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锦都遗梦（3）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经济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国有企业、国有经济和国有文化团体面临着转型不适应、资金紧张的困难局面，锦都市歌舞剧院也同样面临这些问题。而除了这个经济问题之外，他们还面临港台和外来文化冲击、以及电视普及所带来的观众流失、票房大幅下滑的尴尬局面。当时，年轻人都沉醉在流行文化中，愿意买票进歌舞剧院观看高雅舞剧的人少了很多，他们辛辛苦苦、花了不少心血和资金排出的大型舞剧，上座率竟不足百分之二十，有时一场演出甚至只卖出了几张票。剧院严重亏损、负债累累，国家每年给剧院的拨款连发演员的基本工资都不够，剧院已经到了倒闭的边缘。
　　锦都市歌舞剧院是该省的重点文艺院团，市政府不愿眼看剧院就这么破产倒闭，但政府也拿不出更多的扶持资金，因此只有向企业伸手，替他们“化缘”。市政府和文化局就请来了当地盈利大户的民营企业家开座谈会，给他们介绍了剧院的辉煌过去和当前的困难，号召他们向剧院伸出援手，拉剧院一把，与剧院联手发展文化艺术事业。
　　路露也参加了那个座谈会，她虽然没有发言，但她的眼神却让费祥想起当年求自己做裙子的情景。座谈会开到快结束时还没有一个企业家表态，令市领导、文化局局长、剧院的院长等人非常尴尬。他悄悄注视了一下路露，发现她美丽的眼睛黯然无光，透着深深的失望。费祥的心仿佛被刀扎了一样，感到阵阵刺疼。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了，当即就站了起来，面向着路露表态说：“貂蝉服装公司愿意向歌舞剧院赞助五百万元！”（当时五百万元可不是个小数字！）他一宣布这个决定，立即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会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路露眼含热泪望着他，眼神里闪烁着感激和敬意的光芒。费祥感到了被心爱女人崇拜的满足。他微笑地望着路露，又转头向大家点头致意。文化局长、剧院院长、副院长都走到他面前与他握手，感谢他的慷慨解囊。
　　由于他的带头，其他企业家也不好意思一毛不拔，就都跟着多少捐了些款子，多的一百万、少的五十万、二十万，一下子给歌舞剧院凑了近千万的资金，解决了剧院的燃眉之急。
　　通过这件事，费祥成了剧院的座上宾，每有新的剧目上演，彩排时总会邀请他到剧院来观看。就这样，费祥便与路露重新认识并渐渐熟悉了。有一次两人聊天时，费祥跟路露提起她当年到时代缝纫店做裙子的事，但路露却说完全想不起来了。后来他又说：“你第二天还给我送来了一摞香港出版的服装杂志，就是通过那些杂志，才打开了我的视野，知道了皮尔•卡丹，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服装大世界。”
　　说到这里，路露渐渐想起了，她惊讶地说：“你就是当年那个小裁缝呀？”
　　费祥幽默地说：“怎么，变老了，不像了吗？”
　　路露笑道：“你从一个小裁缝都变成大企业家了，能与那时一样吗？”
　　费祥就说：“可我的心一点都没有变。”
　　路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羞涩地笑了笑，说：“是的，你还是那样爱帮助人、还是那样善良。”
　　一年多后，由路露主演并参与创作的芭蕾舞剧《桃花扇》又因缺少经费而停止排演，由于这是路露参与原创的第一部作品，心里非常失落。费祥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她遇到什么难事了，她才含含糊糊地将事情告诉费祥。费祥就埋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路露就不说话了。
　　费祥说：“你们排演的是个民族芭蕾舞原创作品，怎么能让她胎死腹中呢？告诉我到底缺多少钱？我来解决，这个剧目不能停！”
　　路露非常感动，但她也很为难，她实在不愿意再向费祥伸手，就说道：“你挣钱也不容易，上次已经捐给我们那么多了，怎么能再向你伸手？”
　　费祥就说：“我今天能这样还得感谢你，没有你当初给我的帮助，我也不会有今天！”
　　“那不过是几本我不要的旧杂志，如果不给你，我也扔了。”
　　“虽然是几本旧杂志，但是你专门送给我，这说明你知道这些书对我很有用。”
　　说完之后，费祥就去找到院长，当面签了张两百万支票交给他，并且对院长特别交代：“这笔钱专门用于资助路露主创的民族芭蕾舞剧《桃花扇》，如果不够，我还会继续赞助。”
　　院长紧握着他的手说：“你的慷慨解囊，救活了一部民族舞剧！”
　　路露是个感情细腻丰富的女人，她早就看出费祥喜欢自己，他帮剧院都是因为爱自己。但这一切只能默默领受、记在心里。她把费祥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没有演出的时候，她会接受他的邀请，陪他听音乐、陪他喝茶聊天、给他普及芭蕾舞艺术的知识。有时候，费祥还会邀请她跳舞，她也不会拒绝。她认定费祥是一个好人，他懂得分寸、懂得尊重，从不超越界限，这令路露格外敬重他。作为路露丈夫的孟英俊却对费祥有了心结，一方面他感谢费祥对剧院的帮助，一方面总觉得费祥在打老婆的主意，有时候还会在路露面前说些风凉话，路露也不理他，她相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孟英俊早晚会明白的。
　　不久以后，孟英俊收到一个美国芭蕾舞艺术团体的访问邀请，孟英俊没有去过美国，能接到这个邀请书高兴得要命，就向院长提出了赴美国访问的申请。院长看了他的申请报告后尴尬地说：“这个出国机会很难得，我也很支持你。然而，你这个赴美访问属于民间文化交流，不属于政府间文化交流，文化局不会批给外汇，费用得由我们剧院自理，但我们哪有外汇呀？”
　　孟英俊一下子犯了难，到美国去一趟费用不少，在当时，他根本无法自己负担，而且，也换不到那么多外汇。他把这事对路露说了后，路露觉得这个机会放弃了太可惜，就找费祥想点办法。
　　路露将孟英俊出国访问的事对费祥说了后，费祥就爽快地说：“没有问题，费用问题我给他解决，我明天就派人把美元给你送来。”
　　第二天，费祥就派秘书给孟英俊送来了五万美元。孟英俊十分感激，对费祥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然而，孟英俊到达美国几天后，就意外遭遇了一场枪战，孟英俊不幸被流弹击中身亡。噩耗传来，路露几乎崩溃。我国驻美大使馆通知家属去认领遗体、处理后事。路露从未出过国，对于这种事更是陌生，只好再次求助于费祥。费祥替她办了签证，又从公司选了一个从美国留学回国的女高管陪她去美国，一路替她当翻译、照顾她。后事处理完毕，路露带回丈夫的骨灰盒和一撮头发。安葬了丈夫后，路露还无法从深深悲痛中解脱，常常一个人抚摸着丈夫的遗像和那撮头发流泪。费祥就不时来看望她、安慰她，还专门雇了一个保姆贴身照顾她，让路露非常感动。有一天，费祥陪着她聊天一直到很晚，路露就说：“时间很晚了，你公司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回去吧，我这里有保姆照顾，你就放心吧！”
　　费祥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她的手里，低声说：“恕我冒昧，这封信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后写下的，本来想等你再来我们店时交给你，可是你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你的地址，也无法寄给你，于是就把这封信一直保存着。前两年我见到了你，曾想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但又不愿意干扰你的生活。现在，英俊先生走了，你又是一个人了，请允许我把这封没有寄出的信亲手交给你吧！”
　　路露手有些发抖，她默默地接过信，没有当面打开就把信藏进了衣袋，然后低着头小声说：“我等会儿一个人看，你请回吧！”
　　费祥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费祥以为路露看了信会有所反应，给他打个电话，但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没有接到路露的电话，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过了几天，费祥捧着一大束鲜花又去了路露家，路露给他开了门，默默地接过鲜花，小声说了句：“谢谢，以后别送鲜花了，这样太张扬，剧团已经有流言蜚语了。”
　　费祥从这句话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说：“这两天身体怎么样？”
　　路露说：“好多了，明天我就准备上班了，《桃花扇》的公演已经推迟了，不能再推了。”
　　费祥说：“身体能支持吗？”
　　路露深情地看着费祥说：“你的信我看了，一个男孩子对一个少女的纯洁的思恋，真令人感动、那一切多美好啊！”
　　费祥感动地说：“你能理解我？”
　　路露忽然眼含热泪说：“可惜，这一切都成过去式了，我们回不去了！”
　　费祥说：“为什么回不去？我爱你，谁也阻挡不了我！”
　　“可是你有家庭、有孩子，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我现在虽然单身了，但是这些障碍我们是无法逾越的。”
　　费祥辩解说：“我老婆是父母亲给我选定的，我从没有爱过她，我早已经向老婆提出离婚了！”
　　路露想了想说：“英俊才刚刚去世，两年之内我无法接受你，你也需要时间去处理自己的婚姻问题。”
　　费祥就说：“这些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再向你求婚的。”
　　费祥本来跟老婆都谈妥的问题，看着离婚证就拿到手了，谁知老婆突然反悔。费祥又提出分一半财产给她，她都不离了。
　　路露知道他的难处后，就对他说：“算了吧，我就做你的红颜知己，别跟你老婆闹离婚了！”
　　费祥还是不死心，就继续跟老婆苦战。
　　就在离婚无望时，突然传来老婆身患癌症的消息，费祥心中暗喜，他想：“这样更好，她只要一死，我就如愿以偿，名誉和财产也都保全了。”
　　之后，他也不再提离婚的事，反而假装关心老婆的样子，亲自带她去医院看病，只等着她的离世。费祥曾多次问医生：“老婆的病能不能治好，还能活多久？”医生总是悲观地对他说：“你老婆的病往好里说，最多也只能活一年多！”
　　费祥听后就对路露说了老婆的病情，求路露给他两年的时间，等他一下。路露就为难地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费祥就说：“我会尽力给她治疗的，但是她得的是不治之症呀，我们也应该面对，这与道德无关嘛！”
　　路露就偎依在他怀里温柔地说：“希望你好好给她治疗，我会等你的，我们的事晚三年两年都没有关系。”
　　费祥感动地抱着路露一边亲吻，一边说：“你真善良！你真好！”
　　谁知，费祥的老婆拖了五年也没有死。费祥被老婆耗得筋疲力尽，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有一天，他又来看路露，黯然对她说道：“别等我了，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去吧！”
　　路露偎依在他怀里，深情地说：“做不了夫妻，就做情人吧，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再见了，我们没有缘分！”费祥紧紧抱着她，含泪说。“我们公司总部马上要迁到香港去，过几天我就要去香港，以后可能很少回来了，希望你保重自己，找到自己的幸福！”
　　几天后，费祥便带着老婆和儿子去了香港。临走前他委托房屋交易公司将自己的豪宅重新装修一新，转赠给了路露。当房屋交易公司的经理将房产证和钥匙郑重地交给路露时，她坚持不要。经理就对她说：“费总委托时就说了，你一个著名的芭蕾舞艺术家，一直住在单位分的50多平方米的宿舍里，空间实在太小了，对于你的艺术和孩子今后的发展都不利，你应该有一个大点的空间，他请你一定收下。”路露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将房屋收下。
　　路露本来就是歌舞剧院的天鹅公主、第一美女，自从丧夫以后，追求者就围绕着她展开了攻势，只是由于中间隔着费祥，让那些追求者望洋兴叹。如今费祥退出了，追求者对她的围攻也更加猛烈了。在路露丧夫五年多之后，她终于被江海洋揽入了怀抱。
　　结婚前，路露给费祥打电话说：“我已经答应江海洋的求婚了，你能原谅我吗？”
　　“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只有给你的祝贺！”费祥在电话里说。“你已经给了我五年时间，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我对不起你，耽误了你！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
　　命运真会跟人开玩笑，就在路露跟江海洋结婚一个多月后，费祥的老婆在香港病逝了。费祥欲哭无泪，但他却没有将这消息告诉路露。为了不打扰路露的婚后生活，他与路露的联系也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