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日见闻
作品名称:名城碎梦 作者:辛境如水 发布时间:2022-07-31 17:06:04 字数:3068
一位伟人说,人生最大的悲梦醒了无路可走,好在严明梦醒了不仅还有路可走,而且还可以继续做梦。
妥协未必不是生活的另一条出路;况且,生活不只是房子,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期盼儿子将来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对严明来说,也算是另一个美好的梦想。每个月四千多块钱的毛收入,也许勉强可以为他的这个梦想保驾护航。
再说,勤劳固然不能发家致富,但还可以养家糊口。仼何时候,只要活着就不能放弃努力。
所以,这天,严明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头昏脑胀地开着车子上路了。街上到处都是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的身影。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在行人和车辆的空隙里不停地捡拾着地上的烟头和纸屑。快递小哥骑着三轮车飞快地在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间穿梭。严明一路上不敢把车子开得很快——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谨慎驾驶的习惯,生怕有个闪失。
走着走着,他心里突然就多了一丝安慰:比起那些环卫工,自己的收入还不错的;比起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自己要安全自由得多。
十点多严明走到小赛北路时,突然看见意想不到的一幕:马路西边的人行道上,一行六人排着整齐的队伍,手里举着长方形的广告牌,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正在向南而去。与平时见到的情况不一样,六个人装扮不一:有的衣着光鲜亮丽,像市民,有的满身灰尘衣衫不整,像农民。六个人四男两女,每人手中都举着一块红底黑字的牌子。严明仔细一看,却见第一块牌子上写着“烟头不落地”,第二块牌子上写着“西京更美丽”,后面依次是“工资你最低“、“房价涨第一”、“等我喘口气“、“再奔大国际”——原来他们并不是做广告宣传的。
严明停下车子,正疑惑不解地张望时,却听旁边两个路人站在那儿交谈,一个说:“这几个人既不是白领,也不是农民工,更不是普通市民;他们都是西京大学的学生。”另一个说:“好像前几天在小赛天桥底下搞什么行为艺术的也是这几个人。那天我亲眼看见他们几个人在马路边摆了三台煤气灶,上面架上炒勺,里面放了几块楼房模型,一人手里拿一把铁铲跟炒菜一样在那翻炒。一会儿城管过来就把东西给没收了。”
严明听了越发感到惊骇,他凑上前问:“前些天保洁员举报街道办两名女工作人员故意扔一堆烟头,再拍照以此来处罚她们,是不是也是这些学生导演的闹剧?”
一名男子盯着严明看了十几秒,说:“你能当编剧还送什么货?”严明被怼得满脸羞愧。他想看会不会有警察过来驱散这几个人,甚至把他们带走,可是毕竟送货要紧,他只能先走一步了。
严明转了一大圈,十二点多走到雁鸣广场时,又见那几个人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正列队往东而去。严明心里电光石火一闪,感觉像有一只小鸟扑腾一声飞出心窝,转瞬就消失在广阔而自由的天空中了。他的目光落在广场护拦的宣传标语上:传承历史文化,弘扬时代精神。再往前走,又看见几个鲜艳醒目的红字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包容、开放、务实、创新。路上人多车多,严明再看时,却见那六个人的身影已经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了。
送了一上午货,只挣到八十块钱,严明身心疲惫地开车往回走,心里一面盘算着下午还能送多少货。今天的气温有点高,炎热的盛夏似乎已经提前来临。
走到广华南路时,严明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骑着电动车迎面逆行而来,他赶紧放慢了车速,又按了两声喇叭。女人一点没有减速避让的意思,径直骑到他跟前才停下。最多三米的自行车道,边上还停着一行小车,只能容一辆三轮车通过。严明只好停下车子,疑惑地看着女人。两人对峙了几秒钟,女人挺着浓妆艳抹的一张粉脸,说:“往后倒么,没看你后边那有一个大空,也不知道避让,只管冷怂往前走"女人说得振振有辞,却无视自己身后也有两车之间的一个小空档。
“我这车大,怕挂刮蹭了人家小车,你往后倒一下嘛。”看在女人漂亮的脸蛋上,严明礼貌地对她说。
“哎呀,你倒一下嘛,没看见我带着娃呢,娃要补课呢!快迟到啦!”女人翻着紫葡萄似的眼皮说。
严明迟疑了十几秒,最终还是把车往后倒了几米,小心翼翼地插进旁边一个空着的停车位里。不料,女人打他身边经过时,不仅没说一声谢谢,嘴里还低声嘟囊了一句:“啥素质嘛?”严明一听,心里一股火气直往上冒,他冲着女人的背影喊:“喂,把咱家娃带好,教养好,别跟他爸一样没素质。”
女人边骑车边回头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句脏话。
口头上虽占了女人的便宜,但严明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反尔愈加地悲哀。他心里就纳闷:为什么头上顶着屎的人反而指责别人臭?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滋生出那么多优越感?难到仅仅是她家孩子能补得起课?抑或是她能看出来他还没买房?严明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突然想起,七八年前,这里还是一块一块的麦田,今天虽然看着高楼林立,满眼繁华,可物质上的富足并没有为这里的人们带来多少精神层面的变化。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天好像注定是倒霉的一天。
下午在送货的路上,严明走着走着,车后轮突然就没气了,他一直推着走了三四里路,才在路边一个老旧小区楼下找到一家修电动车的。
近几年随着城中村的消失和违建的拆除以及房屋租金的上涨,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反正电动车修理部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走几十里路都找不见一家修车的。
现在总算找到了修车的地方,严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把车停在一边,一面用手抹着额头的汗水一面跟师傅打招呼,说明了情况。青年师傅转过沾满汗水和油渍的脸看了他一眼,说:“我这不补胎。”
“还不补胎?推了几里路跑你这来,你不补胎我咋办?离家还有几十里路程哩。”严明惊奇地望着他说。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找其地方去补,我这不补胎。”师傅坚定地说。
“这周围再没有修车的了,你不补,叫我咋办?”严明说。
“给你说不补就不补——你咋办,和我有啥关系?”师傅继续干着他手里的活,头也不抬地说。
“帮忙补一下吧!给你加点钱都可以。”严明用乞求的口气说。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补胎,你咋听不懂?”师傅显得很不耐烦。
“那把你工具借我,我来补,该收多钱你照收,行不行?”严明真诚地说。
青年人不再说话,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你修车不补胎啥意思?”严明恼怒地喊。
“你说啥意思?我补个胎能挣你几个钱?我划不来,咋了?”青年人火气一上来,就说出了实话。
“平常补胎十块,给你二十,等你忙完手里的活再补,行不行?”严明又放低语调说。
“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有钱一样——买了几套房了?”师傅抬起头,一脸嘲讽的表情。
“和我买几套房没关系——那换条新胎多钱?”严明无奈,只能奔着师傅的目标去了。
“五十。你看现在谁补胎?都直接换新的。”师傅语气变得和蔼多了。
“那就换吧!”严明说。此刻,他心里也有了底,知道换一条新胎的利润高于二十块钱。
师傅终于忙完手中的活,开始给他扒胎。这时,严明才说:“关键我这条胎是前不久才换的新胎,你给补一下,我给你三十,行不行?不行的话,那你就换新的。”
“那也行。”青年人一下子变得豪爽起来。
严明又知道:换一条新内胎的利润不超过三十。他说:“老板是啥地方人?干这行多久了?”
“永安县的,十八岁出来就当学徒,今年三十二了,你说干了多少年了?”
“那你把房钱肯定挣够了。哦,你永安县哪的?”严明装作不经意地问。
“咋?你还知道这地方?”
“我也是永安县的。”严明说,“你是哪个乡的?”
“羊头镇的。”师傅说。
“我表弟是羊头镇六十湾村的,叫张朋。”严明说。
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瓷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说:“我是张朋的小舅子。”
“那你姓冯,你哥是开驾校的?”严明说。
师傅说正是。俩人于是扯起了有关老家的一些人和事,最后再谈到了西京这两年的房价。冯师傅说他是去年国庆后才买的房,价位也不低;说两个娃都在西京上学,一个上的是私立学校,一年要花费两万多块钱……
这一聊,冯师傅最后竟然只收了他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