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无限江山无限情>无限江山无限情(一)

无限江山无限情(一)

作品名称:无限江山无限情      作者:依心阁主      发布时间:2009-05-12 16:58:46      字数:9857

(又名:王的江山不是梦)


某一日,在朋友家中翻得《千古词人李后主》,一时兴起,一鼓作气读完,心里道不出的忧伤。
李后主的词,真乃千古绝唱,他四十二年的短暂人生,可谓悲中带痛,痛中满是心伤。此前曾看过他的诗词,读来总令我的眼眶湿润,特别是他和宫人庆奴的故事,更是感动得无法言表。心里念念不忘,一直想写本小说,可惜本人才粗学浅,一直未敢提笔,恐坏了这段圣洁的恋情。
关于庆奴此人,历史记载不多,只说庆奴是从嘉童年的贴身丫环,也是其初恋情人。关于庆奴的一生,是悲哀的。相爱不能相守,舍弃无法舍绝,最后不得以舍身净德尼禅院住持。在宋攻破金陵时,率四十多位女尼赴火自焚殉国。
历史跳过她的爱情,未能留给后人,很多人甚至不知她的存在,不知她曾在风雨飘摇的南唐出现过,然后又走了。她像那个年代千千万万平凡的女子一样,淡定地生活在某一个角落。她又和那个年代千千万万平凡的女子不一样,她走得惊动山河却惊不动南唐人。

依稀记得李煜写过一首《赠宫人庆奴》的词,那是他唯一一次做词给她。我能想像那时庆奴收到这词,心花定是怒放的,尘埃定是随着花蝶起舞的。

昨夜梦中,庆奴坐到我床前,像我哭诉她的一生。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诉说她和李后主和潘佑的种种,而我却只闻其声,未能看清长相。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很动听。
她道:轮回流转无可拒,只恐无法与君同,生生世世念伊人,不知伊人心中可有我?
她又道:可惜时光短,造化拨人泪,夜来风雨飘,奈何痴情女?
……
她道了很多,我听了很多,迷迷糊糊的,似有雾气在床头绕,最后我是流着泪清醒的。
那么,好吧,庆奴,我将尽我所力,完成你的夙愿。请你,再回一遍你的朝代,好好的谈场恋爱。我只有一个要求,若你回到南唐,若能改写历史,请别犹豫。因为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活得好好的。

小说主要人物介绍
庆奴:从嘉初恋情人,中原流落江南,年幼父母双亡。
李煜:原名从嘉,字重光,南唐第三代君王,史称李后主。
潘佑:爱国忠臣,与从嘉同龄,斐然成章,官至中书舍人。
李进晖:从嘉幼年傅姆伴读教习,带发修持,终身未嫁。
周女英:史称小周后,知音律,善吹笙。
周娥皇:女英同父异母的姐姐,史称大周后,善琵琶。
窅娘:舞伎,生父在盖竹之役战死,遗下她与母。
宋福金:南唐开国第一代皇后,李煜祖母。

 第一章:幼年的庆奴
(1)
公元930年,中原战乱不止,烽火遍地,兵灾连年,生灵涂炭,尸首遍地。黎明百姓朝齑暮盐,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想生存下来的中原人纷纷携家带口,大包小包往江南逃窜。
在逃窜的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家三口犹为显眼。
男人脸黑如炭,神情紧张,大包小包扛肩;女人脸白如雪,抱一女婴,紧跟其后;婴儿刚满三月,唇红齿白,小脸略胖,嘟着圆嘴,偶有笑意。
“快点跟上。”黑脸男人回头招手。
“好的。”女人小跑几步跟上。
婴儿却在此时尿裤,哇哇大哭。
“跟你说了,不要带小孩,抱给人养,你偏不。”男人停下脚步,从绑在腰上的小包内扯出一条婴儿裤,“真是大麻烦。”他埋怨道。
女人不说话,只低头给女婴换裤。
杀……杀……杀……
杀声四响,突然有一队穿着黑衣的人拿刀拿剑从后面气势汹汹追来。
动乱的朝代,兵燹连连,土匪猖獗,无恶不做,杀人如斩麻。
“快跑,土匪追来了。”男人反应敏锐,不顾婴儿死活,拉着女人便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女人只给婴儿穿了一半的裤子,男人硬拽起她。“你狼心狗肺吗?”女人哭,“她可是我们的孩子,十月怀胎生的的孩子。”
“我不喜欢女婴,”男人的表情很是复杂,“只要我们两个都还在,以后可以再生个男孩。”他眼里布满血丝,看得出来他也是舍不得孩子的。
“她那么可爱,我舍不得她。”女人满眼泪水。
男人终于松开她的手,和她一起折回原地抱哇哇直哭的孩子。
杀……杀……杀……
杀声震耳欲聋,离他们越来越近。
二十步,十九步,十八步……
男人快速抱起孩子,拉着妻子便跑。他们本应跑在最前头,可因为又折回抱小孩,耽误了点时间,所以夹到中间位置。不过还好,不是跑在最后,逃命的机会还是有的。
穿着黑衣的土匪终于追到逃窜的人群中,挥着刀与剑,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胡乱地砍着。一个接一个可怜的人倒在他们的身后,土匪顺势抢走倒地人的钱财衣物。
逃窜的人行比先前更乱,个个披头散发,哭声连天,有很多人纷纷舍弃钱财衣物。
人是世界上最聪明也最愚笨的,他们只有在既将死去的时候才明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才明了要好好珍惜只有一次的生命。
又几个人从他们的身后倒下。
刀光剑影,狗心狼肺离他们越来越近,越近,只差四五步了。
女人的手心冒汗,喉咙开始发哑,双腿紧张得直哆嗦。
“跟着我,不要怕。”男人突然开口,神情是从没有见过的温柔。
女人略微震了下,她从没见过他的男人说话这么细声,这么温柔。
“啊!”男人一声惨叫,一把尖刀从背后快速刺进又拔出,鲜血四溅。
他顺势压在女儿和妻子的身上,手不停地摸她们的脸。
“闭上眼,装死。”男人再次温柔地微笑,捂住女人的眼。
土匪拨开他,抢走他身上的东西,踢了旁边的女人和婴儿一脚,见她们满身是血,无反应,转身走了。
“老大,我们今天收获可不小。”有土匪笑。
“是不小,可不要太过骄傲,前面还有的是。”
“就是,看我抢他们个片甲不流。”
……
土匪狂笑。声音渐行渐远。
女人不敢睁开眼。婴儿好像睡着了,正闭着眼。
夜色慢慢暗下来,鸟儿恢复啼叫,蝴蝶飞在红花上。
周围静悄悄,夜色沉如水。
女人终于睁开眼,婴儿还在沉沉睡梦中。
女人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放于女儿的鼻旁,看还有没有呼吸?发现有,她笑了,笑得流出泪来。她用手轻轻擦女儿的脸,血迹已干,怎么也无法擦掉。
她的男人,僵硬笔直地躺于黄沙之上,手脚冰凉,没了呼吸,一颗泪凝固眼角,脸旁还存有一丝笑容。
夜太暗,女人看不见她男人的任何表情,只是凭感觉去摸他的脸,他的嘴巴,然后是鼻梁,眼睛。当摸到眼角时,她的手久久地停留,停留于那颗凝固的泪珠上。
然后,她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她的哭声惊醒了女婴,女婴也跟着哇哇直哭。
夜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倾盆大雨悄然而至。
女人脱下身上仅存的大棉衣,披在婴儿头上,一手抱她一手拉着丈夫冰冷的尸体,一步一个脚印往回走。
她知道,她的身后有座大庙,距她不过千米,里面供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下午,她和她的男人要逃江南时就来跪拜过。
那时他们还下了三个“杯”,问了菩萨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这一路逃往江南,女儿是否平安?
笑杯。(表示平安)
第二个是:这一路逃江南,会不会顺利?
笑杯。(表示顺利)
第三个是:我们一家能否平安到达?
中杯。(无答案,两种都有可能)
两笑一中。女人很是担心,说不下江南了。男人却说有两个笑杯,结果还是笑占大。去。
然后他们坐在庙前吃了点干粮,女人喂女婴吃了奶,休息了一下便动身了。
那时她的男人脸是烫的手心也是烫的,那时她的男人在她耳朵旁如小鸟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如今,那个男人浑身冰凉,紧闭双眼。终是去了,无尽的悲伤与他无关,他完成了自己当丈夫做爹的责任,无愧于天地,安然入睡,久久不再醒。

公元932年,耗尽两年,女人爬过多座山,淌过多条河,手脚满是伤,终于从中原流落到江南。
这年,女婴两岁,会叫娘。也会问娘:爹去哪了?

(2)
江南某城。某街。
华灯美食。商铺成行。酒家茶馆面条店唐装烟脂阁比比皆是;路边还摆有各种各样的传统工艺品;灯笼锈花香囊木偶陶瓷相挤成趣;算命先生高举一方旗大声吆喝:算命算命,十褂十准,算命算命,百算百灵。常见信男信女,微笑伸手让先生算;也有骑驴赶路者,目光专注望前方,不停前进步伐;也有秀才模样的书生,捧着课本有模有样边走边看;也有官家小姐,坐在轿子里,偶掀帘看窗外热闹景象。
江南大地和中原大地相比,简直一天堂一地狱,单一看不用比就知哪方败下阵来。
女人耗尽两年光阴,见惯中原很多偏僻地的穷困缭倒,也见惯了某座城某条街的安静落魄,却不曾想过江南还有个这么热闹的地方。曾听夫家人讲,江南百姓日子过得比中原好,人们安居乐业,未受战乱困扰,乃人间天堂。
若逃生,往江南再合适不过。这也是丈夫的意思。
可当真来到江南,人生地不熟,母女无依无靠,日子不比在中原好过多少。虽然中原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但至少还有孩子她爹在。如今,身边没个男人,一切需靠自己。
南唐的女人,多是柔弱女子,双肩挑不了何物,做不了何种买卖,现实面前,低头乞讨应是最佳选择。
那女子,从中原一路乞讨过来,没想来到江南还是离不开老本行。这是悲哀也或者是无奈。逃生过来的人,能生存下来已是大幸,还在乎尊不尊严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中原那女子,毕竟是从战乱中跑出来的,生活定放第一位。不会讲究穿着讲究颜面,不会像江南女子那样,浓装艳抹怀中抱一曲谱,高兴时哼两句不高兴时随手可扔,生活确实够有品味。其实不是中原女子不想那样活,只是没那个条件,若有条件,可能还会做得更过,再买百盒烟脂千盏灯笼之类的。
人的出身地位决定了人的气质衣着风格,这是真理,当然了,有时也会成廖论。
某街桥头,行人络绎不绝,常有大声叫卖字画的人经过。
女人抱着两岁孩童坐在石阶上,旁边放一破碗。有人路过,多会扔一两个铜板。女人便不住地低头,千恩万谢。
“娘,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幼稚童音响起。
“我们必须坐这才有得饭吃。”女人答。
“奇怪?难道坐这天会下饭?”女孩充满好奇,不断抬头望天。
女人摸摸孩子的头,心事重重。当初若不是折回抱她,夫如今应和她在一起吧!不过若这样,也就没有了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娃。
“真可爱。”穿着唐装风度翩翩把玩团扇的男子扔下三个铜板。
女人抬起头,无比感激地看着他,脸瞬间发烫。
多么好看的男子,是谁家的公子哥?瞧他的派头,定出身名门望族。
“真可爱。美男摸摸孩子的头,“孩子取作何名?”美男蹲下身问。
“无名,她爹爹死得早。”女人如实答。
“那你呢?”
“我从小无父无母,亦无名。”
美男脸上显示吃惊的神色。
他略皱眉:“这样吧,我帮你们取个名。可好?”
女人点点头。
“嗯,你肤色白,就叫白娘。她长得一脸福相,就叫幸儿吧。”
“白娘,幸儿。真好听。”女人止不住喜悦的神色。她和女儿终于都有名字了。
“你们在这乞讨,看来生活很是艰辛,可否同我回府?”男人试探地问。
女人满是惊喜的神色,怎么可能呢?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相信我?”
女人脸滚烫,不是不相信,只感觉像是一场梦。她揉了揉眼,以使自己清醒。
“任雨是我,方圆百里大家都认识我,我无妻无儿,一个人。”
……
那个叫任雨的男人利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白娘,与他回府。刚开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任雨尽心尽力照顾她们母女。可才过一个月,便有人找上门,声称任雨欠下巨债,需她们娘俩抵压。然后,她们被一群大汉带到“琼妓院。”
幸儿还小,不懂事,天真地问娘亲:“娘,琼妓院真美,我们能住这吗?真幸福。”女孩拍手。
白娘捂住她的嘴:“幸儿乖,不要说话。”
妓院老板甩着绣纱,摇摇摆摆走来。
“姑娘,长得真俊。”她扳起她的脸。
“我不是姑娘,我有女儿。”
“进来这儿,我可以把你装扮成美若天仙的姑娘。”
“我不要,我要出去。”白娘急得流泪,“你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吧!”她看着老板,又道:“任雨会还钱给你的,你放了我们吧!”
“他会还钱?”老板娘冷笑,“他会放大屁才是真。实话对你说,他是个赌徒,早已倾家荡产。仅凭美貌骗了很多痴情女子,你已是第50位了。”
“不可能。”白娘不相信的直摇头。
“别再对他抱任何幻想,服从我们这的规矩才是你应做的。”老板放荡大笑。
人的出身地位决定了人的气质衣着风格,这是真理,当然了,也有成廖论的时候。比如到任雨这个臭男人这儿,什么气质啦衣着啦风格啦在他这儿全部成大廖论。
白娘幸儿被抓来数日,任雨不再出现,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的白娘,不肯陪客,被打得遍体是伤,条痕累累。幸儿看着娘的伤口,直掉泪。他们把她们关在柴房里,已两天不给她们饭吃,幸好妓院好心的扫地大婶偷偷拿饭给她们吃,不然娘俩早已饿死。
白娘此刻很是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还有“白娘幸儿”这两个名字,无疑是一种最高程度的讽刺。她们拿自由交换了名,实在可笑。
白娘虽然说过不把尊严当回事,可要看什么样的尊严?若是靠肉体的,既便是死,她绝对不会去做,并不是说她有多高尚多坚贞,只是她永远记得夫在两年前那么奋不顾身地为她们娘俩着想,还说了一句至今她仍无法忘怀的话。
他说:跟着我,不要怕。
短短的六个字,道不尽的爱与情。
那么,介于此,她也该坚守,不该用肉体换来钱物。
琼妓院。柴房。老板又一次进来劝说。白娘不从,老板气急,叫来两个彪形大汉。当着幸儿的面撕扯她的衣服,扯得只剩最后一块遮拦的布。
“看你从不从?”老板又问。
白娘满眼含泪,紧紧咬住下唇:“从,我从就是了。”她轻声道。
老板点头,再次放荡大笑。
入夜。白娘拜托琼妓院大嫂将女儿带走,自己上吊自尽,结束了22岁的生命。这个忠贞的女人,最后终于死了,死在江南。她便是幸儿的娘。
这个幸儿,何取人也?
她便是日后的庆奴,李后主的初恋情人。

(3)
寒水空流,流不尽离人的眼泪。月光空照,照不尽满心的凄凉。漠漠的黄云高高地飘浮在天,地上湿透的木棉裘,冷清中旋开旋落旋成一场空梦。叶落了,归根了,埋藏了。心还有伤,伤还在心。
琼妓院的大嫂心地善良,无儿无女,孤苦一人生活。白娘将女儿托付于她,她二话不说欣然同意。
后越想越不对劲。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怎可轻易割舍?除非她要离开?她从中原来,夫家人全在战乱中死去,她能去哪?大嫂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带幸儿折回,却发现她早自尽身亡。
“这女子,果是烈。”妓院老板拢了拢发,道:“将尸体埋了。”语气冷冽。
“娘,我要娘。”
幸儿挣脱大嫂的手,朝躺在地上的人儿奔过去。
她的眼泪满眼,才两岁半的孩子,竟如此懂事,妓院里观望的人倒觉得不可思议。照理说,两岁半的小孩,才刚学会走路,语言还伊伊丫丫道不完整,怎会像幸儿这般成熟?
众人很是称奇,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娘,我不要你死,你快点活过来。”她拉娘亲的手,轻摇她的身体。
地上的人儿脸色苍白,手脚冰凉,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她的脖颈,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喉骨尽显。死得实在凄凉。
妓院柴房,围满人。有谈笑的妓女,端茶水的杂工,交叉握手的大汉,还有左拥右搂的风流男子。他们全部摆出一副观望高高在上的姿势,掩如冷血动物。唯有大嫂,她不停地擦拭眼角。
“老板,其母已去,该女何办?”满嘴胡茬的大汉问。
“瞧她,小小年纪,如此水灵。养着,日后定是摇钱树。”老板笑,笑得比冷风还要冷。
世态炎凉,江南如梦,区区一孩,竟也不肯放过。
大嫂手心汗淋淋,很是担心女孩的命运。
虽说她在妓院打杂工,但她为人正直,堂堂正正凭劳力混饭。不像妓院那些女人,靠肉体一心只贪图享乐。
“幸儿,你娘去了。莫伤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妓院老板摸着女孩的头,笑逐颜开。
“是你害死我娘,若不是你,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幸儿恨恨地看着她。
“我没害她,我一直在帮她。”妓院老板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幸儿不再言语,也没刚才那般激动了,只呆呆地望着娘亲的尸体。她的眼里,有数不尽的悲伤。
人一旦入土,就不再回来了。这是娘生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曾扯着娘的衣裳,问:“娘,爹爹去哪了?何时能回?”
刚开始娘回答说出了远门,她再问,娘便不再隐瞒,直言不讳地道出爹爹死的事实。那好像是半年前,她和娘就坐在某座桥下长长的石板上,娘说:你爹爹入土了,一旦入土地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娘又道:“丫头,以后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娘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有娘在,没人敢欺负你。”
半年后的现在,母女永隔两世,无法再续前缘。
日后,一直都是大嫂尽心尽力在照顾她。
幸儿也只认得大嫂一人。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暂时性的。白娘死后三个月,幸儿的心情也转好很多,不像先前那样,半夜哭着哭着醒过来说是要找娘。
时间就这样,消无声息的,慢慢来慢慢去。幸儿也在后知后觉中长到五岁了。小小年纪的她,性情倒是温和,逢人也是微笑相待。
某日,大嫂去庵里拜佛,她也跟着一起去。
庵里的生活极清静,到处都能闻着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幸儿甚是欢喜,执意要留庵里,不再回琼妓院。大嫂觉得这样也好,以免日后步那些风尘女子的后尘。
琼妓院的老板当然不肯放过这么个好苗子,供她吃住快三年,怎可说走就能走的。隔三叉五来庵里要人,无奈当时吴王杨溥也是一心向佛者,容不得百姓对佛祖不敬,所以琼妓院的老板最终只能作罢。
公元935年,徐诰夫人宋福金到该庵上香,见得聪明可人的幸儿,便收留其充身边使唤丫头,改名庆奴。也在这年,五代十国战争愈演愈激烈,藩镇割据,弥烟遍地。琼妓院也在战火中被抢一空,老板从妓院高高的城墙上跳下,了结余生。至于任雨,听大嫂说此人在赌博中输得极惨,由于无力还债,被斩断双手,也算罪有应得。
公元937年,徐诰掌管吴国军政大权,同年十月,吴王杨溥迫于无奈交出玉玺,宣告禅位。徐诰成了南唐第一代开国皇帝,与李渊联宗。也是这年的七月七日乞讨节晚上,从嘉出生。
谁能料到日后从嘉会给庆奴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呢?也或许南唐就只潘佑一人知。
……

(4)
垂杨暖霭轻轻的在夜色中浮动。那一场逝去的烟花,使得高城望断黄昏火,使得断雨残云意绪薄。夜茫茫,明月如窗。水清清,边鸿翻月。花自飘零啊难忘夕阳下的胭脂血。那缕青衣,何时再入梦?
公元939年,庆奴九岁。在宫中的生活,早已习惯。每日跟在宋福金的身后,侍候其解带穿衣夹发鬓,研墨作画练舞诵诗词,日子倒也过得悠闲快活。最起码比起流浪宫外的日子,天壤地别。偶尔宋福金身感不适,庆奴除了要端药送水洗夜壶外,还要代其出宫拜佛。
宫里人都知,宋皇后乃一心向佛者,对佛祖极敬仰,经常出宫去寺院朝拜。路上每遇乞丐或者穷人家,总亲自下轿送些银两,再微笑曰:我佛慈悲,愿贫穷远离百姓。
有这样信佛的皇后,南唐国民无不乐开怀。庆奴当然也乐在其中。宋皇后对她的恩情,她记于心。他日在庵里,若不是遇着她,恐怕庆奴不是饿死也会在战乱中死去吧。
庆奴总是在想:她的命是宋皇后给的,若有一天皇后被人用剑劫持,第一个跑过去抢剑的定是她庆奴,哪怕要夺取她的性命,也是无悔的。
九岁的庆奴,谁待她好,她会加倍待谁好,甚于贴心贴肺挖肠子。凡宫中之人,无人不巧。
“宋皇后的贴身使女,年小貌好才好心好人品好,日后必是宫中数一数二的佳人。”这是宫中盛传最广的一句话。
各宫的宫女,没有一个不是庆奴的朋友。她们凡是有不开心的事,总会找庆奴倾诉。虽是宋皇后的贴身使女,虽还年幼,她却没落下半点驾子,思想成熟度堪比大人。逢人便也总以礼相待,诚心奉上。所以她身边的朋友越绕越多。偶有小心眼者,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何况还是个九岁连头都未黄还称不上黄毛丫头的人,便故意找茬,处处为难。也都被庆奴用智慧挡于门外。事后,也不多计较,以微笑化解尴尬。
庆奴在宫中,确实称得上传奇人物。小小年纪的她,绕于南唐六宫粉黛中,竟也得到满堂彩,这确实够奇。
她的身上,仿佛有一股无法道明的魔力,能吸引接触她的人。
公元940年,后蜀君主孟知祥派使臣从成都至金陵访南唐,双方主要交谈关于开放两国商人贸易往来之事,其中提到关于“忠诚信义”,后蜀使臣当即不给唐烈祖留情面,挚恃南唐商人没有几个讲忠义者,并列举出前段时日去后蜀经商的南唐商人,为了暴利图财,竟绑架蜀国一人质。蜀国人质家不服,竟也绑起跟南唐商人有关的人氏。
唐烈祖听于此,一时窘迫,难以作答。
宋皇后正好吩咐庆奴倒茶予使臣,听到这般言论,心里好不痛快。必竟两岁半至五岁这段时间,庆奴一直住在庵里。当时,庵上住持特喜欢诵读《周郑交质》,庆奴站于旁,倒也耳熏目染,能背上一段。没想此时竟可派上用场。
她倒好茶,忍不住开口道:“使臣大人,此话差予。”她毫无讳忌。
使臣听一小丫竟敢口出狂语,轻蔑地瞧着她:“丫头,祸从口出,小心你的用语。”
庆奴小时见过太多事,胆子变得极大,她目光直视使臣。
开口道:“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敬有明信,涧溪沚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吕猗釜之器,潢汗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苹》、《雅》有《行苇》、《洞酌》,昭忠信也。”
(注解:君子说:内心不诚实,交换人质是没有用的。光明正大地相互体谅去做事,用礼仪加以约束,虽没有人质,谁能离间得了?如果有光明正大的信义,山涧,溪流,池塘里生长的水草,苹、蘩、蕴藻等植物,筐吕等足器和猗、釜等炊具,池、塘、路面的积水,都可以进献鬼神,可进献王公,又何况君子缔结两国间的信义,用礼制实行这种信义,又哪里需要人质?《诗经》的《国风》有《采蘩》《采苹》的篇章,《大雅》有《行苇》、《洞酌》的篇章,都是昭示忠诚信义的。)
使臣目瞪口呆,他料想不到区区十岁孩童,竟懂得如此古文,虽然这正谈论的事跟该文套不上多少边,但他还是伸出拇指,不住地夸讲庆奴,称她小小年龄,德才兼背,以后定是佳人。
此事一传出,无人不称庆奴为奇才。
这跟我们现代人的明星炒作有点类似,但又不同立场。那时年幼的庆奴生在南唐,单纯爱着这片土地,怎可让别人随意来贱踏。
使臣离开后,国主为了谢她,赏了一千两黄金。她却分文不取,只想要澄心堂八仙桌上的那只银簪子。国主便将其赐于她,她开心极了,忘了谢恩拿着簪子便跑,暂忘了国主与皇后还站身边。他们也没怪罪,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还是小丫头呀!
是的,拿到银簪子,她就可以捎去给娘亲了。
庆奴满脸笑容,拿着簪子左看又看,泪水突然蔓延双眼。
要是娘亲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要是娘亲看到她现在这么懂事这么聪明,看到她在宫里混得风声水起,该会露出怎样灿烂的笑容?
八年前,她的娘亲自尽,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饰品也没有。后来某一天,她做梦,梦到娘亲向她要澄心堂的银簪子。娘说那银簪子可以给她带来无穷的力量无穷的光明,可以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幸福得到圆满。
虽不知此梦是真是假,庆奴倒也决定,某日若有机会,定要捎去这簪子给娘。让娘在另外的世界活得体面,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彩都要快乐。
“受了那么多苦的女人,不易呀,死得凄惨,埋得不体面。”庆奴出宫朝拜佛祖时,她听得身边和她一起朝拜的老妇道。
那刻,她的心无言由地想起娘亲,那个苦命的女人。对于幼时的事,庆奴记得不全,唯一印象最深的便是与娘一起乞讨,有时几天讨不到一粒米,经常饿肚,翻来覆去在草堆地打滚,泪眼蒙蒙:“娘,我肚饿,我肚饿。”然后虚汗溢满双脸,泪与汗融得很悲哀。
有好几次,娘划破身上的皮肤,用血喂她充饥。这是庆奴生命中最难忘怀的事。日后逢遇到宫里有人受伤流血,大汗便涛涛,昔日与娘亲乞讨的生活便又浮现。
“大慈大悲的佛祖,今日是小女的忌日,你佑她吧,佑她永登极乐世界,早日脱离苦海。”庆奴身边的妇人磕了个响头。
“我那苦命的女儿,佛祖请你佑她吧,佑她和她的丈夫团聚。在极乐世界里,两人继续恩爱到白头。”妇人又重重磕了个响头,头上立起大包。
“佛祖,我女儿只活了短暂的十八年,你可不能让她的儿子也活十八年吧!”妇人泪水模糊成雾,“我孙子如今刚满十八,却得一种怪病,已四日滴水未进,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妇人的额头磕得红成一片,有丝丝血散开。
因小时的记忆,庆奴见不得血,一见头便晕。妇人朝拜走之后,她还晕晕地跪在那,跪了足足有半小时。
后来听得寺院击缶的老和尚道:“小施主一心向佛,令贫僧感动。佛祖已记心,无需多跪拜,以免伤了膝。阿弥陀佛!”老僧连击了几次快缶。
庆奴这才清醒,赶紧急着回宫。宫里规定,凡出外朝拜者,不得超过两个时晨,而她已出外接近两个时晨,若不回,定要受到宫里杨姆姆的百般叼难。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