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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剧斗(2)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7-08 09:11:30      字数:19783

  说是慢谈,然时如流水,岂容人慢。一晃三日便过,第四天,西夏人到了大理。这一行人,不过二三十而已,其中有西夏王子李元哲,以及十三太保中的十二人,其余的都是些随从。
  殿堂上,灯火通明。西夏人来势汹汹,段正严这边也作好了准备。打归打,排场照讲,酒照喝。段义长起身举杯道:“王子殿下,请。”李元哲生得肥壮,懒得站起,大刺刺地坐着举杯相迎。段义长顿时火起心中,待要口伐,只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余光偏处,却是父亲段正严,这才暂忍怒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边李元哲饮了酒,银杯在桌上重重一放,这边展子江、石叔通已然积愤填膺。石叔通一只手朝铁枪摸去,却提不起来,见是张文通以一对判官笔夹住了枪杆,才未盲动。
  段义长坐下,段正严道:“不知贵国大太保李乾铮李勇士害了什么病,以致错过了这次盛宴。”李元哲未答话,一旁二太保李要南道:“大太保久居天山苦寒之地,到了你们大理,不服水土,只好回去了。”段正严听了,心下稍稍舒了口气,也不在乎对方的无礼。展子江冷冷地道:“有些人就是喜欢越俎代庖,没上没下。”李要南如何不知他是在说自己,唱然道:“原来贵国尊卑分明,那么待会比武,只要贵国国君一出,我们这里可是无人能敌喽。”展子江冷冷地道:“你怕便是怕了,找甚借口。”
  兵刃未起,双方已是唇枪舌剑地斗上了。西夏那边,二太保李要南、三太保李林齐、四太保李庄卫、五太保李鸩鬃、六太保李朝正、七太保李东鹤、八太保李照云、九太保李少文都已纷纷骂了开。余下四位太保都是女流,想是自顾身份,才未发一言。而大理这边除了段氏父子、王文卿、张文通、臧文公和明文章外,都已破过口,尤属石叔通和崔石卿闹得最凶。石叔通自开骂后便没停过口,而崔石卿嘴也没停过,边吃边骂,已经朝对方扔了不少骨头。
  殿堂上骂声一片,臧文公和明文章两个人好像置身事外一般,一个在磨墨作画,一个在欣赏扇子上的诗文。而王文卿就更离谱了,竟用他那把匕首若无其事地在修指甲,偶尔眼光一抬,自对面四个默不作声的女太保身上扫过,直教四人毛骨悚然。
  两边互相对骂,就连段正严也喝止不住。突然,臧文公豪笔一甩,笔锋尽处,巨作一幅,一张一丈见长的宣纸经空而出,宛若白虹,轻飘飘地落在殿堂中央。西夏王子李元哲眯眼瞧去,依稀可以看到所画的是十三个小人,由于离得远,看不清模样。李林齐取了放到李元哲面前,其余十一人,离得近的便凑过去看,远的就引颈相望。只见这些小人,九男四女,虽未着色,却是姿态各异,惟妙惟肖。
  不知谁道了声:“咦,这画的不是我们么?”李元哲定睛一看,只见其中一人较其余十二人穿戴华丽,不是自己是谁。他们本来还对这幅画颇感兴趣,此刻得知画的就是自己之后,没一个沉得住气,竟不约而同地霍然站起,齐声口伐,但各骂各的,乱不可辨。
  那臧文公画技确实不俗,在如此短的工夫内一口气将对方十三人画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不是丑态尽显。十三个人,十三种丑法。不过这些丑态大多不是他自创的,而是来自于刚才唇枪舌剑时各人一现即逝的表现。李要南的阴沉、李林齐的做作、李庄卫的猴急相、李鸩鬃的张口结舌、李朝正的龇牙咧嘴……四个女太保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臧文公便发挥想象,在李镜花脸颊上添了颗又黑又大的痣,在李燕文的脸上添了道刀疤,将李虚莛画成了瞎子,把李瑛灵画成了尼姑。不过最恼怒的还是李元哲、李照云和李少文三人。那李照云争辩时被酒水呛了一口,这个细节也被臧文公捕了个正着;李少文曾用小指头抠牙缝,也没逃过臧文公的眼睛;王子李元哲徒手抹鼻涕的动作也在画中得到了重现。
  明文章接过臧文公手中的笔,跃到画边,躬身疾书,字曰:“大观十四年,党项人赴大理做客十三宝态图”,字迹俊秀挺拔,笔画苍劲有力。李元哲怒不可歇,巨掌拍桌,喝道:“将假冒的大理公主带上来!”一个妙龄女子被带到。李元哲向段正严道:“十年前‘岳父’大人以次充好,今天小婿当着众人的面将她休了。”取过李林齐的金丝大环刀,手起刀落,那女子便分作了两半。谁也没想到他是这般“修”法。大理这边的人已经坐不住了,就连段正严也按住了剑柄。石叔通大骂道:“党项人他妈的祖宗十八代都是狗养的!”崔石卿骂道:“老子今天要破戒吃人肉,尝尝党项人的肉是什么滋味!”牛尖刀已然在手。扈文长操起狼牙棒就要往外冲,却被王文卿拉了回来。
  王文卿拉回了扈文长,继续修他的指甲。臧文公笔锋尽处,又一张宣纸如虹而出。明文章接过,纸绕身一圈,落于地上,上题“大观十四年,西夏王子李元哲于大理杀摆夷少女一人”。李元哲见这次所画正是自己的杀人状,没想到那臧文公如此神速,如果说秀才往往能出口成章,那么他就是出手成画。
  李元哲稍稍压住火气,质问段正严:“不知是敝国扬威在先,还是贵国欺人于前?”段正严道:“敝国确有不是,但已派人向贵国厚礼请罪。如今你们在我大理国土上耀武扬威,胡乱杀人,这笔帐也算是清了。”李元哲冷笑道:“杀个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比武,贵国若是输了,我照样要带公主走;如果是敝国输了,我立即就回西夏,决不在贵土留足一日。”
  明文章眼睛一亮,扇指李元哲,问道:“王子殿下可是从不把天下女子的性命放在眼里?”李元哲不假思索道:“当然。我堂堂西夏王子,怎会在乎一个女人。”明文章慢悠悠地道:“王子殿下,你今天是……是‘修杀’了这位摆夷少女。唉,幸亏我们陛下未把爱女送到贵国,不然的话咱们公主日后恐怕也难逃您的毒手。请问……”面向众人“谁肯将女儿嫁给一个视妻命如同草芥的凶神恶煞?”李元哲“呸”一声道:“我怎么会杀你们公主!”明文章道:“殿下刚才不是说了,杀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元哲道:“如果是真正的大理公主,我自然会敬之爱之。”明文章紧跟道:“公主也是女人。王子殿下一言九鼎,既已说了不把天下女子的性命放在眼里,怎好反悔?”李元哲一时无话可说。明文章继续道:“我们皇上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不肯将爱女相嫁,找个人来代替。我们皇上大仁大义,本来是不肯”扇指女尸,“将这位宫女送入虎口的。但这位宫女深明大义,说如果直言回绝,有碍两国邦交,希望以后能感化你,不想今日还是惨遭毒手。”李元哲见他边说边唉声叹气,声情并茂,急道:“放屁。十年前我还只十二岁,你们这位宫女也不过十岁左右……”明文章打断道:“王子殿下生性好杀,从小不是将猫狗开堂破肚,就是将牛马一刀刀地剐死,这可是诸国尽知的呀。从小杀牲,长大了便喜杀人,明某不过是按常理推断罢了。”李元哲一声“你——”,顿了好久才道:“那么这宫女十岁就深明大义又怎么讲?”明文章一脸诧异,两手一摊,道:“这有什么难圆其说的。”李元哲道:“怎样?!”明文章高声道:“我们大理国人人都是从小就深明大义的,”稍作停顿,“不像有些人,从小就爱杀戮。”唉声叹气了一番,接着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李元哲肺都快气炸了,二次拍桌,巨掌落下,一张几桌硬生生地给拍作了两半。韦玉卿向赵子任道:“这西夏王子的嘴怎比得过明贤弟。”赵子任笑道:“他和明贤弟斗口,只有受气的份。”
  李元哲脸色铁青,大喘了几口粗气,指着明文章喝道:“谁去给我教训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身材魁梧的三太保李林齐应声跃出,手中大环刀指着明文章,道:“做将军的光会逞口舌之争,又有何用。你手里这把破扇子,敢和我的钢刀较量么?”明文章扇子胸前一开,道:“明某好文,虽是武将,却是折扇作兵刃,纶巾当盔缨。”李林齐这才注意到他盔顶所缚之物,啐一口道:“好,我就领教你这怪物。”金刀横扫过去,刀背上的金环“呛啷”作响。明文章持姿不变,稳退一步,让刀尖自扇前划过,摇了几摇,鬓发飘飘。李林齐又一刀过去,中途刀式一变,改砍为戳,意在捅破对方的扇纸。明文章折扇一收,正好夹住他的刀头。李林齐猛然回抽,明文章趁势前攻,一把折扇忽拢忽开,漫天作舞。李林齐拼命要砍折他的扇子,刀锋却丝毫沾不上边。
  酣斗一阵,明文章折扇斜劈。李林齐心道:“好机会!”刀锋向外,挡在面前。但听“当”一声响,刀扇撞处,火星点点。李林齐失声道:“铁的!”明文章微微一笑,铁扇骤开,钢轴恰好击中对方的左眼。李林齐钢刀落地,捂着眼痛叫不已。明文章道:“胜负已分。”转身回向,铁扇张于后背。
  蹲在地上的李林齐叫了一阵,突然拾起金刀掷向明文章。大理这边的人见明文章浑然不知,都知这一刀一旦插入他的脊背,便神仙难救,纷纷呼叫,争先抢出。段正严早到一步,还是比刀慢了半拍。刀虽入,但因先穿破了铁扇,力道弱了几成,明文章才暂时保得性命。
  段正严将重伤的明文章扶在胸前,见他面无血色,厉声道:“你们西夏人就是这么比武较艺的么!”自有御医上来将明文章抬去疗伤。同时,对面的李要南道:“信中约定,生死无悔。我方三太保又未认输,也未伤重到了不能战的田地,自然还要争胜。”段正严一时无言以对,但激愤难平,长剑出鞘,指着李要南道:“这一场就算你们赢了,接下来就由朕来领教二太保的高艺!”韦玉卿上来劝道:“陛下龙身,岂可轻出,这一刀之仇便交由为臣来报。”将段正严扶下,向李要南道:“生死无悔,我来会会你。”李要南也使剑,应声而出,并不多言,上来就是一阵疾攻。
  韦玉卿展开龙行剑法,剑如龙行。这李要南手长脚长,既位居二太保,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与韦玉卿斗到了百招之外。但龙行剑法毕竟是段家皇室的嫡传剑法,当年段思平就是凭借这套剑法力败摆夷各部族的族长,在西南边陲建立了大理国,这剑法的威力由此可见。
  只见韦玉卿剑走偏锋,砍中了李要南的左肩。李要南强忍剧痛,剑当胸直刺。韦玉卿侧身避过,剑起剑落间已然砍断了对方的手腕,腿倏然蹬出,将他踢了出去。韦玉卿这次下了重手,全在于明文章,本以为报了仇,却见面前两道白光,知是对方发出的暗器,身子后仰,见是两枚透骨钉划过,心中道声“卑鄙”,待正起身子时,李要南已落躺在地,于是质问道:“你们西夏人就是这么个比武法?”李要南血流成溪,却笑着道:“事前又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韦玉卿并未注意到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挖苦道:“可惜你也没赢,反而失去了一只手。”“是么?”李要南冷笑道,“我是失去了一只手,可是你也同样失去了一对招子,而且说不定还要丢条性命。”韦玉卿一怔,忽然大叫一声,撒剑捂面,站立不稳。李要南呵呵笑道:“此毒专攻人眼,不需沾染,三寸之内即有效。”
  张文通将韦玉卿扶回,司马卿和孟非卿赶到他身边。而李要南却站了起来,道:“我还能打!”他还能打,韦玉卿却打不动了。司马卿轻轻掰开他的手,手上是血,脸上也是血。孟非卿的手指稍一触及他的眼皮,韦玉卿就痛叫一声。司马卿道:“不用看了,暗器上喂的是采自‘灵雪斑斓蛇’体内的剧毒。”张文通问道:“可有救?”司马卿叹道:“无药可救,但可以内功逼毒。”张文通道:“那也必须是内功极高之人。”司马卿道:“不错。我们这里无人能镇住此毒。”
  此刻段正严等人都已围了过来。崔石卿虽然嗜肉如命,但为了朋友,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他现在已放下了猪蹄。段正严心存侥幸,掌抵韦玉卿的脊背,催功镇毒,只一会便摇头撤掌,沉思片刻,向段义长道:“义长,你亲自将韦大人护送至崇圣寺,交由你两位皇伯处置。要快!”段义长抱起韦玉卿,唤过几名随从,匆匆离去。
  西夏那边正忙着给李要南裹伤,张文通已然跃出,判官笔指过十三人,道:“还有什么卑鄙伎俩,都使在我身上好了!”女太保中,李镜花跃在他面前,却是空着手。张文通见她未带兵刃,心下诧异。李镜花朝他媚然一笑,娇声道:“你这对笔挺好看的,不知想点我身上哪块地方呢?”说着,身形一转,粉裙飘然。张文通连忙后跨一步,左手笔头尖的那支指在前面,右手笔头钝的那支护在胸前,防她突施冷箭。哪知李镜花并没起什么攻势,手里不过是多了两样东西,两样决不可能作为兵器的东西,一把梳子,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不停地照,梳子一边又一边地从如缎的长发上滑下,每一梳都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好在张文通已年过四十,定力还算是不错。
  李镜花镜子一偏,露出半张俏脸,媚笑道:“你也想照么?”镜面慢慢向外转。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会教张文通两臂肌肉颤上一颤,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攻击的那个动作藏在哪一句话的后面。此刻,他不会去注意那面镜子,他知道,越是惹人注目的东西往往越是没有威胁,而真正的威胁却时常存在于一些不大醒目的地方。比如她的梳子已停在发上多时,而且是躲在镜子的后面。所以张文通注意的是镜子的后面,虽然他看不到。
  张文通看不到镜子后面的东西,却看得到镜子,现在他已经可以看到镜子里面的人,一张苍老的面孔——他自己。不过此刻镜子尚未转正,但是镜子不需转正,因为当镜子转到一定角度时,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这面镜子正对你的时候,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但是在偏过一定的角度时,反出的光芒就像是一把剑。这把“剑”就像是从圆月里射出来一样,刺入你的双目。这面镜子就像是一轮圆月,不知出于哪位巧匠之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巧匠不仅具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而且还长着一个算术家的脑袋。
  镜中无花,“花”在镜后。梳子从镜后升起,一排带着发香的梳齿就像鲨鱼嘴里的牙。张文通步步后退,脸上光斑不退,判官笔当空乱舞。李镜花步步向前,却没有急入的意思。她在等,他总有累的时候。所以,这场比试的耗时已超过了前两场的总和。
  李镜花的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笑容,判官笔慢了,更慢了,终于停了下来。镜子依旧以它特定的角度对着张文通。张文通可以睁眼,但必须回头。所以他回头,并且睁开了眼睛,止住了退势。
  这样的睁眼有意义吗?李镜花的梳子落向他的脑门,不是很重,就像是要帮他梳头。大理这边的人都已作好了出击的准备,只要梳子再落三寸,便一起抢上。他们可以再输掉第三场,但不可以再输掉一个人。西夏那边,个个堆笑,仿佛已经在庆贺了。
  但是他们庆贺得太早,梳子落了两寸便止在了空中。不仅梳子停住了,李镜花人也停住了,似一座蜡像,镜落一旁。张文通的钝头判官笔于瞬间点了她八处要穴,然后击落了她手中的镜子。没有了镜子,张文通可以正眼看她了。
  张文通正眼看着她,尖头判官笔竖在她眼前,道:“你可以把这个当镜子照。”他的判官笔是纯钢所铸,笔头呈亮银色,的确可以当镜子照。李镜花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容已然全无,她已经知道对方的判官笔为什么像长了眼睛一样:一支照人,一支点穴。
  张文通竖着的尖头笔向前一横,笔尖指在她的咽喉,道:“你说我会不会杀你?”李镜花脸色陡变,勉强道:“不知道。”张文通道:“我暂时也不知道。”听身后石叔通等人都在大叫:“杀了她!杀了她……”向后道,“劳烦哪位兄弟去后堂看看明贤弟。”司马卿道:“我去!”大鼻子扈文长道:“不必了,明兄已经死了。”大理这边,人人心灰,他们知道扈文长的本事,方圆半里内,有多少活人,嗅出多少活人,有多少死人,嗅出多少死人。西夏那边,人人大骇,他们不曾见扈文长离开过,却哪里知道那只大鼻子的神通。这只鼻子号称“狗鼻”,却比狗鼻子还灵上十倍,估计比猪鼻子还灵上三倍。据说猪的鼻子要比狗的鼻子灵敏。
  张文通再看李镜花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李镜花面色惨白,明文章死了,她也得死。便在这时,李照云自腰间扯出一杆链子枪,跃在空中,枪花一朵,指向张文通道:“笔下留人!”石叔通大喊一声:“生死无悔!”铁枪迎了上去。张文通判官笔向前一递,血洒前襟,退了回去,留二人堂上酣斗。
  两枪相斗,一刚一柔。两强相遇,未必勇者胜。石叔通虽然勇猛,但李照云的链子枪不吃他硬的,枪杆相碰,链子枪几次“歪打”,都险些“正着”。斗到后来,李照云有些气力不济,渐落下风,于是绕着李镜花的尸首同对方周旋。石叔通急了,大吼一声,拦腰将李镜花扫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贴墙而落,在雪白的墙面上揩出一条红带。李照云“嘿嘿”一声冷笑,链子枪如银蛇般刺出,中途变化多端,曲折不定。石叔通这一扫,显然是中了对方的激将计,猛过了头,代价便是胸口添了朵红花。这一次,大理这边的人也无话可说,却已有人目中含泪。张文通既悲又悔,想当时若将李镜花一脚踢了开去,石叔通就不会送冤枉命了。
  段正严心想,己方已折三阵,却只赢了一场,士气几乎丧尽,唯今之计只有先击败对方的头面人物,挽回气势。于是,龙袍一甩,离了座,直走到李元哲面前,道:“朕若向诸位太保要战,恐怕他们忌惮我的身份,不肯尽全力,就请王子殿下不吝赐教几招。”李元哲素知龙行剑法的厉害,但见对方矛头直指自己,理由又充分得很;再加上段正严帝王之相,人如其名,身正而威严,在他面前一站,自有一股压人的气势,不好推辞,也没有勇气推辞,只得应战。
  李元哲巨掌挥舞,阴风袭袭。段正严虽然急于求胜,但真打起来也不敢轻速,隐隐感到对方掌间夹着一股寒意,由此想起了张文通的话,心道:“他竟是李乾铮的门人!”怯意顿生,想自古名师出高徒,李乾铮不来,莫非是自恃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就足以力克己方的六丁六甲。李元哲若能尽克六丁六甲的话,也就能破他的龙行剑法,段正严岂能不惧。可是,当他正后悔不该贸然请战的时候,发现对方掌风虽然阴寒,掌法却是平平无奇,惧意顿去大半,想只要不被他的双掌击中,就能取胜,顿时精神大振,剑花狂现,一朵接着一朵,却都是逼向对方的肉掌,意在以攻代守。
  一个人,最拿手的东西往往也是他最具弱点的地方,因为它一旦教人给制住,他就等于输了一半,就好像虎之尖齿利爪,鹰之铁喙巨翅,它们一旦没有了这些,便只能成为被猎取的对象。但人不比畜生,是懂得会韬光养晦的,所以人们大都会将自己的绝招留到最后。不过,有些人的技艺本来就很有限,因而他们所谓的绝招也往往有限得很。这些人时常会像虎一样被拔掉牙齿,斩掉爪子,象鹰一样损喙折翼,因为他们的“绝招”出得既早,而且也经不起考验。李元哲就是这样的人,他除了他的“绝招”,什么也没有。
  李元哲想不到对方会这样攻他,立刻慌了手脚,一双肉掌不知往哪里搁。不知道往哪里搁,一不小心便搁到了对方的剑上。剑穿肉掌,败下阵来。
  西夏王子,李乾铮的侄子,李乾铮的徒弟败下阵来,确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过也不算颜面尽失。他至少还有一个输的理由,那就是对方是大理国君,是比他高一辈的人物。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好借口,是用来抚慰心灵创伤的一剂良药,但时常服用这种“药”好像就不怎么灵光了。
  李瑛灵见到李元哲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透着红色,心中暗道:“殿下,我给你报仇!”她和李元哲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但是后来却没能嫁给他,当然就是因为两国定亲的缘故,所以她恨得要命。她恨段小菁,却不知道段小菁长得什么样,比她漂亮还是比她丑,所以她恨不到她,只能恨她的父亲段正严。现在她看着段正严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一剑穿其身,于是就来了个不宣而战。
  段正严觉得背后风紧,知是有人袭来,却连身也不回,因为扈文长已经挥着狼牙棒冲了出来。剑棒一交,随着一记清脆的声响,段正严已然回座,堂上二人却是“乒乒乓乓”地斗了起来。现在的李瑛灵,谁和她斗,她就恨谁。恨意皆在剑上,化作无数寒光。扈文长的狼牙棒呼呼生风,李瑛灵若是心平气和,犹可剑走轻灵,以巧抗拙,以柔克刚。但她此刻心怀怨恨,浮躁之下虽然剑剑狠辣,却失了灵活,面对对方沉重的狼牙棒,无疑是以短击长。
  斗不过三十招,扈文长突地狼牙棒横扫,棒头自她头顶掠过,棒上狼齿勾去了她的发夹,带掉了大片头发。李瑛灵觉得头顶发烫,辣辣地生疼,伸手一摸,竟是一片血渍。她的瞳孔在收缩,怖色满面。她摸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了地上那面铜镜,看到了铜镜里面的自己,一个披头散发的自己,一个被扯去大片头发和一块头皮的自己。狼牙棒正击向她的脊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忽然有反应了,转过身来,举起了剑。剑是倒握着的,刺进了自己的小腹,穿透了身子,身子在颤,眼光却是朝着李元哲。扈文长的狼牙棒早就撤了回去,在她剑入肉躯之前就撤了回去。他怕她耍什么伎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杀了。
  扈文长呆立一阵,看着李瑛灵倒了下去,才满面惑色地回了座。张文通的心总算稍稍舒服了些,因为死去的李镜花虽然帮着李照云杀死了石叔通,但是失去了主人的镜子却使扈文长省了不少麻烦,更少了几分性命之危,虽然他占得胜面较大,不过胜负在还未揭晓的时候往往是难以预料的,而在揭晓的刹那间也往往会出人意料,所以对方还是自杀比较好。李元哲很是懊恼,不是懊恼李瑛灵的死,而是懊恼本方此刻已为对方追平。但是镜子是公平的,它只管照人。
  正如李元哲不懂李瑛灵的心一样,李瑛灵也不懂另一个人的心。她没有能够为李元哲报一剑之仇,但这个人现在却要为她报仇。这个人便是李少文。叫这样的名字的人通常都长得很英俊,这个人也不例外。他比李元哲潇洒不止百倍,可是为什么李瑛灵偏偏看上李元哲而看不上他呢?青梅竹马是一个原因,但谁又能保证“西夏王子”不是另一个原因。
  李少文折扇一把,风度翩翩,不知道他的折扇比明文章的那把如何。两扇对“扇”一定很过瘾,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违愿的。李少文的折扇是木做的,明文章的折扇是铁做的,究竟是木扇强还是铁扇灵,却还不知道。并且木扇非但不能和铁扇“门当户对”,而且现在却要和崔石卿专门用来割肉吃的牛尖刀对敌。
  这是一场“秀才”和“屠夫”的较量,虽然他们的并不是真正的秀才和屠夫。李少文敢使木做的扇子,看起来功夫似乎不比明文章差。崔石卿的牛尖刀上尽是油腻,这刀子上沾过的猪血比人血要多得多。他虽然爱啖肉,却不好杀人,但现在这刀子却准备杀人了。
  这刀子已经杀了人,这是耗时最短的一场比试。偏偏少年李少文,竟然在十招之内就被崔石卿的牛尖刀戳了个透心凉,看来我们不仅不能以貌取人,更不能以“扇”取人。李少文虽然在魁梧的西夏武士面前是个以一当十的好汉,却不是崔石卿的对手。崔石卿将牛尖刀在铠甲上擦拭了几下,磨出“咝咝”的刺耳声,回座继续大口吃肉。看来“秀才”遇到“兵”,不仅没处说理,连命都没了,何况他这次不见得有理,说死有余辜,倒是不冤。
  李元哲的脸在抽筋,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大理这边倾斜。殿堂上的尸体已经十分碍手碍脚了,所以比武暂停。自有人来将搬走了尸体,将殿堂上下打扫了一遍。没有了尸体,没有了血渍,血腥味却依旧在飘。十三场比试,已过七场,虽不能说不精彩,可比到现在,却也有些令人看得发腻了。但是,暂停过后,比武继续。
  指甲已经磨了不能再磨的王文卿终于停止了他那秀气的动作。他没事干了,于是出场了。十指如葱,指甲闪闪发亮,“葱”尖仿佛镶着珍珠。匕首悬于小指上,晃荡晃荡,也是闪闪发光。
  对面的李燕文向他媚然一笑,迎了上去。别以为她是要为李少文报仇,虽然李少文这样的男人会引发人们对李燕文现在出场原因的丰富想象,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并不都是复杂的,所以请不要想得过于复杂。李燕文和李少文除了都姓李,都是十三太保之一,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李燕文从座位一直走到王文卿面前,脚下走了多少步,脸上就有多少种笑,而且每一种都是足以引发人欲望的媚笑。这种笑对王文卿这样的人起作用吗?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王文卿的笑容告诉她,他有主动和她搭讪意思。这正是她希望的,因此她更加媚情十足地道:“你刚才老是盯着我看干嘛?”王文卿只是痴痴地笑,却不作声,看来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的底细。但是赵子任、司马卿等人是知道他的底细的,都纷纷喊道:“喂,你怎么能被她迷住!”“王兄,最毒莫过妇人心,你忘了吗!”……
  “绝命燕子剪!”张文通心下暗呼。他看到了李燕文的手正慢慢向王文卿的下身靠去,袖中是一把血红色的剪刀。王文卿虽然是个怪物,那地方已经没了应有的作用,但挨上兵刃,还是一样会痛的,而且肯定还会流血。张文通当然不会不知道,当看见王文卿的左手向对方高耸的双峰摸去时,终于忍不住喊道:“王文卿!她可能是你仇人的徒弟!”
  被打扫过的殿堂显得格外干净,就像是特意为他二人准备好似的。但是,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却有了血滴,而且越来越多。他们中至少有一人在流血!
  谁在流血?李燕文的剪刀离王文卿还有一寸,所以流血的是她。她并没有被张文通喝愣,实在是王文卿出手太快了,而且是微笑着出手,是顺着他温柔一摸出的手。她以为他上钩了,其实她错了,而且错得不可饶恕,代价是诱人的对称部位上各插着一柄匕首,虽然是自他袖中而出,却快得就好像是从她胸前突然长出来一样,一柄透心,一柄穿肺。
  王文卿终于用他那特别的声调讲话了:“你知道我是谁?”右手递出,匕首竖在她眼前,却没有晃,好让她看清楚上面的字。李燕文弱声道:“原来是‘袖里剑’师叔。”王文卿听到“师叔”二字,心头一动,叹道:“谁教你师父‘袖里剪’她年纪比我大,而我又是个不安分的男人。”李燕文道:“所以她在枕边将这柄令你心醉的剑给了你之后,又给了令你心碎的致命一剪。”她说完之后便向后倒去。王文卿连忙伸手托住她的腰,道:“你还不能死。”李燕文奄奄一息道:“一个心肺俱损的人还能活么?”王文卿道:“请带个口信给你师父。”李燕文道:“我到了黄泉会如实相告的。说吧。”王文卿道:“她送我的这柄匕首,我从来就没有用它杀过人。从来没有,以后也决不会的,虽然她令我抱憾终身。”李燕文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迷迷糊糊道:“你放心,我会告诉我娘的。”
  “什么?!你娘!那你……”王文卿瞳孔骤缩,一颗心好像被掐住了,猛烈摇晃着怀中的李燕文,但死去她又如何被他摇活。他看着她胸前两柄插得恰倒好处的匕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撕心裂肺地向这具尸首喊道,“你是谁,到底是谁?!是谁?!”尖锐的喊声充斥着整个殿堂。没有一个人不毛骨悚然,父亲用这等手法杀死亲生女儿的,回遍历史,也极难找到,就像寻遍整个世界也很难觅得一块寒玉一样。
  这个怪物在流泪,绝望啊绝望,一直挂在指上的匕首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现在他捡起了这把从未染过血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咽喉。一个被刺穿咽喉的人,就像一个心肺俱损的人,同样活不了。
  但是,寒光闪动的一刹那,匕首又落到了地上,是张文通的钝头判官笔打中了他的手腕处的太渊穴。扈文长捡起匕首,挂回他的右手小指。王文卿冲他喊道:“你闻,你闻!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如果扈文长的鼻子能闻出两个人之间的亲子关系,那么今天这个需要用极其昂贵的手段来完成这件事的世界,无疑是大大地退步了。所以扈文长沉默,沉默不是默认,而是否认,不是否认他们的父女关系,而是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王文卿突然又想打自己耳光,张文通以判官笔夹住了他的手,严声道:“西夏人的诡计还少么!”王文卿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醒道:“张兄,你说什么?!”张文通道:“她自知必死,却无力杀你,所以才以言语相激,想让你也跟着一道死。”王文卿有些清醒了,但心中的结仍未解开,但至少已经不想死了,他要找出真相,在二人的搀扶下回了座。他没受任何伤,却已全身乏力,有时候最累人的是心受的煎熬和折腾。
  眼下大理这边已多胜了两场,西夏那边急于扳回颓势,李庄卫命人牵来一条大狼狗。这狼狗两眼乌黑,露着凶光,与李庄卫一起站在场子中央,舌头长出,发出“哈哈”的声音,还时不时地伸伸脖子,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不过确切地说,这次却是人仗狗势,李庄卫此战正要靠这条狗。
  这条狗,眼光从没有在肉食上停留过,显然是条训练有素的好犬。好猫猎鼠,好犬猎人。司马卿见诸人俱有怯色,高声问道:“畜生也上得场么?”李庄卫答道:“上得。”即知接错了,但听两边一阵哄笑,脸刷地就红了,厉声道:“你敢上来?”司马卿道:“我不上来并不是怕什么畜生,实在是不愿与畜生同场竞技。”自腰间摘下一布袋,掷到场内,道,“畜生只配与畜生斗。”然后有节奏地拍起地来。李庄卫虽然恼他言语不敬,但见布袋一动一动,不由生了警惕,却不想身边的狼狗比他还怕,已然哆嗦起来。想必是狗鼻子灵敏,已嗅出袋中是何物。
  布袋早开了口,只见一条花绿色的蛇吐着红信钻了出来。这蛇并不十分粗壮,但那狗却已禁不住在流尿了,忽然调头就跑。但那蛇动作更快,似箭而出,扑在了它的背上。狼狗才奔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不动了,颈处一对深深的洞孔兀自流血不止。蛇张开了血盆大嘴,欲饱餐一顿。就在这时,所以人都可以听到,司马卿拍地的节奏发生了变化。那蛇虽已将狗头吞入了一半,但立刻就吐了出来,就好像听到了命令,高高立起,有半人多高。
  李庄卫刀已在手,却在后退。突然,蛇口张开,两道毒液射出。他侧身一让,毒液射在墙上,立刻起了泡沫。他正自庆幸,却觉眼似火烧,剧痛难当,捂面痛叫了几声,软到在地,竟死了。四下无不骇然,只听司马卿道:“二太保可识得这灵雪斑斓蛇?”李要南脸上的惊异之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他早就认出这毒物了。司马卿又道:“你两枚透骨钉上的毒,比我这‘原汁原味’的可逊色多了。”众人再看那蛇,已吞下了半条狗。它在场内,没人敢上场要战。
  司马卿待灵雪斑斓蛇吞下了整条狗,又拍起地来,蛇便乖乖地钻回了布袋。臧文公跃出,却也不敢大意,以狼毫笔挑起布袋,掷回司马卿手中,然后才向西夏人叫阵。西夏人对他的画技既佩服又憎恨,当下便有人应战道:“你除了会泼墨,还会做甚。”臧文公见是六太保李朝正,答道:“还会画脸谱。”狼毫挥出,刷刷几笔,一个草行的“風”字照向对方面门。李朝正身如灵猴,躲了开去。臧文公笔锋一转,临空一个“花”字写完,又将对方笼罩在了“雪”字之下。这“雪”字诀中,最厉害的就是那四个“点”划,一点“章门”,二点“膻中”,三点“鸠尾”,四点“气海”。李朝正跳出他的“墨伞”,已然大汗淋漓,多是由惊慌所致。
  李朝正现在终于知道,对方不仅画技好,“书法”也厉害得紧,想到己方已折六阵,再输得话便是彻底败了,当下两掌胸前一拍,复又旁开,双臂展时,一腿前伸,曲膝翘跟,足尖点地,身若弓状。臧文公“咦”一声道:“大圣舞?”一个“月”字写了过去。哪知对方身形一转,已然到了背后,心道:“果然厉害!”却觉他的双手正奔向自己的软肋,微微一笑,并不作任何应变。李朝正以为他已无力招架,双手抓处,才觉不对,见对方笔锋已然点了过来,急忙后退。臧文公一边倒行紧随,一边笔锋疾书。李朝正退到柱边,一件白衫,“风花雪月”四字赫然其上,却是行书。
  臧文公显然不愿过早罢斗,书完四字,将笔搁在耳朵上,转过身来,左右手上各有一块砚台,道:“你刚才偷我砚台做甚。”李朝正却笑道:“阁下刚才每一笔都可将我点倒,却是不愿下手,如今莫要追悔。”话音一落,人如猿猴,纵上了柱子,不一会即爬到了梁上。臧文公道:“你这不是耍赖么。”李朝正道:“阁下胜不了第七阵,贵国便不算赢。”臧文公哼了一声,两块砚台飞了上去,却是将写有“正大光明”的牌匾击成三块落了下来。两块砚台落下,跌得粉碎,在大理石上砸出两道裂痕。
  臧文公看看梁上的李朝正,再看看地上的碎砚,道声“无耻”,一甩袖子,转身欲回。却听身后风响,知是有人袭到,摘笔回身,只见李朝正身在空中,一根金色杆棒劈头打来,举笔一架,但觉后脑震然,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李朝正“嘿嘿”笑道:“我的‘齐天棒法’如何?”原来他这条杆棒与李照云的链子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可直可弯之物。
  赵子任将昏迷的臧文公抱回,段正严看了看伤势,叹道:“百汇穴遭重击,就算救活了,怕也是个废人。”张文通等人都悲愤不已,司马卿以袖拭目,竟哭了出来,而且声音还不小,足以让西夏人听得清清楚楚。崔石卿叱道:“你现在哭甚,”一指西夏那边“先将这些鸟贼打发干净了,再哭不迟!”段正严也兀自纳闷,想十二人平时个个都是泪不轻弹好汉,这司马卿怎么当着西夏人的面哭了起来。西夏那边,死伤不比大理这边少,却没一个流泪的。想是胜了一场之后气势有所恢复,女太保李虚莛乘着司马卿的哭声,拔剑出列。赵子任剑眉一横,亦拔出剑,迎了上去。
  龙行剑法,剑如龙行。李虚莛挡了五十余招,略显不支。她若是输了,西夏便算是输了,所以她不能输。剑法陡变,五十招过后,略显不支的反而是赵子任。竟有比龙行剑法更厉害的剑法!天下剑法何其多,龙行剑法不过是其中一种。龙行剑法在大理未必就是第一,何况李虚莛所使的并非大理境内某一门派的剑法,也不是西夏国内某一门派的剑法。她的剑法就连段正严、张文通这样的人也认不出来。
  自有人认出了她的剑法。展子江认出了她的剑法,口中念道:“日落天边、残辉西遥、明月当空、星沉天际、清风徐徐、松涛阵阵、空山有路、雪海无涯、化水东流……”李虚莛听到展子江将她每一招的招名都说了出来,脸上立刻起了变化,心道:“他也会‘雪阳剑法’?他曾经是昆仑派弟子?”心慌了,剑也慌了,心剑俱乱。其实她根本不必担心,展子江现在是不能上场的,就算上了场也未必能破她的剑法,而赵子任虽然知道了她剑招的名称,却还是不知道具体的破解之法。但她确实慌了,慌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代价是让人家把剑架在了她的项上。
  杀与不杀,存忽于一念之间。展子江道:“赵兄若不杀她,难道是想让她在我出战的时候反‘咬’一口么?”赵子任点头称然,剑锋微入。孟非卿自怀中摸出个铁算盘,“噼里啪啦”一阵,道:“展老弟好像忘了一件事,我们已经胜了七场,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了。”然后高声宣布,大理一方胜七场而负四场,显然是故意说给对面的西夏人听。展子江道:“孟兄好像也忘了一件事,此刻用算盘,实在是小题大做。这个连小孩都能扳指头算出的题,你却用你那兵器在算。”孟非卿道:“西夏死的不比我们少,反正也赢了,何必多行杀戮。”两人见赵子任撤了剑,同时呵呵而笑,但笑容随即变形,僵硬。
  赵子任道:“我忘了……一件事,你是……是西夏人。”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去,只见闪亮的剑尖已穿破了他的前胸。李虚莛在他背后道,“你还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还没有认输。”她既没表示认输,他就应该以唯一的第二种方式迫使她“认输”,那就是割破她的喉咙,可惜他却撤回了剑,背过身子要回座。所以他现在闭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向前倒了下去,李虚莛却安然回到了座位上。
  他,黯然倒下;她,安然回座。最后一场胜利就那么难么?最后的胜利往往是很艰难的。本来用不着出战的展子江只好出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李鸩鬃,一头红黑色的长发拖到地上,发间闪着碧光。展子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会打扮成这样,如果不是事先听过他的声音,早就把他当作“王文卿第二”了,看着这位魑魅一样的人物,心里禁不住在发毛,却听身后孟非卿道:“小心他头发上有毒,是鸩毒。”
  展子江越发害怕,霍一招“日落天边”使了过去,不到半途便收了回来。李鸩鬃发如刀一般甩了过来,他一边舞剑一边退怯。两人在堂上绕了数圈,地上尽是头发。孟非卿道:“子江不必过于拘谨,他发虽有毒,只要不被划破肌肤就没有危险。何况我随身带着专解鸩毒的药。”展子江听这话,信心倍增,剑光暴涨,止退反进。这回却是李鸩鬃害怕了,他边打边撤,发势远不如前。展子江就是被他的毒发拂在脸上,闻到一股腥臭,也只是心头略凛,剑势丝毫不见弱。李虚莛见势不妙,开始喊起剑招来,但展子江使攻心术之人如何不知她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来了个充耳不闻,剑势依旧。
  雪阳剑法一旦使开,其势绵绵,如长江东逝,黄河东去,滔滔不绝。李虚莛算是开了眼界,心中自叹弗如。只见李鸩鬃的长发越来越短,短到已不能称之为长发。不是长发便是短发。短发的李鸩鬃什么都不是,展子江一剑便封了他的喉。他的血比常人的血颜色要深,展子江心有余悸,怕血里含毒,不敢多看,剑也不要了,空着手回了座。
  孟非卿拨弄了一阵算盘,唱然一番,这一次,显然是西夏人输了,彻底输了。最后一战不用打了,孟非卿不必上场,心里多少宽松了些,向展子江道:“其实我并没有解药。”展子江顿时一怔,忽然怒道:“孟兄你……”孟非卿笑着解释道:“我当时若不这样,你岂能获胜。”展子江怒稍平,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却见对面西夏人都已纷纷离座,个个面色黯然。李元哲勉强向段正严道一声“后会有期”,有幸还活着的几位太保跟着他出了殿堂,而已然成尸的太保们却永远留在了大理。
  打扫殿堂,掩埋尸首,这些事情段正严不必操心,现在令他操心的是三个人——王文卿、臧文公和韦玉卿。韦玉卿已经被送到了崇圣寺,目前他能够操心的是王文卿和臧文公。臧文公还未醒,现在大理国内所有的名医都聚到了他周围;而王文卿则呆若木鸡,有时去李燕文的墓前看看,在心里发誓,如果她确实是他的女儿,他就自杀在她坟前;如果不是,就掘了坟,将她弃尸荒野。
  王文卿的身边有两个人,分别是张文通和扈文长。段正严要他俩盯紧王文卿,以防他自杀。不过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把握保他不死,因为号称“袖里剑”的他,在别人身上插一两柄匕首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若想死的话,袍子内不知哪几柄匕首会捅向自己的心窝,而张扈二人却只有看到了他身上印红,才会知道他已经死定了。幸好他并不想死,否则早就死了。
  段正严身边有五个人,分别是司马卿、展子江、孟非卿、崔石卿和臧文公。清晨,六人已然改装出了皇宫,现正立于大理城下。崔石卿在吃肉,展子江面色冷峻。司马卿脸色黯然,尤其看到臧文公痴痴呆呆的样子,心如刀绞。孟非卿问段正严道:“陛下,我们这是去点苍山?”段正严道:“你和司马爱卿原都是心细之人,本打算派你二人前往点苍山一趟,向召掌门说明事态,不过眼下司马爱卿似乎心情不佳,朕打算改派子江与你同往,等朕去过了崇圣寺,再来点苍山与两位会合。”两人一声“得令”,往点苍山方向而去。
  四人到了崇圣寺外,段正严看了看崔石卿,见他撇了羊腿,收起了刀子,这才领着三人进了庄严肃穆的深山宝刹。但看古树参天,犹如护寺的金刚力士,自有一股威严。来到大雄宝殿,小沙弥认识段正严,便去通报。少时,出来一位黄袍僧人和一青年男子。这僧人看上去年纪比段正严大了那么几岁,却是一脸贵相,正是昔年禅位于他的皇兄段正淳。那青年男子一见段正严便口称父皇,询问比武的结果,自然就是太子段义长。
  段正严一见到儿子,便询问韦玉卿的伤势。段正淳手掌一伸,道:“施主,请里面说话。”段正严应道:“大师请。”随之入内。他兄弟二人这般相称,已有十多年,崔石卿和司马卿并不奇怪,扶着已经疯了的臧文公跟着到了厢房。
  室内有三人,一位是看上去年纪比段正淳还稍大一些的黄袍僧人,一位好像不是中土人士,虽是释家打扮,却没有剃度,而且还是长发披肩。两人都是盘膝而坐,第三人则平躺在一张床上,眼睛缠着纱布,正是受伤的韦玉卿。
  那黄袍僧人等段正严和段正淳都坐下了,方道:“这位是南海凤凰岛高僧锭光大师。”段正严见这僧人发间飘有几缕银丝,年纪似乎比他的两位兄长都大,合掌一礼。锭光亦一般还礼。段正淳道:“若不是锭光大师出手相救,韦施主已然性命不保。”韦玉卿显然已经听到了二人说话,挣扎着要起身。小沙弥便去扶,却听锭光道:“不可。”立即止住。
  崇圣寺方丈段正明向韦玉卿道:“锭光大师刚才以‘乾坤易’的上乘内功将韦施主你全身的经脉走向尽数颠倒,才逼出了施主体内的毒质,然后又将脉行倒了回来。现在施主只可静卧,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可起身走动。”韦玉卿便不再挣扎,但段正严却已改色,他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竟有颠倒人全身经脉的武功,连答谢也忘记了。其实段正明和段正淳二人一开始也何尝不是惊讶万分。锭光却道:“贫僧也是技成不久,今日首次施功于人,并无十分把握。韦施主能转危为安,还是西天如来佛祖显灵。”说完又念了几声“南无阿弥陀佛”。此刻段正严才发现,这位世外高僧的汉语竟如此流利。锭光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他的心底,道:“贫僧自幼崇拜昔日天竺高僧菩提达摩,早年立下宏志,要来中土讲经说法,普度众生,所以不仅苦研佛理,精研武学,而且还苦学汉语,如今终于如愿了。”段正明道:“大师的修为,岂是老衲十年禅定所能比。”锭光道:“‘朴风’大师见笑,贫僧所译的‘乾坤易’,也不知妥当不妥当。”段正淳道:“词通意达,贵岛神技之妙尽现于其中。”锭光笑笑道:“‘朴花’大师过誉了。”见段正严身后所立四人中,一人木然,于是起身到他面前,正视其双眼。臧文公的视线就像被沾住了似的,一刻也不离锭光的双目。
  少时,锭光合掌一礼,臧文公竟也合掌还礼。立于他旁边的司马卿和崔石卿均喜道:“臧兄!”哪知臧文公不置一理。这时段正严也向后看去,见段义长问道:“父皇,臧大人他怎么了?”答道:“被一个使齐天棒法的西夏人击中了百汇穴,现已痴呆。”朴风大师段正明道:“原来如此。”朴花大师段正淳道:“善哉。”锭光道:“贫僧只能引其皈依佛门,却无力使他恢复常智。”司马卿和崔石卿方知刚才空欢喜一场。朴风道:“如此未尝不是好事。”锭光道:“敝岛小乘宗与你们中土佛理有所不同。世俗修行,方显真功,束缚于寺庙,未免太狭隘了。”朴花道:“臧施主虽然痴呆,但从此远离争斗,亦是好事。”锭光道:“不然。刀剑之下,方显大智大勇。一味回避,空对佛经,纵然满腹,又有何用。臧施主痴呆向佛是好,但若能不痴呆而向佛,岂非更好。倘若能在世俗纷扰中心存佛念,那又是另一层境界了。贫僧记得你们中土有句古话叫‘出淤泥而不染’,不知对也不对?”朴风道:“大师博闻,只字不差。”
  朴花命小沙弥取来一柄剃刀,向臧文公招手道:“你过来。”臧文公合掌到他面前,垂首而跪。朴花刀锋落下,道:“施主辈份不在我二人之下,不如就叫‘朴雪’。”但见臧文公须发尽落,随小沙弥换衣去了,回来时已然是僧人模样,立到朴花身后。朴花道:“既是同辈,不妨赐坐。”小沙弥取来一个蒲团,放在朴花边上,朴雪便安安静静地坐下。
  司马卿见状,以袖拭泪。躺在床上的韦玉卿眼睛虽然瞎了,耳朵却没聋,急问道:“皇上,臧兄他怎么了!”段正严如实答之,韦玉卿立刻又挣扎着要起身。锭光一指点出,道:“莫动。”韦玉卿只觉腰间一热,便不能动弹。朴风、朴花、段正严俱是一骇,那锭光竟能隔着一丈多远点中韦玉卿的穴道,内力之高,委实不可思议。而段义长、崔石卿、司马卿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韦玉卿被锭光这么一说便自觉不动了。至于朴雪,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周围发生了什么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朴风先将锭光的指力称赏了一番,然后向身后的韦玉卿道:“韦施主虽得性命,但双目失明,以后打算如何?”韦玉卿道:“且容我想想。”锭光道:“贫僧一到大理便先赶来拜会两位大师,还不曾去过贵地的‘风花雪月’四大名胜。”韦玉卿隐隐感到了他话中的含义,想自己已是废人一个,继续留在段正严麾下,非但做不了什么,反而是个累赘,思来想去,终于道:“韦某既受恩于佛法,甘愿同臧施主一样,皈依佛门。”锭光连道三声好:“‘风花雪月’,齐聚崇圣寺,今日总算是功德圆满。贫僧……”欣然起身,“也要告辞了。”朴风、朴花以及段正严俱已起身相送,朴雪却还呆呆地坐着。
  朴风道:“但愿大师此去,一帆风顺。”锭光笑然道:“贫僧欲往洱海一游,不知诸位可有兴趣?”朴花道:“大师空门中人,难道还留恋这个?”锭光道:“请问,这有碍参悟佛理么?”朴风朴花俱无言。锭光道:“修心不修身,这正是我们小乘宗与你们大乘宗的不同之处。这位施主,”转向崔石卿,“贫僧腹感饥饿,身上可有吃的?”崔石卿见他目光直视自己胸前,知道露了马脚,只得摸出怀中之物,竟是一大块卤牛肉,道:“只有这个,就怕大师吃不得。”锭光豁然笑道:“有何吃不得,就怕施主舍不得。”崔石卿道:“只能给一半。”掏出牛尖刀将肉切成两半,比了比,好像左手那块较小,便塞在锭光手里。锭光笑着指了指他,向众人一礼,道:“后会有期。”嚼着牛肉出寺去了。朴风朴花面面相觑,段正严张大了嘴,半天不能合上。
  司马卿看着韦玉卿,眼泪啪嗒啪嗒滴下,道:“韦兄,你真要出家么?”韦玉卿道:“是的。”司马卿东拉西扯说了些不打紧的话之后,又劝他不要出家。韦玉卿道:“我意已决,司马兄不必再劝我了。这是好事,不用难过。”段义长则猛摇坐着的朴雪,想唤醒他,朴雪只是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更本不理他。朴风道:“段施主就不要再打扰他了。”段义长只得退到一边。
  少时,段正严向朴风朴花道:“朴雪就交给两位大师看护了,段某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朴花道:“等过了十二个时辰,朴月我们会给他剃度的,施主放心去吧。”朴风道:“希望你能化干戈为玉帛,勿要再造杀孽。”段正严道:“原来两位大师都已知道了,段某自当谨记在心。”合掌起身,带着段义长、崔石卿和司马卿和护送韦玉卿来的几名随从出了崇圣寺。
  一出崇圣寺,司马卿突然放声大哭。三人奇怪,只听他捶胸道:“都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都是我呀……”段正严隐隐听出了其中的蹊跷,道:“司马卿,你说什么?”司马卿并没有听见他问话,只是哭道:“是我害了你们,是我,是我。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段正严一把揪住他道:“你说什么?”司马卿泪水纵横地看着他,好久才道:“皇上,是我向西夏人告的密。”段义长和崔石卿听到这话,都怔住了。段正严刚才已经猜到了大半,现在倒并不惊讶,只是严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崔石卿愣了半晌,手中半块牛肉突然朝司马卿扔去。段正严手一拉,司马卿向外退了半步,避开了肉。崔石卿挥起牛尖刀就要扑过去捅他,却被段义长拦下。段正严道:“且听他慢慢讲来!”放开了司马卿。
  司马卿擦了擦泪,道:“前些日子,我和展子江奉了皇上您的旨意,备得礼品前往点苍山,一来是答谢人家,二来是看望公主。”段正严道:“我女儿可好?”司马卿道:“公主好得很。”段正严道:“说下去。”司马卿继续道:“陛下你知道么,公主她有意中人了。”段正严道:“她确实已经不小了。”段义长喜道:“我姐姐她一定不会看错人的。”司马卿道:“哪里。公主看中的是一个极其傲慢之人。”段正严道:“是么,我也不喜欢傲慢的人。”司马卿道:“我也不喜欢那人。当时我和展子江押着这么多礼物上山,他只管安排了一桌便饭,派了几个点苍弟子陪着,就自个儿练剑去了。”段正严道:“这人究竟是谁?”司马卿道:“他就是点苍大弟子审传友。”段正严道:“原来是召掌门的得意门生,将来的点苍掌门,有点架子也不稀奇。”司马卿道:“但我们在大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竟如此相待,这不是不给陛下您面子么。”段正严道:“据我所知,这位审少侠练剑极为勤奋,他不陪你们,想必是不愿浪费太多的时间。”司马卿道:“据臣所知,这也正是公主看上他的原因。后来我见到了公主,谈着谈着,便谈到了这审传友。我当时见点苍派其他弟子见到这位傲慢的大弟子时,除了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大师兄好’外,什么话也不说。有的人在远处看到他还躲他。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对自己要求严厉,对他的师弟们更是苛刻,所以他的师弟们才敬而远之。”段正严道:“在点苍派中,除了召掌门和召夫人外,数他剑法最高。他这样子,想来是在为以后继任掌门立威风。”司马卿道:“所以我就在公主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公主当时也没见有什么不高兴,哪知却暗中在饭菜里下了迷药,麻翻了我和展子江,然后偷走了我身上的一瓶药,去给她那意中人喝了个精光。”段正严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心存怨恨,暗中派人将她在点苍山的消息告诉了西夏人。”司马卿道:“微臣当时一时气愤,只想给她惹点麻烦,却没想到西夏人居然真的兴师动众。”
  崔石卿火了,喝骂道:“你这混蛋,为了这么点小事竟……”段正严止住他道:“这药想来就是司马爱卿二十年心血,以大雪山灵雪斑澜蛇体内剧毒,再配以山中一百八十四种珍奇草药炼成。”司马卿道:“服过之后便可百毒不侵,却不想药名儿还没取,就白送到了人家肚里。”段正严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最终还是小菁的不是。”司马卿道:“如果药是让公主喝了的,臣倒也气得过,偏偏是教那臭小子喝了去,臣才一时气昏了头,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臣真是罪……”段正严打断道:“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西夏。”段义长诧异道:“西夏人不是被赶走了么?”段正严道:“哪那么简单。”
  说了半天,四人还是在崇圣寺门外。段义长道:“父皇,现在我们去哪里?”段正严道:“朕忽然想到,西夏人如果真的是要为那事报仇,夺走小菁的话,应该派李乾铮来单独对挑才合情理。”段义长道:“这样的话,我们几乎没有胜望。”司马卿道:“但是李乾铮不服水土,事先已经回去了。”段正严道:“那是对方的一面之词。”段义长自问:“如果李乾铮没回西夏,现在应该在哪里呢?”
  “点苍!”司马卿忽然道,“李乾铮让十二太保来拖住我们,自己却跑去点苍山。”段义长接道:“夺我姐姐!”段正严道:“李乾铮纵然三头六臂,要打倒召青钲、丁雪芸夫妇二人的‘蝴蝶双剑’却还不那么容易,何况还有点苍百余弟子。”司马卿道:“李乾铮是西夏皇室宗亲,如果带个两三百人前去,就是踏平整个点苍,也不无可能。”段义长道:“可是这些天并无西夏人犯境的消息。”司马卿道:“西夏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兵跨吐蕃来侵我大理,却可以遣兵乔装过境。”段正严道:“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为防万一,义长,你速速回宫,通知各郡府,加紧对来往西夏客商的盘查。如果朕天黑以前还不回来,就兵发点苍!”段义长一声“是”,倏然上马,扬鞭而去。
  崔石卿牵过三匹那几名随从骑的劣马。段正严道:“不用,我们还是步行。”司马卿道:“万一点苍那边……”段正严道:“李乾铮若真的要踏平点苍,一个晚上就够了,我们现在去也只是枉送了性命。不如慢慢前往,张文通他们得知朕的处境,立即就会带兵赶往点苍山,估计正午可到。到时我们后至,杀李乾个措手不及,如果他还在那里的话。”司马卿道:“可是展子江和孟非卿已经去点苍山了。”段正严叹道:“都是朕一时疏忽,如果二人遭难,我们去了也是白去。”司马卿含泪道:“事由我出,我……我不想再看到有兄弟死在西夏人手里。陛下,容臣先往点苍!”也不等段正严同意,翻身上马。段正严眼疾手快,剑光闪处,马倒人落。
  段正严正视地上的司马卿道:“你已犯下大错,还要逞匹夫之勇。你去送死,他们就能活着回来吗?!”司马卿爬起来道:“陛下教训的是。”于是,三人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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