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全面胜利（5、6）

　　（五）
　　两道风景
　　胡卫臣兴奋异常热情高涨。他想：“出头之日的时候到了。这些年自己当一名后勤主任，虽说油水足、清闲，但却没有发展的空间，只能干一辈子后勤主任了。现在好了，自己去抓前勤的教学工作，一旦抓出成绩，不！肯定能抓出成绩。到那时，我还只能干后勤主任吗？说不定会提拔我为副校长。我再把全校的成绩抓上去，说不定我还能升到局里去。啊——太美妙了。”他又想：“于新民呀于新民，你这个窝囊废！这些年你可把白杨镇中学糟蹋完了。成绩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校长算是看清你了，知道你不行，所以才把这种好事给了我。让我来抓九年级。我这次是名利双收。……”
　　签约的当天晚上，胡卫臣自掏腰包请九年级一、二班的教师吃饭（按说这笔钱应由学校出，但他太高兴了，这两个小钱算什么）。饭局上，他郑重地宣布：“今晚，我请大家喝喜酒！”然后他把和柯东打赌之事的经过说了一遍，在场的所有老师其实早就知道了此事，但还是假惺惺地现出大吃一惊的神态。并纷纷称赞他们的胡主任英明。同时慨叹：柯东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得了精神病！或者一时鬼迷心窍！他怎敢和我们掰腕子，那岂不是找受伤吗！然后大家又都欣喜若狂。哎呀——这些年，教学成绩一直上不去，为此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呀！替别人背了多少黑锅呀！学校领导让我们写检查，老百姓指着脊梁骨骂我们。现在好了，让大家看看谁是窝囊废？学校成绩上不去是谁干的？是谁拖了学校的后退？一个如此窝囊的人竟然当上了实验班的班主任！让大家看看，有多少学生毁在他的手里！啊！我们终于可以洗清自己啦！总之，所有的人都假装自信满满，相信打败柯东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胡卫臣恳请大家努力工作多多捧场，于是从年级组长鲍维国开始，依次向胡总表决心：为了胡总的荣誉，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要不惜一切，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打赢这场事关大家声誉的战役。
　　
　　当天晚上，“严师”鲍维国就发飙了。他仗着酒力，将学生狠狠地奚落一通，他说：“……你们是人！不是猪！如果是猪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你们就可以随便吃、随便睡、可以把自己养的胖胖的、可以不思考不学习。但是，你们是人！是人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应该明白。可我发现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做。所以，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你们要少吃点儿、少喝点儿、少睡点儿、少玩点儿。要多干点儿、多学点儿、多懂点儿人情大道理、多想点儿父母的不容易、多想点儿自己的未来。……”讲完了这些大道理，他又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你们是九年级啦！不是小孩子啦！我恳求你们，明天能不能早点儿起床呀？七、八年的学生上一节早自习，我们能不能再多上一节呀？七、八年级的学生上三节晚自习，我们能不能再多上一节呀？”他瞪着眼睛厉声问道：“能不能呀？”学生胆战心惊的回答：“能——”
　　上个学年，“严师”施彪提议，将九年级晚自习增加一节，那是在距离中考两个月时，才执行的。而现在，新学年刚刚开始，就开始上四节晚自习。不仅如此，还增加了一节早自习，合起来就是十四节课。光这一项，学生每天就要学习十个小时左右。“严师”们担心，自己所任学科的成绩落后，所以拼命给孩子们压担子、布置作业，学生们往往在课间都不能休息。晚上回到宿舍，还要打着手电继续完成作业，甚至到十二点左右。这样算来，孩子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应该超过了十四个小时。“严师”们、家长们、领导们，你们可要知道，他们是十四周岁左右的孩子呀！
　　胡卫臣想：“这鲍维国就是有本事。他一号召，老师们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学生们也起早贪黑地干了起来。根本就不用我出面。有这样的得力助手，成绩还能上不去吗？再看看柯东，谁给他干呀！老师们不干，学生们也他妈的稀里糊涂。就这种能力还要和我打赌！就等着输吧！”
　　两个星期过去了，柯东还是那样不急不慌，三、四班的学生还是那样“悠闲自在”。这下子有人沉不住气了。刘丽云、周征对柯东说：“人家一、二班学生起早贪黑地干。要不咱们也增加一节晚自习？”
　　就像那些“严师”一样，柯东也坚信自己掌握着真理，他想：“如果现在见异思迁，那么我当初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真理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要坚持到底！”于是他反问：“那样做就能提高成绩吗？我告诉你们吧！那样做不但不会提高成绩，反而会使成绩下降。你们就瞧好吧！”
　　刘丽云想：“我们是为你好，怕你输了。既然你不怕我们还在乎什么？”
　　
　　白杨镇中学九年级形成了两个世界、两道风景。一、二班在二号教学楼的四层，那里从早到晚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学生们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试卷、作业；教师们当然也就有判不完的试卷、作业。他们人人都紧张焦虑，个个都心力憔悴。因为“严师”们根本就不懂，均衡发展对一个人的重要意义。同时，那里又是一个没有怜悯、没有宽恕、没有理解、没有尊重的所在。教师们个个都刻薄无情。所传递出来的，全是负能量、负情绪，这大大地消耗了学生们的正能量。他们所信奉的信条就是：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课间十分钟，对于学生来说，那是一个充满暴力、恐惧的时刻。很多学生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教师们的“辅导”。“为什么错了？为什么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来，长长记性！”这是教师们口头禅。学生们就主动伸出手，或者撅起屁股，接受教师们的板子，接受教师们的“爱”。学生们看似很努力，其实他们的学习积极性早已被繁重的课业负担消磨的一干二净。他们思维僵化，学了东忘了西。他们不会举一反三，所学到的知识，完全变成了僵死的教条。一句话，他们的灵性，全部消耗殆尽。实际上，他们已变成了行尸走肉。
　　三、四班在五层，那里有另一道独特的风景。在那里，教师们轻松，学生们自在。教师之间团结协作。语数英三大科，作业多一些。理、化、政、史四小科，作业则少一些。所留的功课，学生基本上能轻松完成。师生之间充满了理解、尊重。表面上看学生们好像不努力，但他们积极向上，思想活跃。他们的归纳总结能力、理解分析能力、知识迁移能力等全面提高。他们正变得越来越聪明。
　　
　　这两道风景很快就吸引了一些看客。首批来参观的是七八年级的教师。这些人从来就瞧不起柯东。当年，当他们听说柯东当上了实验班的班主任时，就认为里面肯定有猫腻。后来，柯东拒绝和施彪调换。他们就说：“就坡下驴多好！省得以后玩寒碜。这岂不是‘假牛逼’吗！”于是，“假牛逼”就成了柯东的外号。
　　现在，当得知柯东竟然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和胡卫臣的打赌，就幸灾乐祸地说：“走啊！咱们去看看‘假牛逼’去！”他们找个理由来到二号教学楼的四层，见鲍维国等干得热火朝天。即使在课间十分钟，办公室都忙得门庭若市。再看看五层，无论教师还是学生，一个个悠闲自在，毫无紧张之意。于是，他们说：“‘假牛逼’果然是个‘假牛逼’呀！”
　　第二批来参观的是学区领导。他们先到四层看看，再到五层看看；或者，先到五层看看，再到四层看看。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什么叫废寝忘食？什么叫夜以继日？这么一比，就知道了。”学区教导主任吕松涛出于好心对柯东说：“柯东呀！你们这么干可不行！看看人家鲍维国，人家下课都在辅导学生。”柯东说：“那样做是错误的。学生上了一节课，非常累，本想放松放松。可老师不让放松，他们接下来的课就上不好。那样做得不偿失。”吕松涛眨巴眨巴眼睛，想：“甭你能耐！要是你考不好，有你麻烦的时候！”
　　第三批来参观的是做饭的师傅。他们听说了柯东和胡卫臣打赌之事，起先是坚决不信。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平时见柯东也不傻呀！那岂不是把钱打水漂了吗？一打听，原来是真的。后来又听说，柯东不好好干。这怎可能？难道柯东是要故意输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去看看不就证实了嘛！一看果然如此。哎呀！不明白不明白呀！
　　……
　　（六）
　　自由的胜利
　　来年四月末，教育局组织全县九年级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这是一次普通的测试。但对于白杨镇中学的全体教师来说，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期待的日子。因为这是中考的提前预演，从这次考试成绩就能知道胡卫臣和柯东，到底谁是“假牛逼”。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本次考试的公正客观，从监考、判卷、登统都严格按着中考标准实施。
　　
　　鲍维国忐忑不安地坐在办公桌前。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写字，可写的是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象着用不了多久，胡卫臣就会兴冲冲地来到这里，得意地大声说：“兄弟们！考的不错！我们胜了。今晚吃火锅，我请客。”他坐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能等来胡卫臣。
　　佟霞进来了，一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过了一会儿，她谨慎地说：“是不是咱们考砸了？我看胡主任忙忙活活地从校长室出来，好像挺沮丧的。我问他怎么样，他也没说话。”
　　鲍维国看着佟霞，心里直往下沉。
　　佟霞又说：“要不，咱们谁去拿成绩单？看看！”
　　办公室里无人响应。气氛非常压抑。
　　
　　与鲍维国相比，柯东要坦然一些。他说：“哎呀——成绩出来了。是死是活，马上就知道了。谁去把成绩单拿来？丑媳妇怕见公婆，但怎么也得见呀！”
　　刘丽云嘻嘻地笑了，说：“你不去，谁还能去？”
　　柯东说：“有那么难吗？去拿一张成绩单，又不是去拿炸药包！”又说：“周征！你去！”
　　周征犹豫片刻，说：“多大个事呀！早晚不得去拿。我去！”
　　柯东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一会儿，周征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他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双手举起成绩单，大声说：“我们胜啦！”
　　“真的？”所有的人都围上前去，争先观瞧成绩。这一看不要紧，柯东“啊——”地大吼一声，把大家下来一跳。接着他紧握双拳，瞪着双眼，不断高喊：“我们胜啦！我们胜啦！”
　　成绩单显示：年部前10名，柯东班占有九名；鲍维国班只有一名，就是肖宇航（年部第七）。前11名至20名，柯东班有六人；鲍维国班只有四人。如果是中考成绩的话，按着协议：柯东能赢得两千八百块钱。
　　
　　“严师”们全懵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特别是肖宇航，如果能拿年部第一的话，他们也能有点儿面子。可他竟闹个第七，真是可恶。“严师”们的思维方式使得他们不能做更深刻、更全面、更彻底的反思。他们的沮丧全部转化为愤怒，将学生暴打了一通，并扬言：“要是下次再考不好，非打死你们不可！”
　　
　　肖宇航受到了“严师”们的格外“关注”，受不了了。他曾多次向母亲反应，说自己遭受了打板子。他母亲却骂道：“活该！就得狠狠地打你呐！要不，你也不好好学呀！”他后悔调班了。他想：“其实，自己当时不想调班。就是随便说说‘三班乱’。老妈就硬做主给自己调了。现在倒好，一班严，自己也没考好。”
　　一想到“二模”他就害怕的要命。“要是到时候还考不好，老师还不把我打死呀！”他越想越绝望，就突然冒出了离家出走的想法。这个想法一产生，那些读书无用和美好的幻想就来攻击他。“当大老板的都是不念书的。”、“条条大路通罗马，难道人生就只有念书一条路吗？”、“我先给饭店老板打工，等我学会了技术，我也开饭店。那得挣多少钱呀！会有多少女孩儿喜欢我呀！”、“对了！开汽车维修也很挣钱。要是饭店开不成，我就搞汽车维修。”等等……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好朋友吴晓晨说了。吴晓晨也动了心，只是不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直到“二模”第一科考完后，他们终于被那些想法攻破了防线。他们知道：自己这次又烤糊了，因为第一科就没考好，有很多题都没答上。趁现在成绩还没出来，跑吧。
　　第二天，肖宇航和吴晓晨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就假装去教室学习。他们若无其事地来到大门口（学校的电动大门每天四点就开了，以方便做饭师傅和晨练的住宿教师出入），四下环顾，见没人。又见门卫大爷还躺在床上，就猫着腰溜了出去。
　　出了门，马上就觉得海阔天空，心情畅快无比。他们来到街上，五点的早车正要发车，便上了车扬长而去。
　　
　　早操结束后，九年级一、二班的学生接着上第二节早自习。上课的铃声一响，教室里就鸦雀无声。鲍维国走在楼道里，想：“谁能把班级管理成这样呢？无论有人（教师）没人，学生都能安安静静地学习？整个白杨镇中学只有我和施彪能做到。现在，要是校长来这里巡查，不——最好是局长现在来这里巡查，该有多好呀！他一定会对我的能力大加褒赞的！唉——只是可惜。”
　　“哎——为什么我班的纪律这样好，成绩却不好呢？为什么这次模拟考试败给了柯东？”一想到这，鲍维国的心里就在滴血、就恨。他恨那些不争气的学生，给自己丢脸。他恨同事们无能。不过，他也一直心存侥幸。“或许柯东是事先搞到了试题。不然的话，我不可能败得那样惨。柯东那小子，表面上很老实，实际上很不老实。”但柯东是怎么样事先搞到的试题，他也不清楚。“这年头，只要肯花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事到如今，鲍维国已经完全认定：柯东就是通过作弊才战胜自己的。
　　进了教室，他一眼就发现肖宇航、吴晓晨没在。“好呀！我上自习，这两位竟敢迟到！真是找死。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他们！”
　　鲍维国攒着劲要收拾肖宇航和吴晓晨，可这两个家伙却迟迟不来。一打听，无论是学生和老师，都不知二人的去向，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又联系家长，家长又联系亲戚，全都不知道二人的下落。于是断定：肯定是离家出走了。胡卫臣带人去县城找了两天，也没有线索。
　　
　　两位出逃者都知道，以前也有学生离家出走，可到县城就都被捉了回来。他们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就直接跑市里去了。到了市里，他们就在满街的餐馆寻找工作，找了两天总算找了个管吃管住的洗碗工作。算是安顿下来了。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遇到难题了。他们没带行李，只好找来两块破门帘子当被子，太不舒服了。虽然他们很后悔，却不敢回家。
　　他们坚持了十几天。肖宇航体弱，经不起这样折腾，得了感冒。又得不到及时医治，结果转化成肺炎，差点丢了性命。吴晓晨只好给家里打电话。
　　人找到了，校长松了口气。可他对鲍维国大为光火。去年他的班出了“校园暴力”，搞得他焦头烂额；今年，他班的学生又离家出走。这鲍维国简直就是“灾星”。
　　
　　柯东则满心喜乐。他想：鲍维国的班级已经损失了五员大将。即：林丽、肖宇航、陈晓江、柳艳芳和吴晓晨。这下胡卫臣将败得更惨。虽然肖宇航、吴晓晨还能参加中考；但他们的实力经这此折腾已经大减。
　　
　　七月二日，那是一个令人期待的日子。无论是当事人还是非当事人、无论领导还是普通的教师、无论与此事有关联者还是无关联者、无论教育系统的还是非教育系统的、无论闲人还是忙人，凡是知道此事的，都怀着极大的兴趣关注着。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失败者，也满心期待，因为他们还心存一丝的侥幸。
　　白杨镇中学九年级中考成绩单上显示：年部前十名，柯东班10人，鲍维国班0人。年部十一名至二十名，柯东班10人，鲍维国班0人。年部前二十，全是柯东的。柯东完胜。不仅如此，白杨镇中学中考成绩，在乡下的八所中学中排名第一。
　　哎呀！太不可思议了。受到领导热捧、教师崇拜、家长信任、学生敬畏的“严师”们，原来是一群“假牛逼”。
　　所有的人都没话了。因为他们曾经自信满满，以为只有自己掌握着宇宙的真理，那就是：“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才，棍棒底下出孝子。在他们的眼里，古今中外所有的教育专家、学者，都是废物；所有的教育原则、规律，都是扯淡。于今，他们的信条破灭了。柯东不仅仅打败了胡卫臣，打败了鲍维国、施彪，也打败了他们。
　　所有的人都十分郁闷。为什么自己掌握着宇宙的真理，却被一个幼稚可笑、愚昧无知、窝囊偏执的人打败了呢？一天，终于有个人找到了答案：柯东运气好。就像古代的程咬金、牛皋一样。尽管很无能，却也能取胜。这顿时引起了共鸣，大家马上都笑逐颜开。因为这充分说明：自己仍然掌握着宇宙真理。只是因为一时运气不好，让柯东那小子捡个漏儿。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早晚会战胜他。
　　
　　周征向柯东祝贺：恭喜你柯东！你胜利了！
　　“不！”柯东在心里说。“这是民主对专制的胜利！这是科学对愚昧的胜利！这是文明对野蛮的胜利！这是自由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