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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2-06-25 21:28:13      字数:7738

  回到喜字鲜艳的房子,钟玉兰就忙开了。拆洗客房里的被子,打扫屋子,收拾坝子,洗衣做饭,给花浇水,给鱼撒食,给鸡弄舍,给大花狗梳毛,擦洗桌椅板凳,一天在忙碌中很快便过去了。
  晚饭后,一家人在石桌边抽烟喝茶。不久张玉龙说要回学校去,话音没落张庭礼就把茶喷得到处都是:“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我明天要回学校去!”张玉龙毫无惧色地看着父亲。
  “读什么书,好好在家和玉兰过日子!”张庭吞咽着唾沫,竭力压住怒气。
  “我明天要回学校去!”张玉龙再次大声重复。
  “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好好在家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张庭礼的金鱼眼都快掉到地上了,“那天就给你说了,不要再提读书的事,忘了!”
  “我明天要回学校去!”张玉龙迎着父亲的目光仍然没有惧色,一字一顿地重复。
  “刚结婚翅膀就硬了,不听老子的话了!”张庭礼重重地把白瓷盅放到小石桌上,茶水溅了儿媳一身。
  “有话好好说,茶溅得到处都是,玉兰身上也有,”何华英小声说。若是在以前,给她万个胆也不敢这么干,因为话没说完拳头已落到身上。但今晚她不怕了,有儿媳张庭礼不会打她,这点她深信不疑。
  张庭礼张大了嘴,他没想到何华英竟然当着刚进门的儿媳妇说他。二十年,何华英从不敢这么说他,今晚不但说了,还当着刚进门的儿媳说。还有,儿子竟敢当着儿媳的面顶撞他。二十年他的话就是圣旨,妻子从不敢反驳。今天妻子敢说他了,儿子也不听他的话了,张庭礼认为他的权利和地位受到了藐视和践踏,气得手脚发抖。他呆了呆就呼地一声站起来沉声说:“记住,这个家永远是我作主说话!”他说着可怕地看了何华英一眼就转向儿子:“你也同样记住:我说不读书就不读书,在家老老实实地和玉兰过!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死我也要回学校去!”张玉龙毫无惧色地看着父亲说。
  “是吗?”张庭礼冷笑后又看向妻子。
  何华英原本苍白的脸更苍白了,人也一下子矮了一大截,浑身战栗不已。
  “不要看妈!是我自己要去读书!不关妈的事!有什么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妈!”张玉龙非但没像婚前因父亲看母亲妥协,相反怒目圆睁,双手紧握,大有父亲敢动母亲一个指头就会以命相搏之势。
  面对毫不妥协,面无惧色的儿子,张庭礼呆了。但没有呆多久,几秒钟就挥拳砸向石桌,震得景泰蓝的茶壶跳起来掉到青砖地上摔得粉碎,绿色的茶盅掉到地上,像人翻了几个跟斗停在葡萄的老藤处,瓷掉了一大半。“你小子大了,翅膀硬了,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我说了死也要回学校去。”张玉龙也站了起来拧着脖子沉声说后冷冷地看了一眼钟玉兰。
  张庭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笑着看了一眼妻子。她吓得如风中落叶,憔悴的脸苍白如纸,深陷的眼睛里满含恐惧,嘴唇少有血色被苍白取代,放在腿上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张玉龙心疼地看着母亲,呆了呆便又双手紧握,怒目圆睁地冲父亲大喊着重复之前说过的话:“不要看妈!是我自己要去读书!不关妈的事!有什么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妈!!!”
  看着儿子,张庭礼在惊怒得挥拳又砸在小石桌上后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结了婚翅膀硬了,要打老子了!”
  张玉龙欲张嘴说话,被一直看着月光的钟玉兰抢了先:“爹,能听我说几句吗?”
  “玉兰你说吧。”张庭礼愣了愣便擦掉嘴角的泡沫,坐到他的专座上——藤椅中。
  她看着石板地上的月光说:“让他去读书吧。”
  “玉兰,你说什么,让玉龙去读书?你不会是在说气话吧?”张庭礼以为听错了,擦着额头的汗。“玉兰,都是爹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爹,我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话。”她把目光投向石桌上的月光,“爹,我听说张家湾六文革前就没出过大学生了,真的吗?”
  张庭礼点头回答道:“是真的。”
  “那你让他去读书吧,一旦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且不说,还会让你老人家在乡亲同事和上级面前腰板儿挺得更直更高。”她的眼睛跟着月光,仿佛那是奶奶的身影。“到那时你不但会更加令人羡慕和尊敬,也许还会去县里工作。”她抬起头看着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的公公。“爹,我说的话有道理吗?”
  “玉兰,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爹妈会怪我,我答应玉龙不读书。”他的汗流得更多了。
  “爹妈又怎会怪你呢?女婿考上大学他们也脸上有光啊,要知道钟家坪解放后还没有谁的女婿读过大学呢。”
  “那好吧,玉兰,我答应你。”张庭礼松了口气转向儿子,声音冷硬如石,满面强者之色:“看在玉兰的份上,我允许你回学校,但有个条件,放了月假回来看玉兰,否则别想再读书!”
  其实张玉龙对重返学校一点把握也没有,虽然钟玉兰上午说要帮他,但谁知道她会不会那么做。在家里父亲是皇帝,他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之所以他刚才说要回学校,是要让钟玉兰知道因为她,他失去了上大学走出农村的机会;他要让钟玉兰知道他和她不是夫妻而是仇人。另外他想激怒父亲,让他在钟玉兰面前难堪。当张庭礼又把可怕的金鱼眼看向母亲,母亲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时,他又一次绝望了。老师,同学,教室,课桌,书本见不到了,与大学无缘了。那一刻他像掉进了冰水里,从毛发到骨头的冷——但他没有让父亲看到他的绝望。就在他的心绝望得要窒息时,听见父亲答应钟玉兰让她继续读书。他以为是幻觉,见母亲露出了有泪光的笑才相信是真的,他觉得自己逃离了冰水的浸泡,走到了阳光下。
  张庭礼威严地看着儿子说:“听见没有?!放了月假回来看玉兰,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到县城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听见了。”张玉龙虽然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以最快的频率摇头。
  
  红双喜鲜艳的东厢房里,钟玉兰放好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在缝纫前坐了会儿,就从大衣厨棉絮下的小锦盒里拿出五元纸币,给靠着床架看物理书的张玉龙。
  “傻瓜才要你的钱!滚开!”他的声音如同冰地上拖动的铁棍,也似在冰上滚动的石块。
  “买本裁剪方面的书,缝纫机不用放着会生锈,学会了为乡亲们缝缝补补。”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冰冷嫌恶的骂语,神情平静,声音和缓。
  张玉龙头也没抬地把钱接过去夹进书里,要接着看书她又递过一张纸:“这是约法三章君子协定,签字。”
  “山野村妇也配谈约法三章君子子协定?!”张玉龙的冷哼声比千年冰雪还冷硬。
  “快看!看后签上你的大名!”她不再声音和缓,低沉有力,神情变得严肃。
  张玉龙接过纸冷眼一扫,神情更冷硬更傲慢地说:“我考上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又岂用你说!”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张玉龙没有接她已拧开的蓝色小钢笔,而是用枕头下面的圆珠笔在纸的右下角写上名字。
  她接过去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把薄薄的纸放进衣厨中的锦盒里,坐在缝纫机前看窗外的月色。
  床架窗棂上的喜字变成了殷红流淌的血。
  一个小时后,张玉龙放下书,躺下就睡着了。
  夜凉如水,灯光尽灭,蟋蟀和猫头鹰都进入了香甜的梦中,河水的哗哗声扣击着夜的胸膛。
  夜色从窗口走进来,用温柔如玉的手抚摸钟玉兰泪水汹涌苍白憔悴的脸,夜风也从窗口走进来,为她擦泪。
  大楠木床上,张玉龙睡得很香。
  钟玉兰睡不着,在想爷爷奶奶,瘦弱的秀姑和小宝母子。
  在张玉龙还没有说“我考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岂用你说!”的话之前,钟玉兰的心里还有一丝张玉龙慢慢地会想到同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会相互理解和体谅,从而开始了解和认识自己后接受。但在他说了“我考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马上离婚,岂用你说!”的话后,她的心就沉进了冰水里。
  这就是我的婚姻,父母和邻里乡亲交口称赞,姐妹伙伴羡慕不已的婚姻!奶奶,兰兰的婚姻就这么完了。奶奶,你肯定又难过了,疼爱的兰兰有了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婚姻。但是——奶奶,你别难过,没事的,这样也好,兰兰不想欠人,不想被人看不起。奶奶,你的兰兰是有骨气的,不是那种祈怜为生的人。奶奶,兰兰好想你啊,想你慈祥的眼睛,想你温暖的胸脯,想你温暖的胳膊,想你温暖的双手,直想得兰兰的心好痛好痛。奶奶呵!
  钟玉兰在心里说后便睡着了,梦里没有奶奶的身影,只有寸草不生一望无际的荒原。
  
  “玉兰啊,四点了,起床给玉龙煮碗荷包蛋。”
  在荒原寻找呼唤爷爷奶奶的钟玉兰眼开眼睛,抚摸湿漉漉的胳膊泪水满眶。
  奶奶,奶奶,为什么今夜你又没来看看兰兰,兰兰好想你。奶奶,是怪兰兰没读书考大学不能为你增光为你添彩?怪兰兰没有陪伴爷爷不来看兰兰吗?奶奶,不是兰兰不读书不陪伴爷爷,是妈不许读书后又要兰兰早早地嫁人啊。你知道吗奶奶,离开爷爷看不到你,兰兰的心有多空有多苦啊。奶奶,今夜入梦来好吗?没有你的梦景兰兰很孤独很凄凉。奶奶,奶奶啊。
  几分钟后她停止按摩眼睛,拆开并不凌乱的辫子梳头,揉揉酸痛的腰背,便轻轻走出已被婆婆打开挂锁的门。
  张玉龙被小闹钟叫醒,洗漱后走进油灯如豆的厨房,钟玉兰坐在灶前的凳子上,看着灶堂里跳跃的火苗出神。见柏木桌上没有饭碗就吐出如同冰块的话:“饭呢!”
  钟玉兰虽然不回答,但却从锅里端出六个油煎荷包蛋,被葱花衬着煞是好看。
  张玉龙坐在方桌边背向钟玉兰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眨眼就吃完了六个荷包蛋。碗筷没放到灶台就去西厢房的小窗下向母亲告别:“妈,我走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刮风下雨天别出去干活,有风湿病的腰腿不能受凉。”
  “玉龙,妈知道了,你快走吧,不要误了早班船。”
  张玉龙应了声,擦掉眼角的泪走到正房的门前面无表情,声音空洞地说:“爹,我走了。”
  “放月假回来看玉兰,不能让岳父岳母难过。”张庭礼的声音与儿子一样的空洞。
  张玉龙没有回答,去新房拿上包就跑下了台阶。
  “玉兰,送玉龙去渡口,他从小就不敢一个人在夜里外出。”何华英的声音在南屋门口响起,“还有那三包吃的,全部带上。”
  钟玉兰放下手里的鞋垫,把灶前的柴禾拢了拢,去背起东西,在婆婆略带责备的目光中走出坝子,而张玉龙早已走在了下面的大地边。
  
  通向渡口曲折的小路上,一束晕黄的手电光把凌晨四点的夜拉得长长的。既无月也无星,四野一片漆黑。
  拿手电的张玉龙轻松的脚步声,背背篓的钟玉兰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负责而又警觉的狗,吠声传得很远,远到以后的梦景里。
  路边的草从里,蛇在捕食野鼠,野鼠的挣扎声很刺耳。充满魅气的山林里,鸟儿的呓语让钟玉兰感到了一丝温暖一丝安慰。
  像极了奶奶熟睡时的梦语,她这么想后眼睛又湿了。身心不再感到冰冷,有了暖意。
  
  夜里,何华英还没把儿子放月假回家的理由说完,张庭礼就吼了起来:“他哪里是学习忙,是不想回来!”他用蓝手绢擦尽嘴角下巴怒声说:“下个月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看你,把饭喷的到处都是,说话也不柔和点,也不怕玉兰笑话,”何华英皱眉看着他说。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到一个月就说了张庭礼两次。退回到四周前,别说当着人说他,即使有一丝不满不快也会招致打骂。现在不同了,有了儿媳,张庭礼虽然还是像君王,但也不再拳脚相加恶语相向了。
  盛怒之下的张庭礼被何华英一说,是怒上加羞,要发作又怕儿媳笑话,便干咳了两声擦着下巴上的饭说:“玉兰,玉龙下个月肯定会回来。如果不回来,爹去抓他。”
  埋头吃饭的钟玉兰头也抬地说:“爹,回来一个星期,落下了不少功课,得补上。”
  “玉兰,难得你如此地通情达礼。”
  钟玉兰没有看见张庭礼脸上喜爱赞许的笑,因为她在心里高兴,张玉龙在家她心里不踏实不自在。没有充满仇恨鄙视不屑的目光,没有堆满冰雪的面孔,她做事吃饭睡觉,心情无比地轻松无比地愉快。公公怕得罪亲家,对她说话和颜悦色,婆婆是个善良的人,没有女儿,对她很好,从不横挑鼻子竖挑眼,而是疼爱和关心。下雨怕她淋,刮风怕她凉,夜里总是给她盖好被子,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并没有因为儿子受委屈迁怒于她。婆婆是一个好人,和奶奶一样好的人,钟玉兰经常在心里这么说。
  
  时间在钟玉兰想奶奶张爷爷秀姑小宝中,很快就到了腊月底,过去的三个月,张玉龙都以学习忙为由不回家。而每次张庭礼都会怒火冲天地骂,瞪着金鱼眼斥责何华英没有教好儿子。如果不是因为钟玉兰在侧,那捏得喀吧作响的拳头,穿大头皮鞋的脚会如雨点似地落在何华英的身体上。
  腊月二十四的下午,张玉龙背着大书包回来了。
  “啊,玉龙回来了。”择青菜的何华英眼泪汪汪地看着儿子。“饿了吧?我去给你煮荷包蛋。”
  “哼!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昨天晚饭前从区上回来,在堂屋烤火的张庭礼扔掉抽了一半的天下秀牌香烟,站到街上厉声斥责。“要你放假回来看玉兰,四个月不见人影,寒假放了十二天才回来,想爱教训了!”
  “放月假没回来是因为学习忙;放了寒假学校组织补课,同学都参加,我不能让班主任为难。”张玉龙看着面前的青石板坝子,声音冷淡。
  “玉龙坐了一个小时船,走了一个小时的路,早就累了,你让他歇一会儿再说吧。”何华英小声说后便转向儿子,“玉龙,去吃花生,妈给你煮荷包蛋去。”
  “吃啥花生,煮啥荷包蛋,去换玉兰劈柴!”张庭礼瞪着金鱼眼看着儿子。
  张玉龙默然把包放回房间,来到钟玉兰旁边说:“把斧子给我!”声音硬邦邦,冷冰冰。
  她像没有听见,仍劈着青杠柴。
  张玉龙见她不理自己,转身欲进房间看书被父亲喝住了。
  “把玉兰劈好的柴抱到披屋堆放好,然后和玉兰一起做饭。”
  张玉龙看了一眼母亲,就去堆放散发着清香的劈柴,用了两个小时才干完。五个月没干活,直累得连碗都没力气端起来,不得不像个小孩爬在桌子上吃,因此又免不了受父亲的嘲讽和挖苦。
  夜里,喜字仍鲜艳的新房内,钟玉兰熟练地踩着缝纫机做围裙和袖笼,是待她如亲姐妹的廖秀花的。
  寥秀花的父亲廖贵强是个名气不小的厨师,乡里不少人的红白喜事都是他掌勺。儿子太小,又不愿收徒弟,身为长女的寥秀花便成了他的衣钵传人。寥秀花聪慧且读了五年书,没几年厨艺已在父亲之上,名气也越来越大,人们就只请她不请父亲。过年请客的人多,又总是阴霾雨雪,围裙袖笼洗了两三天都不干了,需要几套换。以前大队没有裁缝,乡上做又贵,节俭的寥秀花常在夜里手工缝制,听说堂弟媳学会了踩缝纫机,就买布请她做三套围裙袖笼。
  钟玉兰先是学着补衣服做围裙袖笼,会踩缝纫机才学做裤头。男女裤头各买一只拆了学着做,第一次做得很不好,拆了重做,第二次免强能穿,第三次拆了重做就合身了。之后便学着做衣服,把自己的旧衣服拆了,照着裁剪,十天后一件与供销社一般无二的衣服就穿在了身上。婆婆公公夸她心灵手巧,乡亲们赞她心灵手巧。两个月后,她已做了几十件衣服了,整个冬天,她都在忙着为乡亲们缝补裁剪做衣服。
  躺在床上看书的张玉龙听见缝纫机的嗡嗡声,才记起钟玉兰要他买书的事,便冷冷地说:“书忘了买。”
  “请玉青哥捎回来了。”钟玉兰看着跳动的缝纫针,眼里慢慢地聚满了泪。
  张氏本族张玉良家的围裙没做好,张主龙就吼了起来:“你能不能不踩那玩意儿!吵死了!瞎了,没看见我在看书!”他啪地一声合上书,“成心吗?!”
  她什么也没有说,放下还差一道线就做好的围裙,默然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感到如淋冰雨的钟玉兰,很想去房后池塘边的柳树下赏月色看星星想爷爷奶奶,可门已被婆婆从外面锁上,而婆婆则是受命于公公。不能做围裙,又出不去赏月观星星想爷爷奶奶,她直觉得心里很空,空得发痛。缝纫机声吵,那么就裁布吧。玉青大哥做裤子的布拿来几天了,赶着给玉林做相亲的衣服,还没有裁呢。三天前就停电了,变电器送区上检修还没有拉回来,煤油灯暗且烟多熏眼睛。钟玉兰想着打开一叠浅蓝色布,一只袖子还没裁剪好,便又响起了张玉龙如刀似冰的声音:“干啥!不是嗡嗡声就是嚓嚓声,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她放下裁剪刀,看着窗外竹叶间的星星,心泪如雨。奶奶呵,奶奶,为什么不把兰兰带走,要把兰兰留在这冰冷入骨,孤独无依的人世?奶奶,奶奶啊,好狠心的奶奶啊!
  
  清晨起床钟玉兰就开始咳嗽,虽然极力忍着,善良的婆婆还是听见了,便命在堂屋烤火看书的儿子去村卫生站买药。尽管他很不情愿,但还是在母亲含泪无声恳求下合上政治课本,穿上蓝布棉袄去买回了药,放到裁衣板上便又去堂屋的火塘边看书做作业吃零食。上茅厕回来的钟玉兰随手把三包感冒冲剂、三包荆防冲剂放进缝纫机的小抽屉里,便又忙着裁剪。寥秀花的围裙袖笼已做好拿走了,张玉青的裤子已裁剪好,待张玉林相亲要穿的衣服裁好了一起做。
  夜里,张玉龙仍然拥被看书,钟玉兰也仍然坐在缝纫机前的凳子上,托腮看窗外的天空。
  天空没有星星,对面山坡上有几星蓝光,兔子不惧寒冷衔着白骨嬉戏玩耍。那几星蓝色的磷火让钟玉兰想起了和奶奶坐在窗棂前,说话讲故事的往事,倍感亲切和温暖。于是,她开始回忆和奶奶一起看磷火的点点滴滴,直到睡意袭来,进入孤独的梦乡。
  半夜她从咳嗽中醒来,缝纫机和木板上都是湿的。那是梦里找不到奶奶而哭湿的。她想着蹑足屏息地到床前,这个盖着我的嫁妆——绣花红锦被睡得香甜的人,就是我的丈夫,爹妈眼里的乘龙快婿,邻里乡亲眼中的文化人。她看着张玉龙英俊白晰的脸,泪水从心里涌到眼睛,又从眼睛涌回心里。可是谁又知道,这个文化人是怎么对我的,而我与他一样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啊,却不相互理解和体······她不愿再想下去,去床尾抱了绿色凤舞九天锦被,回到缝纫机前把自己卷在里面,在心里叫着喊着,进入了爷爷奶奶秀姑小宝相伴的梦。
  清晨,钟玉兰咳嗽得更厉害了。
  早饭后,婆婆把一碗生姜葱头红糖水放到裁衣板上:“玉兰,趁热喝下去,提热镇咳。”
  “妈,你歇着吧,我没事,不要紧的。”她眼里有了泪,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和张爷爷,没有人管我的死活。她这么想后,感到了温暖。
  “还说没事,都咳成这样了,快趁热喝了吧。”婆婆心疼地看着她,“中午你不做饭,我和玉龙做。”
  “妈,中午还是我做饭,你歇着吧。”她眼里的泪都要滚下来了。出嫁前,她不怕张玉龙对她不好,怕婆婆会把怨恨发泄到她身上,用刀子般的目光看她,用剑一样的话骂她。她没想到婆婆不但不恨她,还如母亲一样地疼爱怜惜自己,这让远离爷爷奶奶的她感到了温暖。
  “玉龙,昨天没给玉兰买药?”何华英跨出门槛大声问。
  “买了。”张玉龙的声音在堂屋里的火塘边响起。
  “既买了玉兰却咳得更厉害了?”
  “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
  钟玉兰擦尽脸上因婆婆痛爱感动而有的泪,就忙着裁剪衣服。张玉和父母和弟弟妹妹做衣服裤子的布早晨送来没有动剪,夜里不能裁不能做,后天就是大年三十,要忙着做一家团聚的饭菜,要做拜年走亲戚的糕点,明天能把这一家人的衣服做好吗。嗓子眼像有团火在烧,灼痛得厉害,只想喝凉水,头像锥子在钻,浑身像挨了打般的疼。她想着,裁剪布料的速度就更快了
  她正一只手拿剪刀一只手拿尺子忙着,张玉龙一脸冰霜地跑进屋子,冲到缝纫机前拉开小抽屉,昨天买的药一包不少。他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色变得铁青,抓起药扔到地上后用脚使劲踩,踩成粉末后便把缝纫机上的碗端起摔到地上,蓝色花边大海碗成了六片,生姜红糖大葱汤汁溅了她满身。
  “怕我毒死你?!哼,我才不会为了俗不可耐的山野村姑自掘坟墓!”张玉龙一脸鄙夷不屑地看着她,“我买的药竟然不喝,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她猛地转过身来,手里紧握着寒光闪闪的大剪刀,目光像两把寒气森森的剑:“不是怕毒死,事多忘了喝。”
  张玉龙又像几个月前在山梁上一样,哆嗦了一下就悻悻地走出新房,去堂屋的火塘边接着看书学习的同时吃各种零食。
  钟玉兰看了眼地上的蓝花碗碎片,放下大剪刀,弄净每天都会用自己做的拖把擦洗干净石板地面,换洗了衣服洗便又开始忙。从始自终,都没有泪光在眼里出现。
  中午钟玉兰吃得很少,何华英又给她熬了一大碗生姜红糖大葱汤,看着她喝完。没有要儿子去找医生开药,自己去四代都是郎中的周济生家。知道她要做衣服,便生了炭火放到她后面。
  夜里,钟玉兰早早地就卷着绿锦被爬在缝纫机上睡了。头痛得厉害,浑身上下只有头发指甲不疼。梦里,奶奶来了,抱着她唱自编的童谣。她笑了,心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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