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丁肇强上当受骗的事儿一传回学校，把那些个集资买电脑的人惊得像鸡炸窝似的。校园里各种流言纷起，很多人猜测也许这是他精心演的一出苦肉计，想鲸吞这笔二百多万巨款跑路。
　　徐雷听闻此事儿，懊恼得直跺脚，回到家里恨不得跪下来，当肖玫妤的面煽自己耳光。
　　“玫妤，我刚刚听到确切消息，丁肇强把老师们集资款卷跑了。这都怨我当时太大意，头脑发热，不听你劝阻，把咱俩结婚后好不容易存的一点钱全让那王八羔子给坑走了。”
　　“丁肇强把大家的钱骗走了，怎能发生这样的事儿？你说他是个不懂社会的书呆子，我还有点信，可要说他眨眼间从大学教师变成了大骗子，我倒真觉得这不太可能。”她此刻竟出奇地冷静。
　　“所有交过钱的人都在诅咒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听说学校这会儿打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他，他极可能拿着这笔钱躲什么地方逍遥去了。唉，人总要吃一堑才长一智。这次我在他跟前翻了个大跟头，算对他长了见识，一心围着钱转，最好不劳而获。”
　　丧气地唠叨完，他又骂起丁肇强来：“你那混蛋同事，看起来就不像只好鸟。在校不好好上课，抛弃学生出去打工，即使这样没师没德的人，校长居然还重用，让他为学校做生意，也不看他是不是那块经商的料。上次在校园碰见他，看他那付趾高气扬的德行，在人跟前拽付臭架子，屁股上夹把草，就装大尾巴狼，狐假虎威。一个本科留校生，谁不知道他肚里水有多深，教书不行又去假借做生意诈骗人。”想到自己和肖玫妤婚后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钱财就这样打了水漂，他恨得咬牙切齿，“你咋会有这样一个同事，他这样的人也配留在道德高尚的教师队伍里，你们唐主任真算瞎了眼！”
　　从他开始咒骂丁肇强，肖玫妤就心有不快，无论如何她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他们同事几年，又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后他离她而去，恨得她咬牙切齿，但他不顾一切去追求自己梦想她却铭记在心中。为学校做生意没成功，这不能和诈骗划等号。这会儿听见徐雷的咒骂越来越猛烈时，她忍不住回奉他：“你究竟还有完没完，他本科生咋了，是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难道本科生人格就比你研究生低吗？你咋知道因为他是本科生就把钱给骗走了，社会上也有比他学历高的人变坏了。按照你的推理，我是本科生，也应该是骗子，你把我也拉出去示众好了，说话啥狗屁逻辑！”
　　“校园好多人都那样传。这会儿钱拿不回来，他人又突然没了踪影儿，有集资买电脑的女老师都气哭了。”
　　“那是他们不了解他。知道他为人的老师，都不会这样说。”
　　“你了解他，他为啥不把你的钱乖乖给你送回来？”
　　“这……”徐雷的话把肖玫妤噎住了，毕竟自家也有万把块钱握在他手里。“也许是他觉得办错了事儿，不好意思跟学校多联系；也许是因为火车票紧张，他没买上回来的车票；也许他人已在回来的路上，还未到家。总而言之，暂时没有他的消息可能有许多原因，你不能就此判定他是坏人。”
　　这会儿她突然心里挂念起他来，心想他在外边多不容易为学校操心办事儿，还被丈夫这样的小心眼儿戳着脊梁骨骂。如果他回来，她再也不会故意去做刺激他的举动了。
　　“即便他真如你说的那样把钱卷走了，也值不得你这样嚎叫，谁一生中也难免不犯个错。”
　　“犯错可能是偶然的，但如果仅为钱活着，他做出这种缺德事儿又是必然的，这是辩证法，现在恐怕连校长也不好站出来否认他有诈骗嫌疑。我要把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搬到课堂上，从哲学角度剖析他的灵魂，让学生真实看看一付见钱眼开的嘴脸有多么丑恶，他真该被押上道德法庭去接受全校师生审判！”
　　“我不想跟你吵架。如果你胆敢这样做，咱俩就别过了，马上去离婚！我看你的嘴脸才真正丑恶，心胸窄得跟鸡肠肚子一样。啥偶然必然的，少整这些哲学词儿来说教我。你的辩证法就是你不会犯错，错误都是别人的，而且无限放大。你少给我诡辩，也少在学生面前讲他坏话。人家说是不了解情况，你也跟着起哄，他骗走的钱等我生完孩子后出去上课挣，分文不少还给你这位大哲学家。”
　　她一动脾气，徐雷便想到她肚里怀着的孩子，屈指算来也快到出世月份了，不敢伤她的胎气，于是郁闷地说：“你不要动不动就这样任性嘛，我也是听许多人议论才跟着发发牢骚的。这万把块钱搁在谁家都不是个小数，你不让说我可以不说，只当咱没这笔积蓄。唉，这王八蛋靠这种手段敛财，一定不会得到好报的。学校肯定要开除他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人家造谣你跟着传，被骗了也活该！真后悔我当初太没心眼，轻信梅艳的话，让你趁机钻了空子，把我骗到了手。”
　　
　　赵昌明第二天下午知悉了此事儿，想不明白丁肇强一离开校门会变得这么快，干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丑事。他坐在办公室回味了好一阵子，才起身回家，准备把这件事当作晚饭添加口味的调料告诉兰月涛。
　　哼着小曲走进家门，兰月涛戴着围裙正忙呼着做红烧排骨，看见他就嚷嚷：“昌明，快点、快点，肉都要烧糊了，你替我看着点，我赶快洗菜去。再做一样蒜苔炒肉片，拌个凉菜，烧个蛋汤就可以吃晚饭了。”
　　这学期赵昌明很少再去费扬那里喝茶聊天，一下课就像乖宝宝一样，回来老老实实地坐桌前看书。她觉得自己把老公改造得这样听话，很有成就感，所以伺候他也很带劲儿。可今天下午她到家已忙了好一阵子，才见他磨磨蹭蹭回来。她在水房洗完生菜过来，站在他身边要切时，看他没往书桌跟前坐的意思，嘴吧忍不住又唠叨起来。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你又做美味佳肴来腐蚀我了。”他调侃兰月涛说。
　　“下午没有课，又不开会，你去办公室扭一圈还不抓紧回来看书，在外面乱晃荡个啥。今年大学教师职称评审又快开始了，到眼前你还没有发表过东西，不抓紧写几篇学术文章，准备等到退休时才申请副教授职称？今天不是我回来得早，到吃饭时看你喝西北风去！你瞧，我回来路过菜市场时，见肉店有刚摆上台面的新鲜猪肉，我买了两斤五花的，还要了点肋排，肥瘦刚好，想给你红烧了吃好补补你的猪脑子。不过，咱丑话得说前头，我天天把你当皇上伺候着，吃我做的饭你可得好好干，今天你该写的字数我还没见你动笔呢。”
　　“月涛，学校出了件大事儿啊，我是刚刚听说的。丁肇强把学校老师买电脑的集资款卷跑了，有二百多万，幸亏咱家没有集资。”他没接她话茬儿，开始竹筒往外倒豆子一样，把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告诉了她。
　　“啊，真的吗？”她果然大吃一惊，不由得放下手中正切菜的刀，“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你俩同屋住过好几年，他上次回来还在咱家吃过饭，你该托他的底呀。”在她印象中丁肇强不十分爱说话，虽然和他交谈不多，但咋看都像是个干事儿心中有数的人，怎么也会走到诈骗犯罪这条道上。
　　“其实我对他也并不算真正了解，只是觉得他过于崇拜自己的个性，有时候太精于算计，野心勃勃，对人又孤傲，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为达到他的目的不择手段。你想，这家伙甚至把跟他交往时间很长的肖玫妤都给抛弃了，还有啥事儿他能做不出来。”
　　“没想到他外表聪明，内心却这样丑陋，让人一时半会儿还真难看透他。昌明，他是他，你是你，虽说都在为各自未来奋斗，可走的路不一样。你只有早日写出自己的书，多发表几篇文章，评上副教授才会在校园里有存在感。一个小讲师，说话人微言轻的，连个屁都不顶，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唉，丁肇强在外面沦落到犯罪的地步，都是他太经不住校外的诱惑，想当个大款，非要离校出去打工。现在想来他也够可怜的，天天要被人追骂着在屁股后讨债，那滋味儿可不好受，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你当初死活还要拉我跟他一起出去谋职呢，不是我死劲儿拦着你，你去了照样也得学坏。你们男人表面上都人模狗样的，其实做事都不靠谱，没有一个能叫家里女人省心的。”
　　她把正谈论丁肇强的话题转眼扯到了他身上，又同“写书”联系到一起，他马上没了再跟她往下说的兴头，无精打采地坐到书桌前，扭亮台灯，拿起桌子上的书稿无聊地翻看着。这些天来，他被兰月涛天天这样逼着看书，脑袋都懵了，说不清楚自己看的内容究竟是些啥了。
　　兰月涛做好饭后，先把红烧排骨和回锅肉盛到盘子里放在小餐桌上，又把炒好的蒜苔肉片和凉拌黄瓜端上来，盛好两人的米饭，把筷子在饭碗上摆好。看他还纹丝不动坐着，她就走过来站他背后给他捏肩捶背。
　　“昌明，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子，好深沉，又执著，给女人一种可依赖的感觉，这才像个知识分子，像我的丈夫。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能在书堆里找到乐趣，我比谁都高兴。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学问。你要天天这样，你老婆就是放弃自己学业，专门在家伺候你也心甘。昌明，快过来吃饭吧，你看我全做好了。红烧排骨炖土豆，蒜苔炒肉片，黄瓜凉拌粉丝，又配上个黄花菜鸡蛋汤，这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饲料。”她说。
　　他“嗯……”地拖了个长长音节，身子并没有动弹。
　　她认为他很乖，转过身屁股一扭坐他大腿上，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抚弄他下巴，浪里浪气小声说：“我早计划好了，只要你的文章能写出来，书能出版，我明年就打算肚里怀上，下半年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出来，让你享受当爹的乐趣。快点吃饭吧，不然就凉了。下午我看见你们学校贴的海报，说教师俱乐部晚上放映美国片子《卡萨布兰卡》，咱俩吃完饭后先去看电影，回来早点睡。”随后她牙齿轻咬他耳垂小声挑逗说，“我那块地早就旱了，今晚你无论如何该挑担水浇浇了。快一个月了，你都没碰过我身子……”
　　然而，对她的催情他没作任何反应，依旧坐着不吱声。
　　于是她又伸手去抚弄他下身，嗲声嗲气说：“昌明，你越这样，我越是喜欢你。床下是淑女，床上是荡妇才是好女人。等咱俩上了床，夜里我非做个荡妇强暴你，狠劲儿拔你的萝卜不可！”
　　天天回家不是被她逼着看书，就是听她无休止地絮叨，让他耳根子清净不下来。这会儿她又一个劲儿向他发骚，把他紧紧绑在她设定的生活轨道上，不许越轨跑，让他失去了男人的尊严，他心里更烦。他推开她身子，赌气地坐到饭桌前说：“我晚上也得写书稿，一天五百字，不写够这个数坚决不跟你上床！”
　　挑逗他了老半天，等来的竟是他这种回应，明显他对自己并没有丁点兴趣，兰月涛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噢，我才听明白，你躲着我原来是嫌弃我，想逃避当丈夫的义务，是不是？我是个女人，有女人的生理需求，你床上没本事当初就别娶我啊。我白嫁给你当老婆的，天天伺候你吃喝，就差没把饭喂你嘴里，到该用你的时候，你下面软不邋遢的扶不起来，让我跟着你活守寡，你还算不算是个有种的男人？真没一点良心！”说罢她也懒得再理会他，转身往自己碗里扒拉点饭菜独自吃去了。饭后她也不整理锅碗瓢勺，端杯水漱漱口，换件衣服，一人去了教师俱乐部。
　　
　　就在许多人以为丁肇强已卷款逃之夭夭，很难再寻觅他行踪时，他从特区寄回的银行汇票，几天后悄然无声到了学校。
　　需要购买电脑的集资人去财务处退款的通知，很快出现在各系楼前告示栏里，大家心头笼罩的阴云被驱散了。
　　肖玫妤看到通知后去把钱领了回来，故意摆放到书桌正中间。
　　徐雷下课回来进屋就瞅见了桌上的钱，再看看肖玫妤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表情，知道她在扮自己难堪，露出一脸尴尬相。
　　“真跟做梦一样，这些钱昨日个儿还让人忧心忡忡，心神不宁，今天又失而复得。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儿，我一定要多个心眼儿，不再上当受骗。”
　　“你不是说丁肇强把你的钱骗走了吗？现在完璧归赵，一分一厘都不差，你不放心请再仔细点点，看你还有啥屁好放。一个针鼻儿大小的事儿，到你跟前就变得惊天动地，让你愁这怕那的。瞧你那付出息样，还能干成啥大事儿！”想起徐雷先前咒骂丁肇强的那股子狠劲儿，她心里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钱虽然没丢失，也只算是必然中之偶然，不过你那老同学倒是把咱们给美美地涮了一把。”他搔了一下头皮嘿嘿一笑。
　　“亏你还教哲学课呢，上课给学生讲大道理你头头是道，搁自己身上啥都不灵，像个双面人。你攻击丁肇強，说他是骗子，把你的钱给卷走了，吓得马上要尿裤子一样。就算他是骗子，也比你一天到晚胆小怕事强。树上落片叶子你都怕砸头上，遇事儿没主见，就知道从书本上找答案，骂骂咧咧，真愚不可及。以后没把握的事你别瞎叫唤，否则我不说你，你同事也会笑你贫气！”
　　他脸憋得通红也没再还一句嘴，把钱放进抽屉后做午饭去了。
　　教师的集资款安全回来，让为此事儿感到焦虑不安的校长得以解脱。他没料到丁肇强办事稳妥可靠，不由得想起前年他让唐子介改换赴美留学人选这件事儿，觉得对年轻一代教师缺乏理解。
　　他把唐子介找去说：“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我们既不懂工业，又不懂商道，在校外设商务代表现在怎么看都是个失误，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学校决定撤消。你写信动员那个青年教师回校继续教书吧，明年会选派他去美国深造。如果他不愿教书的话，可以先去学校行政部门锻炼，以后按干部培养提拔。如果他不愿教书也不想坐机关，也可以去校园里创办的科技发展公司当经理。”
　　丁肇强很快收到唐子介的信，虽然觉得校长很关心自己，但校园再好对他也没了吸引力。他不愿像费扬那样天天泡在办公室里，空想当美学家的好梦。也不愿在校园里为这次的经商受骗，让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特别是一想到回校后又要经常跟肖玫妤照面，不知她天天都会有啥样面孔在等待着他，身上马上有种被火炙烤的感觉。这时，华洁说过的那些话又回响在他耳边，没资本想发财会比登天还难，但他已向大宇保证过不再见她。既不愿意回校，又无法回到华洁身边，他只剩一个去处，就是特区人才劳务市场，看能否重新找份谋生的职业。
　　在那里转了半天，结果他刚好看到一家眼熟的企业在招聘管理人员。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上前应聘，谁知在亚星酒店那段就职经历，竟帮他顺利谋了个办公室职员岗位。有了落脚之处，他便又有了信心，给唐子介回信，言明自己已不适应校园生活。虽然这次生意失败了，但对他来说，只像穿行在暴风雨中的海燕不小心折了翼，还想找机会再次飞翔起来！他一定要奔往心中那遥远的梦想，尽管这个梦是遥不可及的空想还是有个什么具体的目标他还不得而知。
　　信寄出后不久，他很快前去了那家企业上了班，身影和白燕一样，从此淹没在这座新型城市里万千外来务工者之中，让肖玫妤和华洁后来为寻找他，很费了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