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五十四）

　　张寒在遭受了青山市大案件调查组的大喜大悲之后，情绪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么多土地刚被挖毁不久，触目惊心的现场就摆在那里，却敌不过几个小奸吏的几句胡说八道，案情一下就大翻转了。由此可见当时的世态是个什么样子。之后，张寒又反复总结多年来举报失败的经验教训，却仍然找不到可行的举报的路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位在青山政府里打杂的朋友，与之闲聊时那位朋友告诉张寒，说他的事到了这种程度，想在东川找到结果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突破他们在当地的关系网向上走，但不到万不得已别走信访的路子。虽然《信访条例》上写着有公民信访自由，但如果你访轻了不会有丝毫的效果，稍有不小心就会被任意一个借口给抓了！这样的情况，张寒也确实在一些交通要点上经常看到，甚至以全副武装像缉拿重大犯罪一样！
　　那友人还说：树低了不遮荫；树高了够不着。最有效的办法是能见上青山市里的主要领导，他并且把青山领导的座驾品牌和车号，偷偷地告诉了张寒。
　　
　　在设想过许多种方式方法之后，张寒首选将车停在青山市委市府的大门外，企图在那地方寻找与主要领导见面的机会。但接下来张寒先后经历到：交通警察对那块地方的停车限制非常严格，甚至不等你把车停稳当警察就敲他的车窗，容不得讲任何理由，他两天内被罚了三次款。并且他还发现，企图像他这样办事的人每天都有几个，目的也是和他一样。他亲眼见有几个企图告状者，在大门外刚将领导的车强拦下，立刻就被保安和便衣，像抓小鸡一样给拎走了，没有一例侥幸者。这样的现实逼迫张寒又实施他第二套方案——跟车。
　　市府的大门外就是信号灯，它的周边几十米之内，不准许任何人停车。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等待地点，远了不行、近了不行！要么是选择向左、要么是选择向右，只能选一个方向。这就意味着即使大领导的车出来，不一定是向着哪一个方向，能发现的机会最多也只有二分之一。如果他选择在东边，要发现和跟踪向西方向行驶的车辆，就不可能了。
　　张寒第一次选择的是向左。他将他的车子停靠在香港路南一家银行的门前，直线距离离市府大门口约100米。他坐在车上，只能模糊地看见进出市府的每一辆车。但只要从市府里驶出的车，入香港路向左转，他就能清楚的分辨出它的车型和号牌。
　　
　　从早晨的上班时间，张寒就进入选定的位置猫在车上，双眼紧盯了近三个小时，他甚至连进市府大门车辆都看上一眼，但就是没发现大领导的车。就在他感到有些困乏的时候，突然间他发现，有一辆“丰田霸道”牌警车，爆闪着让人涨目的警灯，从市政府大门内冲出来就左拐，它的后面就跟着“1号车”，并且在1号车的后面还有一辆“1号车”。但后面的一号车的形状和牌照，跟前边的1号车很相似，但不同的是后边的车，在汽车的前格栅窗内装了两只红蓝强光爆闪灯，它的牌照上比前面的1号车少了一个0而多了一个B字，按惯例讲，那应该是青山公安局长的座驾。张寒的心一紧，大脑立刻就有点懵，他不知道跟好还是不跟好？但瞬间又拿定了主意，跟上看看！他安慰自己，无管成功如否这又不是在做违法的事情。于是他车一起动，紧接着来了一个右转，不一会就跟在了这三辆车的的后面了。
　　三辆车一路向东，到“啤酒城”才左转，上了“海空”大道一路到柳亭，在立交桥上绕了大半圈，一头插进了青山机场的特别通道。
　　张寒叹了口气，他误认为杜书记这是要乘飞机出远差了。
　　正当他躲在候机楼的一角，为自己徒劳无功而懊丧时，又忽然见丰田警车带着车队从机场内又出来了，只不过这次排第二的是一辆豪华中巴，中巴的后面才是“1号车”，公安局长的车仍跟在后面。原来，一号首长是带公安局长到机场亲自接贵宾来的。
　　车队原路返回，但到香港中路没进政府大院，而是一路向前，在穿过了几个路口之后，一头拐进黄海边上的那幢直插云霄的“海鸥大酒店”。
　　张寒在前边的信号灯调了个头返回来，看到没有围栏的“海鸥”院内，有十多位宾客从不同车上下来，并相互谦让着走进了大酒店。“霸道”和公安局长车上的警灯虽然灭了，但依然停在1号车的傍边。张寒明白了，在这样的安保措施下，无管是善恶，只要有一点点额外的冒犯，都会被当作犯罪来处置！
　　
　　张寒重新回到了那家银行的边上，等待着下一个机会。他渴了喝瓶装水、饿了吃方便面，夜里就睡在车上。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他再没有见到那辆1号车。纵然借给他一万个想象他也想不到，坐“1号车”的青山市委书记杜金城，那一天在“海鸥大酒店”陪客人，是他官场生涯的最后一次风光！而杜金城自己更是想不到，那一天他亲自去机场接来的客人，是国家安全部门专程来青山带他来的。他们没有在机场直接抓他，是因为高层在事前有指导意见：一是抓捕前要通过谈话让他有清楚意识的情况下；二是一定要在夜间，尽量缩小影响范围，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让杜金城尽可能体面的离开青山。这才有了他在海鸥大酒店里谈笑风生，连陪着“客人”在午间和晚上连用了两顿大餐，于晚宴之后突然间被限制谈话，然后才被上了手铐带走了。
　　
　　仅过了11天，国家级大媒体几乎同时刊载消息：青山市委书记杜金城因贪污受贿被逮捕！
　　又过了9个月，杜金城在南国的某城市被审判，以贪污和受贿总额626万元和外加有一个情妇的罪过，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当年此消息一出，曾经在全国引发长时间民间舆论：杜金城游走官场37年，被捕前官至江东省委副书记并担任青山市一把手。他为官的后十年，正处在“改革开放”最红火也最为混沌的年代，在可浑水摸鱼的大环境下，像他这样级别的人只要有贪心就不用伸手，就可能有人一次就上亿元贿赂给塞进腰包；只要他好色，美女会成群的围着他，直到把他给累死在床上！
　　特别是在他最后服务的青山市老百姓，在他被抓的时候，都认定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贪官，都巴不得能案件真相大白后，看杜金城贪得了几座金山。可等到判决一出来，又差一点给他们笑掉了大牙。他们嘲笑他林林总总加一块的数字，外加上拥有一个情妇，这一切的一切，还不如从郊区农村随手拉出来一个村书记。这件事如果让百里之外的刘家庄的兰氏家族知道，他们就算是把脑袋想破了也不会理解，这么大的干部竟跟不上他家族里一个村委委员。
　　
　　上面所讲的杜书记，本来应该是后话，只因为当时张寒跟踪了他最后一程，并被蒙在鼓里，仍昼夜蹲在青山市府的大门外，苦苦地等哪辆1号车，可他从此再没有见到它！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却没感受到任何信息。他认为是杜书记公文太多被困在了办公室；后来又认为他去外地调研或开会去了。他那位临时的朋友曾告诉他，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外面的许多公务或应酬一定少不了一把手，就算是有张寒见不到或者被忽视的时候，总不能连一次都见不着！任张寒怎么猜，也猜不出个他满意的答案。
　　
　　有一天傍晚，他趁着交通岗上的警察已下班，把他的捷达车调到了市府大门的右边，靠在了人行道的边上。但在这里只能勉强看清出政府大门向右转的车辆。他想赌一下运气！
　　只一会儿，他的眼前突然一亮，隐隐约约见像是1号车从大门里徐徐地驶出来，但当它的右转向灯一闪一闪地向右转过来，张寒惊然发现它竟是2号车，并且前无警卫后无随车。张寒心里一喜，立即起动了车子就跟了上去，但由于是交通拥挤的晚高峰，隔三条车道被多辆车相隔，在第一个红绿灯他就被撂下了。
　　等绿灯一亮，张寒开始拼命的追，但下一个信号又遇上了红灯，而这时候的2号车，早就被淹没在前边的车海里，从后面看到的只有一片火红的后尾灯。
　　这样的情况下，张寒也不甘放弃，他机灵地变换着车道一个一个地超车，有时候冒着闯红灯的危险，只要黄灯还有一秒他也闯过去！就这样，他在连续穿过了数个绿灯之后，终于在香港西路的尽头之前，见2号车一个左转进入了“八大关”，张寒毫不犹豫就跟了进去。
　　黄海西岸上的青山市，是大清朝光绪第二十三年，由德国占领之后开始建立起来的。它三面靠海只有北面是陆地，海岸线绕三面呈不规则的形状，围绕着十几座小山岭组成了一座高低不平的特色城市。到二十世纪之末期，这高低不平的十几座小山岭上，除个别地段和主要道路边的高楼大厦之外，大多数地方仍是绿树红瓦、碧海蓝天！
　　特别是它的前海边，海岸半绕着一座座长满了青松翠柏的山包，山包间是一隅隅湛蓝的海湾。在一隅叫做“回泉湾”的北面，有一块三面环海的高地，它就是八大关。
　　所谓八大关，就是它纵横在这半岛上有八条道路，都是以秦长城中的八大关隘命名而来，如：正阳关、嘉峪关、山海关等等……
　　当年不仅是德国人，还有来自英、美、法及俄罗斯等二十多个国家的豪绅和富商都钟情于这块风水宝地，他们建起了各种不同风格的近三百座小洋楼，在这里尽享海天一色的自然风光。其中在半岛的岬角上有一座叫“花石楼”建筑，是用大小不同的几万块花岗岩组建面成。它的建筑风格融合了西方各建筑艺术之精华，既有希腊和古罗马风格，又有哥特式建筑特色。有人说是当年德国总督在青山的住处；有人说是俄罗斯人在这里建造并居住过；也有人说蒋介石与宋美龄曾在这里住过；还有人说当年国民党军统头目戴笠，最后的一次旅程也是从这里走出的，然后从设在沧口的军用机场起飞，两小时后撞在了岱山上！
　　解放后，青山所有的欧式建筑都受到了严格的保护和管理，八大关更是成了当地政府所拥有和保护的“历史名圣”。特别是每到夏季，总有一些全国各地，特别是来自京城的要人在这里休假避暑。因此，这里也成了当地官员经常光顾的地方。
　　
　　2号车在“山海关路”离花鼓楼不远的一座庭院前刚停下，随即大门就开了。等张寒赶到，2号车已经进去了，里边的人立刻把大门给闩了。
　　透过铁篱笆，张寒能清楚看到，正是在电视里经常见到的青山二号人物——青山市市长夏然，高大的身躯从车上一下来，就被人迎进大别墅里。
　　张寒知道，市长这样的人物到这种地方做客，通常情况下都是礼仪性拜访，绝不会在这里待时间太长。他将车子调了个头找地方停下，带上材料袋在周边蹓跶起来……
　　
　　果不出所料，一小时左右，院里的2号车灯突然亮了，紧接着大门给打开了。张寒几步就闯到了大门口，双手举着材料向守门人说：“我要告状！我要向夏市长告状！”
　　守门人一愣，立刻就撒谎说：“找夏市长你应该去市政府，到这里找什么夏市长！”
　　张寒没和他叨唠，直接对着十几米之外的2号车喊起来：“夏市长，我知道你在车上，我已经在青山找你多日了，没别的，我就是要向您告状！”喊完了，他继续双手举着材料站在大门的中央。只一小会，车上司机下来了，几步来到张寒跟前，伸手接过材料说：“夏市长说让您回家好好工作和生活，他会让相关部门给您调查处理。请你让开路，市长还有公务。”
　　张寒向着2号车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才闪身到路边，并目送着2号车两只火一样的尾灯，一直到驶出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