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林雾荼

　　（夏风）
　　晚上打烊的临钟时刻，曜叔恋留下来要与我谈话。他略显抱歉地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回老家了。”
　　“此番往返多久？”室内的照明工具皆已被我熄灭，近乎全暗的夜色笼罩隔遮住对方的面部活动。
　　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很是不舍。
　　“小夏，我的意思是说我想辞职了。”出乎意料的荒唐决定，使我瞬间咂舌。
　　“曜叔？您就这样把我们的交情付诸东流吗？”不接受，不接受，绝对不接受。
　　明明上次还怪罪我打击他的“奇思妙想”呢。
　　“我们还会再见的。”曜叔将打火机划拉出羸弱的光芒，“只是我有要务傍身，需暂时隐匿一阵。”
　　“可缺资金上面的赞助？”此番离别，也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而且他无儿无女，光杆司令一个，定要多置备些钱财拟作后盾。
　　“哈哈哈哈——”曜叔笑得合不拢嘴，然而接下来却拒绝了我的好意，“不用了。我平时不乱花钱。这么多年来也积攒了不少。够的。没问题。勿替我担心。”
　　“不用跟我客气。”我打开QQAPP，迅速地在曜叔的聊天框里点击了转账操作。
　　“别超时了哦。”金额虽不算大，却是我天可明鉴的真心实意，毕竟店里的火热宾稠也是拜托了这位高端厨将。
　　“这种累赘物就算了哈。你要是真可怜我老头呢，就烦请你借个人给我用用可否？”
　　“只要是我能说服成功的亲朋好友，我都可以毫无怨言地为你赴任。”
　　“言重了！言重了！”曜叔稍出力拍拍我的肩膀，“我只是想偏劳你的娇婆娘跟随我下一趟江南。”
　　“你是说夏空？”猜出来我又顿觉后悔了，我欠小空的已经累积那么多，怎么还好意思派遣他去帮一个与他仅仅打过几次照面的普通过客呢？
　　使不得，使不得呀！
　　“放心。我和他已经商量好了，就等你点下头表示知会。”好一个唐曜，把我搞得一惊一乍，原来他们俩早就静悄悄窜通一气了！
　　“那行吧。”既然如此，我也省得在夏空那边踌躇不决、左右为难了。
　　“对了，新厨师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就可以来上班——是地道的山东人。”这不说还好，一说我真有点焦虑重新找厨师的燃眉事。
　　所幸曜叔这个深藏不露的老江湖，社招能力简直令人堪为叹服。
　　“曜叔您可真是我的彗星。”非阿谀，乃诚谢。
　　“是你小子福运太好！”曜叔回过首大喊道。
　　随后，驾驶起他那辆看不出牌子的代步车扬尘而去。
　　没过几分钟，夏风的电话形如鬼魅一样呼打过来了——这闪速敏捷的配合，难道生怕我怀疑事态的真假不成。
　　“风哥哥，我在恒宣市人民公园里。”天呀，这个点了，他怎么还在公园里。我不是妒疑他跟谁跑去幽会了，而是在愤怒这么凉的天呆在外面，感冒了可如何是好？
　　“你怎么没回琦华市景区的酒店休息呀！”一方面我为他的“留下”感到触动，另一方面我在担心他是否心受“桎梏”。
　　“我有一些计划要向你诉说。”别说一些计划了，就算一箩筐计划，只要我能援手，我都心无旁骛。
　　“我刚下班啊，我现在就去接你。忍一会会。”嘴上说着很快就要见他，但其实恨不得化作土行孙，瞬间遁移过去。
　　心急之余，往事的青葱稀影，适时穿插在安静的宽广路道上，我一边盯瞩着导航的距离递次减少，一边整措片段中的雾雨朦胧。
　　直至朦胧里的远遥迸撞，与当前的“流金”交相拼叠。
　　“风哥哥！”像极十多年前的那场“山遇”，弓着身子的是我，俯着身子的是他。
　　“嗨！”循声望去，脚步奔临得愈来愈快，从山峰到山底，坚持固会守结胜利。
　　“我以为你又去酒吧买醉了。”夏空激动地把双手揣进我的大衣口袋，许是浸透了太久凉气侵袭的缘故，竟连货真的动物绒毛都无法快速给予温暖。
　　“你是不是傻？”我将随身携带的针织帽给他戴上，“你都成了小影星了，还在乎一晚上的入榻费吗？”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你捆起来驮回餐馆去。”真是恨呀，为啥放任他在室外自我整理情绪呢。
　　但小空就是小空，他不想被叨扰的时候，最好就是不要上前去叨扰。
　　这大概、或许就是文人一族共有的通病或者情结吧。
　　“别说了。”夏空将头贴置我的胸口，轻轻摩挲，“外面好冷。”
　　噢对，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回到小区住户楼里汲取能量。
　　我有时真的实在太憨了。
　　“熟悉的九楼，熟悉的浅蓝色。”钥匙刚插进锁孔，夏空就急切地往屋里钻，这种喜出望外的态度，还是重逢以来头一次见识。
　　“风哥哥，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恒宣了。”夏空仰靠在木制床头上，略微氐惆地撇着嘴，“但这里并不是我的根。”
　　“这里也不是我的根呀。我们不是来自枫城不是吗？”我走近他，想仔细观量这难得的“温室”共处。
　　自打这专属房间布设的日子算起，这是第二次我们这样无被打搅的斜并坐聊。
　　“不。”夏空摇摇头，“风哥哥，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寄居到你家中的吗？”
　　容我想想，且容我想想，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加上我和小空已成了实质意义上的“一家人”，探寻源头自然不会进展得那么果畅。
　　“因为我奶奶救了你落水的母亲。”未待我探寻到源头，夏空便率先自答自问了，“你家里为了报答她，以收养之义冠我名姓。”
　　“我不知道。”这件事家里未曾向我提起过，每次询问得到的理由都是“你太皮了需要有个弟妹来熏陶你”之类的圆场话。
　　“在那次壮举建造以后，我奶奶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直至某天，她把我喊到床前——”回溯到这，夏空没忍住哽咽的刻意压制，“她告诉我，从今以后务必谨言慎行，因为那儿不是家，只是一时的屋檐。”
　　原谅我过去不懂这些般满腹辛酸，白白靡费掉大好的兼容时光。
　　“所以，纵使我在学校遭受莫大的屈辱冤恨，我都不敢向你告知。”夏空苦笑着阐述，随机又显露出欣慰的微笑，“但我可能比较幸运吧。艰难的校园炼狱里，有庭莞姐、唐瑞、江离开这样一群人肉版铜墙铁壁——替我负重斩棘，化险为夷。”
　　“所以，我一定要回馈他们，哪怕我明天就将死去。能馈几两是几两。”夏空闭着双目紧掸泪水，“如果我不曾生活在枫城，很大可能就不会连累他们。”
　　“一切都是命啊。”尽管我体会不到心上人所经受的满腹辛酸，但我的懊悔和怜惜始终鞭策着灵魂隐隐作痛。
　　“我不能呆在枫城了！”夏空猛得弹开身子，“恒宣也不能呆了。”
　　“我不想制造新样的连累。”
　　“其实我也挺向往江南的。”诚然，当我第一次见到小空奶奶的时候，她一口浓郁的地道吴音很是惊艳耳膜。
　　比枫城听惯了的冀式官腔悦鸣多了。
　　“你先和曜叔二人合伙把列单里的计划悉数解决完毕，时机到了，我定去‘匮溪’陪你厮守。”既终大局已定，我也只好顺势而为。
　　没有什么比追求幸福更诱人“孤注一掷”。
　　“枫城可是你的祖乡呀！”夏空眸现璀璨，与方才的“患得患失”背道而驰，“你不要这么轻易地放弃皈附。”
　　“这里也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在这里联想有关于你的任意阴暗。”是啊，过去已经无法重置，唯一能做的就是择地远离。
　　“你父母呢？他们会甘心与自己的孩子南辕北辙吗？”夏空颇犹豫地挤眉弄眼，“你能一年过去小叙几次，就十分ok了。”
　　“那哪行。我得先帮你置办好房产，才能够心安理得呀。”我的家庭虽然只是个中产阶级，但想来在普通的南方城市，全款买个二居室也不算问题。
　　“你还是先帮我解决一下有关楚若的问题吧。你先前不是和我说——楚若有打电话给你吗？”
　　“噢对！楚若姑娘警告我要好好照顾你。”至于其他的，我就暂时隐瞒住了。因为我对楚若这号人物还不甚了解。
　　我不想在今晚平添无故的伤悲。
　　“她也在我的计划列单内。可惜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她交流属实很困难。有关思想方面的磨合工作，就交托于你了！谁让你的声音那么吸引人。”夏空打人民公园开始就已经道述了他有一些计划要同我商讨。但这会都过了凌晨了，他愣是没有透露半毫计划里的详细奏节。
　　难道真的如那位“路放”先生所开的玩笑——和阿猫阿狗聚众吸毒不成？
　　直觉告诉我并不是。
　　“那那位叫苑庭莞的姑娘呢？关于她的联系方式我还要不要继续跟进访寻？”得亏于她换掉了号码，又被我捡漏到，故而制造出短信箱里的“美丽误会”，不然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跟小空迁迈出这一大步。
　　苑姑娘，请海涵我当初心里对你不礼貌的“评头论足”。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免了。”夏空大手爽飒地一挥，“明天我和唐瑞他爸——哦不，明天我和曜叔一起去找唐瑞他爸。有了唐瑞他爸，就可以见到唐瑞本人，见了他本人，就可以打听庭莞姐的下落。”
　　夏空噼里啪啦地概述完，累得连连直喘气。
　　望量着这番教人啼笑皆非的“小孩子打报告”的形式风格，我突然觉得:远离枫城倒不像是“孤注一掷”。
　　而是“弃暗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