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围剿(1)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28 08:46:34 字数:10115
朱月心敲开朱子泊房门,先将客厅里的事道了一遍,紧张兮兮的,好像得知明天天就要塌了一样。朱子泊耐心听完,稍作一想,道:“这个容易。我每天照旧去林子,把要领记下了,回来告诉你。”朱月心立刻拍了他一下肩膀,道:“你怎么那么聪明,我想到的,你全想到了!”朱子泊耸耸肩道:“这有什么难想的,比作诗写文章容易多了。”朱月心鹦鹉学舌道:“这有什么难想的,比作诗写文章容易多了。要领你一定不会记差,这个我相信。可是,光有要领顶甚用处,还得有个示范才行。你自己学得走样不走样兀自难说,我照你的样子学,岂不更走样?”朱子泊想了想道:“这也容易。我将师父的动作画下来就是,保管不差。”朱月心含笑道:“我知道你画画得好,不过要你画这个,却是大材小用了。”朱子泊笑道:“为了你,勿说大材小用,便是天才地用、人才鬼用、龙才蛇用、头才脚用也在所不辞。”朱月心呵呵笑了几声,道:“为了我?还不是为你自己!”朱子泊一脸茫然地道:“怎生是为了我?”朱月心道:“我学好了,便可反过来教你,得益还不是你?”朱子泊指指她道:“只有你才这么想。”复又道:“就算是这样,也是你得益在先,我得益在后。况且你学会也不一定愿教我。”朱月心面孔板起道:“我有这么忘恩负义么?”朱子泊道:“天晓得。你们学武之人,最怕别人武功强过你们。”朱月心连“呸”几声,道:“天下人的武功都超过我了,也轮不到你来超我。”嘴一努又道,“你们读书人才最会疾贤妒能,考状元的时候就盼别人的文章个个跑题,自己便可脱颖而出。”朱子泊道:“天下人的文章都跑题了,也轮不到你跑题。”朱月心面现惑色,道:“我有这么强么?”朱子泊道:“当然没有。我……”拖得老长,“从来就没见你写过一篇文章。”朱月心嘻嘻一笑,打了他一下。
朱子泊愣得片刻,忽道:“你不缠着我出去,我也不好天天早出晚归,否则我娘还以为我无心读书,整天出去玩。”朱月心道:“你就是从现在起抱着枕头大睡不醒,只要不睡过明年科考,状元还是你的。这就叫,不醒则已,一醒惊人。”朱子泊忙道:“别这么说。天下才俊数不胜数,我只是其中一个。”朱月心“噢哟”一声道:“我不过是夸你两句,你还真将自己视作才俊了。”朱子泊道:“这么说来,我明天还是不去了,好好读书。”朱月心急道:“不行不行,我们怎么能让师父们空等,至少要去一个!”朱子泊道:“你别叫,让我好好想想。”
两人默坐了一阵。朱月心忽然心生一计,道:“我有注意了!”附在他耳旁道,“明天你去跟你娘这么说。就说我整天缠着你玩,你安不下心来,只好到外面去寻个静处读书。你以前一向很自觉的,出门时带上你的那些‘大庸’、‘中学’什么的,你娘决不会怀疑的。”朱子泊听完迟疑道:“我怎么好骗我娘?”朱月心直起身子,蹩眉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为了我大材小用在所不辞么?现在只教你小材小用也不肯。你带上这些‘大庸’、‘中学’,路上可以看,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看,正是在用功读书,怎么能算是骗你娘呢?”朱子泊一想也是,便答应了,道:“也就只能赖你整天缠着我了。”朱月心含笑道:“你不要过意不去,我本来就是整天缠着你。”
第二天,朱子泊征得伍晓芳同意,自此,每天都去郁高昆那里学艺,记下所学,回来与朱月心一道研究。朱月心白天跟着清忠和公孙胜学刀学拳学内功,晚上又学指法,幸好朱子泊学指法学得甚慢,每天带回的指法并不多,也就那么两三招,故而两头学艺,倒也不觉甚累。
日复一日,所记的指法愈积愈多,过了月余,天之骄指和天之娇指两套指法尽数记全,各成一书。现在,朱子泊每天带回来的不再是招式的要领,而是两套指法配合运用的心法。而这时,周岱鹏已经能够写千字开外的文章了。
时近岁末,这日小雪。朱子泊回来的时候,身上看不到一丝雪迹,全身湿透。雪全都被他身上的热量化成了水,与汗混在了一起。他显然是急跑回来的,一进门就大声呼唤清忠和公孙胜。首先迎出来的却是朱月心,一柄戒刀倒握在背后,见他神色慌张,倒是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朱子泊喘着气道:“我……我进城的时候正巧……看到大队官兵出城,看样子好像是往山那边去了!”
清忠和公孙胜出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他的回答,都吃了一惊。朱仝、董辰绢和伍晓芳随后出来,得知此事,无不震惊,都要赶着前去援助。公孙胜看了朱仝一眼,道:“我和清忠兄弟去就够了。还请花夫人和朱夫人好生看护几个孩子,注意城内情况。”他没提到朱仝,显然是将他也列入被看护的对象当中,对他还是不太信任。朱仝也不介意,道:“我有匹枣骝马在后院,二位骑着快去。”公孙胜迟疑了一下,去后院牵来枣骝马出来,道了声谢,向清忠道,“贫道先赶去,兄弟快去通知安道全他们。”也不容对方回答,翻身上马,撞开府门。街上行人尚多,催马疾驰不得,只作急蹄小跑。
清忠本也想抢在前头,无奈被公孙胜先说了,情急之下也不好争执,便要去寻安道全等人。朱仝拦道:“兄弟急着去寻,可知他们五人身在何处?”清忠已到了门口,闻言止步,面孔依旧向着门外。朱仝续道:“乐和在驸马王都位府中任职,萧让现是蔡京太师府中的门棺先生。这两处,一个是王府,一个是对头的老巢,都去不得。安道全现在太医院做金紫医官,皇甫瑞授御马监大使,金大坚任职内府御宝监,所在之处皆属皇宫禁地,更是去不得。”清忠道:“那又该如何!”朱仝道:“兄弟莫急。皇宫王府,我区区一个教头自然是进不去的。但太师府却是能去。只要寻得萧让,再去别处便不难了。”
清忠稍作沉思,道:“姑且信你一次。”大步出了门。伍晓芳向董辰绢道:“妹子,你两腿不便,就留在这里照顾孩子。我随清忠大师去,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跟了出去。朱仝也要走,却被董辰绢横枪拦下,看了女儿一眼,道:“我女儿算是人质!”见她垂下了枪,赶紧出门,前往太师府。
却说公孙胜单人匹马到了城下,已然天黑,不顾守城军士的阻拦,强行奔出了城门,便见到远处青山那边火光冲天。正待放马狂奔,却听身后一阵吆喝,调回马头,见当先一员武将,跨马提一杆雁翎长刀,领着五名骑兵追出城来。
那武将并不知他要去做甚,只恼他出城时不听自己喝阻,便带人来捉。此时见公孙胜横剑立马,威风凛凛,一双鹰眼夜幕里放着寒光,惧意油然,勒马止蹄不敢近前,只叫那五个军士先去战他,自己在后相机而动。
一骑先到,三尺钢刀斜劈过去。公孙胜两眼一瞪,剑锋迎上,那士兵登时单刀脱手,脑袋也没了去处。血雨落尽,两骑方到,两杆铁枪分奔他的两肋。公孙胜一招“白虹贯日”,荡开双枪的同时将右边那人刺下马去,左手一探,扼住了左边那人的脖子,将他提离了马鞍,挡下后至的一刀一枪,掼尸过去,把那使枪的军士撞下马去,剑锋外削,封了那使刀者的咽喉。那使枪的落马刚起来,就被那武将的坐骑撞倒,命丧蹄下。
那武将只等着去偷袭捡便宜,不料公孙胜顷刻间毙得四人,一时慌乱,驾不住马撞死了部下,愈加恐慌,大刀劈至半空,竟收了回去,回马就走。公孙胜拍马赶上,一剑刺断他的后颈,坠下马去。
原野上空马乱奔,回跑的那匹被赶到的清忠以袖子卷住了腿,顿时安静下来,由他上骑。公孙胜追上一匹,给伍晓芳骑。三骏并首,直往那火光处驰去。到了近处,三人弃了马匹,躲在暗处观望。
只见火光耀天,青山被围,约有三千官兵,声势不小,只因隔着河,河虽不深,河水彻寒,没有敢淌过去的。那吊桥依旧空荡荡地横在那里,也没一个敢自告奋勇去抢渡。四品带刀侍卫马宁威和卫大成,紧勒缰绳,空望山河,没有身先士卒的意思。
只听马宁威道:“二弟,你先率一半人马去城下暂屯。等到了天亮,再来替换。我们轮流围山,教他一干反贼统统饿死冻死在这山里。”卫大成道:“大哥妙计!”带上队伍到城下驻扎。
到了天明,准备带队伍去换马宁威,只听军卒来报说有人来寻,一见那人竟是鞠莺,道:“你来做甚?”鞠莺道:“来助你剿灭贼寇。”卫大成道:“大冷天的,快回去!”鞠莺道:“要冻一起冻,为何独赶我回去。你不回去,家中只我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卫夫人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了!”卫大成手下那帮军官,平日里惯于吃喝嫖赌的不在少数,污言秽语说起来便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在这军中也放肆得很。他却不加管束,有时乐得与他们同流,现在也就不好叱责插话的那人了。
只听“哈哈哈”的哄笑声不绝于耳。鞠莺满面通红,虽然又羞又恼,却找不着那插话的人,四顾呵斥几声,只引得笑声更烈,不再叫唤,待周围安静下来,要卫大成将她留在军中。卫大成称法令如山,军中留不得女眷。她便亮出剑道:“与你一起杀敌,也算坏了法度?”卫大成无奈,想反正那些毛贼早晚困死在山里头,根本不须大动干戈,于是就同意她留在军中。而先前那插话人见她有如此豪气,心生畏惧,暗自庆幸刚才没教她发觉。
却说三人躲了一夜,又不好生火,冻得浑身僵直,见两队人马换班,趁乱杀入。河对岸的凌振放了几炮,权作虚吓。三人得以抢到桥头,众官兵要去追,马宁威喝道:“由他们进山,正好一起困了!”三人登时醒悟,但见众兵围实,已没了去路,只好过桥。凌振见官兵队伍里有人扯弓拉弦,又开了几炮,虽然打死几人,却也无法阻止官兵放箭。几枚羽箭迎风飞来,都被清忠袖子拂开,掉进了河里。
山里也就朱武、蒋敬、樊瑞三人,正在烤火取暖。朱武一见三人,面色顿沉,怪三人不该来,说本来储食足够维持到来年二月,现在多添三人,正月十五也维持不到了。樊瑞嚷道:“过得了十五过不了二月,左右是个死,不如冲出去和那些狗官兵们拼了!”公孙胜朝他瞪了一眼,道:“食物再多,终有尽期。想个脱身之计,才是要紧。”清忠道:“此处隐蔽,怎会叫人知道?”说完这句,方才注意到缺了朱士梁。
蒋敬叹了口气,向朱武道:“我们二人终是收了个祸害。”清忠道:“有凌振守在桥头,这小子焉能插翅飞过河去。”朱武道:“半月前,他向凌振诈称我找他有事。凌振是个粗人,不及多想便来寻我,教他过了桥去。”公孙胜叹口气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天意,天意!”朱武叹道:“‘神机军师’终究不是‘智多星’,朱武也不是吴学究。倘若吴军师在,岂能有此疏忽。”
公孙胜转向伍晓芳道:“我们死倒也认了,却连累了你。也不知城内情况如何,几个孩子怎样了。”伍晓芳道:“但愿平安。”樊瑞嚷道:“那小子去告密,岂有不一起告了的道理!”公孙胜又瞪了他一眼,安慰伍晓芳道:“有安道全他们在,必会尽力保护令郎安全。”却听朱武道:“难保不是他们告的密。”
此言一出,闻着皆震。公孙胜和清忠已经误会过他们一次,不敢再轻疑,只问原由。朱武道:“我昨天想了一夜,五人邀各位前来行刺三贼,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圈套。或许他们已经和朝廷勾结,欲致兄弟们于死地,藉此图得功名。”公孙胜听完,顿足道:“罢了罢了,他们没邀贫道,贫道却送上门来自寻死路,白给他们添功!”清忠道:“他们也没邀贫僧,贫僧也是自己来送死的。贫僧死倒无妨,只恨两条胳臂的血仇没得报了!”樊瑞奇道:“乌龙岭一战,凌兄弟已一炮将那包老道轰散了架,兄弟哪还有仇要报。”清忠道:“包道乙非我亲手所杀,自然不能算是报了仇。”樊瑞想想道:“你要找他后人报,那个糟老头子无妻无子,你又去找谁。”清忠道:“无妻无子,却有徒弟!”公孙胜道:“‘七刃’之首张远锋虽是那包道乙的徒弟,却早就与方腊脱离了干系,没有参与乌龙岭一役,不曾和我们结下梁子。兄弟去找他报仇,似有些不妥。”清忠道:“我所指的‘报仇’并不是害他性命,而是要将他们‘七刃’一一斗败,挑了他一手创立的锋沉派!”公孙胜道:“比武较艺定夺荣辱倒是没甚不当,”强作笑脸“到时贫道前来捧场,亲眼看着他们落败。不过,‘九天鹰钩’瞿越嵘、‘擎天屠镰’郑彪、‘铁爪狸猫’秦血命皆已不在,江南七刃只剩了‘四刃’,名头再也响不过我们蓟州九龙了。”清忠道:“到了明年,‘九龙’剩八,却依旧比他们‘四刃’多一倍。然而,我这‘仇’是注定无法报了。”公孙胜听到这里,笑容逝去。
朱武忽道:“两位莫绝望得过早,我已有了计策。”众皆惊喜,齐声问他是何计策。朱武道:“此计难保我们都能脱身,却可以拼上一拼。”稍作停顿道,“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要围困我们,兵力分散,便是最要紧的桥头也不过三四百人把守。”公孙胜道:“你的意思是……”朱武却道:“大家且到桥头去商量。”
六人到了桥头,凌振嚷道:“突围么?”喊得颇响,教对岸的官兵听得清楚,立时有人去报告卫大成。卫大成赶到桥头,鞠莺紧跟在后,见对岸七人围聚在一起,正要传令众军士到桥头集结,谨防他们突围,却见六人又进山去了,只留下凌振守在桥头,纳闷了一下,骂道:“他妈的,捣什么鬼!”
山里边,六人大砍大伐,做了老大一张木筏,又造了一条梯子,斜撑着固定在筏上,然后扛到山下距河滩十几丈外的密丛中藏起来。一切妥当,大吃了一顿,又去桥头。卫大成正要回去,见七人又聚集在了桥头,深怕他们抢渡,增调了些弓箭手过来加强守卫,等了大半天,不见七人有任何突围的迹象,却不敢懈怠。
时过正午,朱武见对岸官兵有的懒洋洋地卧倒在地,沐浴着隆冬柔和的阳光,有的围在一起,猜拳消磨时光,忽道一声:“冲!”七人本来还是好好地坐着,听到“冲”字,都霍地站起,齐如一人。
那边卫大成见七人意欲突围,连忙下令放箭。那些弓箭手自地上爬起来,扯弓拉弦,七人已近桥中。只见清忠双袖挥舞,来箭纷纷落水。公孙胜剑光灵动,一边挡箭一边只手铺板。后面紧跟着的凌振便得以踏稳,填药放炮,由朱武舞着双刀替他拨挡来箭。这日无风,片刻间硝烟弥漫,经久不散,将七人罩住。对岸弓箭手看得模糊,瞎射一通。卫大成见势不妙,忙传令众官兵到桥头集结。
转眼间,七人过了一半,却因距离近了,冲势大缓。等到冲过了三分之二,各处围山的官兵大都已聚到了桥头,箭如蝗飞,也显得密了。七人进势遂止,却也不退。凌振一边放炮一边问道:“可以退了么?”朱武道:“且再等等。”
卫大成跨着坐骑,单刀在手,指挥放箭,忽觉身子一沉,人随马倒,鞠莺忙去扶他。只见那马头上一个血窟窿,显是吃了凌振一炮,便要他暂且退避。卫大成业已吓破了胆,正要与她一起躲进人丛当中,却见桥上七人突然掉头回跑,惧意顿去,道:“怕甚么!”站到岸边,挺刀伫立,猛然一醒,大声喝道,“快追过桥去,莫叫他们跑了!”见众官兵畏缩不前,抓过一人扔下河去,厉声道,“谁再怕死,我先把他扔下去!”刀尖连指,被指到的立即硬着头皮上桥。
这些上桥的官兵惊声连叫,慢如蜗牛。七人身后即是铺板,飞似的回奔对岸。凌振回头一炮打去,弹穿四人,跌下桥去。第五个只感腹间一痛,低头看来,也没见血,只看到桥下河面上起了五朵水花,四大一小,却不知小的那朵便是那颗未入腹的弹丸落水所致,吓得晕忽了一阵,前趴而倒,也没跌下,只斜卧在桥上昏迷不醒,教后面的自他身上小心翼翼地跨过。桥头卫大成连声呼道:“把他推下去!把他推下去!”随即听到“扑通”一声,那第五个上桥的也做了水下亡魂。
卫大成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是一醒,喝令道:“围山!围山!各就原位!各就原位!”见那些上了桥的调身反向,冲他们喝道,“你们退什么?快去追!跑了贼寇,把你们都发配远恶州郡!”嗓子喊哑了,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去围山,只看到近桥处人群簇拥,延岸愈远愈稀。
七人回到岸上,凌振又是一炮,打下四人。公孙胜剑锋身前一划,砍断了绳索,桥上的官兵尽数跌下河去。河并不深,落水的只一半探出头来往回摸淌,其余的想来已教寒水冻晕了,没了知觉。
七人径直穿山,取了木筏扛到河边。那些前来堵截的官兵是绕岸而追,尚未赶到。七人推筏下水,一个个跳了上去。樊瑞撑竿划水,不一会便到了对岸峭壁下面。公孙胜不须踩梯,扒岩踏石,身如壁虎,第一个到了上面。伍晓芳、朱武、蒋敬、凌振、樊瑞依次踩梯上得一段,攀岩一段,陆续到了上面。清忠原本比公孙胜功力深厚,只苦没了双臂,攀岩不得,立于梯子尽头,望上面公孙胜、朱武、蒋敬、凌振、樊瑞五人结成人梯垂将下来,奋足一跳,空中翻身,两腿朝天,教樊瑞双手拽住,倒拖了上去。
便在这时,两边杀声同起。左边那拨人马,近二十骑,卫大成执刀当头;右边那队,约十余骑,鞠莺挥剑率先。原是卫大成弃了步卒,只把军官聚齐了,共三十来人,分两边包抄过来。
朱武高声道:“逃已无用,大家稳住阵脚,奋力一战!”伍晓芳两把绣花针捏在手里,两边各一甩,倒了十余骑。她知那些军官穿着铠甲,绣花针射不透,便只射战马。那十余人没了马匹,步行追赶,落在了后头。
二十骑先到,卫大成喝道:“莫要上前,只把他们围了,挤下河去!”公孙胜心道:“好毒的伎俩!”不等围实,倏然一跃,已与卫大成齐高,一招“白虹贯日”,剑锋掠其双目。鞠莺抢到,二人刀剑并举,才将他挡了回去,却也两臂俱麻。就这兔起鹘落间,围圈已然合拢。七人被困绝处,三面是马,一面是河。清忠和公孙胜轻功非凡,跳跃出圈实非难事,却怎心将其余五人撇下。但见围圈收缩,刀枪四近,群蹄逼上。
清忠寒光出目,穿过发帘,盯着逼近的刀剑,突然一动,就地滚进了群刃,接着使出绝命腿法中的一招“风扫落叶”,一腿扫断六条马腿,三骑倒地。滚回来时,公孙胜抢上,一招“电破苍穹”刺倒一人。后面朱武、樊瑞跟上,朱武双刀齐下砍倒一人,樊瑞一剑劈倒第三人。就此打开一个缺口,七人鱼贯冲出围圈。但蒋敬出在最后,肩上挨了一枪。
七人方自脱围,又被刚才十来个落马的军官围住。那些官兵步战,怎敌得过七人,都只一两个照面就被了结了。但七人又陷入众骑的围困,被逼到了崖边,只听到远处杀声震天,两边大队官军包抄上来。
清忠知对方已有了防备,不敢故技重施。朱武望了望了官军的声势,急向六人道:“大家赶快上筏!”自先跳了下去。众人不及多想,也跳了下去。卫大成和鞠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但望七人乘筏到了对岸,又见千余官兵赶到,猛然醒悟道:“快去桥头!”众官兵疾奔一阵,不得歇息便又回向桥头。
却说七人上了岸,隐入山林,并没去桥头,只在暗处张望,见官兵尽去,又渡了回来,如法炮制上了岸,却见卫大成领兵追了回来,兵力却少了一半。原来他赶到半路,怕七人调回,只叫鞠莺先去桥头守候,自带一半人马赶回,不想真撞见了七人,忙令弓箭手止步射人,自与十余名军官拍马出阵来追。
七人忙于挡箭,很快便被追上。伍晓芳一把针甩去,射倒三骑,手无寸刃,胸口中了一箭。清忠赶到她身边,背后尚有一口戒刀,示意她拿去。伍晓芳伸手取刀,偏巧一箭射穿了手腕,戒刀落地,胸口又吃一箭。但骑数只有先前一半,围不住七人,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也停止了放箭,反又折了七骑,教七人抢了马匹,夺路而逃。
卫大成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上了天”,虽见仅两骑在旁,依旧紧追不舍。公孙胜驰在最后,护着伍晓芳,见她面无血色,知道伤势不轻,听到身后蹄声,心下恼道:“你不要命,好,我送你去黄泉!”唤过樊瑞看护她,勒马回向,等在那里。
卫大成驰近,惧意顿起,连忙止蹄。两个军官也看出公孙胜不好对付,只是见卫大成不怕对方才壮了胆子,没想到他突然退缩,想要勒马却已不及。一个被公孙胜削去了半张面孔,另一个要逃,被刺中后心,跌下马来。
公孙胜结果了两个军官,回马即走。卫大成得了性命,却还扼腕叹息,忽见那边斜刺里杀出六骑,认得是安道全、皇甫瑞、金大坚、萧让、乐和,还有朱仝,希望复燃,拍马又追了上去,边驰边喊:“六位,贼寇寻逃,快将他们拿下!”朱仝登时一奇,想自己虽未答应参与行刺,却也逃不了知情不报的干系,而身边五人显然是行刺一事的始作俑者,怎的卫大成没有丝毫敌意。而五人也在想,难道密谋行刺一事当真未曾泄露,只是六人久匿山林,被当作了普通贼寇。
原来,昨天朱仝寻到五人一起出城时,城门已关。安道全以太医身份要求守城军士开门,却被告知城外有贼寇啸聚山林,任何人没有太尉手谕夜间不得出城。金大坚和皇甫瑞诈称去助讨逆贼,被那军士以不是武官为由驳回。而朱仝认为自己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可以出城讨贼。那军士引大宋律例,教头没有带兵的权力,拒开城门。六人只得在城内待了一夜,却不见有甚异常,朱府也没人去打扰,几个孩子依旧平安,越发觉得奇怪。到了天明,才得出城,见官兵围而不攻,也不打算暴露行踪,后见时有骚动,围山的官兵东奔西走,方才现身,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七人。
听到卫大成的呼声,六人已经驰过。安道全向五人道:“看来事情当真未曾暴露,我等且去假追,也好助他们逃脱。”当下,朱仝、皇甫瑞、金大坚去追六人,安道全、萧让、乐和去拦公孙胜。
公孙胜看到六人即是一喜,却只瞬间之事,见三人手执兵刃前来拦阻,又听安道全道:“卫大人,回去之后可得有我们一份功劳。”勃然大怒,顿时记起朱武的话,倒也不感惊讶,轩眉喝道:“尔等贪图荣华,见利忘义,不惜以兄弟们的性命换取功名利禄,慌称刺杀三贼,却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好不可耻!”话尽,一剑刺出,出招狠辣,伤了萧让臂膀,趁势夺路而逃。
安道全看着萧让滴血的伤口,纳闷他为何出手如此狠重,想自己刚才作势明显,他怎的看不出来。见卫大成赶到,问自己为什么不追了,忙道:“这厮剑法厉害,我等不是他的对手。”卫大成见萧让挂伤,未起疑心。但安道全记得公孙胜刚才曾喊:“慌称刺杀三贼,却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好不可耻!”一方面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另一方面担心卫大成是否听到了“刺杀三贼”。卫大成确实听到了,却因隔得远,不曾听清,只道是公孙胜称他们三人为“三贼”。
那边三骏逐六马追得紧,又逢鞠莺追了回来,登时乱箭横飞。朱仝当先赶上,见樊瑞臂吃一箭,伍晓芳坠下马来,便将她提了上来。樊瑞见是他,面现喜色,却听皇甫瑞和金大坚齐声喝道:“哪里走!”吃了一惊,也想起了朱武的话,便要上去夺人,却被二人拦下。
皇甫瑞见鞠莺将到,马鞭劈在樊瑞坐骑的头上,却不甚重。樊瑞被金大坚缠住,没了来得及挡他的鞭子,想这回非马倒人亡不可。不料,那马吃了痛,调头就跑。皇甫瑞佯作追打之势,鞭子却落在马臀上,看似没够着人只击中马,那马登时发足狂奔。樊瑞不曾想到皇甫瑞灵通马性,只道是良马挨得起鞭子,但想伍晓芳失落敌手,自己有何面目去见朱武他们,几次勒缰想回去夺人,马却不听使唤,更以为它是一匹难得的“审时度势”的良驹。转眼便赶上清忠、朱武、蒋敬和凌振,顿感无地自容。
朱仝见远处四人与鞠莺那队官兵擦肩而过,险入重围,心头方刚紧而复松,脸上又起了忧色,想伍晓芳怎么办。却听她道:“我已经不……不行了,你捉了我……便可保得城内孩子们的……平安。”忽然抓起他的枪刺进了腹中,满口含血道,“照顾子……泊!”一掌将他打下马去,自己也坠了下去。
朱仝断然没有想到她有此举,忽然在想,她究竟是否明白自己追赶的用意,倘若不是,岂非含恨而死。思及此处,悲苦涌上心头,口若含胆,倒在地上呆望碧空,全然不曾注意到公孙胜已经到了近旁。
“你杀了她?!”公孙胜一声怒吼,青锋直指他的咽喉。一边皇甫瑞和金大坚方自大惊一场,此刻见状,心头又是剧震。金大坚急忙打出一枚刻刀,只想逼开公孙胜。但公孙胜愤怒之下一心要杀朱仝,哪里注意到周围,肩头中刀,这一剑便即刺歪,只扎进了肩窝。朱仝吃痛,方才惊醒。公孙胜拔出剑来又是一刺,这下却叫他躲了开去。人滚过处,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公孙胜待刺第三剑,皇甫瑞马鞭劈中他的坐骑,驾奴不住,直冲了出去,见大队官兵拦在那里,心道:“好,你们要致我于死地!好得很!”皇甫瑞这一鞭只想赶他走,但马毕竟是畜生,不能尽会人意,只顾前奔,进了重围。已经脱险的清忠等五人见公孙胜身陷围困,左突右砍,血染道袍,不忍抛弃,于是杀进重围,与他会到一处,却是再也冲不出去。
朱仝见卫大成领着官兵赶了上来,想再迟片刻五人真的脱不了身了,提枪上马,大喝一声:“闪开!”皇甫瑞和金大坚会意,紧随在后。众官兵见是自己人,连忙闪出一条道来,让三人杀入,却因此乱了阵脚。三人到得五人近旁,假装与斗,趁势胡搅一阵,且战且退,不仅阻挡了周围的刀枪,反将五人带到了围圈的边缘。为防起疑,也就只能如此,不好将他们带出重围。但五人是何能耐,清忠无臂,但双袖如刀,公孙胜虽然带伤,却依旧神勇,只寻得薄弱处,突了出去。
朱仝作势一喊:“休走!”追将上去,正逢清忠殿后,挥袖回扫,想何不趁此要伤,不避不挡,只照他马臀上轻轻一捅。虽然扎破了皮,却没伤到要害,那马反而跑得更快了,这一袖拂在胸口便轻了些许,却也教他喉间一甜,坠下马来。
皇甫瑞和金大坚自然不会再去追五人,只下马去扶朱仝。朱仝吐了半口血,藏了半口不吐,只等卫大成赶到,才吐与他看。卫大成见他受伤不轻,果没疑他,只道:“想不到做了半年裁缝,还是贼性不改。”朱仝知他是在说伍晓芳,脸上愠色一闪而过,道:“但愿她儿不要受此影响,误了明年的科考。”显然是在给朱子泊开脱,表示他和他娘不是一路的。
安道全过来看伤,知伤势不轻,但也不致命,却称没有治好的把握。朱仝自知,并不担心,却教皇甫瑞等人脸上起了忧色。便在这时,马宁威领这大队人马赶来,略问经过,看到地上的蹄印,点齐部下军官三十六人,多带弓箭,叫上卫大成和鞠莺。金大坚道:“我等也去。”马宁威道:“追讨贼寇非几位大人分内之事,累得诸位挂彩,马某过意不去,怎好再加劳烦。”随即叫步卒稍后赶上,自先领三十八人寻迹追去。
朱仝见三人带着三十六员军官疾驰而去,甚是担忧。由五人护送回去,进了城忧色更重,到了家门口竟犹豫不敢入。安道全道:“子泊他娘的事,由我们去跟他说。朱兄只管安心将养,莫管它事。”朱仝深叹一气道:“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此事还是由我自己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