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小爸小妈 作者:流浪的松鼠 发布时间:2022-05-26 09:37:41 字数:4267
星期一,黑娃比以往任何一天起得都早。黑娃精神焕发,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刷牙洗脸。
黑娃爷爷奶奶已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灶坑里火势熊熊。奶奶烧火,爷爷掌锅,几十年来配合默契。
黑娃走进厨房,嚷嚷着说:“爷爷奶奶,快一点,饭咋还没有好?等一会儿我上学都要迟到了。”
黑娃爷爷看了黑娃一眼:“离上学的时间还早着呢。你今天咋了?起得这么早?以往可是喊半天都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黑娃奶奶往灶坑里加了一把柴,支起火钳,鼓起腮帮子,“噗”地向灶坑里猛吹出一口长气。灶坑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起来,铁锅里的水也“哧哧啦啦”地响起来。
黑娃奶奶笑着说:“快了,快了,锅都响水了。我们黑娃终于长大了,也知道操心了。”
黑娃急匆匆喝了一碗面水,急匆匆吃了一个咸鸡蛋,又拿起一个咸鸡蛋装在衣兜里,便丢下碗筷,背上书包,急匆匆登上自行车出了门。
每过星期天,黑娃爷爷奶奶都会想着给黑娃改善生活。或包一顿饺子,或摊两张煎饼,或割上一斤五花肉,让黑娃打打牙祭。这个早晨,黑娃奶奶给黑娃煮了两个咸鸡蛋。
黑娃爷爷追出门外,边追边喊:“黑娃,吃饱了没有?饭卡千万别落在家里了。”
“吃饱了。饭卡昨天晚上我都准备好了。”黑娃头也不回,一溜烟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丽娃和爷爷奶奶都端着一碗稠糊糊的苞谷糁子,正围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张小圆桌旁吃早饭。桌子中间有一小碟咸菜和两个白面馍。
三个人都没有吃馍,只嘴对着碗,手里的筷子在苞谷糁子粥上轻快地划过,“呼噜呼噜”声此起彼伏。
见黑娃急匆匆赶过来,丽娃加快了吃饭的速度。黑娃自个搬了个凳子,坐在丽娃的旁边说:“不急,慢慢吃,还早着呢。”
丽娃喝完苞谷糁子,抓起半拉白面馍,又把馍从中间掰开,塞上几根咸菜,便背起书包和黑娃一起上了路。
晨风微微地吹拂着路边低矮的小草和宽大的杨树叶子,也吹拂着朝阳一般,恰是花朵的黑娃和丽娃。风太小,黑娃和丽娃几乎感觉不到那宽大的杨树叶子轻微的摆动。
汉江平原的清晨是清凉的,即使盛夏亦是如此。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丽娃拉了拉衣服。黑娃似乎有所觉察,也把后腰向后挪了少许,问丽娃:“冷吗?”
丽娃也把身子向前靠了少许:“不冷。”
黑娃右手抓着车把,左手从衣兜里掏出咸鸡蛋递给丽娃说:“给你吃,专门给你留的。”
丽娃接过鸡蛋,问黑娃:“吃馍不?”
“吃,我看你奶奶蒸的馍又白又松软,一定好吃。”
丽娃把手里的馍一分为二,递给黑娃。黑娃接了馍就咬了一口:“嗯,真好吃,咸菜也好吃。”
丽娃是侧着身子坐在自行车上的,丽娃的一只肩膀和黑娃的后背轻微地挨在了一起。丽娃感觉到了黑娃的体温,温热而又粗犷。
虽然黑娃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但黑娃的后背已初显宽阔、坚实、挺拔、厚实的模样。那是一个男人才有的标志。
黑娃也感觉到了丽娃的体温,贴心、暖心、舒心、温心。黑娃双手握定车把,两眼望着远方,双脚有规律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那样子像一个将军正跃马扬鞭、驰骋沙场。不到镇上,黑娃的后背已沁出热热的汗滴了。
从这一周开始,丽娃上课常时不时地走神。明明人在教室里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也没有离开过黑板,但老师讲的是什么,丽娃全都不知道。直到老师走到丽娃的座位旁,把教棍重重地甩到丽娃的桌子上,丽娃才猛地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找丽娃谈了一次心。班主任说:“你的家庭情况多少我也了解一些,是不是你妈又生病了?”
“没有。”
班主任又问:“你家是贫困户吗?”
“是。”
班主任“哦”了一声,说:“这学期学校里的贫困生补助又快下来了,按照政策应该有你的名额。你不要担心你妈的身体,你担心有什么用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找份好工作,好好报答你的父母。”
丽娃点点头:“老师,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晚自习后,学生们陆续地回寝室休息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到了快熄灯的时间,丽娃还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教室里安静下来,空旷起来,死一样的寂静。
一阵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离着丽娃越来越近。在这空旷的教室里,那个脚步声显得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清脆,如同双手拍击铜锣一般。丽娃的双肩不由得微微一颤,手里的笔也停顿了下来。
“班主任喊你,有啥事?”
黑娃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紧挨着墙壁,那个座位是黑娃的专属座位,自从上了初中,黑娃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
班主任把丽娃叫出去之后,黑娃就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放学后,黑娃一直没动,他默默地坐在教室后,看着丽娃写作业。
“没啥事。”
黑娃又问:“班主任是不是说你上课不好好听讲?”
“滚!谁让你管!”丽娃突然发了脾气,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丽娃,我……”黑娃又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丽娃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趴在桌子上“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丽娃的哭声不大,但对黑娃来说,却像是几千条啃噬心尖肉的虫子一般啃噬着黑娃的心尖。
黑娃双手抚在丽娃的肩膀上,安慰丽娃说:“丽娃,别哭,班主任就会骂人。”
丽娃哭得更厉害了,身子抖动起来,肩膀也颤动起来。在这空旷的教室里,丽娃的哭声似乎更多了一份凄惨和悲凉,更多了一份委屈和无奈。
教室里的灯突然熄灭了,四周顿时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的灯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在教室里,教室里的一切都影影绰绰。
“丽娃,熄灯了,咱们走吧,再过一会儿宿舍楼就要锁门了。”
丽娃忽的一声站起来,沿着座位间的过道小跑地走到教室门口。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拂袖而去,留下黑娃在教室里独自发呆。
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出了成绩,让每一个人都想不到的是丽娃的成绩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
第一次月考,丽娃考了全班第二,年级前十。学校奖励了丽娃一张奖状和一斤猪肉,这让丽娃爸妈兴奋了好一段时间。
期中考试,丽娃全班第四,年级前十五,虽然还有奖状,但却没有了猪肉,这让丽娃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班主任劝丽娃说:“不要紧,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好努力,下次照样考得好。”
班主任曾对丽娃爸妈说过:“这女娃聪明,学习态度又踏实,将来考个优质高中不成问题。”
丽娃爸妈也把丽娃的成绩当做自己的骄傲,逢到家长们谈论娃子成绩的时候,丽娃爸妈总是说:“我们那个丽娃,谁管过她的学习了?这娃子们的学习全靠自己,大人们能天天跟着他们?”
丽娃的期末考试只考了全班中下游,向来的强势科目数学也只勉强跨过优秀线。班主任指着丽娃的成绩单斥责丽娃说:“看看你考的是啥成绩?黄鼠狼生个老鼠子,一辈不如一辈了。别以为放假了老师就拿你没有办法?回去叫你的家长过来。”
丽娃爷爷跟着丽娃到了学校,给班主任解释说:“这娃子在家里就犟得很,我们老俩人根本管不住她,看她爸妈过年回家不扒了她的皮?”
班主任说:“娃子的学习是大事,你们管不了就让她爸妈回来一个,一味地打骂也不是办法。”
回到家里,丽娃爷爷气呼呼地给丽娃爸打了电话:“丽娃的期末成绩就是这样,班主任恼火得很,让你们两个回来一个,辅导丽娃学习。”
丽娃爸说:“她读得进去,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供她,她读不进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飞娃已经四年级了,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我们回去了谁挣钱?班主任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飞娃出生以后,丽娃爸妈就把飞娃带到广州去了。丽娃曾给爸妈打过电话,吵闹着也要去广州。
丽娃爸说:“你们都来了,爸妈挣的钱不够花。你弟弟还小,你已经长大了,要有当姐姐的样子。”
对于飞娃,丽娃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在丽娃的印象里,飞娃只是一个会和自己抢东西的小无赖,更让丽娃生气的是,姐弟俩发生了矛盾,吃亏的总是自己。
每年春节假期,丽娃爸妈总会带着飞娃回老家过年,也会带回来许多好吃的零食。丽娃兴冲冲地去和飞娃亲热,飞娃却把好吃的东西全都压在身子底下,生怕丽娃抢了去。
丽娃爸妈好说歹说劝飞娃半天,飞娃才极不情愿地拿出一小部分零食和丽娃分享。丽娃再想要时,丽娃爸妈准会瞪着眼说:“你是老大,就不会让着弟弟?”
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假期,丽娃爸妈照例地带着飞娃回了老家。一年不见,飞娃的个头窜起老高,比丽娃还要高出小半个脑袋了。
一进门,飞娃便飞奔到丽娃面前,掀起自己的新袄子对丽娃说:“姐,你看,刚才下车时爸给我买的新袄子,可暖和了,漂亮吗?”
飞娃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袄,黑得有些锃亮,映衬得飞娃那张稚气的脸帅气十足。丽娃伸手摸摸,飞娃的长袄很厚实,很柔软。
飞娃问:“姐,你猜多少钱?”
丽娃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最多五十块!”在丽娃的记忆里,小孩子的衣服从来不会超过五十块。
飞娃一脸的洋洋自得:“姐,看你啥眼光?一百多块呢!”
丽娃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甘示弱地说:“明天我也让爸爸给我买。”
丽娃爸说:“买,明天就去买。过年了,咱们一人买一套新衣服。”
丽娃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一阵风样地跑到了黑娃家。黑娃笑着问:“看把你高兴的,你爸妈回来给你买了啥好吃的?拿出来让我尝尝。”
丽娃说:“好吃的倒没有,不过,我爸说明天要上街给我买新衣服。”
腊月的集镇好似一锅沸腾的稀粥,闹腾腾,杂乱无序,却又不失特有的生机和活力。一街两行的地摊紧挨着地摊,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人行道,塞满了摩肩擦踵的人群。来往的行人和小贩们热烈地互动着,空气里也洋溢着浓烈的节日氛围。
丽娃爸妈拉着飞娃的手,夹在人群中走走停停。丽娃妈不停地叮嘱飞娃:“街上人多,别走丢了。”
丽娃看中了一件后背上绣着两只猫咪的红色长袄,拿到手里爱不释手。老板让丽娃穿在身上试试,大小长短刚好合身。
老板说:“太漂亮了,这衣服简直像是给小姑娘量身定做的一样。”
丽娃爸问:“多少钱?”
老板说:“八十块,实心要的话给你们少五块。”
丽娃爸扔下衣服,对丽娃说:“太贵了不说,这袄子也不适合你这个年龄,咱们到别处看看去。”
丽娃拗着不走,就想要那件后背上有着猫咪的红色袄子。丽娃说:“我们班长穿的也是这样的袄子,全班同学都说好看。”
丽娃爸发了脾气:“啥都依你?那还了得?看你爷爷奶奶把你惯成个啥样子?。”
丽娃妈也说:“就知道一天到晚兴愣,这样贵的衣服我们穿得起吗?”
丽娃撅起嘴:“飞娃的袄子都一百多,我的才几十块,你们还嫌贵?”
丽娃爸扬起巴掌,在空中晃了晃又落下来说:“唉,我真想一巴掌打死你!飞娃刚从广州回来,冻得不得了,哪还敢挑三拣四?万一冻感冒了咋办?”
丽娃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两只眼睛里已经有了打转转的泪花。
丽娃爸又说:“有本事你就站在这里别回家,也不看看你考的是啥成绩?还有脸在这里胡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丽娃妈说:“你看过年给你个好脸色了是不是?没咋的你还想上天了?”
丽娃妈拉起飞娃,跟在丽娃爸的身后也挤进了人群。飞娃临走时还扭过头,对着丽娃扮了个鬼脸。
丽娃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人群里,脸上的泪滴滚滚而下。过了一会儿,丽娃擦干眼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愤怒和怨言。
丽娃双手握成拳头,咬着牙,嘴里“哼”了一声,便迈开双腿大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