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O章 恶煞

　　伪军士兵押着二先生出了门，正迎着拐角过来的文杼，一眼看到二先生被押着，火不打一处来，举起手里的枪，朝押着二先生的一个伪军开了火，正打在腿上，那个伪军中枪倒地，两手抱着腿哭喊。
　　一看是文杼，永功头上的汗立马下来了，这兄弟六个，文杼是个狠人，属于永功最害怕的人之一，曾几何时，在永功的眼里，文杼就是一个恶煞。但是，今天，手里有李世营的通告，好比是贴在门上的“常玉春”、“胡大海”，胆子顿时大了许多，更何况，当着乡邻的面，无论如何不能当了软蛋。
　　“文杼呀，误会，误会。我们请你爹去三河口，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你看，是李旅长的通告，想请你爹去喝喝茶，谈谈心，把事情说明白就行了。希望你以大局为重，现在，我听说，你已经是南京国民政府的营长，说远了，荣旅长尚且和石川队长一条心，李旅长也是石川队长的人，说白了，大家是一家人。朝近处说，我家文遐，是乡长，是二旅的团长……”
　　一边看着文杼的脸色，永功一边东扯西扯，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是想糊弄文杼，把今天的场子圆下去。扯到自己扯不下去，开始盘算，如何脱身。
　　要是来之前算算命，查查黄历，永功说什么今天也不会来。偏是凑巧，碰上了。这些天文杼心情不好，从燕住山后山回来，荣子桓倒是守信，当即任命他为营长，亲自为他颁发新军衔。十年了，自己终于混上营长了，按说应该高兴，可文杼高兴不起来，以他的直觉，这个营长是拿六弟的命换来的。
　　当时一声巨响，眼看着山洞塌了，那个身影在文杼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是文柄吗？文柄就这样走了？如果是文柄，那自己就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怎么向爹交代？怎么向地下的娘交代？
　　想起自己的娘，文杼恨意顿生，自己结婚时，发誓要混出个人样子，出来当兵，一心抗日，结果，自己的娘却死在日本人手里。更为讽刺的是，现在，自己竟然被这个面皮白净、书卷气十足的荣子桓当枪使，骗他说是消灭日本人的毒气试验场，让他带着突击队，一举荡平那个山洞，山洞是平了，现在想想，竟是一场骗局。
　　然后，时事的发展更让文杼气不打一处来，荣子桓投降了，担任日本人的沂州县长兼南京国民政府军十师师长兼一旅旅长。十师下辖两个旅，二旅就是李世营的民团改建。华北治安军与南京伪政府达成协议，山东南部驻军改编成南京国民政府军，就是百姓说的二鬼子，伪军。自己的亲娘死在日本人手里，自己倒一心一意当起了二鬼子。
　　看看自己的服装，和满大街横冲直撞的伪军们一样，文杼哭了，这就是自己追求的打鬼子？自己一心为之奋斗的出人头地？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自从当了营长，队伍里很多人都发生了变化，走在路上，文杼感觉有人在后边指指点点，说，看，那就是杀弟邀功的小人。越想越不高兴，心情不好，训练也没劲头，一气之下决定回家看看，也算是替六弟尽一份孝心。没想到，没进家门，竟看到这种景象，同是伪军的人，抓了自己的父亲。
　　他冷冷地看着永功，厉声说：“我看在乡亲的面子，看在你也姓固，你怎么来的怎么走，从这里走出去，算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从今后，我家的事你不要惦记了，人不要惦记，地不要惦记，不然，我知道你姓固，我这里面的枪子不知道你姓固。”说完，扬扬手，枪应声响了三下，押着二先生的另一个伪军立马吓得松了手。
　　一个伪军班长不知道死活，凑了过来，掏出烟，递给文杼：“长官，我们是例行公事……”
　　“你给我滚一边。”文杼把烟打掉，脸转向一旁，直接不看他。
　　谁的面子也不给，永功脸上挂不住了，想拿出长辈的口气说一说：“文杼，我念你是小辈，不与你计较，你不要登鼻子上脸。你有人，我也有人，现在，就有十几个，我回去还能调来很多，李旅长现在人马已经到了几千，你一个营能有几个人？”
　　听他越说越不上套，文杼已经失去耐心：“兄弟们，上，把这帮不长眼的家伙赶得越远越好，看不透火候的，格杀勿论，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
　　文杼带着十几个手下，都与他生死与共的感情，这次改编成伪军，心里都压着火，自己虽然也穿着伪军皮，可以前是正规军，自然对这些由民团改编过来的伪军不放在眼里。纷纷上前，准备赶走这帮伪军。
　　永功带来的这些伪军，都是李世营手下混街面的人，吓唬一下老百姓还行，真遇到正规军，早已没了胆量，急忙向后退。
　　说话没占着便宜，现在带的几个伪军又不争气，永功面子下不来，冷笑道：“你装什么高人一等，文杼，你别忘了，你和文遐穿一样的皮，他是团长，你才是营长。你的营长怎么来的，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是拿你兄弟的命换来的。”
　　这话实在不该说，文杼就怕别人提这事，这样的事，最好像树叶一样烂了，像尘土一样被风刮走。他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夜里老是梦见六弟的面容，自己和文柄是一母同胞，竟然是自己手下打死了文柄。再后来，消息渐渐清晰，文柄是自己引爆了炸弹，听到这个消息，文杼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六弟不是自己的人打死的，但是，文柄却因我而死，还是让文杼迟迟走不出来。这个伤疤一直在他心里，时时发作，疼痛难忍，今天，又被永功揭开了，撒了把盐，文杼彻底发作了。
　　可是，越不愿意听的话，永功非要说出来，这就不能怪自己脾气不好了。果然，他跳起来了，一把抓住永功的领子，两手一使劲，提离了地面。文适挤了过来，想帮他爹，文杼本就不痛快，对永功这样一个大虾一样的老朽，怕弄脏了手，看准文适的腰，一脚踢去。
　　“滚！”
　　二先生看着文杼的样子，知道文柄的死一定与他有关系，老泪纵横。
　　对文杼道：“如果你六弟真死在你手里，你就打死他有什么用？再说，他只是说说而已，文柄的死，和他真没有关系。”
　　文杼手一松，永功摔到地上。自己也朝二先生跪下，哭了起来。
　　“如果你真是杀了文柄，哭能赎你的罪吗？文杼，你一向好强，和你永功伯一样，这不是好事，人啊，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掂量掂量。你和文柄是一母所生，他才二十来岁，连个媳妇也没有，没留下一儿半女，你怎么下得了手？”二先生越说越痛，老泪纵横。
　　几个孩子，方仁、方义、方礼听说六叔死了，都哭了起来，他们和六叔最要好。
　　大媳妇过来，拉起文杼：“爹，别说了，四弟也有他的难处。”
　　听了大嫂的话，文杼号啕大哭。
　　文适爬起来拉他爹，伪军班长也过来帮忙，一边一个驾着胳膊，永功爬了起来。众人哄笑，说刚才，就是这个样子架着二先生，现在，换人了。文适忙着拍打一下土，朝看热闹的人群吼了一嗓子：“滚。”
　　永功站稳了，看着痛苦万分的文杼，心情大为好转：“小子，你有种，可我不怕你，我也三个儿子。我儿子现在是团长，比你小小的营长大了不知道多少，你狂什么狂！”
　　本来文杼已经够痛苦，现在，见永功如此张狂，转身又要动手，文适赶紧挡了过来。
　　二先生走了过来，对永功道：“二哥，你为长为尊，也不能孩子生气，文柄要是真死在他手里，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你现在又揭他的疮疤，是不是过份了一点。再说，话也说了，你也愉快了，还不快走，非要逼着文杼动粗吗？你不考虑小辈的面子，小辈怎么能考虑你的面子？”
　　永功怒道：“你儿子打死你儿子，与我什么关系？你摆什么族长架子！别人认你是族长，我不认。”
　　文杼彻底火了，举起枪，眼睛已经红了，指着永功的肚子：“我数三声，你们要是不走，别怪固文杼六亲不认。一……二……”
　　伪军班长见凶神一样的文杼，赶紧指挥手下：“快，快，不走找死吗？”他在头里先跑了，十几个伪军也紧随其后。
　　没了帮手，永功父子真慌了。
　　文杼伸手抓着正跳得起劲的永功，大声道：“听着，从今天开始，不准许你和我爹这样说话，他是族长，是我大伯临死前许下的，也是整个固庄乡邻、族人认可的，你说了不算。我们家这些年受你的气已经够多了，从今天开始，你的气我们不受了。我，固文杼，现在是荣旅的营长，不比你的儿子团长小，你儿子一个团，还不如我一个连能打。不信，你哪天让他拉出来溜溜。现在，我命令你们你俩，滚，马上！”
　　父子俩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