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爸爸和妈妈 第二章 狼与蛇

　　第一章爸爸和妈妈
　　一辆君世轿车行驶在山路上，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钟。
　　夜，渐深。
　　车上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他们九岁的儿子，施行早就计划好的绿水青山自驾游。明天就是儿子吴嘉满十周岁的生日，这个年龄的中国孩子已经入学满三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关系到孩子的成长，生日是一定要庆祝的。因此这才连夜驾车，要赶到下一个城镇，给儿子庆生。
　　小镇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具有特殊的意义。他们也希望这个爱情的起点，能够成为孩子人生的新起点。
　　山道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视线被迅速压缩。远处几声鸟啼，好像是知更鸟，不知遭遇了什么，竟然如此嘶鸣。妻子荷花看了丈夫一眼，说道：“吴哥，要不休息一会，你已经连续开了六个小时了。”
　　吴俊毅摇摇头，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脚下的油门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荷花暗自里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她是相信丈夫的，因为每个女人，都会坚信自己的丈夫会创造奇迹。她眼睛从丈夫的侧颜，转移到前方。苍茫的夜色，渐渐化作墨汁一般，展示着道路的本质，未知并且不可预料。忽然，她看到前方的山路上，似乎有一个物体在移动，好像是狐狸或者狼之类的动物，她心里害怕，不由惊叫了一声：“前面有东西。”话音刚落，尖锐的刹车声，传进耳朵里，车子在山路上停了下来，车身剧烈颤抖，好一会才稳定下来。
　　二人的目光不断搜寻前方的路面，路还是路，没有什么异常。夫妻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荷花转头看看后座的儿子，吴嘉已经睡着了。她开门下车，贴着车身，走向车后侧，拉开后边的车门，这时，脚下一绊，一块石头被她蹬下了路边的悬崖，很久才传来落地的声音。她惊魂稍定，从后座抱起儿子，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丈夫看了一眼左边的高大山体，抖擞精神，发动车子，重新上路。
　　吴俊毅忽然看到前面有亮光，就对妻子说：“前面好像有人家，咱们去歇歇，休整一下，天明再走。”没有听到回答，转头看时，妻子抱着儿子，也睡着了。他用手推了妻子一下，荷花一下子惊醒：“怎么啦？”吴俊毅说：“看前面好像有灯光，咱们过去休息休息吧。”荷花点点头，表示同意。车子继续往前行驶，却怎么也到不了光亮处。荷花说：“你休息一下，我来开。”吴俊毅也觉得精力不继，就和妻子换了座位。荷花开车，吴俊毅抱着儿子。
　　吴俊毅忽然发现自己的虎骨戒指忘记在家里了，手上只有那只钻石婚戒。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丢三落四。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吴嘉的生日来了。
　　夜，已深。
　　说也奇怪，荷花驾驶车子，很快就到了亮光处，荷花忽然惊叫：“是水坑！”吴俊毅定睛看时，只见一道黑影，托着一双惨绿的眼睛从水坑里冒出来，逃往山坡的树林里去了。也许是一只猴子，也许是一只狼。他们来不及分辨，就随着车子冲下了右边的悬崖。
　　重力加速度下，吴俊毅被甩出了车子，身体漂浮在夜色中。他恍惚看到妻子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他也很害怕，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偏又无能为力。正在孤苦无依的境地中艰难挣扎的时候，儿子吴嘉醒了，问道：“爸爸，怎么了？我们这是在哪？”吴俊毅内心的恐惧忽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他紧紧搂住儿子并努力让自己的背部冲着下方。在听到一声汽车的爆炸声之后，他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山路上，车子掉下去的地方，树林的边缘，闪着一双惨绿的眼睛。它注视着黑暗的悬崖，目光里充满着冷漠与阴寒。
　　吴嘉觉得自己被狠狠地震动了一下，耳朵里响起刺耳的断裂声，随后就觉得爸爸的身体弯曲的不合常理。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远处沟壑里，燃烧着一团火，一些微光亮传过来，吴嘉看到爸爸躺在身边，一动不动。他很害怕，就向着爸爸爬过去，来到近前，才看到爸爸的脑袋碎了。
　　吴嘉想：“爸爸的脑袋碎了，不能说话了。”他看看远处的火光，“是妈妈被火烧了吗？妈妈也不能说话了。”
　　他推了推爸爸，没有反应，无奈之下，爬到火光处，看到车子只剩下了架子，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
　　一想到是悬崖车祸，吴嘉浑身哆嗦起来，恐惧攫住他的心。他哭着喊道：“爸爸，妈妈，这是哪？你们回来，你们不要嘉嘉了吗？”他不敢靠近大火，只好又爬回来，哭着，叫着：“爸爸，这是哪？我们回家吧。我害怕，我忘了回家的路，你带我去找妈妈。”
　　这样无意义的又叫又闹，精力和体力急速流逝，终于支持不住，吴嘉昏了过去。
　　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吴嘉脸上的时候，山间清新的空气，活波的虫鸣，还有潺潺的流水声，终于唤醒了吴嘉。他睁开眼，摸了摸太阳穴，有点疼。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这是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木槿花的芳香随风传来，让人产生一种迷茫的幻觉。
　　他四下看看，到处都是绿色。爸爸依然躺在原地，身体僵直。吴嘉一下子记起了昨天的车祸，瞬间明白爸爸已经死了。妈妈呢？他努力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跑到着火的地方，往下一看，那里什么也没有，茂盛的青草间，只有一条溪流，在匆匆地流淌，毫不理会两旁的花香草绿。吴嘉甚至觉得，清澈的溪水似乎比昨天夜里凶猛了许多。
　　吴嘉跪在沟坎上，浑身无力。他感觉这里是一个不好的地方，他要离开。今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给他过生日。这一次的蛋糕，有奶油，有巧克力，有好多水果，芒果，火龙果，苹果，还有山楂果，只是似乎没有他最爱吃的樱桃。不过没关系，以后的生日，多让爸妈准备红樱桃，爸爸妈妈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可是，没有爸爸妈妈，这生日怎么过啊？
　　恍恍惚惚间，忽然听到爸爸那边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一头灰毛狼，大口的吃着什么。样子贪婪，咀嚼有声。吴嘉怪叫一声，大声喊道：“爸爸，是爸爸。畜生，滚开。”他抓起一块石头，投向那只狼，只是脚下一绊，没有投中。他虽然心里充满恐惧，但还是迈开双腿，冲向老狼，慌张之下，摔倒在地上。他浑身酸痛乏力，难以站起，只好四肢并用，一路爬过去，要抢回自己的爸爸。
　
　第二章狼和蛇
　　终于爬到了那头狼的跟前。这是一只老狼，骨瘦如柴。它不屑的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吴嘉，毫不理会砸在身上的石头，仍是一口一口地撕扯着吴嘉爸爸的身体。吴嘉见掷石无效，勉强压住恐惧，站起身，冲上前去。
　　老狼见吴嘉来势凶猛，只好停下咀嚼，它不慌不忙，看准时机，一张口，就咬在吴嘉的胳膊上。骨头裂开的声音响起，吴嘉疼得大声嘶吼。老狼睁着一双惨绿的眼睛，阴沉且带有一丝冷漠。它松开口，转身叼住吴俊毅的尸体，拖拉着向着丛林走去。
　　吴嘉看到爸爸被老狼拖走，心里大急，他不顾疼痛，誓要追上去，狼口夺父。
　　那头狼其实已经很老了，老得都能给孙子讲恐龙的故事了。它自己走路都费劲，眼下拖着一个一百多斤的尸体，显然超过了它身体的承载极限。吴嘉身上有伤，臂骨也裂了，疼痛难忍，身心疲惫以极。可是一狼一人都咬牙坚持，一走一追。山野崎岖不平，吴嘉踉踉跄跄地跟着老狼，有时距离近了，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保持跟老狼的安全距离。对于夺回爸爸的身体，其实他也觉得希望渺茫，只是内心深处不想放弃。毕竟老师和妈妈都说过，自己是个男子汉，要有担当。当时是在教室和家里，听了这话，吴嘉心里非常自豪，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是荒野，他只是一个孩子，男子汉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助的人类。
　　一人一狼一尸，就这样在山野里蹒跚，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忽然，吴嘉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胸膛着地的瞬间，传来剧痛。他一歪身子，就看到一只大刺猬，迅速地团成一个球，憨憨地掩在草丛中。
　　吴嘉呲着牙，咧着嘴，恨恨地想：课本上的小刺猬，不是很可爱的吗？怎么会扎人？毕竟自己也算它的粉丝呀！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吃力地爬起来，抬头往前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老狼不见了。他四下观望，到处都是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哪里还有老狼的踪影。
　　吴嘉心下发慌，想去别处找找，无奈身子骨不做主，只好循着模糊的痕迹，慢慢向前爬行。爬了几里地，前面是一处断崖，不能通行，吴嘉知道自己跟丢了。他趴在悬崖边，看着浓浓的云雾，心里一片茫然。如果说他还有情绪，那就只剩下了恐惧。
　　失去了爸爸妈妈的孩子，连根草都不如。
　　忽然，一只小鸟飞过来，冲着他鸣叫，声音凄厉，如丧考妣。还时不时的攻击吴嘉，坚硬的喙啄在吴嘉身上，瞬间血就流了出来。
　　吴嘉大吼：“我爸爸都被狼叼走了，妈妈也找不到了，连你这只破鸟也不放过我。”他抓起石子，去投那小鸟，可是看起来效果不大。吴嘉索性不理它，任它发疯，只作不见。可是小鸟似乎不打算放弃，还是一次次俯冲下来，越来越大胆，它好像发现了吴嘉没有什么攻击力。
　　吴嘉不断躲闪，侧身歪头间，看到草丛里有一个鸟蛋，忽然就明白了那只小鸟愤怒的原因。他嘴角狞笑着，伸手去抓那颗蛋。小鸟一看，本能占了上风，顾不得危险，俯冲下来。吴嘉一伸手，就把小鸟抓在了手里，恨意涌上来，一口咬下去，连毛带血地吃了，总算是有了一丝力气。正要继续寻找老狼，猛然看到那颗鸟蛋，在自己和小鸟厮杀的时候，破碎了，一只雏鸟，从里面爬出来，湿漉漉的，挣扎着到一处水洼，喝了它出生以来的第一口水。
　　吴嘉凝视片刻，放过了它，自顾自地沿着山崖爬向行。吴嘉一直在爬，不停地爬，他要找自己的爸爸。虽然十周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他还是希望找到爸爸，还有妈妈。因为爸妈可以减轻他的寒冷与孤独，带给他温暖与温馨。爸妈可以驱除他内心的恐惧与战栗，带给他安全与安逸。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旧的不流血了，新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没有爸妈，就没有目标和方向，他只能爬下去，丝毫不顾及擦出的可怕伤痕。
　　其实吴嘉已经有些迷糊了，眼前出现了幻觉，但是幻觉中没有妈妈，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不知道代表什么。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嘶吼声，似乎有东西在打斗。吴嘉精神受到刺激，获得了暂时的清醒。他想躲避这令人恐惧的嘶吼声，可是全身无力，动作艰难，难以摆脱这危险之地。他索性不再挣扎，伏在原地，大口喘气。
　　饥渴袭来，吴嘉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忽然之间没饭没水，他实在是受不了。一扭头，发现一块裸露出的植物根茎，就张嘴咬下去，这不知名的根茎居然是酸甜可口。吃了一块，意犹未尽，继续四顾寻找，忽然一声大响传来，打断了吴嘉寻觅美食的计划。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到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一条大蛇缠着一头老狼，摔在悬崖边上。
　　老狼就是吃了吴俊毅尸体的那一头，吴嘉不会认错，就是课本上说的大灰狼。它在大蛇的缠绕下，气喘吁吁，后继乏力。大蛇也是满身伤痕，此时凶性大发，张开巨口向着狼头咬来。老狼脖子一扭，闪开大蛇的攻击，大蛇口里喷出一股毒液，喷得老狼满身都是。有一部分毒液喷到了吴嘉的身上。老狼雄性大爆发，趁此机会，一口咬住了大蛇的脖子，晃动头颅，增加威能。不一会大蛇就不动了。可是，老狼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挣脱大蛇的缠绕，随后气息越来越弱，这老狼竟是性命将尽。
　　吴嘉看着这一场争斗，眼睛里是深深的茫然。学校的老师们，讲出的动物可不是这个样子。可爱变成了可怕，善良变成了凶恶。慈善的姥姥变成了邪恶的外婆，香甜的苹果原来是毒蛇的化身。
　　吴嘉盯着老狼，精神高度紧张，一点也不敢放松。老狼也盯着吴嘉，一人一狼就这样对峙着，丝毫感觉不到太阳缓缓地落山了。吴嘉眼里是恐惧与迷茫，老狼眼里是阴冷与无奈。
　　忽然一条小蛇游过来，直取老狼。老狼奋力提起爪子，拍中蛇头。小蛇在空中扭曲着身子，一下子缠在吴嘉受伤的胳膊上，挣了几下，不动了。吴嘉浑身颤抖，想甩脱小蛇，无奈断臂剧痛，浑身无力，只好作罢。
　　渐渐的，老狼的眼睛闭上了。“死了？”吴嘉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老狼又睁开了眼，目光中的凶狠阴沉不见了，变得空洞无神。脖子动了一下，嘴巴转向着悬崖，一动不动，神情充满悲伤。
　　这样过了一会，又艰难的转过头，看看吴嘉，再转向悬崖。如此数次，力气将尽。吴嘉觉得老狼似有所指，可是他看不懂，也不想懂。
　　老狼似乎很绝望，终于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吴嘉精神稍稍松懈，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时，一阵疼痛划过脑海，仿佛一根绣花针刺在心尖上。疼痛一闪而过，随后就是晕眩。蛇毒顺着伤口，进入了血液，终于发作了。他陷入了昏迷，神经迅速被破坏，生命的琼浆渐渐干涸。
　　“终于见到妈妈爸爸了。”吴嘉高兴地想。
　　就在此时，三只小狼崽，从树林里跑出来。天真活波，懵懂可爱，只是嘴角沾着红色的血液。
　　老狼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身后拖着长长的蛇身。它来到吴嘉身边，用头顶住吴嘉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吴嘉顶下了悬崖，随后，就闭上了眼睛，生命终于远离了它。
　　三只小狼跑过来，围着死去的老狼，不断嗅来嗅去，还不时的用鼻子拱拱老狼冰凉的尸体。良久，三只小狼鱼贯而行，离开了悬崖。
　　天黑了。
　　乌云漫卷，雨滴垂落。草木欢呼，岩石增色。虫回洞，鸟归巢。寂静中只有稀疏的雨声，仿佛一把忧伤的小提琴，演奏着单一的旋律，提示人们没有注意到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残酷的自然演变，结果却是那么的生动迷人。没有阴谋的争斗，只有本能的挣扎，自然法则，简单直接，弱肉强食。不是猎手，就是美食。野蛮不是俗气，而是一种能够征服人心的高雅。猥琐的生物，你可以厌恶它的样貌，却不可以剥夺它的本性。
　　一群流浪的鬣狗从草丛钻出来，准备开始晚餐。僧多粥少，几只鬣狗互相撕咬，随后就感觉出眼前的大蛇是美餐，遂群起而食。转眼大蛇就进了鬣狗的腹中，鬣狗伸出长舌，舔刮着嘴角，似乎没吃饱，转头围着老狼打转。老狼身上有毒，不能吃。饥饿之下，它们趴在悬崖边上，注视着黑漆漆的下面，仿佛丢失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宝物。等到确定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候，集体离开了。
　　下一顿美餐还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家，就没有避风的港湾。没有领地，就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在大自然中，大家都是过客，过客本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