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作品名称:山旮旯飞出个屎壳郎 作者:陈学波 发布时间:2022-09-25 21:56:24 字数:3898
童年呀,你的整个经历,毫无疑问,像航行在春水涨满的河流里的一只小船。回忆起来,人们的心情永远是畅快活泼的。然而,在你鼓胀的白帆上,就没有经历过风雨冲击的痕迹?或是你那昂奋前进的船头,就没有遇到过逆流礁石的阻碍吗?有关你的回忆,就像你的负载一样,有时是轻松的,有时也是沉重的啊!
——孙犁
一引子
炎热的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真不知这个夏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短短的两个月里,我们村先后有九个老人抗不住炎热去世了。老人们最怕的就是酷暑和寒冬,这一冷一热两个季节好像两扇大门一样,一开一合便把老人与年轻人隔在了阴阳两个世界。
我们村近几年生活水平大有提高,前几年,我在外打工,有什么急事时,每次都得把电话打到邻居槐海生家里,槐海生他爹是村里的干部,那时一部电话机要两千多元,一般人家怎么能用的起?现在就不同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话,槐海生他们家还安装了空调和电脑。今年夏天我往槐海生家跑的特别勤,三伏天最热那会儿,我家的电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空调屋就不同了,刚一进去就有一股凉飕飕的冷空气把你包围了,一身汗忽的一下便没了影儿。过不了几年这空调和电脑也会像电话一样普及的吧!
秋天将至,闷热的夏天像被谁砸了个窟窿一样,终于有了一股凉气。
四叔柴寿军开车到大姑柴韭花家把奶奶接了回来,大姑还住在大山里边,那边有山有树,夏天要凉快的多。奶奶今年九十三岁了,奶奶是村里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她用小小的尖尖的脚颤颤微微地经历了祖国一次又一次的动乱,她的小脚是割掉封建社会这个毒瘤后残留下的疤痕,是中国上几代人愚昧无知的象征。
奶奶从大姑家回来,在四叔家住了十几天,四叔是奶奶最小的儿子,奶奶从前也最疼爱四叔,所以,自从奶奶自己不能做饭后,她在四叔家住的时间最长,年年过年也都在四叔家。
经父辈们商量,三个儿子以一个月为周期轮流供养奶奶。
我爹柴寿山是老大,所以我爹便把奶奶从四叔家接了过来。爹今年也将近七十头发半白,可爹在奶奶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就像我在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一样。
平日里,奶奶常爱坐在门口,看太阳东升西落,看梧桐树上雀鸟上下嬉戏,看放学后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大哥的小女儿今年十岁了,奶奶就是在她这样的年龄开始裹脚的。小时侯,我偷偷看过奶奶的脚,五个脚趾全硬生生地被扳折了压在脚底,奶奶常在夜里解开长长的裹脚布,用很钝的刀子刮脚指头,一刮就是厚厚的一层皮。不知奶奶现在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心里会有什么感想。她一定会挺羡慕她们的吧!
那一天,我下班回来后,还没有进家门,小黄便急匆匆从家里跑了出来,朝着我一个劲地叫,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家里一定出事了。果不其然,我的预感从来很准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平日里不怎么爱上门的远房亲戚都来了,爹和三个叔叔都在屋里急的团团转,村里的医生在忙着给奶奶打吊针。奶奶仰面躺在床上,嘴里发出可怕的呼哧呼哧声,而且出气很不顺畅,像有什么东西塞在她的嗓子里,奶奶的右手一个劲地拽盖在身上的被单。
“老毛病又犯了,输完这几瓶药再看吧!”医生用低沉的声音说。
去年奶奶就病过一次,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医生诊断是脑血栓,不过那一次没这么吓人。
两个婶子坐在床边,听娘给她们讲事情发生的经过。
“今天早晨四点钟左右,你哥听到咱娘的床上有动静。娘!怎么了?解手吗?你哥边说着边拉着了灯。咱娘半坐着靠在墙上,歪着头,嘴也有些歪了。你哥就赶紧叫我起来,我起来看了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你哥说,还是快叫医生来吧!那时咱娘嘴里就说不出话了。我就说,还是先给寿军要个电话吧!让寿军亲自到医生家叫他去,才这个时候,怕人家医生不来。你哥就赶紧给寿军打了个电话,医生来的时候大概有五点吧!你看看,就这么快,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昨天中午吃饭时,咱娘还说笑话呢!昨天中午吃的是面条,你哥给炒了几个鸡蛋,对咱娘说,娘,多吃点儿,多吃点身上就有劲了。咱娘说,有劲儿了?有劲儿了也做不了活了。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昨天晚上喝了碗米汤,睡觉前你哥他还扶着咱娘上了趟厕所,谁知会这么快……”
“就是呀!从他大姐家回来还好好的,这种病犯起来就是快,又上了岁数了……”四婶儿没多少文化,性子又直,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的。
“我看这次挺严重的,他的手都开始抓开了,记得我娘那时也是这样子的……”二婶儿桂霞长的胖胖的,又常爱在村里嚼个舌头,形象很是不好,别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儿叫白娥子。二婶儿姓白,说起话来胳膊老爱指指点点的,所以才有了这个外号儿。
“等输完这几瓶药再说吧!咱娘她身体好,都这么大岁数儿了,平时也不好感冒、咳嗽的……”三婶儿这个人最乐观了,遇事时总爱往好处想,只是也没上过几年学,多多少少算是能识得几个字儿。
五瓶药输到了下午,到下午时,奶奶的情况已有些好转了,呼吸已有些顺畅,只是手还是四处抓个不停。
下午医生过来了,医生的意思是,还不轻,让早做准备。
第二天早上,大姑的女儿云红和姑父一起来了。大姑身体也不好,大家就没敢让她知道这事儿。
云红走到奶奶床边,拉住了奶奶的手说:“姥姥!你怎么了姥姥……”说着两行泪便从她脸上滑了下来,云红这一哭使一屋子人都伤心起来。
爹忙过去说:“你姥姥她没事儿,输两天液就好了,别跟你娘说这事儿,说了她操心。”
“恩!我知道。”云红边哭边应答着。
转眼好几天过去了,这几天,奶奶每天都要输五瓶液,奶奶已能说话了,只是说出的话不是很清楚,像嘴里咬了个东西一样。不管白天晚上,爹和叔叔都陪在床前,由于奶奶连翻身都不能,只好在床上大小便,有时一天得换好几个床单。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爹和几个叔叔都熬的不行了,后来父辈们便分成了两组,爹和三叔轮流一天一夜后,二叔和四叔再轮流一天一夜,反正奶奶身边不能离人,平时谁有空了,谁就替上爹叔叔们让他们赶紧休息休息。
一天天过去,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有所好转。
爹是长子,他心里的事情最多。连日来,又总是头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我突然发现爹一下子变的特别苍老了,苍白的头发,满脸的愁容,身上好像已没了肉一样,皮包着骨头。我知道,爹想的事多,心里负担重,毕竟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现在来看望奶奶的亲人们都断断续续的不再来了,奶奶的手脚已能活动,而且总是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一会儿动动这儿一会儿动动那儿。可不是么,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思想变的单纯,脾气也多起来。
“你奶奶真是好福气呀,儿女们个个都那么孝顺。”每次下班回来碰到玉柱叔他总要跟我说这句话。玉柱叔原来养了一群羊,他的羊圈就在离我家不远的龙王庙前,现在玉柱叔把羊都卖掉了,买了几头牛。玉柱叔是槐海生的爷爷,是个老党员,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一点儿都不孝顺,自己有了钱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的,从来也不给玉柱叔一个钱花。哎!看来家家有本难年的经呀!就拿村里的王有贵来说吧,他的五个儿子个个都有能耐,是村里的冒尖户,王有贵刚住院那天,医院门口一下子就停了五辆小汽车,他的五个儿子手里提着鸡鸭水果什么的,让临床的几个病人看的直眼红,可是现在呢?久病床前无孝子,王有贵只能独自一人忍受病痛的折磨,几个儿子的不孝行为一定比病痛更让他心里难受吧!
走进家门,大姑坐在床边,二叔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回来了。”二叔对我说。“恩,我爹呢?”“你爹他头痛病又犯了,刚吃了点药躺下了。”“奶奶今天中午吃了点儿什么没?”“喝了点儿奶粉,还能吃什么东西,连饭米儿都咽不下。”奶奶此刻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银白的头发被大姑梳理的滑滑溜瘤的,可能因为一直输液的原因,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浮肿,这使得她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不是很明显了。
“春荣呀!我们这一家子可不容易呀!我们迁下来有二十几年了吧?”二叔微微笑着对我说。
“有二十一年了吧!时间过的可真快……”从大山里迁出来后,我还没有回过老家呢!
“我们当时吃的苦,你们现在连想都想不到。”二叔说。
我点了点头,心里在想,现在怎么能和以前比呢?毕竟社会进步了,不是一个时代了。
“咱家的有些事儿连你三叔都不知道,你大姑那时可能也不记事吧!你奶奶跟着我们是吃了一辈子的苦,没有享过几天的福。”二叔点了一根烟。
“我们那时侯,连住的房子都没有,靠出去讨饭过活。”大姑接过二叔的话说。
“出去讨饭?那你们那时都不种地吗?”我听了大姑的话心里吃了一惊。
“是呀!咱们家是迁了好几次,才迁到石嘴崖的,那时侯咱们根本就没有地,就算是有地的人家,也得和我们一样出去讨饭,不讨饭就得活活饿死在家里。记得那时侯,我和你爹还有你大姑总是一起去人家家里要饭,那时的人也都心好,你奶奶生了病,没有钱医治,就那样躺在一个破旧的寺庙里……”二叔边抽烟边回忆着往事儿。
“寺庙?是和尚庙吗?怎么住在和尚庙里?”我打断二叔的话问。
“是寺庙,我们刚住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老和尚,还有一堆的烂经书,后来那个和尚走了,那些经书,后来好象,那个和尚也没有来取。那时,别人都说我们几个懂事儿,几个孩子在一起从来没打过架。在寺庙里住了一年多,你爷爷才带着我们在石嘴崖盖起了一间屋子,盖房子时需要从河沟里运沙子,我和你爹你爷爷三人把沙子挖出来,再被到咱们的地基旁,我们都还小,为了盖房可受了不少罪……”
二叔不紧不慢地讲述了这些我从来没有听爹说过的事情,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看到大姑的眼睛已变的湿润了。
“春福现在好点了没有?还是那个老样子?”大姑不愿再想起那苦难的岁月,转移了话题。
“春福还是那个老样子,他是咱家几代人里唯一的大学生,谁知会弄出这种事儿来……”
“春堂如果还在的话,也有你这么大了吧?你和春堂谁大呢?”大姑还是提起了这些让人伤心的事儿。
“春堂哥比我大一岁……”春堂哥和春福是三叔的儿子。
三叔和大姑的这番话让我的思绪飘向了远方,童年的一幕幕往事又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