长的爱人和沈进的母亲,沈进母亲没头没脸将他们狠训了一通,说他们欺负她儿子,她儿子哪天受过这样的罪,叫他们立即让她儿子当卫生员,再不就当通讯员。
  沈进送淮海出来时,愤愤地对淮海说:“他们让储义民的母亲住在营部招待所,让我的母亲住在这儿,明天我去找刘玉林,亏他还是老乡。”然而,还没容他去找,连里却来找他了。他的班长从他母亲那儿离开后,便立即向指导员作了汇报,指导员听后说,只有反动阶级才会这样恶毒攻击人民军队,要调查他母亲家庭的政治历史情况,并要排里开沈进的批评会,通知他母亲也参加。第二天上午,沈进去告诉他母亲时,他母亲正高高地抬起右手,用左手指点着,对三排长的爱人说道:“这东西叫手表,是干部戴的——很贵呢!有多贵吗?这么说吧,你家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它贵。”当她听沈进讲后,狠狠地说:“他敢,反了!”然后愣了愣神,便收拾东西,也不回答排长爱人的问话,匆匆忙忙离开了。排长爱人冲着她身后嚷道:“你的话我不信,难道一头牛再加一只小毛驴还不值吗?”
  
  淮海的父亲到蚌埠参加商业部召开的全国卷烟工作会议,绕道皖西来看看儿子。淮海接到团部打来的电话,赶紧跑着到路上去迎接,他在响洪甸水电站宿舍区最北边门口的桥上和父亲相遇。他哭了起来,父亲也有些动情,看着儿子,然后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好了,不哭了。”
  淮海的父亲替陆建国带来100块钱和20斤全国粮票。部队第一年每月津贴6元,第二年每月7元,但淮海只买买邮票、信纸、书籍,根本用不掉,而陆建国抽烟喝酒,每月都要向家里要钱。他父亲很奇怪地对淮海的父亲说:“他为什么钱不够用呢?”淮海到十一连找陆建国,和他同班的王宏说,上午连里和响洪甸水电站比赛篮球,找他就没有找到。下午淮海再去,他仍然不在,听说中午吃饭也没有见到他。晚上熄灯号吹响后,淮海又去,只见他们全连集合,指导员在训话,陆建国低着头站在队前。第二天,陆建国来了,他告诉淮海,昨天是他过生日,他和修理连的“大胡子”李中朝几个老乡,一起到独山空军八三0一部队那里,下了一次馆子,洗了一个澡,晚上又在山里野餐,燃起的篝火被哨兵发现,抓了回来。他叫淮海不要对他父亲讲。淮海把他带到营部招待所,一起来的还有十一连的彭卫国,淮海告诉父亲,他的爸爸就是彭洪,淮海的父亲说:“哦,你爸爸已经解放了,听说要调到地区面粉厂当革委会副主任。”
  营长来看望淮海的父亲,他谈到了淮海在部队的表现,并说他现在不安心,想离开这里,希望家庭配合部队做好思想工作。晚上,淮海将到部队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说:“你的脾气不好,以后遇事要忍着点,在部队不比在家里。”为此,父亲去找了教导员。教导员说:“路淮海以前的确犯过一些错误,但并不全是他的责任,有些是因为我们工作方式不当造成的。他想离开这里,也不是革命意志衰退,怕苦怕累,而是想换个地方从头再干,出发点也是积极上进的。请你放心,对他教育、培养,是我们的责任,这不仅是对他个人、对你们家庭负责,更是对革命事业负责。你是个老革命,受党和部队教育多年,你们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小孩,本质是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路淮海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我们也有信心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教导员请淮海的父亲给战士们讲讲部队的革命传统。全营集合在营部礼堂,教导员和营长陪着淮海的父亲走上讲台,在热烈的掌声中,淮海的父亲讲道:
  “年轻的战友们,见到你们,很激动,很亲切,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30多年前,在你们这样的年龄,我也和你们一样,是一名光荣的革命军人。刚才教导员同志说我是老红军,我并不是老红军,但我刚参军时,我的连长和指导员,还有排长、班长,都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是他们领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接着,他讲了他的前辈长征的故事,讲了他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八路军一一五师的故事,讲了解放战争在山东孟良崮消灭国民党74师的故事,讲了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的故事......
  沈进听后很兴奋,对淮海说:“你为什么不叫你爸爸训他们一顿?我就不和他们客气,叫我妈妈把他们狠狠训了一顿。”
  淮海晚饭后陪父亲出来散步,在营区路上遇到夏红莲,夏红莲向淮海父亲敬了个礼,小声对淮海说:“你爸爸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爸爸王政委。”
  夏红莲走过去后,父亲对淮海说:“这个姑娘挺漂亮的。你妈妈就想你能在部队找个女兵,但你现在还不能谈恋爱。”
  淮海说:“我已偷偷谈了,是我们团部卫生队的卫生员,她的父亲就是***。”
  父亲听到这个名字,也有些意想不到,说:“你居然结识了他的女儿。抗战时期,我在山东见过他,极有威严——这样人家的子女,可不是好服侍的。”
  淮海说:“我们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这里了。”
  父亲又说:“还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实际一些,最好是家庭知根知底的。陈立志和他老婆来给他大女儿提过亲,他大女儿和你同年,在青岛当兵,你如果愿意,先和她通通信,他很早就把地址给我了。”
  淮海说:“我不想和她通信,她是个小眼睛,我见过。”
  淮海想趁此时将他和周玲的关系告诉父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父母会不同意,尤其是他的母亲,常说“张三以后当我家儿媳妇,李四以后当我家儿媳妇”,也常回家夸周玲漂亮,但从未说过要周玲当儿媳妇的话。虽然淮海并不在乎父母同意不同意,但他人在外面,父母知道此事后,一旦对周玲的父母说些什么,伤了周玲的自尊心,周玲或许就会提出和他分手。
  …………
  在施工场地的边上的一棵大树上,挂着一块铁轨,安全监督员潘亚军拿着一根钢钎,敲打着铁轨,嘴里喊道:“放炮了——”大家都撤进了施工棚,淮海和胥晓军等几个爆破手点燃了导火索,导火索“丝丝”地往外闪着火光。一分钟、两分钟……大地颤抖了一下,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力量炸开了山崖,把巨大的石块抛向天空,接着又响起第2炮、第3炮……爆炸声在山林间回荡。“……27、28、29……”淮海在心里数着。炮声停止了,他朝胡万念喊道:“排长,有一个哑炮。”
  胡万念命令淮海:“去把哑炮排除。”
  淮海戴上安全帽和口罩,拿着一根钢钎,走进硝烟弥漫的工地。刚才还是挺立的山崖,已成为一堆碎石。淮海用钢钎拨弄碎石,看见一根导火索,拨开周围的石块,露出一个填满炸药的炮眼。他拿起水管,往炮眼里灌水,一边用一根细竹竿轻轻往里戳,戳烂的炸药被水冲了出来。淮海轻轻拉着导火索,将导火索一头的雷管拉了出来。硝烟散尽,大家拿着铁镐、铁锹向工地走去,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连部通信员小杨匆匆忙忙跑上山来,头上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他一边将军帽拿在手上扇风,一面气喘吁吁地喊:“二排长——二排长……”
  胡万念朝推轨车的战士做了个开车的手势,然后一把扯下脸上的脏乎乎的口罩,问通讯员:“小杨,什么事?”
  通讯员将大喘着气的嘴缓缓张开,又用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军区首长马上要上山视察,连长叫你们把工地整理一下。哦——还有,回答首长的问话,要说‘报告首长’。”
  二排长把铁锹拖在身后,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喊道:“大家动作快一点,把工地整理整理。常宝传、洪水淼、夏沛林,你们把风钻的水管弄整齐,别这么像肠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六班长,带人把工棚整理一下,炸药全堆放整齐。你们几个,把轨道上的矿石都清理掉。洪水淼,你的安全帽哪儿去了,大家都把安全帽戴好……”
  一个多小时以后,从山下缓慢地走上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团长、政委,营里和连里的几个干部跟在最后面。他们绕着S形的上山小道,走上了山坡,朝施工工地走来。只见为首的一人,60多岁,胖胖的矮个子,脸上的特征是两颗虎牙露在外面,大家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军区司令员,和《人民前线》报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五五年授衔时的照片上,他抿着嘴,但在其他照片上显著的特点就是露着两颗大虎牙。这是人民军队里的一位传奇英雄,早年在少林寺当过和尚,练就一身武功,红军时期参加过7次敢死队,当过两次敢死队队长,在延安时还因想打毛主席差点被枪毙。在他身旁的是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身体清瘦,比司令员年轻十多岁。他也是解放军中一员赫赫有名的猛将,解放战争时期任二野王近山王疯子的六纵十八旅旅长,长征途中受重伤,已被丢弃,是当时任红四军军长的这位司令员命令用担架将他抬出了草地。可是现在他们一点也不像个八面威风的将军,都穿着肥大的部队干部军服,没有肩章,没戴勋章,脚上穿着布条和麻线编织的鞋。在司令员的身后,是一个女兵,背着一个药箱,却是宋曙光,曙光也在人群里看见了淮海,向他以目送意。
  他们走上工地,和战士们握手、问候,在工地上转了转,又接过连长手里拿着的伽玛勘探仪,像孩子似地饶有兴趣地在山岩和矿石上到处照照。司令员对团长说,一定要注意安全,过去在战场上,流血死人是免不掉的,现在和平建设时期,千万不能发生死人事件。他站在山坡上,对着群山指指点点,人们仿佛一下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鏖战的将军。团长请他到工棚里去休息,他朝四处看看,走到一块平坦一点的石头上坐下,大家或坐或站围在他身边。曙光站在司令员身后,用调皮的眼神望着淮海。
  司令员问旁边的战士:
  “你们伙食怎么样,吃得还好吗?”
  战士们都拘禁地望着他,没有人说话。这是解放军的老传统,首长下基层,第一件事就是视察伙房,看伙食怎么样。团长在旁回答:“我们部队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8角5分,比步兵部队高一倍,和空军的标准一样。”
  司令员又问连长:“多长时间能吃一次鱼肉?”
  连长满脸通红,额头上沁出一片汗珠,紧张地回答道:“报告司令员,我们每天都能吃到鱼或者肉。”
  忽然淮海在一旁开口说:“报告司令员,我们吃不到蔬菜,天天吃水库里的大鱼,我们炊事班长烧什么东西都放五香粉,吃得我们胃口都坏了。”
  周围的人都一阵紧张。司令员听后哈哈大笑,转过脸对身边的副司令员说:“叫城西湖农场给他们大量调拨黄豆,这里山多,没地长蔬菜。”
  司令员叫淮海坐到他身边。淮海到旁边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司令员身边,坐了上去。司令员惊讶地说:“哎呀,小伙子,你好大的力气。”
  淮海说:“不重,比一袋水泥重不了多少。”
  司令员高兴地说:“很好,像个勇士。你叫什么名字?”
  淮海说:“报告司令员,我叫路淮海。”
  司令员又问:“你的名字为什么叫‘淮海’,家乡在苏北还是淮北?”
  淮海说:“报告司令员,我是在淮海农场建场时出生的,我父亲当时是淮海农场场长。”
  司令员听后,露出欢喜的神情,问副司令员:“淮海农场是军垦农场吧,是哪个部队改编的?”
  副司令员想了想说:“好像是华野一0二师。”
  司令员听后很有感情地对淮海说:“这么说,你也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参军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淮海说:“报告司令员,上学。”
  司令员说:“好,是个学生。到这里当兵很苦吧?”
  淮海回答:“苦,很苦,但是我不怕苦,因为我是解放军啊!”
  他的话感动了司令员,司令员连说:“好、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我们的传统。你的军事技术怎么样?会不会打枪?”
  淮海说:“司令员同志,听说您是个神枪手,百发百中,不过,如果用步枪,您会输给我的。”
  淮海看了看站在司令员身旁的曙光,曙光向他报以赞许的微笑。
  团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司令员的脸,司令员听后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拍了拍淮海的肩膀说:“小伙子,你很会说话,拍了我的马屁,又炫耀了自己。”
  最后,司令员和大家在工地上合影。淮海在人群里寻找曙光,见曙光站在第一排,曙光也在东张西望,见到淮海,朝淮海点头示意,淮海跑了过去,站在曙光身旁的团长的警卫员尹小飞见了,连忙往曙光身边靠了靠,曙光用手推了他一下,尹小飞很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淮海站到曙光身边,曙光朝他这边侧着头,轻声说:“靠我紧点。”
  司令员他们走后,大家开始谈论起来,话题自然转到了曙光身上——
  “司令员身旁的那个女兵是谁呀?是他的私人保健医生吧?”
  “可能是他的女儿,他有个女儿就在后方医院,早上睡懒觉不肯起来,院长也不敢管她,就报告司令员,司令员说:‘你去把她叫来,我枪毙了她。’”
  “不是,这个女兵姓宋,就在我们团卫生队,给我们体检过。”
  “可能是跟她妈妈姓吧。”
  “也不是,司令员的夫人姓田,是我们军区干部部部长。”
  “也可能是司令员前面的老婆生的,不然怎么会让她到我们这儿当兵。”
  “不是,听说她父亲比我们司令员职务还高呢。”
  “唉!要是能和她好上,就不用在这里施工了。”
  “你得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鹅肉有什么了不起,鹅肉我们又不是没有吃过。那女兵刚才老是看着淮海,淮海,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们都是锅门口的嘴,见到她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人家淮海,照相的时候都挤到了她身边。”
  排长听到这句话,朝淮海招招手,把他领到一旁问:“刚才照相时你到哪去了?”
  淮海说:“我哪儿也没去啊。”
  “你照相不站在自己的队伍里,怎么跑到前面去了?”
  “我想靠司令员近一点。”
  “你为什么站到那个女兵身边?”
  “她身边正好有个空地方。”
  “你和她认识?”
  “我认识她,但她不认识我。”
  “你是不是看到这个女兵在场,就兴奋起来了。”
  “不是,我是看到司令员兴奋起来了。”
  排长说:“我怎么觉得那女兵好像认识你。”
  淮海说:“排长,就算她认识我,也是她的事而不是我的事。”
  排长笑着说:“你给我当心点。”
  第二天上午,司令员在礼堂给大家作报告。淮海在礼堂门口站岗,司令员进门时看到淮海,笑了起来,淮海给他行了个持枪礼。司令员在阵阵掌声中健步走上讲台,一点也没有60多岁人的老态。关于这位司令员做报告,有一个传闻,说秘书给他写的字有核桃大,一页纸上没有几个字,他念起来来不及翻稿纸,念得结结巴巴,脱稿讲话反而很流畅。讲台上放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但他没有坐,站在讲台的边上,挥舞着手讲了起来。他从红军时期讲起,讲了革命军队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说:“昨天,我到山上看了施工场地,问一个战士苦不苦,他回答说很苦,但是他不怕苦,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让我很感动。我在这里还见到了许多南京城里来的学生兵,他们改变了我以前对城市兵的印象。我们正是凭着这种不怕苦的精神,才取得了革命的胜利。你们都是年轻人,离开了城市的灯红酒绿,离开了家庭亲人,来到这艰苦的地方开矿,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去年11月到今年3月,我国又成功地进行了三次核试验,所用的原料就是我们这里开采的。你们是我国核事业的功臣,我代表毛主席和党中央,向你们表示感谢……”
  会场立刻沸腾起来,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经久不息。这是最高的奖赏,他们艰辛的汗水,终于凝聚成了国家安全和人民幸福的保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和自豪的呢!最后司令员说:“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我们要身在山沟,放眼世界,胸怀五大洲,为了国家的安全,人民的幸福,宁可少活30年,也要争取多产铀,为国防建设多作贡献……”
  随军区首长一起来的,还有军区空军文工团,晚上,在三营礼堂演出歌剧《江姐》。淮海欣喜若狂。此前他听过《红梅赞》,乐曲很美。在他上小学时,他们学校有一批当地空军七三0一部队的子女,大多数是女生,她们身上那种特有的军人子女的气质,使她们显得特别美丽。1965年空政文工团首演歌剧《江姐》后,便常听到她们唱《红梅赞》。1966年秋天这个空军部队调防到山东去了,已过去8年,这时她们中大多数人可能也在部队当兵,淮海时常思念她们,每当看到女兵,总希望当中能有她们的身影。那是他少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就在他们晚饭后集合准备去礼堂时,连部通讯员跑来说:“二排长,连长叫你们派一个岗,到礼堂周围巡逻。”淮海担心,可不要派到我的头上。排长往队列里扫了一眼,真的把眼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连忙避开排长的眼光。但终于听到喊道:“路淮海。”
  淮海没有回答。排长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路淮海,听见没有?”
  淮海应了一声,心里非常懊恼。
  排长又说:“到礼堂去站岗。”
  淮海说:“上午是我站岗,为什么现在又是我?”
  排长已料到淮海刚才不应声是不想去站岗,把眼瞪了一下,说:“哪那么多废话,叫你站岗你就去站岗。”
  淮海不再和他顶撞,以往的教训告诉他,他哪一次顶撞领导,最后不还是自己吃亏。站岗的时候,团部保卫股股长来查岗,对淮海说:“明天还要演出一场,今天没有看的人明天再看。”结果他听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倒是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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