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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围剿(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30 08:57:46      字数:10738

  随着一阵急蹄踏叶之声,楚木燃与侯吐嫣同骑闯入。楚木燃火龙镖频射,打出一条道来;侯吐嫣剑势如泉,两边挥杀。马后紧随三,皆道士打扮。左边一人,约莫二十五六岁,面色铁青,一张苦脸带得三分冷漠,使一柄青色的长剑,青光灵动,遇人见血。右边两人,都甚年轻,也就二十出头样子,双剑同舞,官军中没有主动上前撄其锋的,唯被双剑赶上,别无奈何,非死即伤。
  公孙胜本已绝望,见状登时士气倍增,喊道:“是我的师弟们到了,大家奋力杀敌!”此涨彼消,马宁威见这些道士个个非等闲之辈,不由倒吸凉气,暗暗叫苦,但倚着人多势众,还存聚歼之意,不肯撤退。其实,五人虽都身怀绝技,但毕竟势孤,猛冲猛撞一阵急杀,教官兵大乱也只一会工夫。官军原有三千不到,纵是死伤无数,却犹多于两千,便似苍蝇一般,哪里杀得尽。
  马宁威见阵脚得稳,面现喜色,想虽然要多折些人马,然剿灭的贼寇也便多了近一倍,回去邀功请赏,自必多得。正当得意间,只听怪声四起,令人毛骨悚然。郁高昆心想,自己在这林里住了两月有余,从来不曾遇到什么奇物猛兽。按理,此林靠近京城,也不当有什么怪灵异禽潜伏其中。
  乱斗中,一只白头黑鹰俯冲入阵,刹那间啄瞎了一名官兵的眼睛。那官兵捂面倒下,顿为乱足践作肉泥。这鹰不甚大,若站在地上,也就差不多刚过人腰。但它凶猛异常,接二连三地向人发起攻击,所伤之处,必为人眼,显是受过特别的训练。
  此禽方得逞凶,又来一兽。这兽也不大,比猫大,比狗小,肥肥胖胖,就像一团肉球,竟是一只河狸。河狸本不会伤人,只在河道处啃木筑堤,而这只河狸却是啃人。只见它钻入人丛当中,咬住了一名官兵的脚趾,门牙锐利,竟透过了皮革制的靴子,入了肉。那官兵疼得大叫一声,举枪下戳。那河狸一咬便跑,这一枪便刺穿了自己的脚,又吃一痛,倒在地上,不能再战。只把靴子除下,露出血淋淋的脚趾头,欲断还连,吓得晕死过去。而那只河狸则继续出没于人群当中,所咬之处,必为脚趾,显然也是受过特别的训练。
  此兽方得逞威,又来一蛇。这蛇既不粗壮也不甚长,通体翠绿,吐着红信,官兵当中有人识得,正是一条竹叶青。竹叶青美酒醉人,多饮必倒。竹叶青蛇也一样,不过不是醉倒,而是毒倒,而且不必大碗豪饮至一醉方休,只须在身上随便哪处一咬,稍过一会儿便将一“醉”永休。现在永休的人已不在少数,有的是休在了老远处,而且还有不少即将永休者正在向四处狂奔,殊不知越是狂奔越是休得快。当然,休者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因为他们退缩在最外面。人丛当中,脚踩如雨,枪戳如林,这蛇灵活不及那河狸,又不能象那黑鹰展翅扑腾,不敢游进去,只在外围噬咬。
  接下来的两样东西就显得普通多了,便是一只猫和一条狗。那猫不是猫中俊男便是猫中倩女,反正英俊漂亮必居一词,一双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坐如钟,动如风,跃进人群一阵抓咬。在此之前,那条相貌奇丑的大狼狗早就冲进去扑咬了,可能猫总比狗要懒一些,非坐观片刻才肯上阵不可。不过,能将一只猫训练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现在还是白天,正是猫的状态低谷。
  正当五个畜生各亮本事,大显威风之时,又来了样奇物。那是一只紫貂,它使的是“一剑封喉”的本领,蹿上一人照着喉咙就是一咬,气管必破。被啄瞎眼睛、咬断脚趾尚有活处,中了竹叶青之毒救得及时也可得命,气管破了,纵是武功天下第一,也只有去阴间当阎王的保镖了。
  若以为这六大畜生便是今日登场的全部,那就错了。官兵已有些溃乱,有的靠在树上,惊汗淋漓,冷不防一只灵猴扑在后背,乱抓乱咬。这猴儿全身毛发呈金色,是一只金丝猴,却比一般的金丝猴、猕猴都要来得强壮。两条金臂锁住脖子,若不挥刀自砍,必被活活勒死。但要真砍,那猴儿一收双臂,这一刀便自己受了,不死也伤。若是倒刃后捅,它比你瘦,又怎捅得到。
  最后一个畜生登场了,是一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全身呈淡褐色,目大无光,呆呆地立在一白眉道士的头上,除了它那个大脑袋时不时地左右弹转两下,全身静止,一副懒洋洋的神情,这正是猫头鹰白天的状态。
  白眉道士也就是眉毛是白的,头发却乌黑得发亮,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模样,却拄着一根老气横生的木制拐杖,显是八个畜生的主人。他能将猫训练得在白天如此英勇善战,却还无法让头上这只猫头鹰改变白天懒惰的习性,因此只有亲自挥杖上斗了。而猫头鹰依旧安详、漠然地停在那里,全然不理会周围的刀光剑影,仿佛一位已经遁入空门,看淡包括生死在内的一切之一切的老僧在参禅。这位“老僧”的禅定工夫,必已到了极高的境界。
  白眉道士杖法也已到了颇高的境界,左劈右打,挨着的必骨断筋折,官军无人能近其身,不消多时,便与三道会合。其中一道,结结巴巴地说:“南南南……师师兄好。”原是个口吃。他话出得慢,但剑却不慢,一句话完,已有六七个人做了他的剑下亡魂。另一道也道:“四师兄别来无恙。”南长生还道:“金师弟、陈师弟别来无恙。”霍霍两杖,料理了两个官兵。同时,金慕花、陈勾也各自剑毙一人。那面色铁青的道士显然也是他们的师兄弟,却像不认识一样,无半句问候之辞,只顾砍杀官兵,已红了眼。他不说话,三人也没有主动搭理的意思。
  剧斗中,金慕花望见鞠莺身影,嘴角露笑,倏然欺上。到了面前,竟收起了剑道:“姑娘哪里人氏?”鞠莺莫名其妙,见他好像有意要和自己搭讪,却是不愿,也不敢与他搭讪,只蜷臂蓄势,猛一剑刺出。金慕花避过剑尖,迅疾到了她的身后,照着“上星”、“百劳”两穴各一点,鞠莺便不能动弹。
  一些官兵见鞠莺被擒,纷纷赶来营救。金慕花在她耳畔柔声道:“他们要欺负你,我们一起对付他们。”鞠莺听到“一起”两字,顿时面红耳赤,道:“你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么和……和你一……一起对付他们。”金慕花笑道:“怎么不可以呢?”一按她肘内侧的曲池穴,那条臂膀便可动弹了。金慕花握着她的手腕,驾御其剑,剑指八方。官兵怕伤了鞠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
  那些官兵不敢靠近他俩,他却要靠近那些官兵,一手搭在她的腰间,二人便动如一人。但听“嗤”一声响,鞠莺前襟划开,露出大红布兜,急唤道:“该死的山贼,你想怎么样!”金慕花怎不知她是在说自己,却冲愣喝问那些官兵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山贼,想对这位姑娘干什么!”官兵愕然,见二人又靠了上来,纷纷争退。
  前有肉盾挡着,几个胆大的便从后面下手。刀尖近背,金慕花突然转身,足尖带起她的右腿,将当先一人踢了个踉跄,稍作一退,第二个人的刀便将鞠莺的袖子割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膀。鞠莺又羞又恼,叱道:“你不妨让他们一刀杀了我!”
  这两刀,只破衣却不伤皮肉,拿捏之准,当真妙至毫巅。只听有人道:“八师弟,想不到你还是旧性难改。”金慕花回身见是侯吐嫣和楚木燃同骑,说他的当然是侯吐嫣,笑道:“师姐又何尝不是,把二哥当孩子耍。”
  原来这侯吐嫣十三年前虽只十五岁,却已名满江湖,一是靠剑法,二则是靠她的怪:见到活泼可爱的孩子便偷了去,骗了去,甚至抢了去,领养个几年。等孩子大了,不好玩了,便再送回去。若找不到家人,就沿途弃之,任其生死。后被许迎川,也就是现在的龙门派掌门,收在门下,虽然归依正道,不再夺人家的孩子,本性却难尽改。
  而金慕花原是个富家子弟,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父亲是个生意人,一次买卖大亏,几乎破产,家道由此中落,原来那些和他父亲有八拜之交的朋友也都纷纷离他而去。金慕花因此深感世态炎凉,一气之下出家为道,却也改不了喜好沾花惹草的毛病。
  金慕花看看鞠莺,又看看侯吐嫣,道:“你怎比得上我师姐。”竟将她扔了出去。有的官兵抢着去接,接了便好趁机揩油。有的则来趁势拿他,金慕花一边挥剑御敌,一边道:“师姐,我快支持不住了,你让我上来。”侯吐嫣道:“没看到我这里也一样。”金慕花道:“在马上总规好一点。”侯吐嫣道:“我这儿已经有两个人了,容不下你。”
  金慕花见说不动她,便转向楚木燃道:“师兄,我换你好不好?”楚木燃道:“凭什么?”金慕花道:“你让我替你,等突了围就买糖给你吃。”楚木燃道:“突了围我自己有钱买糖,不要你买。”侯吐嫣乐道:“师兄乖,别理他。”金慕花道:“师兄,年终我送你好多好多烟花爆竹,怎么样?”楚木燃听了,果然比听到有糖吃还开心,立即道:“好,到时不许赖。”
  金慕花说不赖的时候,楚木燃已跳下马来,火龙镖四射,将官兵打远。侯吐嫣心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看我以后还给你糖吃!”金慕花已骑在了她的背后,道:“好久不见了。”伸臂抱她。侯吐嫣道:“什么好久,才半个时辰还不到。喂,放规矩点!”金慕花柔声道:“你好偏心,让楚师兄抱你,却不让我抱。”侯吐嫣道:“他和你不一样!”金慕花道:“哪不一样了。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将她紧紧抱住。侯吐嫣急道:“快放手,官兵上来了!你再不放手,把你推下去!”金慕花连忙松手。
  侯吐嫣杀得几个官兵,一甩缰绳,马便欲驰。忽觉又教金慕花抱住了,叱道:“快松开!”金慕花道:“我没地方抓,只好抓你了。你不会那么狠心,让我摔下去吧。”侯吐嫣道:“摔死最好……喂,你抓我什么地方!”抬肘后撞。金慕花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已然吃痛,便抱得松了。侯吐嫣顺势一推,将他推下马去,方知这一推推得重了,见他起得甚难,而官兵已经围到了他的近旁,急道:“小心!”掉马回头,见楚木燃火龙镖激射,将官兵打散,方才松了一口气,却不知身后两杆铁枪逼近,待到察觉,回已不及。
  金慕花由楚木燃扶着,见到侯吐嫣身处险境,急道:“小心!”楚木燃已擦出一枚火龙镖飞射过去,射倒一人,待射第二枚,只怕已来不及。枪近,却是陈勾赶到,将那官兵砍倒。侯吐嫣嫣然道:“多谢师弟。”陈勾慌忙道:“别别这这……样说,大家都是是同同同门。”一张脸竟是涨得通红,后面有人挥刀砍来也没察觉。
  侯吐嫣道声“师弟小心”,金慕花剑已抢刺了过去,却教楚木燃的火龙镖赶在前头,将那偷袭之人射倒。陈勾惊醒,回头看看,忙向楚木燃道谢。楚木燃嘻嘻笑道:“别这样说,大家都是同门。年终的时候,师弟多买些好吃的与我就行了。”金慕花凑在他耳旁道:“你刚才发什么呆?”陈勾顿时心慌意乱:“不不不是,师兄你你你……”这“你”字重复了五六遍也没“你”出下半句来。
  官兵不等他“你”第七第八遍,团团围了上来。四人合在一处,楚木燃火龙镖射远,三剑劈刺近处,少时周围便尸积如山。那边青面道士独自为战,几成血人,青光闪耀,依旧勇猛。金慕花喊道:“东方师兄,快过来!”连喊几遍,东方求苦好像聋了一样,如若未闻,依旧挥剑不止,剑意中饱含凄苦和忧愤。
  这一仗,只杀得天昏地暗。此时日已傍西,倘若再杀下去,不支的必是众好汉、龙门道士以及郁氏兄妹。但官兵同时面对人兽,早已胆战心惊。马宁威见死伤过千,也起了怯意。便于这时,一道白影掠进人丛,白发飘飘,步伐轻灵,身形飘逸。就是清忠和七道,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此时,官兵个个精疲力竭,措手不及教这白衣人一阵风似的穿过了刀山枪林。他并不主动出手去伤官兵,久战的官兵们也懒得去伤他,举枪挥刀的不多,被他以徒手尽数拨挡开去。马宁威瞧出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喝道:“快拦下此人!拦下此人!”
  刀枪顿密。白衣人腾身一跃,已在众人之上,刀枪自他脚下掠过,叉交在一起。他便脚踏兵刃,飞步疾奔。马宁威大骇,勒马就走,只因四面皆是人,撞倒了不少,却还是没法叫坐骑奔驰起来。
  一些官兵枪尖朝天去戳他的脚底,白衣人两腿骤缩,蜷身一个跟斗,便翻在了马宁威的后上方。马宁威自知难逃,已运足了劲,回身就是一掌,使的自是少林绝技浮屠金刚掌。白衣人展开身子,一指点出,戳中了他的劳宫穴。马宁威只感到一股寒气涌入,催劲与之相抗,却半点不济事,全身顿冷,几乎僵住。
  白衣人收指,已坐在了他的身后。马宁威身子微颤,全身真气受到冻结,动弹业已困难,哪里还有力气回击,只道:“阁下是谁?为何要阻挠我官兵缉拿贼寇?”白衣人道:“这些是山贼?就算是,他们都是在下的朋友,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他并未故意提高嗓门,只像平常说话一样,但中气充沛,话音驰远不散,教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好汉、龙门七道以及郁氏兄妹都在纳闷,想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奇人,他缘何以朋友相称,亦不知他指力阴寒,见马宁威“劳宫”被点便即全身难动,更是骇异。却听马宁威道:“阁下到底是谁?又凭什么要我放人?”白衣人伸左手道:“大人且看。”右手一指探出,急点两下。卫大成和鞠莺刀与剑出自半途,便被对方凌空击脱了手。在场者目睹这凌空击物的技艺,无不惊骇。七道俱想,他们龙门派有一门“九行飞空掌”的功夫,亦能隔空伤人,至今却无一人能练成。
  马宁威此时就像个木头人,转头都困难,余光下扫,见他雪白的掌心置一块漆黑色的铁牌,悬着红色的丝穗,上有“大金朝使”四字。他本担心这人会伤害自己,如今却是惧意去半,道:“原来是友邦贵使。”
  白衣人道:“还请引见贵国国君。”马宁威当即称是,道:“还请贵使化去我体内的寒气。”白衣人道:“请恕在下无能为力。”马宁威笑容僵硬,脸色苍白,道:“马某雕虫小技更本伤不了贵使,贵使请勿多疑。”白衣人道:“非我多疑。只因在下内功至寒,以寒化寒,寒上加寒。”马宁威惧意又起,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白衣人道:“大人勿惊,过几日寒气便会自行散去。”说完,跳下马,反向而行。官兵纷纷让道。
  白衣人走出人群时,林子里便又多了两人和三匹马。一道一女,人各一骑,中间那匹雪白的空马迎着白衣人奔上。白衣人高高跃起,落下时正好坐在马鞍上,道:“金贤弟且去叙旧,在下先去见大宋国君。”那道士不过二十三四岁,道:“有劳雪里兄了。”
  七道已然认出那道士。陈勾要喊,却发生了口吃,怕大庭广众下丢脸,连忙捂嘴,便似要将刚才喊出的几个重字塞回去。侯吐嫣望着白衣人的背影,有些痴。金慕花拨了拨她的手指,却被她在手背上扭了一下。
  公孙胜见二人下马牵行过来,迎上前道:“师弟,好久不见了。刚才那位大侠是谁?”那道士道:“他是女真人雪里化。这位是……”指着身后女子,“雪里大侠的妹子,雪里冰。”现在公孙胜、清忠等人已不会再对胡人有什么看法了。公孙胜邀郁氏兄妹过来,依次介绍道:“这位是二师弟‘赤火龙’楚木燃、这位是四师弟‘万灵龙’南长生、五师妹‘承天龙’侯吐嫣、六师弟‘青华龙’东方求苦、七师弟‘玉白龙’金昊天、八师弟‘小天龙’金慕花、九师弟‘天白龙’陈勾。这两位是昆仑派郁高昆郁大侠和郁晚亭郁女侠。”又将清忠等五人一一介绍。
  公孙胜尚未介绍完,楚木燃拉着侯吐嫣的手吵着要吃饭。金慕花道:“师姐,要不我们三个先一起去吃饭。我请客,怎么样?”楚木燃当即道好,拉着侯吐嫣就要走。侯吐嫣心想,反正是吃他的,不吃白不吃,向公孙胜打声招呼,也不等他同意,三人便自顾走了。公孙胜甚是难堪,但他知道,若是强行阻拦,场面必然更糟。金昊天忙向雪里冰作解释,雪里冰倒不甚在意。
  刚介绍完,南长生又来请示公孙胜,意思是他的那些宠物也要吃饭了。他总算是给公孙胜留了说话的机会,但公孙胜明白,无论自己同不同意,他都会走的,于是只好同意。南长生道了声谢,转身就走。此时天已见暗,猫头鹰还是立在他的头上,却比刚才精神了不少,一副登泰山而小万物的神情。左肩上站着黑鹰,时不时地扑腾两下翅膀,发出几声苍凉刺耳的叫声。右肩上蜷着紫貂,正在睡觉。金丝猴抱着脖子,悬在背后,眼睛大瞪,就像是他的孙子。竹叶青缠在木仗上,狗在左,猫在右,河狸在后。一行九条生命,出林而去。
  “九龙”到八,六怪去四。剩下两怪,说怪也不怪,但是千万不能与他俩讲话。东方求苦的脸始终是铁青着的,带着七分苦色,三分忧愤。他决不会主动找你说话,但你要是主动与他说,必遭冷脸。问他十句,他能回答一句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句子一定不会太长,简略得让你浑身不舒服。至于陈勾,有时会突然插话,但往往只能说出半句,因为很少有人会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下半句。有时,你决心耐着性子准备听完他一句话,他却嘎然而止,摇摇手示意自己无力表达。
  恶斗一场,纵是铁打的汉子现在也不会慌称自己的肚子不饿。郁高昆表示,自己认得附近有处酒家。这酒家便是他和朱月心、朱子泊曾经到过的那家,除了这家酒店,只怕他还说不出第二家来。
  那家酒店,生意一向不好,所以现在店里只有四位顾客,楚木燃、侯吐嫣、金慕花和南长生。生意不好的原因通常就是饭菜不好,酒也不怎么样。城里没有一家酒店不比这家好,但四人之所以会在这家生意不好的酒店里坐下来,实在是挨不住饿了。
  不吃白不吃,吃就要吃他个彻底。既然是金慕花请客,侯吐嫣是不会客气的,他的筷子一直没停过。金慕花虽然饿,吃相却是一如既往的细巧、斯文,时刻不忘自己的出身。他的胃口并不大,所以很快就半饱了,便忙着给侯吐嫣倒酒,比店主和伙计殷勤多了。这家酒店生意不好的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店主和伙计都不够殷勤。
  侯吐嫣除了自己吃,还得帮楚木燃夹菜。楚木燃从不站起来夹远处的菜,如果他想吃,一定会要侯吐嫣夹给他。当然侯吐嫣是不会拒绝的,而且无论夹多少次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好像已经忘记了他刚才的“背叛”。
  南长生独自一桌,但没有要菜。他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只付了一钱银子,为的是能使他和他的宠物们有地方坐。他的长条包囊里的花样很多,既有生肉片、臭鱼、肉骨头之类,也有灵芝、人参、何首乌等一些名贵的高档货。
  鹰在吞肉片,狗在啃骨头,河狸和猫在抢鱼。紫貂吃的东西,除了南长生,这里没有人认得出来。南长生自己吃灵芝、人参、何首乌,喝的不是酒,而是蜂皇浆。猫头鹰依旧站在他的头上,绿眼瞪亮,左顾右盼,忽然闪电般地扑向墙角那边,爪子掐住了一只肥肥的老鼠,开始用弯弯的钩喙撕扯他的肉。竹叶青游了过去,分一杯羹。
  金丝猴已不在南长生的背后,而是在楚木燃的跟前。楚木燃手里抱着些已经烂的几乎不能吃的水果,喂得开心。这些水果居然还要钱,当然是由金慕花破的费。他虽然还保持着富家公子的翩翩气度,却已没了足够的经济资本。如果不是侯吐嫣点头,就算楚木燃赖在地上打滚,他也决不会花这些冤枉钱的。
  为什么公孙胜那帮人现在才到?因为郁氏兄妹带错了路。他们来过一次居然还带错路;他们只来过一次,难免带错路。但是,其他人并没有来过,如果没有他俩带路,一定会比现在早到的。昆仑山很可能是一个没有酒店的地方。
  又来了这么多客人,对于这家酒店简直就是破天荒,店家和伙计想是受到了鼓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殷勤。油锅大起,炉灶的火苗引起了楚木燃的兴趣,把果子一抛,跑去厨房看。
  南长生过去打招呼,猫头鹰又飞回到了他的头上。和这样的人打招呼,没有人心里会不感到不舒服。那边金慕花也打了个招呼,继续为已经半醉了的侯吐嫣斟酒,痴痴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
  公孙胜见酒菜上齐了,挥了挥手,示意店家和伙计全都退出去。郁高昆、郁晚亭还有雪里冰知他们有要紧事商量,自动避嫌,三人坐一桌。由于曾在点苍山见过面,倒也不见外。余下,梁山好汉一桌,东方求苦、金昊天、陈勾一桌,公孙胜两头应付。
  公孙胜先与清忠等人道:“今日事情败露,显是五人的阴谋。若不是我师弟与那大金朝使有交情,只怕现在大家都已送了性命。”清忠道:“朱仝也难脱干系!”凌振愤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樊瑞道:“三贼还除不除?”朱武道:“我等皆叫官兵认清了脸,城内不知情况如何,却是不好再去了。”公孙胜道:“我三师弟还未到,否则可教他进城打探一下。”朱武道:“官兵必以为我们逃了,大家反可先在城外暂避。”公孙胜道:“何处可避?”朱武道:“老地方。”凌振一拍桌子道:“对,正叫他意想不到!”
  公孙胜又道:“时至今日,我也不好瞒大家了。”众人皆想,他有什么好瞒着大家的。只听他道,“在下并非公孙胜,原名公孙不败。”众好汉先是略感惊讶,但想一个人叫什么名字又有多大关系,也就不觉有甚奇处。公孙不败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敝派‘九龙’,六个怪物。遇上一两个倒也无妨,但一起遇上了,着实令人头痛。当年贫道正是受不了他们,才化名公孙胜外出云游,恰遇晁天王聚义,便去入了伙。”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六道耳功俱佳,都听得清楚。楚木燃正好从厨房跑出来,也听了个正着,道:“‘胜’比‘不败’好。不败未必胜,胜了肯定不败。”便似小孩在词眼上钻牛角尖。侯吐嫣醉蒙蒙地道:“随便他说什么,不管他。喝!”金慕花见她确已醉了,趁势在她脸颊上一香,见楚木燃坐着朝他憨笑,道:“你笑什么?”楚木燃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公孙不败继续道:“不仅我受不了,我三师弟、七师弟也受不了。”那边金昊天接道:“所以金某也只好出走了。”公孙不败又道:“就连我师父也受不了。”清忠道:“莫非贵派许掌门也不在蓟州?”公孙不败道:“家师与三师弟正四处追拿盗窃本门至上内功心法的叛徒,丘镇山。此人乃我等师叔,武功本就与家师不相上下。这些年来得窥《纯阳心经》,武功必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所以,贫道才相约众位师弟前来,教授剑阵,共对强敌。”他说话声已放高,显是在说给他的师弟们听。但他的师弟们,除了金昊天在听之外,要么各行其是,要么就像东方求苦和陈勾,木木然的,也不知是在听否。
  金昊天应道:“师兄这些年来想必剑法精进不少,林子里的九个木桩莫不就是师兄所为?莫不就是剑阵?”公孙不败未及回答,侯吐嫣醉醺醺地道:“原来是那几个木桩子,有个屁用,一文不值。”这九宫八卦阵曾在破辽时大显神威,已被梁山好汉视作为宝,清忠等人顿现不悦。凌振霍然站起,本欲责问她,见她是个女流,便又坐下。
  侯吐嫣这时醉得可以,又向金慕花道:“师弟,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金慕花并没醉,众目睽睽之下竟无半点羞怯之意,笑着替她斟上酒,道:“我对你做过什么了?”侯吐嫣媚然道:“你的酒不怀好意,我以后再也不喝了。”金慕花道:“我的酒哪里不怀好意了?难道下了春药?”侯吐嫣娇吟一声道:“你自己知道。”一饮而尽,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再倒!”
  楚木燃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吃着。东方求苦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南长生在一门心思逗他的宠物,陈勾却已听得两耳发烫。清忠等人面面相觑,皆露不悦。公孙胜和金昊天都十分尴尬。那边郁高昆等三人,见二人肆无忌惮,也十分不自在。
  朱武道:“要不……我等先告辞了。”公孙不败道:“请便,请便。”五人离去,公孙不败与金昊天相对一视,都在摇头。金昊天叹道:“人说蓟州九龙合起来便是一条虫,看来一点也不差。”见雪里冰过来辞道:“我去找我哥,国师慢慢叙旧。”忙道:“姑娘请便。”公孙不败诧异道:“国师?师弟你当了国师?”见郁氏兄妹过来辞行,略显愧色,道:“今日承蒙二位舍命相救,今日暂以薄酒聊作报答。来日二位有何相求,必效死力!”
  三人先后出店而去,公孙不败问道:“师弟可是做了大金国的国师?”金昊天道:“正是。”公孙不败涩然道:“这……似有不妥。”金昊天道:“若无此举,联金抗辽,怕还不成。”公孙不败道:“话虽如此,终待商榷。”
  那边木头似的东方求苦突然一跺脚,厉声道:“堂堂汉人,怎好做那藩邦胡狗!”这是他进店的第一句话,便将人骂成了狗。好在金昊天性情温和,又深知东方求苦的脾气,也不计较。侯吐嫣朦胧着双迷人的眼睛道:“人家刚才救了我们,却说人家是狗,真没良心。”东方求苦一闷,不知第二句该说啥,也许他压根就不没打算说第二句。
  南长生道:“我这里有条好狗,却不是藩帮胡狗,正宗的汉狗。”木杖戳了戳狗肚子,那狗便“汪汪”叫唤了两声。金慕花应道:“果然是条汉狗,一听便知。”南长生忙道:“师弟果然识货。”
  侯吐嫣揪着金慕花的耳朵道:“原来你这只耳朵是狗耳朵,听得懂狗话。”金慕花趁机握住她的手道:“你揪疼我了!”佯装要拉开她的手,实则贴脸不放。侯吐嫣酒醉没了力气,抽不回手,急道:“你放手!放手!”喊了两声,趴在桌上,晕晕睡去。金慕花两手轻轻地抚捏其手,但觉柔软滑腻,心头不由一荡一荡。
  公孙不败咳嗽了一声,也没咳住他的动作,只好由他去,朗声道:“公孙某召集各位师弟前来的用意,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吧。”南长生应道:“知道知道。”陈勾应道:“知知知……知……”楚木燃大声道:“知道了!”陈勾便算是答过了。东方求苦惜言如玉,金口难开。金慕花痴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金昊天道:“为何不在蓟州相会,却约在这里。”公孙不败道:“师弟你和三师弟他都远在天涯,为了通知你们,我已经将此事传遍了武林。我龙门派三部宝经所属,广受置疑。不乏贪图秘籍者趁我等齐聚之际,前来抢夺,因此约在这里。一来,天子脚下,寻事者可以少一些;二来,这里有我不少朋友,到时可以相助。不想……”叹了口气。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业已明白,他的这些朋友现在自身难保,他怎好再麻烦他们。不过公孙不败所指的,却是城里头的朱仝及安道全等六人。清忠等人来京城,并不他的意料之中。
  “世上想不到的事情本来就有许多,只不过今年特别多,时近岁末,还有不少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说话的是一肥胖道士。楚木燃认出了他,道:“呀,你不是那个烧饭的胖厨师么!”胖道士“嘿嘿嘿”地笑将起来,下巴一块坠肉晃荡晃荡,道:“贫道不是这里的掌勺,贫道乃泰山派掌门‘青松子’莫英俊是也。”他名为英俊,长相却甚仇,但若将“莫英俊”三字一起解释,便是不英俊,倒也相称。
  楚木燃见他身后立着的七名道士都是刚才在厨房里帮忙的伙计,想这些不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师兄弟了,嘻嘻笑道:“就你们泰山一派,也想和我们龙门派打架?”却见三道门帘掀起,走出三道,最先出来的那道士便是这家店的店主,后面两人却不认得。
  他不认得,自有人认得。只听公孙不败道:“想不到仪表堂堂的衡山派掌门仇峻峰仇道长竟屈尊做起掌柜来了。”东方求苦跟着冷哼两声道:“想不到当年武考使暗器作弊的严淳颉竟然做了道士。”他这句话已不算简短,着实教仇峻峰身后的蓝衣道士吃了一惊。他严淳颉当年舞弊入狱,后来越狱得脱,隐姓埋名做了道士,如今已是恒山派的一派之掌,却未想到竟有人道出了他的姓名和来历,问道:“你是什么人,怎记得那么清楚?”东方求苦惜字如金,已经说了一句不短的,岂会再开口。严淳颉连问三遍,东方求苦不作理会。
  东方求苦不开口,自有人开口。只听南长生悠悠地道:“九嶷山‘蛤蟆道长’什么时候有兴趣来做贫道的膝下宠物?”直把那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黄衣道士气得两眼上翻。他本名芮剑杰,因轻功和剑法出色,人送绰号“草上飞蛙”。南长生却说他是蛤蟆,故意气他。
  公孙不败横眉冷道:“四位虽都是一派之掌,但可曾有把握对付我们八人?”严淳颉道:“我们四派对付你们一派,倚众欺寡,如何没有把握。”这等话出自一派之掌,倒是教人惊诧。想来他既已教东方求苦揭破了当年的丑时,出言也就无所顾忌了。话音落下,涌出三十来名道士,分属衡山、恒山、九嶷三派。
  “金道长,我们是老对手了。”说话间,一人自外入得店来,却是一面皮白净的道士。身后跟着二十余人,个个身材魁梧,似都非中原人。金昊天闻声即是一惊,待回身一看,失声道:“辽国国师‘玉机子’章霆钧!”心想,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原,莫非是来抢夺龙门派玄门武功,好为他辽国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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