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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龙船调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2-10-09 00:45:36 字数:10578
第四章武装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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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水边飞马的是巴道寒、齐春芽和向阳花,赶回来解救向德亨。巴道寒乘坐小木船扑过江来亲自释放了向德亨,在勾魂柱下就地传达了从省城得到毛主席关于“武斗有两个好处,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的最新指示。巴道寒激动万分地说,要进行武装斗争,要“夺取政权,巩固政权,”我们农二哥要成为真正的革命军,而不是亦农亦武、亦批亦斗的民兵,就像当年毛主席率领的湖南农军一样,成为中国革命的擎天铁柱。而今眼目下的60人民公社,有人口十余万,是一支庞大的革命队伍。过去,我们只是成立了几个民兵营,真是“胯裆长疮米米,太渺小;阳沟牵蜘蛛网,太阴暗”,没有一点胆气,没有一点精神,没有一点革命斗志,靠几个民兵营能完成伟大的中国革命吗?不行,是肯定不行的,像“太监谈恋爱,搞来好耍”呀。为了适应中国革命特别是世界革命的需要,我们要正儿八经地成立农二哥革命军,把身份从民兵和农民的角度转换过来,从庄稼地里走出来,成为职业革命军人,下辖一师、二师、三师和卫戍团,每师团大约一万人。按照林副统帅“三三制”的建军原则,一师设立三个团,分别为快枪团、火枪团、火炮团,火炮就是我们60公社生产的冲天烟花,捆在木架上可以当大炮攻城略地;二师设立菜刀、马刀、沙刀三个团,就地取材,人人武装;三师设立箩斗、背篓、滑竿三个团,主要任务是送粮、送饭、送武器和抢救伤员;卫戍团是个加强团,跟师一样的级别,一样的待遇,主要任务是夺取城池后的安全保卫、治安巡逻、惩治犯罪等等。这样一来呀,我们过去那些营长、连长,现在就是师长、团长了。要是授军衔的话,很多人都是将军呀。
快抢就是军队使用的步枪,火枪是农民自制的火药枪。所以有人担心地问,全公社不过十几条快抢,怎么满足几千上万快抢团的革命战士?
巴道寒笑着满脸大麻子溜溜闪动地说,一是从敌人手里夺取,二是从县人武部仓库领取,三是靠上级革命组织配送。
还有人问,农二哥革命军,还种庄稼吗?
巴道寒鄙夷地笑着说,满脑壳的封建小农思想和革命的幼稚毛病,革命军还需要种植庄稼吗?我们打到哪里黑,就在哪里借歇;打到哪里饿,就在哪里吃喝。
于是,大家雀跃欢呼,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巴道寒继续宣布早就思考好的人事任免,第一师师长巴道烫,政治委员田瓜儿;第二师师长向德乖,政治委员齐春芽;第三师师长覃点点,政治委员齐豆芽;卫戍团长齐德成,政治委员向德亨;司令部参谋长向阳花,政治部主任李瓶瓶,总司令兼总政委巴道寒……
田瓜儿上前一步举手敬礼说,报告总司令,我不是共产党员,能从事政治委员的工作吗?
巴道寒厉声回答,所有任职人员,从即日起集体入党,阵前宣誓,政治部集体备案。
大家齐声说,要得。
巴道寒又说,第一道命令,一师师长巴道烫听令,连夜搭建浮桥,准备夺取被保皇派盘踞多年的夷水县城。
巴道烫带领工兵营驻扎江边,砍竹伐木、搜船找门,修建浮桥。工兵营没有军事帐篷,只能用农民搭谷子的竹编晒席,以班为单位围圈一个大圆场,上面盖着花花绿绿的被面床单。远远望去,江边营棚十里、花色千种,号声连连、震天撼地。不过,浮桥不好修建,不是堰塘里撑半斗,也不是水田里喂秧灰,哪有那样简单的事情呢?因为,夷水渡口水宽百余米、水深十余米,没有一点架桥技术,凭几个三脚猫功夫、几个狗刨骚动作,能架好浮桥吗?水深了不能打桩子,水急了不能稳住竹筏,也不能停泊小船,无论巴道烫带着民兵火把通明干了几天几夜,李瓶瓶率领司令部文工团也来唱了几十盘忠字歌、跳了几十盘忠字舞、送了几十挑猪蹄羊肚大米白酒,仍然没有铺上一块门板。
这时有人说,看来不拜诸葛亮,过不了剑阁取不了成都呀。
大家仔细盘根问,这水上功夫,谁能超过覃维修?
听到大家无头无序议论,巴道烫才晓得夷水诸葛亮,竟然是覃维修。所以,他立即联系做后勤保障工作的覃点点,要求覃维修前来支援。
巴道寒的总司令部设在60公社革委会,这里不仅不风餐露宿、人员吵杂,而且还可以经常以各种理由找漂亮的女战士谈话,下达各种命令和指示,包括检查身体、上床睡觉、喝酒戏耍。早在大办钢铁时期,巴道寒就是这样做的,把工程指挥部设立在小巴山,车不通、马难行,去了就没有机会回来。一些刚刚结婚的新媳妇以身体不行的名誉找他请假,他总是打着酒嗝、眯缝眼睛问,真是身体不行吗?我怀疑偷奸耍滑、弄虚作假,反对中央的大跃进。
新媳妇们赶快摇荡青春洋溢的身子说,哪个敢反对中央的指示呢?要是不信的话,巴主任你来检查,真的奈不何了,软得要死了。
炼钢总指挥本是樊战球,但是他对全民炼钢运动有看法,所以很少到指挥部,全权委托办公室主任巴道寒负责。巴道寒拉着新媳妇们细嫩的手儿说,好,里屋检查,现炒热卖、实事求是,如果身体真有问题,可以请假。
只要被巴道寒拉上床检查了身体的新媳妇,都顺利请了假,手上还有半斤白糖票。新媳妇们请了假,不管男人如何追问请假秘诀,就是没人敢回答,只有关系非常特殊的闺蜜问起来,才咬着耳根子悄悄说。慢慢地,新媳妇们就不敢请假了,让巴道寒很失望。如果正在喂孩子的女人找他请假,巴道寒也打着酒嗝、眯缝眼睛说,我才不相信呢,上坡一会儿,劳动没几下,奶子真的胀起来了吗,莫非也是抵触中央的大跃进?
中国历来就是这样,不怕经济帽子,也不怕生活帽子,就怕政治帽子。政治帽子说好大就有好大,大得你的三亲六戚跟着脱不了爪爪;说好高就有好高,高得你的祖宗八代搭着铺盖发汗。所以,奶水胀得滴淌而风情妩媚的女人们立即挺上高高的胸膛献媚地说,不信的话,巴主任你自己摸,胸脯都湿透了。
巴道寒盯着女人们湿漉漉的胸脯目不转睛地说,青光大白天,人多眼睛杂,我敢摸胸脯耍流氓?如果摸了,那不是调戏妇女姐妹吗?
奶水胀得周身疼痛的女人们低下捆着鸦雀尾巴长发的脑壳、嘟着鲜嫩欲滴的小嘴、用胶鞋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说,主任说怎么办呢?
巴道寒十分内行地拉着她们发抖的手腕说,好办得很呀,到里屋去摸,关门插锁、黑灯瞎火,不就没人看见吗?
女人们不仅担心自己的奶水流完了,而且更担心屋头的孩子饿扁了,一心想他摸完了赶快回家,所以总是木然地说,那就进去摸一盘嘛。
进了里边屋子,巴道寒狠狠地摸一把女人们胀鼓鼓的奶子说,真的打湿了,你没有骗我,也没有骗组织,是个老实女人、诚实母亲。
女人们羞红着俊俏的脸儿说,你已经摸了,可以回家喂孩子吗?
巴道寒把身体丰腴的女人们按倒在床铺上说,怎么能走呢?胸脯打湿了,我给你晒太阳,晒干了才许走……
现在,巴道寒正在农二哥革命军司令部掏心掏肺地想覃点点。他把覃点点、向阳花、田瓜儿、李瓶瓶几个女人在一张白纸上进行了反复勾画、反复比较,仍然舍不下覃点点,总觉得覃点点天下第一、世界无双。
他给覃点点那样多甜头,委任她为革委会委员、三师师长,就是希望她委身于他、感恩于他、送肉上砧板于他。而今眼目下,她怎么一点儿就不晓得呢,一点表示都没有呢?这回关押了她老汉和表哥郑全忠,本以为要来祈求他,可是她连蚊子气都没有嗯一声、母鸡毛也没有飞一匹。
忽然,覃点点在屋外娇声喊道,报告!
巴道寒回过神来威严地说,进来!
覃点点一生戎装,双脚并拢,“叭”的一个军礼说,报告总司令,前线请求支援。
支援什么?
搭建浮桥。
需要哪个?
覃维修。
巴道寒背着双手,“吧嗒”着白皮纸烟,在屋子里绕着圈子说,这不好办呀,你老汉不是被当成放火分子关押了吗?
覃点点虽然很革命,但是对自己的老汉还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娘死后,是老汉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功劳苦劳疲劳件件都有。但是,在亲情和革命的选择上,她要选择革命,选择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像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一样,舍小家为大家,舍一人为万人。这样的人生才最美丽,这样的价值才最崇高,这样的女孩才最迷人。如果巴道寒愿意放了自己的父亲,最好不过,也尽到了一个女儿的孝心。所以她说,他没有放火,郑全忠和很多社员群众都可以证明。在革命问题上,他只是思想上没有转过弯子,没有跟上革命大好形势,如果加强教育,是没有问题的。
巴道寒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溜圆的鼻子说,你敢保证吗,万一出事情呢?
覃点点被看得小脸儿火辣辣地说,我敢保证,他不会破坏革命运动。他一大把年纪,身体也不好,关押时间长久了,怎么受得了?
巴道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一次次转着圈子,好像在痛苦思索,在痛苦煎熬,也在痛苦决策,忽然转身站在覃点点面前说,如果出了事情,你是要受处分的呀。
覃点点把高高的胸脯一挺说,到时候巴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不后悔。
巴道寒愉快地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拉钩上吊,黄狗飙尿,百年不变,变了就是王八羔。”要得,我立即命令放人。
覃点点见巴道寒伸出了小指头,也把自己左手的小指头伸出来,和他紧紧拉上了。巴道寒用粗壮的小指头死死地勾连着,准备伸出有力的臂膀把覃点点揽在自己燃烧的胸怀。可是,覃点点用力甩掉了他紧紧勾着的小指头,一边转身一边严肃地说,军情如火,立即放人。
覃维修和郑全忠被关押在过去土司修建的牢房。土司有三牢,即天牢、地牢、水牢。天牢修建在地面上,高墙黑瓦、石柱木门、通风采光,关押上等罪犯,比如欺蒙拐骗、吵架割裂、拖欠课租、不孝父母、婚姻失约之类的上等犯,交一笔罚款可以走人,覃维病的大大因为租课就关押过天牢;地牢修建在地下,石墙石壁、无光无亮,阴暗潮湿、铁门铁锁,关押中等罪犯,比如抢窃霸市、打架斗殴、偷人养汉、辱骂土司之类的中等犯,巴家、樊家、郑家、覃家、田家都先后有无数人被关进地牢,然后受鼻刑、耳刑、眼刑、手刑、膝刑;水牢修建在水里,石堤石岸、无窗无缝,蚊虫叮咬、蚂蟥水蛇,水寒刺骨、手铐脚镣,关押下等犯,比如杀人放火、卖族投敌、玷污祖宗、酋俘首虏之类的死刑犯。而今,覃维修、郑全忠关押的是天牢,正在题满诗、写满字、签满名的板壁上,寻找几千年来痕迹斑驳的牢狱信息。覃维修竟然找到了老大大的名字,郑全忠也找到了郑氏先祖的名字。
忽然,覃点点进来急切地说,老汉,我接您来了。
覃维修低着头说,不出去,这里好耍得很。
覃点点蹲下身子说,老汉,未必这个牢饭好吃吗,住得都不愿出去了?
覃维修捶着胸膛说,这个牢房就是香喷喷的。
公社的牢房不像县里的牢房,一个民办,一个官办。民办的牢房由罪犯家属提供铺盖、衣服、饭菜,除了枪支弹药、刀具木棒,想送什么就送什么,也就是说一切生活自理;官办的牢房由国家提供一切,规定吃什么就吃什么,规定用什么就用什么,基本上顿顿苞谷面面饭、清水煮白菜。覃维修和郑全忠关进了牢房,郑幺妹想方设法给他们送好吃的,比如说麻雀炒酸菜、鲤鱼炖清汤、老鼠焖海椒,这些都是过年才能得到吃的皇宫好菜、美味佳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清除四害,消灭麻雀”,60公社人民积极响应、坚决执行,家家添置棕绳网子和橡皮枪,漫山遍野地抓麻雀、打麻雀;户户添置开水桶和铁火钳,天南海北地烫老鼠、夹老鼠。麻雀和老鼠本是家居禽物,或居屋檐,或居墙孔,或居地洞,或居角落,亿万人民群众很容易抓到手里、煮到锅里、吃到嘴里。所以,麻雀们和老鼠们立即层层召开战时疏散紧急会议,采用气味通知、声波通知、生物通知等多种形式,要求雀子雀孙、鼠子鼠孙们立即坚壁清野,逃亡大山,在高大树颠、深长洞穴,建立新的雀国鼠国,对人类开展长期的游击战争。
雀鸟喜光、老鼠怕光,都特别敏锐。所以,进山抓雀鸟、打老鼠,只能无声无息、黑灯瞎火进行。一天夜里,郑幺妹刚好“咯吱咯吱”爬上一棵尖栗树,准备抓窝里的雀鸟,手还没有伸拢,黑夜中忽然“嗤”的一道闪光,一条乌稍蛇从树叶中窜了出来,吓得她一声惨叫,“嘭”的一声摔在草地上,屁股墩差点儿摔成了两半边。郑幺妹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想,要是这回摔死了,覃维修连情都领不了,因为他关在牢房里,不晓得她抓雀鸟在山上摔死了;革委会破不了案子,因为没有他杀的证据,只能是畏罪自杀,逃离革命群众审判。从此以后,郑幺妹上山抓雀鸟、打老鼠,就更加小心了,改变了传统的扑捉方法,也提高了扑捉效率。麻雀改用竹筐,先在竹筐下洒上一些苞谷碎米,竹筐边缘撑几根小木棍,竹筐上面压一块大石头,如果麻雀进入竹筐偷吃苞谷碎米,飞走时碰到支撑的小木棍,竹筐就会“呼”的一声压下来,把没有来得及飞走的麻雀全部装在里面。因为麻雀偷食有个特点,进去的时候总是极为小心,往往选派一只公麻雀试探性地啼叫着慢慢跳进去,像一名经验老道的侦查员,确定安全了再呼唤同伴三三两两陆续进入;但是,吃饱飞走却是一哄而散,没有任何组织秩序,生怕落在后面被人捉住。这样,很容易碰到支撑的小木棍,一雀逃生去、大多遭命丧,成了革命群众的盘中餐、口中肉。斑鸠、画眉、锦鸡、野鸡都是一些独行飞禽,只能绳套不能竹筐。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一个小洞,里面丢上苞谷、大米、豆子,在洞口上安装一个麻绳小活套,麻绳一头拴在树根上。只要斑鸠、画眉、锦鸡、野鸡伸头进洞啄食,回头转身准备飞走时,长长的头颈就被绳套套住了,力气越大套得越紧,直到最后咽气憋死。但是,捉老鼠不一样,因为老鼠是地上动物,来去灵敏、缩身自如,绳套不行,即使有时不小心套住了,也能用坚硬的牙齿把绳子咬断逃生。所以,捉老鼠只能用弹簧榨板,在榨板上放上苞谷、肉类,百分之百地能把老鼠吸引过来。郑幺妹就是采用这些祖传方法,天不亮上山安放绳套、榨板、竹筐,天黑了只管上山取东西,没有空起巴掌回来的时候。因此,也就把关押在牢房里的覃维修和郑全忠喂得白胖胖的,出都不愿出来了,好像要把牢底坐穿、屁股坐巴一样。
覃点点撒娇说,接您出去是有事情求教。没有您的帮忙,天大的事情也办不了。
覃维修生气地说,我们社员群众就是一把黑尿罐,想用叉起用,不想用收在黑旮旯。
覃点点也假装生气地说,今后国家灭忙了,您去当亡国奴吧。
覃维修“呼啦”站起来说,难道日本鬼子又打到了长江边?或者是国民党的军队要反攻大西南?我们的解放军在干什么呢?
覃点点煞有介事地说,他们比这些人还要凶狠呀。
郑全忠把正在观赏的红布包揣在身上,里面包裹着弹孔密布的红旗一角和一枚红色丝线绣成的五星,用怀疑地眼光盯着覃点点说,不可能吧,解放军这样强大,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敢惹吗?解放前的事情不说,解放后的朝鲜战争没输过,中印边境战争没输过,中苏边境战争也没输过,现在还有氢弹、原子弹、人造卫星,日本鬼子哪能一下子又打到三峡长江边?共产党不是国民党,现而今不是常往年。
覃维修万分着急地说,要我送民兵过江打日本鬼子吗?
覃点点笑着说,送革命军过江,暂时不打日本鬼子,先消灭国内保皇派,再解放全世界受压迫、受剥削的劳苦大众。
覃维修把膀子一甩说,给老子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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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维修在民兵渡口下游两公里处,选择了一个地势开阔、水流缓慢的地方搭建浮桥。巴道烫腰间别着手枪怀疑地问,这里行吗,连竹筏都稳不住呀?
覃维修冷笑说,我亲眼看见贺龙红军在这里搭建浮桥,难道还有错吗?
巴道烫挥手说,少扯那些阶级敌人,我们只搭建革命的红军桥,不搭建反革命的贺龙桥。
当年贺龙红军在诸天镇的时候,覃维修、覃友好、樊战国都是一群孩子,自认为在江水中长大,没有瞧起红军工兵,以为他们不过是一群土包子、旱鸭子,所以“哚哚”地全部钻进水底不出来。正在测量水深水速的工兵连副连长傅忠海,是长江边生长的娃娃,哪里忍得下这口轻慢之气呢?眼睛一眨,十几名战士跳入水中,练习罗汉闭水功夫。
盘三妹一帮女孩坐在水边大声数数,看谁最后钻出水面,一!二!三……
才数到三十三的时候,樊战国、覃友好先后钻出了水面;数到六十的时候,覃维修也钻出了水面,可是,傅忠海和十几名红军,竟然不见踪影。
盘三妹们数到一百二十了,仍然不见水底红军的踪影,急得覃友好、樊战国沿着水岸上下寻找。覃维修稳稳地蹲在沙滩上,静静地望着奔流的江水,想找出其中奥秘,因为十几个人不可能一起淹死,就是淹死了也有浮尸。
沙滩上除了盘三妹一帮女孩和一些群众外,还有许多红军工兵,他们不急不躁,像老道的钓鱼客,抱手盘脚坐在沙滩上。盘三妹是覃友好合过八字的未婚妻,必然不会说假话,所以覃友好疑惑地问她,他们没使奸诈吧?
盘三妹一边和大家数数一边摇着长辫子否定,五百三十一,五百三十二……
覃维修也摇头说,数了五百多次,是多长时间呢?难道红军真是水神和天神转世投胎,不怕水、不怕风、不怕山高路陡?
工兵连长见大家疑惑越来越重,轻轻向水里丢一枚小石子,随即傅忠海和战士们”呼呼“腾跃而起,像蛟龙一般飞出水面,覃维修、覃友好、樊战国扑上前才发现,他们都手握一根毛竹管。覃维修惊讶地问,你们就靠这个潜水吗?
傅忠海高大结实,浓眉大眼,掸着毛竹管子说,我们是红军工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光靠蛮力和勇敢,没有一点技巧行吗?
覃友好敬佩说,红军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也要参加你们的队伍。
傅忠海掸着毛竹管子说,廖汉生政委正在招兵买马,你可以去报名呀。红军不光有开路工兵,还有敌情侦察兵,泅渡大江大河、躲避敌人眼线,不靠这个行吗?
连长在远处挥手呼喊,都过来搭建浮桥……
巴道烫原先的搭桥计划是先打木桩、再架横木、后铺门板,像毛主席指挥大军四渡赤水那样,滚滚而去、滚滚而来。可是,选择架桥的地方水深水急,不仅没有那样长的木棒,就连木船也稳不住,不是往前冲走了,就是原地打转,把人掀进江里;接着又准备了一批竹筏,想让竹筏连竹筏,一直连到江水两岸,像三国时期曹操的水军一样,最后也失败了。覃维修甩一块石头到江里测量水速说,找五十条小木船来,还搭一根两百米的扇牛绳子。
60公社扇牯牛,不扇沙牛,跟宫廷一样,结男扎、不结女扎。沙牛就是北方人说的牝牛,也就是母牛,生儿养女的牛,传宗接代的牛,家族兴盛的牛,所以不能扇,也就是不能结扎引产、刮宫上环,搞生育控制。但是牯牛也就是北方人说的公牛,就不一样了,因为它们力大体健,雄性激素分泌强烈,不能整天只顾风花雪夜、打情骂俏、巫山云雨,而要干正经事、尽自身力,犁田磨土、养活人类,所以只能断了它们的念想,断了它们到处惹祸的太阳根子。当然,要把骚气蓬蓬的牯牛们生拉硬扯地扇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它们会拼命反抗,甚至眼红气暴、任性蛮拼杀人。但是,人类是从恐龙灭绝后地球的最高统治者和权力者,想麻雀灭绝就网捉麻雀,想老鼠灭绝就板榨老鼠,想臭虫灭绝就药杀臭虫,想蚊子灭绝就烟熏蚊子,何况扇几条好吃懒做、偷腥摸油、在岗不在状态的牯牛呢?只要趁身强力壮的牯牛不注意,用酒杯粗大的结实麻绳捆住四脚,前后四五个精壮蛮拼的男人扯着大麻绳喊一声“嗨呀”,再凶猛万恶、狡猾睿智的水牯牛黄牯牛白牯牛黑牯牛花牯牛,无不轰然倒下,无不哀嚎无助,眼睁睁地看着扇牛匠用锋利的尖刀,逍遥慢怠地、一刀一刀地割下胯裆瘦巴巴的卵子,连麻药都不打一针。这还不算缺德的事情,完事了还要叫女人把它那两个瘦巴巴血淋淋的卵子,焖酸菜海椒下二两苞谷酒,谈论扇牛时节的经验和快意。
刀割皮肉是痛苦的,特别是割筋取卵的时候,可以说痛得巴肝巴肺、巴骨巴髓、彻天彻地。如果麻绳小了,或者无韧力,护痛的牯牛肯定会力断麻绳,一跃而起,角杀扇匠、脚踏众人。所以说,选择扇牛的麻绳不仅要粗大,而且还要有耐力、韧力、持久绵恒之力。巴道烫玩笑说,亲爷老汉,都准备好了,您老人家大起胆子搞呀。
农民军夺趣说,这回好了,覃老汉过年有肘子吃了。
覃维修不理睬他们,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他先把大麻绳的一头拴在水边一棵老垂柳上,把剩下的大麻绳丢在小木船上,然后撑着长长的竹篙,一个猴儿荡秋千过了夷水,把大麻绳的另一端也拴在了水边一棵老垂柳上。其他人按照覃维修的吩咐,把几十条小木船依次划到大麻绳下,用绳子牢牢系着。覃维修一一调整小木船的位置说,可以铺门板了。
这些门板是从革命群众家里借来的,也学当年红军摸样,按照刘二马三朱老六号了名字,攻下县城大军班师回巢,要家家送还、户户清场。巴道烫下令,亲爷老汉说了,马上铺门板。
在覃维修的指挥下,工兵们扛的扛木板、铺的铺门板、钉的钉门板,干得极其卖力。年轻农军一边高唱毛主席语录歌一边玩笑说,有亲爷老汉督战,哪有不能按时完成的呢?
覃维修挥着长长的竹篙笑骂,你几爷子蛋黄都没散开,想开叫吗?
因为鸡崽是从蛋黄演变而成的,开叫必然是成年公鸡,这样说来,是借喻人的来历,当然也是骂人的话。年轻农军扛着厚厚的木板说,亲爷老汉要不要我们脱裤儿呢,检查一下蛋蛋黄没黄?
爱情跟政治一样,都是自私的。巴道烫虽然得不到覃点点,但是也不愿他人喊覃维修亲爷老汉。所以,他十分威严地吼着,少放臭屁、快扛门板,大军马上过江打仗。
可是,一名刚叫覃维修亲爷老汉的农军,不晓得是因为心情激动,还是害怕巴道烫收拾,扛着门板“叭”的一声滚进了江水里,吓得船上和江水两岸的农军眼碌碌地望着。不久,门板漂了起来,可是落水的农军没有漂起来。接着,“呼啦呼啦”跳下四五个会水农军,像水鸭子钻迷宫一样,“嗖”地沉到了水底,反复三四次都没有找到落水农军。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覃维修水蛇一样飞身而起,在距离小木船两丈的地方落下去,再奋力游出五六丈,才像水鸭子钻迷宫一样,“嗖”地沉下水底。一会儿,覃维修的头冒出水面,左手抓着落水农军的脚杆,右手优雅地划向水边。沙滩上数万农军齐声高唱毛主席语录歌,有的还跳起了忠字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巴道寒带着向阳花、李瓶瓶刚好来检查浮桥搭建情况,正好看见了这惊险而且动人的一幕,于是对身边的李瓶瓶说,这样的英雄事迹,应该全力宣传、大书特书。这是你们政治部的职责,应该履职到位,深挖广挖覃维修的思想根源,在跳水救人的瞬间,想起了哪段毛主席语录和哪个英雄人物的召唤,找到了英勇无畏、不怕牺牲的力量源泉。
李瓶瓶双腿并拢,“叭”的一个军礼说,坚决按照总司令的指示办。
巴道寒上前几步讨好覃点点说,你老汉今天表现优秀,解除羁押吧。
覃点点莞尔一笑说,要得,谢谢巴总司令。
巴道寒色迷迷地望着她说,你们女人总爱说谢谢。那么我问你,你准备拿什么东西谢呢?给钱,你荷包没有;给物,你刚才没有带;给一句话,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你们只有一张光溜溜的身子,舍得给我们男人吗?
覃点点顿时小脸儿烧得绯红,低头跑去看已经上岸的老汉。这时,随军医生正在给落水农军进行人工呼吸。落水农军躺在一块宽大的门板上,任凭医生拼命地按他胀鼓鼓的肚子,肚子里的江水“汩汩”往外流淌,有时还一边“哇哇”打嗝,逗得旁边的农军开怀大笑说,亲爷老汉没得事,女婿娃儿把肘子吃嗝了,上吐下泻、喊爹叫娘,活该。
肘子,就是猪腿子,猪走路时的脚杆子,搭一坨上等的好瘦肉,专门砍给亲爷亲娘过年的,别人没有这个福分。60公社砍肘子很讲究,最好是肥猪的前脚,前脚搭上前夹子肉,砍的肘子才会中正圆熟、厚实饱满,不偏不歪、肥瘦兼顾。如果是猪的后脚就有问题了,因为猪的后脚有一个大弯骨,无论怎么砍得圆满,砍得巴适,扛在肩上、挂在墙上、挑在担子上,肘子都歪斜,不耐看不美观,也不逗人喜欢。所以,60公社人只要家里的男娃长大要说媳妇了,必须喂一两头肥猪,准备给亲爷亲娘砍肘子;如果盘的是女娃,那就安灯逸了,叉起口口等女婿娃儿过年把肘子乖乖地送来。不过,这些都是历史,都是往事,都是上几辈人的好事,现在全国各地都是大集体、大公社,牛马属集体、猪羊属集体、鸡鸭属集体,靠工分吃饭、靠工分分粮、靠工分决算分钱,哪有肘子砍给亲爷亲娘过年呢?这样说来,是“两口子亲嘴,打口渴牙祭”,没得任何实际意义。
郑幺妹和一群女人挑着担子过来了,她们是女子营的,专门负责烧水做饭、抹锅扫地、抢救伤员、唱歌鼓劲的工作。由于还没有统一服装,所以郑幺妹穿着碎花衣衫、蓝布裤子,一张饱满的屁股甩得溜溜圆,一张结实的胸脯跳得昂昂叫,连巴道寒的眼睛都看挺转来了。巴道寒立即迎上去夸赞说,辛苦了,女战士们辛苦了,都歇歇吧。我们今后的路还更长,革命的任务还更艰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民,还眼巴巴地盼望着我们呀。
郑幺妹和几十个挑着饭菜的女农军只好停下来,听巴道寒发布最新革命指示,也趁机揩一揩脸颊上的汗水。
巴道寒故意站在郑幺妹面前,盯着她那双被汗水湿透得原复原的奶子说,古有花木兰穆桂英,今有60公社革命女农军。你们是孕怀男人的伟大母亲,是哺育男人的卓越奶子,你们顶立在世界高山之巅、蓝天白云之下,你们才是祖国的摇篮和民族的真正脊梁。我要向你们致敬,向你们学习!说着,弯着手板一个军礼,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只有郑幺妹一人瘪嘴咕哝,晓得巴道寒没安好心,在卖狗屁膏药,寻找下一个晒太阳的床上目标。因为这几天覃维修关进牢里,覃点点又很少在屋头,巴道寒天天去她家无前屋后瞎转,用一些荤话勾引她,弄得她白天吃饭不敢开门,晚上睡觉不敢脱裤子。
在这群千姿百态、风情无比的女人中,有一个人心旷神怡、心花怒放、心猿意马、心潮澎湃、心如火燎,那就是齐豆芽,农二哥革命军第三师的政治委员,齐春芽的小妹子,齐德成的小姐姐,巴道寒的兄弟媳妇,屁股墩常常被大伯子哥哥题诗写字绘画的风骚女人。齐豆芽媚眼风情地带头回答,谢谢首长,谢谢革命委员会,我们女农军不但要撑起革命的男人,还要撑起革命的世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流血流汗、革命到底。
向阳花也帮腔说,女人的积极性一旦调动起来,就像熊熊燃烧的革命火焰,是扑不灭的、浇不熄的、战不胜的。男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女人同样能做到;男人做不到的,我们女人还是能做到。
巴道寒顾不了齐豆芽、向阳花卖弄风情,只顾看着脸颊红润的郑幺妹说,郑幺妹今天挑得最多,走得最快,应该记一次功劳。
齐豆芽极不情愿地说,总司令说了,要得嘛。
巴道寒望着其他惹眼的女人们又补一句,大家都不错,都记一次功劳。等我们攻下了县城,放假三天,发人民币三十元,街上耍三天、逛三天、买三天、吃三天。
齐豆芽带头拍起手板,带头呼喊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巴道寒闪动着脸巴上的大麻子说,为了壮我军威,在攻打夷水县城时,我们必须统一旗子、统一服装、统一枪械、统一口号、统一号令,创建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农民革命军,为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照亮全球英勇战斗、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郑幺妹正在心里嘀咕巴道寒,遥远的小镇上忽然传来了儿歌,吓得向阳花大惊失色地说,毛主席语录歌不唱,专唱反革命歌曲,必须追查到底。上查三代、下查三代,左查三族、右查三族,一定要挖断反革命分子的历史根须。
孩子们唱的《麻子歌》不知道谁编排的,一听就有所指代:
麻子麻子黑黑
专晒姑娘客客
一晚晒到亮亮
一天晒到夜夜
麻子麻子深深
像个茅屎坑坑
一坑坏人水水
专害世上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