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去找赵志豪要债之前，郑浩觉得有必要去了解一下舒丹和老苏的情况了。他必须尽快确定老苏的品行，绝不能让李娜跳进火坑。
　　这天上午，他约了舒丹到咖啡馆见面。舒丹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脸上丢了往日的风采。郑浩问她喝点什么，她说随便。
　　郑浩点了两杯卡布奇诺，问她：“舒主管，你这是怎么了？又被客户刁难了？”舒丹叹了口气说：“还不是您给我介绍的苏总，这几天总是躲着我。”郑浩问：“生意没谈成？”舒丹说：“生意倒是谈成了，十万货款已经打过来了，但我去见他，他总是各种理由推脱，去他公司找他，他又不在。”郑浩笑着说：“十万的生意做成了，你还不高兴？舒丹，你不会是看上老苏了吧？”舒丹羞红了问：“郑哥，你说老苏会不会心里有喜欢的人呢？”
　　郑浩呵呵笑了几声，说：“看来，你是真的看上他了。不过这也正常，老苏是成功男人的典范，有事业，有品位，还是单身，正是你们女人爱慕追求的对象。当然，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身边肯定有不少追求者。”舒丹说：“我知道啊，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自然有不少女人追求。所以我问你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郑浩说：“他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他单身，你就有机会的，以你的美貌他还能不动心？”
　　舒丹眼睛里满是忧虑，说：“他好像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郑浩笑着说：“表面上不一样，本质上都一样，男人没有几个不贪恋美色的。你要真想追求他，就应该拿出你的杀手锏来，一招把他降服。”舒丹好奇地问：“什么杀手锏？”郑浩说：“美色呀！就像你降服老康一样，那天晚上在办公室里……”“老郑，这话你可不敢跟老苏讲啊。”舒丹慌张地说。郑浩说：“我又不是八婆，怎么会跟他讲这些话呢。再说，我倒真希望你俩能成了，这样你以后也就生活幸福了。”“谢谢你，郑哥，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舒丹满眼都是感激。郑浩怕她误解了，接着说：“你俩如果成了，那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等你当了阔太太，今后生意上你肯定要照顾我的，对不对？”“那是当然，我舒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郑浩又把话题引到老苏身上，再次问她：“这几天，你就没有对老苏主动过？我觉得你真要使用你的杀手锏，老苏肯定抵抗不了。”
　　面对郑浩的直接询问，舒丹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她说：“老苏真的不是一般男人，那天晚上，我约她出来吃饭，特意跟他喝了点酒，结束之后，我让他送我回去，他也同意了，到了家里，我以为这事就成了呢，结果，我把衣服都脱……老苏他竟然挣脱我逃走了。”
　　她这么一说，郑浩心里就明白了。面对舒丹的美色，一块送进嘴里的鲜肉，老苏竟然能够闭着牙不肯吃，这种把控力还真不是一般男人能够做到的。单从这一点来看，老苏绝对不是贪恋美色之徒，看来，成功的男人自然有他成功的道理。
　　舒丹喝了口咖啡说：“郑哥，你说会不会老苏那方面不行啊？”
　　郑浩心想，你倒是挺会安慰自己的。男人抵抗了你的诱惑，你就觉得他那方面不行，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男人在你的诱惑下，都跟饿狼似的扑上去啊。
　　郑浩装着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看，还真有这种可能。你说以他这样的条件，他老婆走了两年，他怎么可能不找女人呢？很可能是丧失那方面的能力了。”他既然弄清楚了老苏的品行，就不想再让舒丹纠缠他了，他得让舒丹尽快对老苏断了念想，否则老苏不能全身心地去追求李娜。于是他劝舒丹说：“男人一旦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越是遇见像你这样漂亮性感的女人，就越躲得远远的，你的出现就像尖刀插在他的心里，依我看，他是不会再见你了。我说他为什么踏跺着你呢，这么一分析也就明白了，看来你俩不可能了。不过，不可能也挺好的，你说他那方面不行，你真跟了他，今后一二十年你也备受煎熬不是。所以说，该放手就放手吧，今后有机会了，我再给你介绍个既有钱又正常的。”
　　舒丹被郑浩一通话说的，真就觉得老苏失去了性功能，想想今后二三十年，嫁给老苏就跟守寡似的，她便对他没有多大兴趣了。她只是觉得可惜了，叹息着说：“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不行了呢？”郑浩附和说：“是有点可惜了。不过通过认识老苏，你还是有所收获的，毕竟还谈成了一笔十万的团购，光提成就能拿到两万了，可以了，你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舒丹心里放下了老苏，顿时就开心多了。她笑着说：“郑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好了，这提成里面有你的一半，过几天提成发下来了，我就把钱转给你的。”郑浩竖起大拇指说：“够意思，我就知道你舒丹信守承诺。”舒丹骄傲地说：“那当然，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郑浩跟舒丹分开之后，就盘算这两天约老苏谈一谈。他弄清了老苏的品行还得弄清他是否真的喜欢李娜，就算他的品行再好，再怎么优秀，如果他心里不喜欢李娜，那他计划的事情还是无法完成。男人之间，有些事情是需要面对面说开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他一定要亲口听老苏回答他。
　　中午的时候，唐小玥的电话打过来了，她要让郑浩中午请他吃饭。
　　郑浩说：“你怎么又要宰我？”唐小玥说：“李娜的工作安排好了，你难道不该请我吃饭吗？”郑浩一听喜事来了，满口答应说：“应该啊，这件大事你帮我办成了，我当然得请你了，不但要请而且还要大请呢，你说吧，想去哪儿吃吧？今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想怎么宰就怎么宰，我郑浩绝不心疼！”
　　后来郑浩问她李娜去哪个幼儿园了，唐小玥说离家最近的彼得国际幼儿园，因为李娜的年龄过了三十五岁，公立幼儿园是进不去了，也只能进私立幼儿园了。郑浩说已经很感谢了，改天一定要提着礼物当面感谢她的哥哥。
　　唐小玥开车过来接上他，说要去全市最好吃的饭店。郑浩还以为要去什么高档的饭店呢，没想到她竟带他到陈砦来了。
　　陈砦曾是全市最大的城中村，素有中原小香港之称，当年这里有八百多幢高楼，最多时曾有十八万的打工人在此居住，所以它是很多年轻人起步的地方，承载了无数人的青春梦想。这里也是郑浩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落脚点，他前后曾在这里住过四年，前两年是跟黄大发合租，后两年是跟唐小玥同居。
　　三四年前，这个全市最大的城中村已经拆除了，现在这里已经成了高档的商品房。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郑浩充满了回忆而又不禁发出一阵感慨。
　　唐小玥问：“你也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吧？”郑浩说：“当年拆除的时候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唐小玥说：“我们曾经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两年，那段日子可是我这辈子最美的记忆。”郑浩说：“算了吧，唐小玥，是你这辈子最苦的两年还差不多。那时候咱们住在十几平米昏暗的小单间里，工资刚够维持生活，两年来一顿大餐都没请你吃过。还最美的记忆呢，估计那时候你没少在心里骂我吧。”唐小玥笑起来了，说：“别说，当时还真在心里骂过你的，我心想我放着自家宽敞的房子不住，跟着你挤在这个破地方住了两年，你说我图什么呢我！”郑浩说：“瞧瞧，原形毕露了吧。”唐小玥把车停在一家火锅店前，说：“下车吧，看看这家店还熟悉不？”
　　郑浩下车一看，原来是门吉火锅，这个店他太熟悉了，那两年每个节日，郑浩请唐小玥吃饭都是到这家店里来。因为这家火锅店当年不收底料费，加上菜又便宜，一顿下来绝对不超过五十元，不过，这已经是当年这对小情侣最奢侈的大餐了。
　　郑浩笑着问：“怎么想起来这儿吃了？”唐小玥说：“你不是请我吃大餐吗？这就是我唐小玥心中最美的大餐。”
　　郑浩没接她的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突然变得暖暖的、酸酸的。
　　两人进了店，服务员还是穿着当年一样的服装，还像当年一样的热情，就连桌子椅子也都是一样的，这让两人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两人坐下之后，服务员端来茶水，拿来菜单问他们吃什么锅底。
　　郑浩问：“锅底还免费吗？”那服务员笑着问：“二位是多年前的老顾客了吧？”唐小玥说：“是的，十几年前我们经常来你们店里。”服务员说：“感谢大哥、嫂子的支持，现在来我们店里的很多都像你们一样，来这里吃的是青春，是回忆，为了答谢顾客们多年来对我们的支持，所以我们的锅底一直免费。”
　　唐小玥很是开心，对服务员说来个麻辣锅底吧，服务员又把菜单递给她，她看一眼郑浩说：“今天，我可要放开点了啊。”郑浩装得跟大款似的说：“可劲点，以前来这里吃你总是选来选去，画来画去的，今天想吃什么点什么，千万别犹豫，现在咱不差这点小钱。”
　　服务员说：“大哥，您对我嫂子真好。”郑浩说：“妹子，当年就是因为你哥我请不起她吃好的，所以她最终没能成为你嫂子。”那服务员愣了愣说：“当年没成，现在成了也挺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嘛。”郑浩说：“关键现在也不是你嫂子。”那服务员可能觉得太尴尬了，说了一句：“哦，人在一起了就好，珍惜当下胜过曾经拥有，反正我喊嫂子是不会错的。”
　　郑浩被整的彻底无语了，心想，这姑娘都什么词啊。唐小玥看着郑浩一脸蒙圈的表情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郑浩看着唐小玥笑的那么开心，说：“小玥，李娜工作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唐小玥说：“你要真的想感谢我呢，今天就让我陪你一天。”郑浩说：“今天不行，下午我得去找一下苏正华。”唐小玥问：“苏正华是谁？”郑浩说：“我楼下的邻居，我剩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想给李娜找个好的归宿。”
　　“你这可以啊，离了婚还想着前妻的归宿呢。我离婚几年了，你怎么不为我找个好的归宿呢？”唐小玥话里散发着一股醋味。郑浩说：“你和李娜能一样啊？”唐小玥问：“怎么就不一样了？”郑浩说：“李娜社会阅历少，容易受骗。你唐小玥是火眼金睛，别人不被你骗就不错了。再说，你的归宿我也不敢替你找啊，我可不想等我死了还遭人恨呢。”
　　唐小玥一听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偏要问他：“怎么就遭人恨了呢？谁娶了我那是他祖上冒了青烟，等你走了，也应该年年给你烧香叩头啊。”郑浩呵呵地笑说：“人家不是祖上冒青烟，是冒了黑烟了！”唐小玥也不生气，悠悠地说：“冒了黑烟那也是他们要发煤矿财了。”
　　郑浩继续说：“你说我真给你找个二婚的，人家热火朝天跟捡到个宝似的，结果你跟人家过不到俩月就把人家给踹了，费神破财不说，关键是精神打击难以承受啊，你想想人家刚吃了一口蜜，紧接着你就给人灌一碗黄连，谁能受得了呢？人家不恨我才怪呢。”
　　唐小玥斜眼瞪着他说：“凭啥我就只能找二婚的？要找我唐小玥也是找个一手新的。不过，能不能过俩月我就不敢说了，说不定三五天我就把他给踹了。”郑浩说：“我去，我看你还是别残害那些单身小伙了，生活本来就不易，一个个都在社会折腾的遍体鳞伤，咱就别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火锅开了，郑浩往锅里下牛肉，唐小玥痴痴地看着他，幸福地享受着两人的时光。她仿佛回到了两人同居的时候，那时她也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看着他给她下菜。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湿了。
　　牛肉熟了，郑浩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她的碟子里，看了她一眼说：“你愣什么呢，快吃啊。”唐小玥感伤地说：“郑浩，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吗？”郑浩说：“还不是当年太穷，你爸妈不同意吗。”唐小玥说：“我爸妈是不同意，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郑浩一愣，笑着问：“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唐小玥说：“那时候穷也没什么，我这人又不怕穷。我当时怕的是你的沮丧和颓废，那时候你毕业已经四年了，四年里你一心只想写你的小说，工作断断续续，生活难以维持，我知道你也想给我好的生活，但是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写作上。四年里你写了上百万字的作品，长的短的几十篇小说，可最后一篇也没发表，当时我能感觉到你活得很痛苦，跟你分手前的那个月，我见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时不时跑到厕所里去抽烟，抽完了又回到书桌前发呆。有时我见你抓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有时我还见你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很久。那时候，我真的怕你疯了，真的，郑浩，我是真的怕你疯了……后来，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有了压力，我不能让你再这么痛苦地活着……我想，或许我离开了你之后，你就能慢慢好起来的，你就能放下所有的负担，慢慢冷静下来的。选择跟你分手，我是想让你从写作的梦里解脱出来，是想让你从梦想回到现实中来，我想看到一个阳光的、健康的郑浩，而不是整日沮丧、饱受精神折磨的你……”
　　听了唐小玥的一番话，郑浩内心满是愧疚，但他一时又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他见唐小玥脸上落下了两行泪珠，于是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了她。
　　“谢谢你，小玥，谢谢你在我临死之前，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说真的，当时你跟我提出分手，也确实拯救了我，正如你所说，我那时候真的绝望了，我感到自己四年来一篇小说都没能发表，这辈子成不了作家，活着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你离开我之后，我就发誓从此不再写什么破小说了，我决定回到现实中来，做一个忙碌的正常人了。所以，我痛苦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就振作起来了，从那之后，这么些年，哪怕生活再不如意，我也没有感到绝望过。”
　　唐小玥说：“其实，离开你之后，虽然没再跟你联系，但我是一直关注你的，包括你到康养公司上班，包括你跟李娜处对象，甚至你的婚礼我都参加了。你结婚的消息是黄大发告诉我的，那天我坐在你婚礼现场的最后面，亲眼看着你把钻戒戴在李娜手指上，还有你一一年十月生的女儿，一三年八月买的房子，一六年五月买的车子，一七年九月生的儿子……这些年你的生活我都一清二楚……”
　　这些郑浩之前都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唐小玥心里早就没有他了。因为跟他分手之后不久，唐小玥就听从了父母的安排跟人结婚了，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郑浩对她彻底失去了念想，他心里对唐小玥也只有怨恨了，那时他决定此生不再与她相见了。可他哪里知道，唐小玥的选择都是为他好的，她的心从未变过，这些年她所经受的苦，他又何曾体会过呢。
　　郑浩越听越是心酸，越听越是愧疚，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唐小玥的愧欠，最后只能跟她致歉说：“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欠你的是没法还了。”
　　唐小玥说：“我不要还的，郑浩，我只想让你活着。这几天，我已经把蛋糕房盘出去了，现在我就想着你能到医院里去接受治疗。”
　　郑浩苦笑着说：“没用的，小玥，多少钱都没用的，老天让我走，你想让我留，怎么可能呢？医院我是不可能去的，更别说让我花光你所有的积蓄了。以前，我觉得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母亲和妻儿，我这辈子不欠任何人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债主，就是你唐小玥，你说我临死临死了，旧债还还不清呢，怎么可能再欠下你的新债呢！”
　　唐小玥说：“郑浩，这辈子你就非跟我分的这么清吗？”郑浩说：“这辈子必须要分清的。下辈子吧，下辈子你当我女儿，我好好偿还你。”唐小玥说：“人还哪有下辈子啊，下辈子只是人们的自我安慰罢了。郑浩，你难道就不能听我一次，配合医生治疗不行吗？我不信什么下辈子的鬼话，我只信我能看到的，你能多活几天，我就能多开心几天，这个简单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我吗？”
　　郑浩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小玥，这辈子我没有活得体面的能力，你总得让我有死得体面的权力吧。”
　　两人默默对视了良久，唐小玥终于不再强求他了。她端起茶杯说：“好吧，为你的体面干一杯吧。”郑浩笑着说：“等我忙完手里的事，我一定在临死之前跟你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不跟你喝个酩酊大醉，我就觉得这辈子对不起你。”唐小玥也笑着说：“我倒是也想，但是为了你能多活几天，还是算了吧，你呀，说不定这病就是喝酒喝出来的，我可跟你说，在你走之前，你得跟我保证滴酒不沾啊！”郑浩说：“李娜现在不管我了，你倒管上我了。”唐小玥说：“那是，李娜跟你一离婚，你就又是我的了。”
　　两人吃着吃着就又斗起嘴来了。也不知怎么了，郑浩觉得他一个将死之人，在唐小玥面前，竟然毫无悲痛之感，在她面前，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的癌症，忘却了自己的年龄，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光，身上没有负担，心里没有烦忧，那是他一生最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