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三下午是全体老师开会时间，这每周的例会在许多女教师看来，真跟每月身上的例假差不多。没有它吧，身体好像不健康；有它吧，不生孩子又没啥用处。尽管开会时大家都按时到场了，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儿，只看作是相遇谈天的机会。
　　丁肇强过去两天找唐子介一直没见到人，今天出门时便把写好的辞职书揣进衣兜里，准备会一完就当面郑重地交给他。
　　来到会场，他在后面无人注意的地方，随意拉把椅子坐下来，拿份报纸低头漫不经心翻阅着打发时间。
　　肖玫妤今天上身穿件手织的宽松花色毛衣，下身是条蓝色紧身牛仔裤。被裤腿紧裹得像鸟腿一样的两条细长腿和体积不大但紧绷的臀部，凸显了她美女身材的标志曲线。
　　一进入会场，她便四处张望，很快看见他躲在后面角落里，就走到他跟前拉把椅子坐下，踢踢他的脚小声问：“喂，丁肇强，报纸上有啥重要新闻让你这样全神贯注？”她希望他能抬头认真瞧自己一眼，今天这身打扮可是专门穿给他看的。
　　“你不知道现在校外世界有多精彩，人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奔忙，不像咱们不是上课就是开会。唐主任在会上除了给大家念报还是念报，他就不能组织教师出门爬爬山，走走路，去家企业参观一下？秋天的时光那么美好，可惜就这样从我们身边被他分分秒秒给念走了，结果我们一无所获，校园生活真是单调透了。”他没抬头，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有没考研的打算？很多人都是考上研究生后改变了自己命运。如果你想考的话，我想和你一块儿准备，那样我也好从你这里借点阳光，干点实事儿了。”
　　“你阳光更灿烂，我比不了你，心思儿没敢朝那方面使过，就算想考也考不上。”他想起赵昌明常把“考研”俩字挂在嘴上，但到现在也没见他上过考场，不愿夸口让她耻笑。再说今天给唐子介递交辞职书后，他要很快离开这所学校了。
　　“你不用怕嘛，咱俩一块儿准备总比一人单干强，团结起来力量大，你肯定能行！”
　　“不，不，我心思早已不在学问上，看不进去书。现在人人都渴望发财，听说在南方弟兄们分家是用尺子丈量钱的厚度，根本不查数。我的脑子也快被铜锈蚀透了，觉得人这辈子没了自由和钱财啥也干不成，它们才是我心中真正敬仰的上帝，我要追逐这样的梦想。”说到这儿他头抬起来，终于认真看了她一眼，“嗨，肖玫妤，我还没注意，你今天这身打扮真像只天鹅，把人眼睛都给撩花了！”
　　“去你的！你满脑袋的理想不都是钱吗，我是不是天鹅跟你有何关系?钱，钱，你心思一天到晚围着钱转，满嘴铜臭味，还是大学教师，咋教书育人哩，真没一点出息！你如果急需用钱，我的工资俺爹妈不要，每月我都存在银行里，你可以先拿去用。”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靓丽衣着并夸了自己，她很高兴。
　　“对当个处处受约束的穷教书匠我确实没啥兴趣。”
　　“你是头猪啊？猪走路撞了南墙，好歹还知道拐个弯跑，你这死脑筋我看连猪都不如。大学教师这么体面的职业都留不住你的心，看来你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脑子进水，该去安定医院找精神科大夫好好给你检查一番了，最好是在里面住上一段时间，免得跑出来到处祸害人。”
　　两人正低声传着嘴，唐子介夹着他鼓鼓囊囊的粽色皮质公文包西装革履走进了会场。他连忙用胳膊肘碰碰肖玫妤说：“你快看，‘坛子鸡’肯定又带来不少报纸。我的娘唉，今天看来他是不打算让大家伙儿回家吃饭了。”
　　她抬头一看，主任正昂首用威严的目光巡视会场，查看到会人数，马上扮个鬼脸，不再吭声了。
　　唐子介点完人数坐下后很严肃地说了声“我现在宣布开会，先读报，再讨论，你们要认真听，好好领会精神”，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开始一本正经念上面一长篇文章。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报纸，大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进入各自话题。有家的女老师热烈地谈论着自家孩子的学习和智商；无家的则议论自己身上的衣着，希望看到同伴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那些新婚不久的，则被女同事热情地追问着，肚子里什么时候才能上干货。男人们大多关心的是散会后系上有没有别的活动，要不就是晚上去哪里消遣，会场就这样被各式各样话题分割得支离破碎。
　　看下面会场乱哄哄的，大家对讨论他读的文章兴致不大，唐子介微微一笑，又从公文包中又拿出几页纸扬了扬，大声说：“你们安静一下。现在有一个消息，不知大家感不感兴趣？”
　　这话一出口，便招引来每个老师的目光，丁肇强和肖玫妤也像鹅一样向前扬起了脖子。
　　众人胃口被吊足后，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是—个—大—好—消—息呀！你们看，我手里是一份协议书。校长刚同美国伯格林大学签订了友好协议，咱们要和对方结为姊妹院校。伯格林大学在美国中东部，历史悠久。我们成为姊妹院校后，美方每年要为我校培养一批教师。经学校研究，英语系可以每年选拔两名教师前去硕博连读。”
　　他的话如同五月里的春雷，一下子震动了在座每个老师的听觉神经。
　　“派教师去美国硕博连读，这是真的吗，谁会是英语系派出的第一人？”刚才各自还在说的议题，顿时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转而心里琢磨起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来。
　　丁肇强心潮开始澎湃。留校后看到每年不少理工科毕业生飘洋出海留学，他也曾动过自费去美国深造的念头，无奈自己学的只是语言，几次申请美国的大学都被录取了，但没拿到奖学金，也就无法从美国大使馆获得签证。“现在学校要往美国公派教师攻读博士，既然是派，那人人都有机会，自己如果不离开，说不定也有机遇。”想到这儿他对自己急着去特区就职有点后悔，“幸好我还没跟唐子介说出要辞职的念头。”
　　看他沉思不语，肖玫妤关切地问：“丁肇强，你想啥呢，对唐主任的话有何高见？”
　　“天赐良机，就是不知道我是否有这样的运气。我这位领导不理睬、学生不爱戴的老师，似乎和运气从不沾边。说穿了，我其实就是教师队伍中的失败者。”
　　下面有人问唐子介：“主任，去留学的教师怎样选派？”
　　“我想当然是优选那些业务能力突出，工作态度积极，教学效果好的老师，重点放在年轻有为的教师身上。不过，为保证派去的人有能力读完博士学位，学校要求报名去的教师都要参加选拔考试，试题由英语系教授联合出，成绩优异者才能被选拔，这是最重要的。”
　　“你听见没有，这次学校要通过考试选拔留学人员。咱们年轻，最擅长的就是考场上竞争。终于有机会出国读博士啦，这正是我青春之梦啊！”肖玫妤特别兴奋。
　　受她的情绪感染，他跟着说：“‘坛子鸡’这次还算公正，看来在他手下教书也不全是前途暗淡。”
　　“这样吧，咱俩一起做准备。唐主任研究文学，咱先好好看英美文学史，再读些名家作品，我就不信把不住他出题的脉。再说了，我毕业时他还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呢，能不照顾一下他的弟子？”肖玫妤很自信。
　　“他肯定会的。”
　　接着她问丁肇强：“你对研究哪国文学最有兴趣？”
　　“美国文学。”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美国人身上的冒险和开拓精神。”
　　“我倒是喜欢英国文学。里面男人的绅士风度和女人身上的贤淑气质让人迷恋，读完后过目难忘。”
　　
　　此刻，唐子介还坐在会议台上喋喋不休地鼓劲儿：“青年教师不但要努力准备好这次选拔考试，还要教好书，同时在学术上提高自己的‘造脂’，多发表文章，做到教学和科研共同提高。”
　　下面坐的人不便纠他嘴里的白字，便捂嘴偷笑，因为不止一次听他把造诣说成“造脂”，也总不见改。
　　“‘坛子鸡’数典忘祖，成了大教授把祖宗语言都跟着篡改了，成了脂肪的爱好者。真该送他一本汉语大字典，让他好好研读一番。”丁肇强望着肖玫妤调皮一笑。
　　“看你把主任贬的，你就没犯过同样的错误？我看你走上讲台，给学生讲课遣词造句未必有他准确。这会儿在下面挑他的毛病逞能不算英雄，你还是谦虚点好。”
　　会后肖玫妤跟丁肇强一块儿去到他住处，进屋就问他：“丁肇强，这难得的出国读博机会，你打算怎样去争取？”
　　他会场上冒出的那点激情这会儿已在慢慢消退，觉得自己心早已不在学问上了，而且华洁还在盼他返回酒店就职，就摇头晃脑说：“本人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书了，课堂上应付学生娃们的刁难都是困难的，更别提去考硕博连读生了。琢磨来琢磨去，我咋觉得自己学识太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再说，我眼前还不是讲师，资历也不够。你学业比我好，书也教得好，深受学生欢迎，倒可以争取早点出国读个博士学位回来。”
　　看他临阵退却，肖玫妤来了气，杏眼圆睁，恨不得像战场上的督战队，用枪背后顶着他后脑勺，命令他向前冲。
　　“唐主任没有说非要讲师以上的人才能参加选拔，这次考试谁都可以参加，只要年轻。”
　　“可我学业上也不行啊。”
　　“刚才你会上还精神亢奋，跟打了鸡血一样，转眼工夫咋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又蔫儿了？你回家探望你父亲那几天我无怨无悔替你上课，现在学校给青年教师提供去美国读博士的机会，我让你跟我一起努力争取一下你都不愿干，光想让别人为你付出，你咋不说愿意为我出点绵薄之力呢。不行，这次你不想考也得考，在我跟前没有通融余地！”
　　在她的骄横面前，想着外出找新职业那几天是她主动为自己上课，让自己回来不再为补课的事儿犯难，这时如果再一个劲儿拒绝陪她参加考试，她肯定会更使她的小姐性子。再说唐子介给的这次机会确实很诱人，他也想尝试一下自己的能力。沉思片刻后他说：“你要不嫌弃我水平低，扯你后腿，那就让我这倒霉蛋试试吧，全当是你的陪炼。”
　　这话她听了情绪快活起来：“你终于同意跟我一起准备考试啦？早这样答应我这不就得了。我认为你水平肯定能行，系上老师谁不知道你当学生时是个学霸，为争取全系学习成绩第一名，曾坐在教室里彻夜看书，几次暑假也不回家。这会儿你在我跟前极力伪装自己能力不行，让我嘴皮快磨破了才听到你这高材生的这句箴言，真是字字千金，我看大不列颠王国的女王都未必有你这样吝啬文字。”
　　他也乐了，回击她：“我要是女王那该多好啊，早就不在这儿苦熬了，想出门巡视有人会备鎏金马车，想办事儿会有仆人替我跑腿。如果去美利坚合众国留学，大学还会抢着录取我，为我提供奖学金呢。”
　　“唏，你表达的是虚拟式吧？臭美！说你胖你马上拽起来，刚恭维你两句，你就找不到‘北’了。刚才我看你开会时的表情，一会儿兴高采烈，劲头十足，一会儿又目光呆滞，心事重重，总像有人在背后牵着你的魂儿。这会儿你又狂妄自大起来，老用虚拟式跟我说话。这世界大着呢，你不要心比天高。”肖玫妤喜欢的就是他身上这股放荡不羁的浪漫劲儿。
　　“你给我一片原野，我能开出一片沃土！你给我一双翅膀，我能直飞云霄！你给我一片彩云，我能带你奔向诗的远方。你想象中的世界有多大，我的心就能驰骋有多远！”
　　肖玫妤被他野性的浪漫征服了，面颊发红，眼睛放射着光彩，表情如痴如狂。她恨不得把爱他的心马上掏出来，捧给他看。两人行走云端，让他把自己也随他的心愿带走。
　　为掩饰她的激动心情，她故意矫情说：“你别自作多情在这儿空想，净说些不靠谱的话。看来你做事也是仅凭脑子一时热度，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个准。其实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女人最不愿空想，干事最勤快，眼光最现实，目标最明确。”
　　“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这学期唐主任说一年级新生英语基础课没人愿意上，想让我顶上去。你想每周十节课，课下还要批改他们的作业，多累人的活儿呀，这种吃亏事儿我可不愿干。所以我就给他说呢，没人愿上的课你找我上可以，但系里有啥好事儿他也得想着我才行。过几天我准备以此为理由跟他做个交易，看他能不能私下透露点这次考试出题的范围。只要我们知道一点点，就可以少走不少弯路，比其他老师先行一步达到目的。我的目标就是尽快实现上大学以来的梦想，去美国留学，读一个博士学位回来。”
　　“神圣的大学课堂你都能拿来做交易，我算被你折服得五体投地，难怪都说女人眼里处处只有眼前那点利益，所以很难成就大事儿。”
　　“对我来说做事儿不吃亏就代表着最完美！”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打嘴仗时，有人在外“砰、砰”大声敲门。
　　来人是宋玲玲，也是丁肇强和肖玫妤的同事，只不过比他们毕业晚两年，身上有股子东北女人的豪爽劲儿。她是从黑龙江的佳木斯考来的，性格很活跃，毕业时极不愿留在荒芜的西北工作，一心想去南方。可唐子介偏偏瞧上了她，硬把留她在学校教书，说学生喜欢她这种性格活泼又开朗的老师。眼前虽然她已和本市土生土长的薛福照结婚，就差肚里为老公怀崽生娃了，但脑子仍不安分，整天想的也是如何逃出这象牙塔找门路挣钱去。丁肇强去特区找职业事前跟她说过，她也算入伙人，因而他回来后的举动自然她很关注。前几天她在学校体育场打羽毛球时把脚歪了，今天请假没去系里开会，会后听别人说英语系要往美国的大学派老师硕博连读，就拄着双拐过来打听他的想法。
　　丁肇强一开门见是她来了，急忙呲牙咧嘴向她发出信号，说话千万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看见肖玫妤端庄地坐在屋里，她很惊奇：“我的妈耶，你这里今天来个肖贵人，怎地事先没给咱通报一声呢，否则我就退闭三舍了。”
　　“我来找他请教问题，他却和我辩论人世间女人还是男人聪明，不停打击我的信心。玲玲，你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说说平时生活中家里女人和男人相比，到底谁更聪明？”肖玫妤笑着说。
　　“当然是咱们勤劳能干的妇女同志了，男人脚臭手笨身子懒。你看周围哪家女人不是在忙里忙外操持家务，男人们坐享其成的。俺家薛福照在他上班的公司里钱没给我挣回来几个，人倒懒得出奇，每天必定等我把家里一切都弄好了，他才磨磨叽叽回来。别看他在外面活得上蹿下跳的，一进家门坐沙发上身子就偏瘫。”
　　“让他做饭嘛。”
　　“哼，一说让他去做饭，他身上马上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老借口说自己上了一天班，身子劳累，想尽法儿不往灶台跟前站。这冬天马上要到了，我站着上课一直胃寒，想让他在家做个萝卜丁炖羊肉吃养养胃，他就把萝卜切成大土豆块应付我。我还没一吵他，他说我嘴大，喉咙能咽下去。你俩说，哪儿没有嘴大的女人？嘴大的人有福气。唉，这样的男人我要他有啥用，想吃他做顿像样的饭菜比登天还难。吃罢饭他一抹嘴，碗都不刷就脚底抹油，又溜走找牌友玩儿去了，气得我恨不得削了他。晚上打完牌回来，脚都不洗就上床睡觉，像个长不大的儿童。现在的男人咋就这付德性，把家不当家，就是个旅馆，我真后悔自己当初不长眼，这辈子嫁给他这啥都指望不住的臭男人。丁肇强要是像薛福照那样，将来娶个婆姨回来，指不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得让嫁给他的女人天天跟在屁股后受尽窝囊气。”
　　“玲玲，你说，啥样男人才是你心目中的好男人？”肖玫妤问。
　　“高大威猛，胸脯有毛，脸上长点络腮胡子，性情刚毅又温柔。那样的男人才会疼爱自己的女人，夜里睡在他身边心里也踏实。”
　　“大概是薛福照胸脯上没有长毛。”丁肇强心想，随口说道：“胸脯长毛的男人在中国还真不多见，看来本人还是不宜结婚为好，本来我也没想过要和哪个女人结婚成家，单身生活好幸福啊。”看两个女人共同攻击他，他说出了这句不想说的话，令肖玫妤暗暗吃惊。
　　“那你最好不要留在城里享受丰富多彩的青春生活，跑进深山老庙里当和尚修行算了。”宋玲玲大腔大调说。
　　“也没那必要。奉行独身主义的人现在有不少，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他们也都在城市活得有滋有味，未必都钻进深山老林里靠修行才能过活，我愿当这样的自由人。”
　　“看来你不光脑瘫，还有脑萎缩。城里现在多少男人女人都喜欢嚷嚷一辈子独身过，自由自在，可最终没结婚的有几个，都是没几年光景娃都抱怀里了，生孩子最晚的也是三十出头。不信咱个打赌，看你将来会不会也这样。”宋玲玲挖苦他。
　　肖玫妤脸上又开始泛红，撇嘴说：“他的独身生活只是流浪狗过的日子。他这样‘奥特’社会，是对自己极端不负责任。有文化的人如果都像他，人类只会越来越退化，先是回到原始部落里，然后浑身长出长毛，最后再爬回树上褪变成猿。”说到这儿，她看宋玲玲找丁肇强像有什么事儿，也怕自己呆久了惹她猜疑，对她说声“玲玲，你继续和这位先生辩论吧，一定要斗得他口服心服，煞煞他的大男子主义威风，我还有事得先走”，然后多情地瞭他一眼就出门回去了。
　　破天荒地在丁肇强屋里看见肖玫妤，宋玲玲满脸惊奇，从没听说这美女屈尊去过学校哪个单身男人房里。从肖玫妤刚才留下的微妙眼神，她似乎看出点两人之间的玄妙关系，于是调皮地问：“丁肇强，肖玫妤这朵大校花突然飘飘扬扬落到你身边，是不是想来配你这片绿叶了？”
　　“不、不，我身上哪有优点能博得她青睐，谁不知道她眼界高，一般人根本进不到她眼里，更别提我这不上档次的劣质货色了。她来找我还不是为唐子介要派教师去美国留学这件事儿，跟我商量如何准备考试。她想出国留学都想疯了，要不咋会屈尊来我这三尺陋室。”他连声否认。
　　“不对，女人的感觉和男人不一样，我看她来找你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你别像狗一样敏感了。玲玲，她确实是为了留学来找我商量如何备考的事儿。”
　　宋玲玲不再追问，转而说：“我也正是刚听说唐主任今天会议上宣布，咱们系要往美国派两名教师硕博连读才来找你的。现在你咋考虑，还想去特区谋职不？”
　　“如果有机会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我当然不会着急辞职走了，要不四年大学不就白念了。”
　　“‘坛子鸡’第一次会派你去？系上资格老的教师中没出过国的成把抓，没准儿轮到你时，胡子眉毛早已白完，该进养老院了。”
　　“这不太可能吧，这次是通过考试公正选拔人才。”
　　“我脚疼走不了路，没去开会，不知道具体细节。也许你的看法有点道理，要是不着急走，就再等等看。不过我劝你不要对这件事儿太上心，‘坛子鸡’眼睛喜欢向上看，脸变得比川戏演员都快，过些时他说过的话不算数了，看你找谁去理论去。”宋玲玲摇摇头。
　　“这种可能性压根儿不会存在，堂堂系主任，又是教授，在全体教师会上红口白牙做的承诺再被自己食言，等于吐的唾沫又舔回去，以后说话还咋让别人信服呢。”
　　“师哥啥都不缺，就是缺心眼。看来你当书呆子时间长了，脑袋才这样木呐。现在谁说话都挑好听的说，反正又不掏真金白银出来，逗你个乐就行了。我是不咋相信他的鬼话，也不相信你最后能信他的鬼话。走喽，我得回家给薛福照做饭去，不然他回来又该数落我了。”说完，她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回去了。
　　都说东北的女子性情彪悍，没想到在薛福照这个西北人跟前，宋玲玲比只波斯猫还乖巧。
　　她离开后，丁肇强手摸下巴在宿舍里踱起步来，自言自语道：“玲玲时常受唐子介批评，总认为他要求太严苛，可他真是这样的人吗？不，从他今天讲话的语气看，一点不像。他关心年轻人，敢于提出人才培养要放在青年教师身上，这话听起来多贴心，多具前瞻性，不可能乱变的。就算以后他真变卦了，再辞职走也不算晚，命运在自己手里握着嘛。”
　　在屋里接连转寰了几圈儿，他坐下来考虑，该咋给华洁解释暂不去亚星酒店的理由。思来想去没找到合理说辞，觉得还是先什么都不说最为稳妥。他和华洁在火车上的相遇，不能成为决定他未来命运的障碍。这会儿他越琢磨去美国伯格林大学硕博连读这件事儿，越觉得像是天降大运撞到了自己腰上。
　　“如果我能用当年作学生时的勤奋，静下心努力看点书，就有把握通过唐子介组织的选拔考试。本来嘛，这次到特区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可眼前那边还是一片荒芜，没真正发展起来，不具备创业条件，不一定非要马上在那儿落脚。自己还年轻着哩，大学毕业是英语系排名第一的学习尖子，应该有更远大的抱负，找更好的地方实现梦想才对。”
　　想到这里，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血管里的血也随之沸腾起来。他挺了挺胸，把写好的辞职书从衣兜里掏出来，看了两遍，毫不犹豫地揉成个纸团扔进了桌下废纸篓里。像即将要走向沙场的勇士，紧攥拳头，心里默默激励自己：“冲锋号角已经吹响，前进脚步不能彷徨，青春只有短短几载，奋发才能实现梦想！对，这次我一定要积极参与竞争，绝不放弃，尽自己最大努力考出好成绩，给唐子介和肖玫妤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已向他表达了情深意爱、盼他早日返回酒店的华洁，他似乎只能把她冷藏在大脑记忆最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