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梦在路上(完本)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10-17 23:28:33 字数:6213
日子又过去了七八天。那侯春科和他媳妇见春晓执意不从他们,也无法,不过待了两三天,就回家了。
白天的戏结束后,顾团长刚一进屋,蒋画娘便向他说:“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和你商量,偏这些天忙,忘了。刚才突然又想起来了,赶快向你说了吧。”顾团长问何事,蒋画娘道:“后天是你的生日,你打算怎么过?”顾团长愣了一下,淡然一笑,说:“你不说我真忘了!依我说,没什么可过的,没什么打算。”蒋画娘因感于自己男人数年率团在外奔波,很是辛苦,好不容易生日到了,原本想像模像样地庆贺一下,谁料到他自己反倒淡淡的,便说:“你别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人都说45岁是一个坎,这生日无论如何也要过。”顾团长点了一支烟,问说:“依你说,怎么个过法?”蒋画娘叹了一口气,道:“恰好明天咱们是个空儿,不如明天就组织大家到镇上饭店聚一下,花多花少由咱自己掌握,尽量节省,况且都是自己人,你看如何?”顾团长正要开口,忽见顾长白走进来,听见父母商量父亲生日一事,便道:“我妈也太性急了,生日生日,哪一天出生就过哪一天,我从来没听说过提前过生日的。”蒋画娘见儿子这样说,便道:“依你说,你爸的生日就放在后天?后天咱们还有演出呢!”顾长白道:“这有什么难的?给镇上的汤书记说一下,明天咱们再唱两场,后天让给歌舞团,不就成了?”顾团长听了,说:“我的儿子长大了,脑袋瓜子比我灵活多了,就依儿子说的办。”蒋画娘也应了。团里其他人听说顾团长的生日到了,纷纷要求“隆重庆贺一下”。还有的称愿意自己出钱,凑个份子。顾团长一一说服了他们,说:“安下心来把戏唱好,胜过一切。”至于与汤书记商量调整演出的事,顾长白向父亲请愿,他自己找汤书记、郑镇长商量。顾团长见儿子近两年办事老练了许多,便没多言语,让他去办了。
且说这天下午,顾团长雇了一辆大巴,将团里的人送到镇上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名叫“天一阁”,是顾长白亲自联系的。巧的是,那汤书记的夫人也恰好是今天生日,人家到底势力大,在镇上最大的饭店“清香苑”搞庆贺。那“清香苑”与“天一阁”同在一条街上,且相距不远。只见“清香苑”门檐上张着数十条彩带,门口放着精致喜庆的花篮,还有十几辆名牌轿车。
因有顾团长和蒋画娘的事先吩咐,顾长白为他父亲订的宴席并不奢华。放了几十响炮后,大家入了席。宴席上,顾长白为他父亲敬酒,顾团长说了一些话。大家推杯换盏,自然也少不了戚宝权、冯志友等好事者向顾团长敬酒。之后,大家吃过长寿面与宴席,至下午三四点方散。
从镇上返回后,顾长白将两个分别装有红烧鲶鱼和过油肉的塑料包给了天鹏。天鹏因要看守舞台,没能去镇上赴席,顾团长和顾长白没忘记他。这里,顾长白被顾团长叫进屋,核对了此回宴席账目。核对完毕,蒋画娘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竟忘了照一张全家福。”又问顾长白那台数码相机可还在,说要补照一下,以了却多年的心愿。顾长白想起,那台相机已赠给了赵雯,也不敢让母亲知道,只得编了几句谎言搪塞过去了。
这天,顾团长正与蒋画娘议事,忽见屠金良进来。顾团长让了他一回烟,屠金良坐了。原来,屠金良是来给顾团长辞行的。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早已过了退休年龄。
其实,关于老屠退休,顾团长早已知晓。去年,老屠就向顾团长提出他已上不了舞台了,只因团里人手紧张,他才又留了一年。老屠从戏五十年,跟顾团长十年,只叹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的人再想上台演绎当年的风采,已经不能够了。此时,顾团长与屠金良默默无言,该说的话早已经说过了,留恋归留恋,人终究是要走的。下午,果见屠金良的两个儿子来接了,二人见过顾团长。顾团长结清了屠金良的全部工资,屠金良辞别了众人回家了。
老屠走了,顾团长像丢了半个魂似的,若有所失。且说这日开戏前,顾团长因事到镇上去了,蒋画娘坐在大院树下给豆豆洗澡,抬头,只见翠兰抱着她娃慌慌张张朝她走来,蒋画娘不知何事,只听翠兰道:“你快去看看,淑贞咳血了!”蒋画娘听罢,顿觉得两眼发昏,忙道:“咳血?”翠兰蹙紧了眉,点点头,一脸焦急。蒋画娘忙将豆豆托付于人,起身与翠兰往舞台方向跑去。
此时,离开戏只剩十多分钟了。后台化妆室里早已乱作一团。蒋画娘急忙进来,只见赵淑贞被众人扶着躺在两只并起来的箱子上,脸色虚白,气若游丝。画好的妆还敷在脸上。“淑贞!淑贞!”蒋画娘扶着赵淑贞的胳膊,焦急呼唤。众人都知道赵淑贞常年有病,却从未见过她咳血,不免心都绑了起来。此时,顾团长不在,离开戏时间只剩五六分钟了,蒋画娘只得让顾长白向观众广播,白天的戏因故推迟半小时开演。
“刚才赵姨还与我说话……”春晓满脸焦急,说,“我见她咳了两声,原以为没什么,谁知竟一下子瘫软在地,一瞧,是咳出了血。”
蒋画娘又连喊了数次,赵淑贞仍双目闭合,只有微弱的呼吸。蒋画娘命柳岩给顾团长打电话,叫他快快赶回。前台乐队的人闻讯也都跑到化妆室,一时大家慌乱叹息不已。
十多分钟后,顾团长匆忙赶回。为避免影响,顾团长联系了镇卫生院的医生,让医生马上赶到舞台这里,并吩咐众人,不要惊慌。因有对观众承诺,赵淑贞所饰一角,只得由蒋画娘替了。化妆室里,蒋画娘一边画脸一边安抚众人。即将上演的这出戏名叫《宫廷恨》。
且说顾团长见赵淑贞的情况十分危急,心如火燎。一等再等,医生还是没有到来,顾团长急了,命柳岩联系了镇上一辆面包车,打算送镇卫生院。这里,其他人准备开戏,顾团长守着赵淑贞,心如刀绞。
不知何时,赵淑贞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珠努力转动了一下,然后拉着顾团长的手,泪水不觉顺着脸颊流下来,嗫嚅道:“顾团长……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我十六岁学戏,跟了……跟了你这么过年,我们有……有这一场戏缘,是老天的安排,我……知足了。只是……”一边说一边流泪一边还咳。顾团长听其言、见其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医生赶来了。赵淑贞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快……给雯儿打电话,我有话……”说着,要掏手机。顾团长帮着从她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赵雯的电话。
赵淑贞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医生摇摇头,收了器具,嘱咐顾团长几句,便离开了。
医生走后,赵淑贞睁着眼睛,拼尽最后的气力等着女儿的到来。与此同时,她似乎也听到了舞台上传来她的唱段……此刻,顾团长焦急地等待着赵雯的到来,一分钟、两分钟……他来回踱步,此时,赵雯正在往平陆赶。
“雯儿,妈死了……无论明年你是否能考上大学,到那一天……给我烧一张纸。”赵淑贞努力睁着的眼睛闭合了,她没能等到女儿的到来。
窗外闪过赵雯的影子。
“妈……”赵雯来到舞台后,扑倒在她母亲的身边,捧着妈妈惨白的脸,千呼万唤,泪滴应声俱下。
此时,戏已结束了,众人聚集在后台看赵淑贞,见赵淑贞业已逝去,无不哀叹落泪。更有春晓扶着赵雯,也哭成一个泪人,大家一边擦泪一边劝慰。
顾团长向赵雯转告了她母亲的临终遗言,赵雯听后更加悲戚。
赵雯在团里待了两天,顾长白与春晓轮流与她排解劝慰。顾长白与赵雯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张一红的妒忌,蒋画娘的反对,此时都已烟消云散。蒋画娘因感动于赵淑贞对剧团的贡献,又听说了临终遗言,最终默许了儿子与赵雯的相爱。而张一红,此刻有些失落,知道顾长白不会再喜欢她了,便默默退出,让给了赵雯。两天后,赵雯要回学校了,与蒋画娘、顾团长、春晓等人话别。顾长白用摩托车载她到车站,顾长白说,他会一直等她,等她明年高考结束,陪她一起给赵姨烧纸。赵雯见顾长白真诚坦率,流着泪,从心底喜欢上了他。
老屠退休,赵淑贞死去,这给团里蒙上一层抹不去的阴影。顾团长、蒋画娘每日在屋内哀叹不已。渐渐地,剧团里人事萧条、纪律松懈。眼见平陆这一个月的演出就要结束了,顾团长与蒋画娘终于盼来了一件喜事,有两位年轻小伙找到他们,表示愿意入团学戏,希望他们收留。顾、蒋二团长的心情为之一振。
这日是个阴雨天,《骂殿》开演没多久,雨下大了。斜斜的雨点飘到舞台上,打湿了几乎半个地毯。观众中有人已离开了。汤书记、郑镇长等人赶来,与顾团长商量是否要停演,顾团长建议他们拿主意。就在这时,雨渐渐小了,汤书记表示继续唱下去。可是没多久,雨又大了,大家一时倒没有了主意。最后,雨实在太大了,演出无法再进行,只得停下来,台下的观众已经走光了。演员退到后台,更衣卸妆。
天鹏将幕布挽得高高的,绑上了塑料布,卷了地毯。其他人都走了,舞台上只剩他一人。
下雨天,人更加无聊。冯志友、柳之航要斗地主,缺一个人,只见天鹏走进来,便叫他加入。天鹏淋得像个落汤鸡,他擦干了头发,换了衣服,将被子裹在身上,坐下来与柳、冯二人斗开了。这边,戚宝权独自坐在褥子上,一边抽烟,一边喝茶。只见柳岩走进来。戚宝权便叫柳岩。柳岩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戚宝权向柳岩说:“我已经想好了,不打算在这里待了。”柳岩有些意外,问:“你要去哪里?”宝权黯然道:“我已联系好了‘小百花’蒲剧团,打算到那里去。”原来,小百花蒲剧团是本地芮城县一个私人蒲剧团,建团不过三五年,里面有些人与宝权曾是旧交。柳岩听了沉默不语。宝权向柳岩道:“你去不去?你若有意,咱俩一起去,你若舍不得春晓,叫她也去。”柳岩淡淡道:“我们哪里也不去。”宝权道:“说实在的,我跟了顾团长这两年,还真有点舍不得走。可是人总要吃饭,团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叫人没个奔头。”柳岩道:“几天前团里来了两个新人,看样子挺认真的,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希望你别走,留下来共同见证咱们团的发展。”宝权道:“咱们这个团,作风没有问题,关键是挣不到钱,无论怎样,我打算后天就动身。”柳岩道:“你给顾团长说了没有?”宝权道:“还没说。”柳岩站起来,说:“后天我送一送你。”宝权道:“后天再说吧。”说着也站起身来,在门口伫立了一阵,雨越下越大。
晚饭后,宝权来到顾团长的屋子,将自己离团的意愿说明了,顾团长接连抽了好几支烟,欲留下他,却又无法说出口,真真万箭穿心,最后只得遂了他的意愿,说:“日后还望多联系。”宝权应了,又与顾团长说了一回话,方作辞而去。
剧团在平陆最后一天了。因屠金良、赵淑贞、戚宝权的相继离开,原先打算唱的本戏无法进行,只得改为折子戏了。白天的演出结束后,冯志友找到顾团长,说儿子、女儿正读大学,跟团这些年已赚不了钱了,孩子们交学费都成了问题,所以不打算再在团里待下去了,想改行。顾团长应允了。
且说剧团离开平陆后,团里只剩下寥寥一二十个人了。顾团长竭尽全力挽回,但见身边人事更迭,剧团前途一片迷茫,不禁黯然神伤。这时候,老家一个堂兄打来电话,说家里有要紧事让他回去料理,顾团长只得吩咐蒋画娘留团,自己回绛州了。
蒋画娘率团又回到驻地临猗,暂时先休整一段日子。
这日下午,春晓正与翠兰、白露闲谈,忽见她嫂子走来。她嫂子是刚从老家赶来的,先见过蒋氏,然后与春晓搭话。春晓因有怨气在心,死活不肯搭理她,当着人面啐她道:“你又来做什么?!”她嫂子笑道:“妹子,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春晓瞥了她一眼,道:“我在这里好好的,又接我回去做什么?!”她嫂子笑着解释:“妹子,你别生我的气,如今,咱爹妈已故去十一年了,侯家再无别人,只你一个女孩,我不管你谁管你?”春晓道:“你快别说这些好听的了!”她嫂子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比你那哥哥,最是个有志气的。这次接你回去,不是为你的婚事。”春晓道:“为何事?”她嫂子道:“八月初一是咱妈的七十六岁冥寿,你忘了?眼看这日子就到了,接你回去追悼追悼她老人家,也不枉她生前抚养了你兄妹一场。”一句话提醒了春晓,春晓想起自己母亲的生日果然是农历八月初一,便说:“你先回去,明天我自己回。”她嫂子道:“现在就跟我走吧,又不是不让你回团里了。你哥哥不放心,才打发我来的。”蒋画娘在旁侧听了,对春晓说:“这些天团里也没什么事,既然是妈的冥寿,你就随你嫂子回去一下,事后早些回来。”
春晓想了想,答应与唐氏同行。于是找到柳岩,对他说:“我今天要回家一趟,我那嫂子来接我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过两天我就回来了。”柳岩问:“什么事这么急?”春晓道:“明天是我妈的冥寿,她特意来接我回去追悼的。”柳岩道:“冥寿?”春晓见他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我们N省这一带,兴给死了的人过寿,就叫冥寿。”柳岩道:“哦,是这样。”又说,“回到家办了事就早点来,我等你。”春晓道:“这是自然的。自从我爸妈去世后,这些年,我一天也不愿意在那个家里待,你放心。”柳岩笑了笑,看了一下时间,说:“要走就赶快走吧,时候不早了,路上当心。”春晓飞快地吻了他一下,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向柳岩道:“你一定要等我!”柳岩站在那里向她挥了挥手。
天知道,这竟是一场骗局!
春晓回到家后,发现不妙。她嫂子此时已下狠心,趁她不备,将她拖到一个小屋子里,锁住了。开始时,春晓挣扎叫喊,她嫂子顺手拔出一根针,往她头上乱戳,道:“小兔崽子,不听话,看你还能张狂到哪里去!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许胡闹!我已将你许了人家!”春晓听后,哭得死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春晓睁开了眼睛,周围是漆黑的墙壁。她先定了定神,冷静下来,见小屋子窗户未曾关好,费了很大力气将窗户打开,仓皇逃离了哥嫂的魔掌。此时,正是傍晚,没人留意她,春科和他媳妇到旁人家打麻将去了。
春晓连夜逃离了村庄,只觉得两眼泛黑,浑身无力。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时,她想到报警。于是,她一路跑着来到当地派出所,可此时正是晚上,春晓便在派出所大门前蜷缩了一夜,次日民警上班时发现了她,于是,春晓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民警叙述一遍,民警一边安慰她的情绪,一边分出一拨人抓捕她的哥嫂。
春晓在派出所待了一天,第二天,民警把她送到临猗驻地。见到柳岩的那一刻,她放声大哭。
顾团长也返回了。挑了个好日子,团里为柳岩和春晓举办了婚礼。
据说后来,顾团长认柳岩做了自己的干儿子。第二年,赵雯因未能考上大学,也没有去复读,与顾长白完婚了。此时,柳岩、顾长白辅佐他们的父亲重新组建了一个蒲剧团,人丁兴旺。又过了一年,陆晓渊与白露回到檀桢堡,在白立轩、吴冰娴、白庚业、娄氏、雷中洛以及顾团长、蒋画娘、柳岩、顾长白、春晓等人的见证下,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此时,正值这一年的春天,陆晓渊已满二十二岁。
婚后不久,陆晓渊携白露回到顾团长身边,继续着自己的梦想。
……
又是一个春天,这天晚上没有演出,陆晓渊与白露等人正在看电视,有一条新闻引起了陆晓渊的注意。这条新闻的大致内容是,在A省S城发生了一起车祸,经验证,死者为一名男性,曾患有精神分裂症,且有住院的历史。当镜头对准死者的脸部时,陆晓渊惊呆了,如此熟悉!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由此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原来,新闻上所说的于某,就是当年与他在S城精神病院住院时的于立浔!
这条新闻,彻底翻开了尘封在陆晓渊心底多年的往事。
于是次日,陆晓渊向顾团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到自己的故乡A省。几经辗转,他来到了S城,到S城精神病院获取了于立浔的家的确切地址。来到于立浔的家后,于立浔刚刚下葬。陆晓渊向于立浔的母亲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于立浔的母亲断断续续向他道:“立浔出事的前一天,还对我说,他准备找你呢,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找到你,但是一直找不到……”一番话勾起了陆晓渊许多过往,他摸了摸身上的那枚千眼菩提,擦了一把眼泪,道:“愿他在天国里快乐。”
此刻,他只觉得像是在梦里。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整整十年,这十年,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上演……如远处此起彼伏的喧嚣,带着温度。陆晓渊陪着于立浔的妈妈,买了一束白色的樱花,两人一起来到于立浔的坟前,流着泪把于立浔生前最喜欢的樱花祭上,之后返回到了N省。因为那里,有白露和顾团长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