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回忆 第三节
作品名称:有生之年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2-07-25 13:51:23 字数:3326
寒假过后,阮瓀来上学了。这次吴老师把阮瓀安排在最前面,与阮有夏同桌。
临近考初中,班主任布置大量的作业,如不能按时完成,就罚抄写一百遍。陈翔榕整天就想着玩,拿着父母给的零用钱与小伙伴们合伙拿去买篮球,一放学就去打球。结果老师布置作业,根本没钱买作业本。陈翔榕傻眼了,问小伙伴借作业本,小伙伴都说没有多余的。
这下完蛋了!
陈翔榕没按时完成作业,吴老师毫不客气地把他罚在讲台边坐着,什么时候完成作业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
就在陈翔榕垂头丧气的时候,两本新的作业本递过来。陈翔榕抬眼看去,阮瓀把伸过来的手轻悄地快速地收回去,静静地写着作业。
放学后,阮瓀和她的同伴安静地离开,陈翔榕突然发觉阮瓀其实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讨厌,相反,她恬静如水,柔和似云。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时间如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粉笔灰,轻轻飘飘地飞速而过。
一天上午,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宣布进行全年级新华字典查找比赛,速度进入前三名的可到市里中学进行复赛,成绩突出的在小升初可以加分。
当时学生能拥有字典的没有几个,一个四十人数的班级拿得出手的就七八个人,而这七八个人当中就有阮瓀,阮有夏不在其中。尤其可见,阮瓀家中的境况比她的同伴要好很多。而一个越南人,居然也会用新华字典,这情况让陈翔榕很费解。
“说不定她真的是中国人。”赵京说。
“屁话,就是越南难民!”孙家栋说,“有一次在街上,我看到阮有夏跟她妈妈在商店买盐巴,她妈连句中国话都不会说,要阮有夏翻译。”
“那你说,部队为什么让阮瓀的爸爸进部队?”赵京提出疑问。
“说不定那个人不是阮瓀的爸爸。”孙家栋说。
比赛很快有了结果,陈翔榕这个班,只有阮瓀与姚诗雨、陈翔榕进入前三。一个星期后,他们和其他班的十几名同学坐上部队派出的卡车到市里参加比赛。在车上,阮瓀孤独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翻看着她的字典,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不久,成绩出来了,班主任一公布成绩,全班震惊。整个学校,去参赛的十五人中,只有阮瓀夺得名次,其余的均名落孙山。
陈翔榕忍不住看了眼阮瓀,她依旧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课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短短的小马尾静静地低垂在颈项上。
毫无悬念,考试过后,全班只有阮瓀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一中,而陈翔榕和他的几个伙伴考取了二中,考不上初中的就辍学了。
离开学校前,全班进行最后一次劳动。
在拔除操场上的青草时,陈翔榕和赵京、孙家栋习惯性地在打打闹闹,姚诗雨受不了他们,叫他们去倒垃圾。陈翔榕和赵京提着箩筐,经过老师办公室,赵京突然收住了脚步,并拉住陈翔榕。办公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在和班主任、校长说话,两人对中年男子的表情是恭恭敬敬,非常友好。
赵京看着张子翔,压低声音说:“你说阮瓀是不是中国人?那个男人是不是她爸爸?”
陈翔榕也是模棱两可,不知所以。
九月榴火,迎来了新的中学时代。
陈翔榕和赵京分在同一个班,孙家栋与姚诗雨在另外一个班。由于中学离部队较远,陈翔榕的父亲给他买了一辆二八大杠的凤凰牌自行车。当时的自行车是凭票排队购买,而且还是限购限量的。陈翔榕骑着自行车上学,自然引来众多目光。孙家栋也有自行车,是永久牌的,赵京却没有,他得搭着陈翔榕。两人是哥儿们,发小,一块儿骑乘,那是没话说的。
男孩子读到初中,身高像竹笋般似的,一节节往上长,拔苗的速度都跟不上。初中的体育课,是男孩子的最爱,球场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陈翔榕和喜好篮球的同学在挥汗如雨地打着篮球。赵京这时跑过来,一看到赵京,陈翔榕知道该回家了。他把篮球收起,向赵京走去。
“写完作业了?”陈翔榕问。
“嗯。”
“帮我抄没?”
“抄啦。”
两人走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陈翔榕开锁,长腿一跨,直接上车,脚一踮,自行车跑开了。赵京小跑两步,轻松地坐在后面的车架上。
“翔榕,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赵京说。
陈翔榕想都不想,说:“看到谁了?”
“你猜嘛。”
“姚诗雨?”
赵京放声大笑:“你心里只有姚诗雨?”
“她跟我们走得近。不是她,是李玉婷?”
“也不是。”
“你到底看到谁了?”
“你猜嘛。”
“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我没功夫猜,你说不说就算。”
“阮瓀。”
“吱”的一声,陈翔榕摁住刹制,转头诧异地看着赵京:“在哪看到?”
“就咱们二中。”
“不是吧?她不是考上一中了吗?”
“是啊,可是我刚才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也在尖子班上课。我站在窗外,看到了阮瓀。”
阮瓀这名字,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在陈翔榕心里出现过了,现在又听到这个名字,陈翔榕心里忽然泛起层层涟漪。想到在小学期间,不断地欺负她,可她从不吭声,也不告状,默默地隐忍着,他心里这时莫名地涌上不可言状的思绪。
得知阮瓀在尖子班就读,陈翔榕不禁留意起来。每当课间休息时,陈翔榕在班级的走道前拍着篮球,目光却时不时望着另一栋教室的尽头,尖子班就在那里。他守株待兔地等了几个星期,都没有看见阮瓀,他索性走到尖子班窗前,向人打听阮瓀。证实阮瓀确实在尖子班就读,可为什么没看见人呢?
“听老师说,她病了。”尖子班的同学告诉陈翔榕。
“病了?什么病?”陈翔榕一呆,读小学时,阮瓀是经常请病假,但他从来不知道阮瓀得的是什么病。
“谁知道,老师没说。”
陈翔榕甩甩头,不再把这事放在心里。阮瓀不过就是天空中的一片浮云,轻轻地飘来,又轻轻地飘走,不留下痕迹。
月末,天高气爽,和风吹遍。
一大早,赵京和两个妹妹、孙家栋和弟弟妹妹提着竹篮跑来找陈翔榕,拽着他,要陈翔榕和他们去山上采撷桃金娘。
陈翔榕的父亲在客厅看报,他抬起头对赵京和孙家栋:“桃金娘吃多了拉不出屎来,还会肚子胀气,采多些野莓子才好。”
陈翔榕囫囵吃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粥,便和小伙伴们出门。他们穿过部队军大院后面的林子,走了三里路,眼前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些山并不高,称山丘更合适些。山上生长着漫无边际的茂盛葱郁的桃金娘。这个季节正是桃金娘一边开着花一边果子熟的季节,桃金娘的花朵多姿多彩,有多种不同的颜色,非常美丽。远远望去,满山遍野摇曳着桃金娘,呈现一片花的海洋。女孩子们一见到桃金娘,便兴奋地吹呼着,像鸟儿一般飞进长满了累累果实的灌木丛里。
陈翔榕和赵京、孙家栋也像女孩子一样,一边采摘果子,一边不停地吃。翻过两个山丘,陈翔榕三人的目光突然怔住了。山下潺潺涓流的小溪旁,坐着四个女孩子。她们穿着碎花连衣裙,头上戴着富士山形状的锥形草帽,这种草帽是越南人的一种标识。她们的脚边放着编织条织的篮子,那种篮子也是越南人才有的。她们一边嬉水一边吃采摘的野果子,银铃般的笑声不时飘荡在水面上。
一看到越南人都来这里玩了,陈翔榕三人心里顿时产生恨意。他们猫下腰,商量着怎么赶走那四个越南妹,再抬头时,却发现那四个越南妹已起身,提着装满桃金娘的篮子向山脚走去。
孙家栋望着越南妹的背影不解地说:“她们怎么就走了?都不用我们赶了。”
一阵山风吹来,热烈的山风刮跑一个越南妹的草帽,越南妹转身去追。陈翔榕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注视,那个被吹走草帽的越南妹竟然是阮瓀!她一定是看到了他,才叫伙伴们离开这里。阮瓀的心细如发让陈翔榕再次陷入石化般的沉思。
尖子班的学生真的是尖子生,学习特别用功,课间操乃至课间休息时间从不出来活动,以至陈翔榕从没看到阮瓀,甚至放学了也不见到她。
时间荏苒,如白驹过隙。
陈翔榕和赵京、孙家栋的初中时光几乎在篮球架下度过,严峻的时势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和学习带来紧迫感,皆因他们是军队干部子女的缘故。
不久,陈翔榕的父亲调到广州军区任职,母亲转业分配到电力局下属的一个部门,陈翔榕跟随母亲,离开了部队军大院。母亲有了时间,开始督促孩子的学习。
陈翔榕虽然不住在部队军大院,但仍天天和赵京、孙家栋在一块儿,还用自行车送赵京回家。
离开了部队军大院,已是黄昏。西边的火烧云炙热地燃烧着,映红了山脉和大地。路边高大的木棉花翠绿的叶子也泛着西晒的光芒。
陈翔榕飞快地踩着自行车,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出现两个人影。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那个小巧玲珑的背影紧紧吸引住陈翔榕的视线。
西晒的夕阳照在那个纤弱的背影上,如道耀眼的金边镶着背影。踩车的中年男子回头说了句什么,坐在后架上的女孩子甜甜地笑着,她转头的瞬间,也看到了陈翔榕,笑容倏然凝固在唇边,眼晴里露出一抹陈翔榕再熟悉不过的黯然,而后那双眼睛轻轻调转了视线,望着别处。
陈翔榕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顿觉有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