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干兄弟（2）

　　刚才听了张熙的叙述，年杰心里觉得自己在小树林里救张熙又护送他，绝不是张熙所说的巧了，也不是什么天意，根本就是刘庄主一手操控设计的。既然刘家与郝师叔都是竹笼会一条线上的，那刘安就没有理由不按郝师叔书信上说的办。他早就听养父杨青山说过，竹笼会信奉的是南无老母，教规特别严，同会的人有事必须相帮。若有会友见死不救，南无老母决不让其人活过明天。师父跟年杰说有不少人都来游说他加入竹笼会，他知道竹笼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也很想加入，之所以没入会，一是觉得会规太严，怕自己万一不小心触犯了会规招来杀身之祸，剩下年杰一个人怎么活；再一个是因为朝廷对竹笼会围剿相当厉害，凡发现有入会者必诛杀九族。师父说：“既然年总督把儿子交给了我，我要把你抚养成人，才对得起年总督的托付。为了你，我必须远离竹笼会。”那么，刘安既是竹笼会的人，当然也懂得会规和会义了。张熙去西安策反岳钟琪大将军反清复明，正符合竹笼会的宗旨。况且郝刚在信中又嘱托他派人护送张熙，他为什么敢违反会规，不派人护送呢？年杰得出的结论是：刘安派人护送了，只不过没派自己家人护送，而是派他年杰护送。而且派得很巧，让被护送的张熙没感觉是刘安在帮他，是觉得这是一种巧合，让年杰也没觉得是刘家安排他护送的。干脆说这是刘老庄主，他的未来岳父刘安设的局。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张熙策反岳钟琪出事被朝廷缉拿，张熙供出的同案犯只有年杰，与刘家没关系。当然，被杀头的也只能是年杰，而不是刘家。好周密好自私的计划啊！最让他伤心不已的是，十一格格云儿竟也参与设计了这个计划。不是她告诉刘安，刘家能知道他在小树林里等她吗？小树林就在刘庄村外，三五步的距离，她和丫鬟一人还要骑一匹马，这不很显然是为他和张熙准备的吗？捎马子里有衣服还有几百两纹银，这不也都是为他和张熙准备的吗？再瞧她对自己护送张熙的决定不阻拦反倒支持，这不都说明了云儿指导并参与设局了吗？云儿呀，我和你可是订了婚的未婚夫妻啊！小时候我们多么要好，一天都不愿意分开。虽然由于各自家庭的变故，我们有六年多没见着面了，可是你知道我多么想你吗？那种想可不是一般的思念，是撕心裂肺地想啊！与你在小树林相遇之后的那晚，我一夜辗转反侧都没睡，我期待着天明见着你，我期待着我们夫妻团聚的那一天。难道你没想过，你参与设计的这个计划，可能会置你的夫君于死地？云儿啊，你是真的没想到过这些，还是想到了，是被你养父所逼？
　　第二天的日暮时分，俩人终于进了西安城，住进城东兴隆街的兴隆客店。俩人吃完饭又冲了个澡，便早早躺到炕上，天南地北地侃起大山。一天一夜的赶路，年杰心里暂时忘掉了那件事带给自己的不快。他想开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想也没用，再怎么不高兴也没用。倒不如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就来吧！
　　“杨贤弟，你说自打满人入关到现在，有不少的汉人给他们当奴才是不？贤弟认为这些奴才里谁的下场最可悲？”张熙“吧嗒吧嗒”扇着蒲扇问年杰。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吴三桂喽！是他把满人放进关里的，明朝的江山社稷就毁在吴三桂手里。他做了云南的平西王以后，清朝又反过来把吴三桂灭了。这难道不可悲吗？”
　　“非也非也，吴三桂不可悲。”张熙答，“吴三桂拥着美人陈圆圆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土皇上。清朝打他，也是因为吴三桂对朝廷的削藩政策不满，与朝廷分庭抗礼，这才招致被打。如果他做一个唯唯诺诺的顺臣，八成能寿终正寝。”
　　“小弟没读过多少书，才疏学浅。依大哥说应该是哪一个为清朝效力的汉人命运最可悲呢？”
　　“年羹尧。”
　　“啊？”年杰大吃一惊，差点儿就跳下床将张熙揪过来揍一顿。好你个没良心的南蛮子，我大老远舍生忘死送你，你居然当我面侮辱我父亲，不是找死吗？不过年杰旋即便清醒了，我现在不姓年，不是年羹尧的儿子，是杨青山的儿子。“你为什么这样说年大将军呢？”好半天，强把怒火压在心中的年杰问。
　　“他算哪路子的大将军呀！一个汉人，为满人东征西讨打自己同胞不说，还把妹子给雍正当小老婆。结果呢，就因为贺表称颂雍正一字之差，被雍正下大狱赐死。”
　　“什么一字之差就被雍正赐死呀，大哥你详细说说，小弟还头一次听说这事呢！”父亲的死，师父杨青山给他讲过。但师父只说群臣墙倒众人推，大伙的奏折中给他父亲罗列好多罪状，雍正不得不赐死父亲。
　　“连这你都不知道呀！你没听说过雍正三年天上出现过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事吗？群臣为拍雍正马屁，纷纷贺表称颂。年羹尧也跟着大伙凑热闹拍雍正的马屁，写了一道贺表。年羹尧在贺表里称颂雍正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但贺表中字迹潦草，又一时疏忽，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雍正抓住此把柄借题发挥，说年羹尧不是办事粗心的人，这次是故意不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归之于朕耳，这是年羹尧‘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所以朕对他奏折中自请战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四月就解除年羹尧的川陕总督之职，调任杭州将军。九月又下令逮捕年羹尧押解进京会审，给年羹尧定了九十二条罪状。雍正说这九十二条罪状条条该杀，但是念及年羹尧功勋卓越，名噪一时，开恩赐其狱中自尽。年的父兄族中任官者全部革职，嫡亲子孙或被杀，或边界充军，或遣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家产抄没入官。叱咤一时的年大将军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张熙停住话头，又“扑嗒扑嗒”扇几下蒲扇，“贤弟你倒说说看，这个为满人鞍前马后效劳的年大将军下场可不可悲？”等了半天，回答他的却是年杰震天响的呼噜声。
　　“到底年轻呀，脑子不更事，才放屁会儿的工夫都到爪哇国了。”张熙自言自语，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扇着扇子。
　　年杰哪里睡得着呀？作为年大将军的儿子，张熙的这番话让他为父亲汗颜。我的老爹爹呀，你也算死有应得了！满天下人谁不知道，皇位本应该是他兄弟十四爷的，是你和国舅爷隆科多装神弄鬼地把雍正硬给扶上皇位的？你为大清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为雍正扫清边界上大大小小的藩篱。你一个战功赫赫的年大将军，一个封疆大吏好好做你的官不得了，还他妈的学那些酸文假醋的臭文臣上表称颂雍正，却没承想一字之误，得罪了雍正，那白眼狼把你下了大狱赐死，年家也家破人亡，子孙世代都给披甲人为奴。你啥也没落下，只落下了千古骂名。这也算老天爷对你作孽的报应吧！不过老天爷是老天爷的事，绝对代表不了年大将军的儿子就可以原谅你白眼狼雍正，就可以不找你报仇。雍正狗杂种你等着吧，我年杰不杀掉你为我父年大将军报仇誓不为人。“父亲大人，我一定为您报仇。”胸膛里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烈火，年杰竟不由自主喊出了声。
　　“年杰兄弟你在说什么？为父亲报仇？难道那年羹尧是你父亲不成？”张熙的扇子停下来，翻了个身，黑暗中一双眼瞪得老大望着身旁的年杰。
　　“难道不可以吗？”
　　“可他姓年，你姓杨呀！”
　　“那就不兴是我的父亲吗？”就在这一瞬间，年杰决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张熙。既然自己和他拜了把子，两个人在消灭满清这件事上又志同道合，再瞒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好吧大哥，我把事情都告诉你吧，我就是年大将军的儿子年杰，之前我说自己姓杨是在骗你。”
　　“瞎说，世人都说年大将军就两个儿子，加上他的父亲，祖孙四人同朝为官。年大将军出事以后，官职都给撸了，全家都发配宁古塔为奴，怎么会又冒出你呢？贤弟呀，这个父亲可不敢冒认呀，让朝廷知道了可是杀头之罪呀！”
　　“真的，我真的是年大将军最小的儿子年杰。”
　　“不对，年大将军有个老三不假，可是听说在年大将军没出事之前就死好几年了。我说杨贤弟呀，你不是发烧说胡话吧？”张熙伸出一只手摸摸年杰的额头，凉阴阴儿的没发烧呀！“愚兄我这就不懂了，你要冒充也应该冒充个活着的大官儿子呀，或者冒充雍正儿子也中。你老先生倒好，非冒充被雍正赐死抄家的年羹尧儿子，不是活腻歪了吧？”
　　“张熙兄，请你相信我，不是冒充，也不是活腻歪了，我真真的是年大将军的最小儿子年杰。”年杰一字一板地说，就把十一岁时父亲托付师父杨青山把自己从年府带走，年府又对外说小儿子与师父进山打猎被老虎吃掉，并且大张旗鼓办丧事发送小儿子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给张熙讲了一遍。
　　“你走的时候还那么小呢，你父亲怎么敢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你，不怕你小孩子家到处瞎说去？再说你既离开年府再也没回去过，又怎么知道年府为你办丧事呢？”张熙还是有点儿不相信年杰的话。常言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小子不是怕我怀疑他的能力瞧不起他，故意儿编个显赫家世给我听吧？
　　“这些当然不是我父亲和我说的。是我长大以后，我师父杨青山告诉我的。父亲做这事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和我师父商量好的。”
　　张熙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干兄弟年杰真是大名鼎鼎的年大将军儿子。想想自己刚才还在儿子面前骂人家的老子，心里很不落忍，也怕年杰生自己的气不再保护，那可就麻烦大了，赶紧向年杰道歉：“贤弟请原谅愚兄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该当着你面冒犯年大将军，在此我给贤弟磕头谢罪。”说罢就要下炕磕头，却被年杰死死摁住。
　　“大哥的话并无不当，我父确实该当如此，这是他帮助满人的下场。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作为年大将军的儿子，却不能不报杀父之仇。所以，从今后我跟定大哥，与朝廷斗到底。不亲手杀死雍正老贼，我誓不为人。”
　　“好！”张熙的两只手握住年杰的手，“与满人斗到底，不杀雍正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