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银幕风雨（6）

　　东方戏剧舞蹈学院即将迎来建院五十周年，学院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向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新老校友发出邀请，请他们届时回到母校参加建校五十周年典礼。
　　广告刊登几天后，康凯又收到了学校寄来的、由院长亲自签发的“贵宾帖”。能收到这份特别请柬，说明他是学院的“杰出校友”。康凯感到很高兴，也很满足。他拿着请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学生时代，还在大二时就被选中在一部电影里饰演男二号。在大三、大四时，他接连被选中拍了三部电影，并在其中一部电影里担任男一号角色，成为该校唯一的一个拍摄了多部电影的在读学生，被捧为学校的明星。老师为他骄傲，同学们把他当成偶像，女同学暗中把他当成自己的白马王子。就在那时，他爱上了舞蹈系的女生陆青青。陆青青比他低两个年级，长得非常漂亮，进校不久就被男同学推为校花。两人正在热恋时，因娱记写的一篇八卦新闻，陆青青对他产生了误会，在他即将毕业时两人突然分手了……
　　一幕幕往事又涌到了眼前。虽然与陆青青分手多年，却还是忘不掉她。听同学说，陆青青后来分配到一个省会城市的歌舞剧院做了一名芭蕾舞演员，现在也应该是舞蹈艺术家了。在建校三十周年、四十周年校庆时，他因为在国外拍戏没能回国出席，错过了再见到青青的机会。但这次他不会再错过这个机会了，他一定要参加五十年校庆，去看看老校友，最重要的是要见见陆青青。他不知道陆青青收到由院长亲自签发的“贵宾帖”没有，他盼望在这次校庆时能够与她相逢。
　　康凯是在五十年大庆的头天晚上到达学校的。在学校统一安排的酒店住下后，他立刻向接待处服务人员打听校友情况，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陆青青来了没有。接待人员翻了翻校友名录说：“你说的陆青青应该就是路露老师吧？你看，舞蹈系毕业生陆青青后面的括弧里注明，她现在已经改名叫路露了。”
　　康凯意外地说：“她现在叫路露了？”
　　“对，路露就是陆青青，她下午就到了。”接待人员说。“她现在应该正在参加舞蹈系举办的老校友联欢舞会呢！”
　　康凯问了问舞会在哪里举办，就准备马上去看看。已经多年没有来过母校了，母校变化很大，新盖了几幢大楼，培植了很多树木，看去就与公园一样。他问了问舞蹈系排练厅的方位，就自己找去了。当来到舞蹈系排练厅的时候，里面正响着《多瑙河之波圆舞曲》的音乐，男女校友们正在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他往舞池中扫视了一眼，里面足足有几十对校友，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索性就站在舞池边欣赏起来。正在这时，接待人员来到他的面前，问道：“请问老师你刚到吧，我带你到休息区坐下，那边还有不少空位。”他就跟着过去了。
　　刚刚坐下，圆舞曲就结束了，舞者们陆续走出舞池，康凯又开始了紧张的搜寻。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舞池望去，从人群中搜寻着自己的目标。忽然，他希望看到的人儿出现了，青青身材还像二十多年前一样苗条，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连衣裙，让人联想起她的学生时代。康凯连忙从座位上跨出，望着目标奔过去，连喊了几声：“青青！”
　　路露听到了喊声，应声站住了，四处望了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康凯三脚拼作两步就奔到了路露面前，激动地对她说：“青青，我刚知道你改名叫路露了！”
　　路露转过脸来，看清了是康凯，显得有些惊讶地说：“怎么是你，光福！”
　　康凯笑着说：“我也早改名叫康凯了。”
　　路露笑道：“哦，早知道了。你是大明星嘛，原来的名字太土了，明星的名字也是需要包装的。”
　　“你不也把名字改了吗？怪不得这么多年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下落。”康凯开玩笑说。“我觉得还是你原来的名字好，陆青青，显得多清纯，像山涧小溪一样透明美丽！不过，路露这名字也好，像露水一样晶莹剔透，都很美！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人长得美丽，取什么名字都好听。”
　　“还是那么油腔滑调，我不年轻了，听这些都听腻了，还是去骗小姑娘吧！”
　　“在我眼里，你看上去还是那么青春靓丽，只是比学生时代成熟些，少了点少女的稚嫩，多了些熟女的韵味。”
　　路露拍了他一下说：“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今天没有喝酒。”
　　“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互相也没有联系，今天好不容易见面了，只想跟你好好聊聊。”
　　说着康凯就挽着路露的胳膊来到自己的桌子旁，亲手给路露安好椅子，倒了一杯茶。
　　路露坐下后，康凯说：“你还在跳芭蕾舞吗？”
　　路露淡淡说：“我学的就是这个，不干这个干什么？”
　　康凯深情地注视着路露说：“我在读书时就崇拜芭蕾舞演员，一直觉得芭蕾舞是最美的艺术，芭蕾舞演员是最美的演员，所以我一直很崇拜你、很爱你。”
　　路露有点不好意思说：“说点别的好吗？”
　　“芭蕾舞美是美，就是曲高和寡，观众少。”康凯说。“凭你的美丽和才艺，如果去拍电视剧或者拍电影，肯定早就火遍全国了。”
　　路露冷笑道：“就像你主演的《长恨悲歌》那样的影片吗？”
　　康凯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那部电影可是获得了国家牡丹电影节最佳古装故事片奖的，演杨贵妃的梦梦还获得了电影节影后桂冠呢！”
　　“我怎么觉得你的艺术趣味越来越退化了呢？”路露不屑地说。“你是个老演员了，却为了名利去追逐那些没有价值的文化垃圾！当然，你喜欢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但不能拉着年轻女孩子跟你一起去演那些庸俗的电影吧？”
　　“那部电影不能说庸俗低级吧？”康凯有点急了，连忙辩解说。“我觉得你的艺术观念有问题，还停留在三十年前。再说，演贵妃的梦梦也不是我拉她去拍的，是电影公司的导演选的，这个角色并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可是，你知道梦梦的妈妈是谁吗？”
　　“她父母亲都是当教师的，怎么啦？”康凯有点懵了，小心翼翼地说。“她进我们公司时就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知道她父母的名字。”
　　路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告诉你吧，我就是她的妈妈！”
　　康凯大吃一惊地说道：“你是梦梦的妈妈？”
　　路露低声说：“梦梦是我的女儿！”
　　康凯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没有一句话。
　　路露说：“看了你们合演的那部电影，我就一直想找你，可惜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我们从分手后不是一直都没有联系吗！”康凯说。“我曾给你写过几封信，你没有回过一封。”
　　两人默默相对，这样沉默了好久，路露忽然低声说：“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事，也是师生关系。”康凯想了一会，才显得有些紧张地说，“我做过她的老师，一起拍了部电影，就这些！”
　　路露严厉地望着他，追问道：“就没有别的关系了？”
　　康凯眼睛望着别处说：“没有了。”
　　路露忽然说：“你们是不是恋爱了？”
　　康凯沉默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是的，我爱她，怎么了！”
　　路露追问说：“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你怎么像是审犯人一样呀？”康凯生气地说。“我犯法了吗？”
　　路露说：“你跟我女儿好上了，我不能问问吗？”
　　康凯就说：“她来报考我们公司时，我是主考官，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爱上了她。”
　　路露冷笑道：“还一见钟情！”
　　“我跟你老实说吧，”康凯委屈地说。“我爱她是因为她长得和你当年一样，我爱她也是因为心里一直摆脱不了你的影子！”
　　路露说：“但是，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康凯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男孩。”
　　路露追问道：“她做变性手术，是不是得到了你的支持？”
　　“是的，是我出钱帮助她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因为他一直想做个女孩。”康凯点了点头说。“刚进我们公司时，我看她长得那么漂亮、行为举止又那么温柔文雅，声音也和女性完全一样，从没有想到她是个男孩。而她也把自己当成女孩，一直都想变成女孩。我理解她的心愿，觉得她就应该是个女孩。所以我就支持她变性，给她找了个国际知名顶级专家，手术做得相当成功，与真正的女孩没有区别。她变性以后，精神上得到了释放，艺术上也大有发展，在《长恨悲歌》中扮演杨贵妃，被评为了牡丹电影节影后，还参加过几场演唱会、出了光盘，她的照片频频登上著名刊物的封面，并为貂蝉服装公司做代言人，可以说红得发紫。我觉得她的人生选择是对的，你应该支持她、为她骄傲。”
　　“虽然我不同意他做变性手术，但是看见他变性后开心的样子，在艺术上也取得了不少成就，我也理解了、接受了，她现在就是我的女儿。”路露长叹一口气说。“我虽不是封建保守的旧式女性，但是女孩毕竟与男孩不一样，女孩的底线还是要守住的。她从小受的是高雅艺术的熏陶，我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去演低俗电影。撇开咱们曾经有过的恋爱关系不说，我们还是同学关系，她应该叫你一声叔叔，你还是她的老师，我希望你能把她当自己孩子一样爱护她，而不要有别的非分之想。”
　　康凯有点紧张起来，支支吾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露紧盯着他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求你跟她断了吧！不要与她再有恋爱关系！”
　　康凯愣了愣说：“为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康凯想了想说。“你明说吧！”
　　“你年轻时跟我恋爱，现在又去追求我的女儿，这叫人怎么看！”路露说。“我坚决不允许你们恋爱。”
　　“说真的，这个我真不能答应你，我非常爱她，她也非常爱我。”康凯冷冷地说。“我在感情问题上不是个随便的人，你与我分手已经二十年了，可我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因为我心里还装着你，还常常在梦里梦见你，我珍惜与你的那份感情。我喜欢梦梦，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你，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你当年的影子，因为心里有你就更爱她了，你为什么要我们分开，为什么对我这样残酷？”
　　路露激动地说：“正因为你之前跟我有过那个关系，所以我才不能同意你和我女儿在一起！”
　　“难道仅仅因为我们俩曾经是恋人？”康凯耸了耸肩，显得有些吃惊。“但我们并没有结婚啊！而且我还是个从没有结过婚的男人，我有追求女性的权利！”
　　“我知道你有这个权利，世界上的女孩子你都可以追求，唯独不能追求她。”路露焦躁不安地说。“请你理解，作为她的妈妈，我在心理上无法接受，一个和我谈了两年恋爱的男人，现在又去与我的女儿谈恋爱，我不能面对，我绝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康凯辩解说：“你我两人虽然相处了近两年，但也仅仅是恋爱。”
　　路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我们当年不也越轨了吗？”
　　康凯恍然大悟，愣了愣低声说：“你说梦梦是我们那次……”
　　“梦梦是孟英俊的骨肉！”路露没等康凯说下去就打断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按照我们同学的关系，她应该叫你一声叔叔的！”
　　“但我跟她之间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这不是理由！”康凯说。“如果你叫我们分手，也得拿出一个理由吧，不然叫我怎么向你女儿解释？”
　　路露蛮横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准你们在一起！”
　　“可我怎么对她说，你总得讲理吧，这会伤透你女儿的心！”
　　“有些事还是不要追问的好，自己去好好回忆回忆吧！”路露黯然地说。“你随便编个理由跟他一刀两断了吧，只要不对她造成更大伤害就好！”
　　康凯为难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梦梦到时候会要我给她个说法的！”
　　路露忽然激动起来，她忍住眼泪说道：“我们当年的恋情闹得满校园沸沸扬扬，老同学哪个不知道？你现在又要跟我女儿谈恋爱，真闹得老同学都知道了，我们的脸往哪里搁？你为我想过吗？”
　　康凯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要我们分手？”
　　“你当年做过什么事难道都忘了吗？”路露神色焦躁地说。“别再追问了，给我留个面子，也给你自己留个面子，就算我求求你了！”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校庆典礼举行完毕后，康凯专门拜见了一下老校长、老教授，又跟老同学在一起聚了聚，回头就想再找路露一起吃个饭，继续把事情理清楚，却被人告知，校庆典礼刚一结束她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知道路露不辞而别后，康凯也没有心思在学校多做停留，与老师同学告别后，也就急匆匆地返回了。
　　康凯虽然与路露分别了，但路露在他心里结下的疙瘩却再也无法解开。他不断自问：为什么路露非要他跟梦梦分手不可？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曾经与她谈过两年恋爱、心理上无法接受吗？他忽然想起路露跟他说的“我们当年不也越轨了吗”，这才大吃一惊，难道梦梦是我们那次越轨留下的孩子？他又想起当自己不断追问她为什么时，路露忍住眼泪对他说“别再追问了，给我留个面子，也给你自己留个面子”。康凯这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不禁沉了下来。
　　“难道梦梦真是我跟路露的孩子？而她之所以没有将这层纸捅破，仅仅只是为了给我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