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五十二）

　　人世间，越是科学发达国家的人们，越是信奉这世界上有上帝，并且他们坚信不疑的认为，上帝在主宰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其中包括对人类主持公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恶人会有顺风顺水的人生，有的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以分毫的劳动获得十分的收成；有的人会以寥寥的代价换来亿元的回报；有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凌于黎民之上作威作福；有的人鬼话连篇，空手套白狼会赚得盆钵满盈……但有许多的好人经常处于逆境中：有的倾其一生的努力难得温饱；有的人被厄运缠身，按倒葫芦起来瓢；有的人会处处碰钉子，喝口凉水都塞牙！
　　刘家庄的张寒在那些年的人生里，大概就是交了最后那一种运。
　　
　　对兰氏家族挖耕地卖土石方这件大案，张寒找东川市的相关部门，他像是皮球一样被踢了几圈，非但没有一丝毫结果，还招惹到许多人翻白眼。在有些人眼中，他然然就是一个无事找事干的剌儿头！尤其是他所在的沿海镇，到2004年村支部换届，把刘家庄继续作为“冻结”单位，怕的是刘家庄的党员们把张寒给选成村书记。
　　这样的遭遇还不是全部，指不定在哪天的夜里，门窗玻璃依旧会被扔进的石头给砸碎了；外出归来，动不动就遭到兰德钱家族在村后边必经之路上给强行拦车，无需理由上去就是一顿群殴。此类的案件让沿海的治安部门出警都出累了，他们的说辞是“只要不断腿断胳膊就够不成轻伤，够不成轻伤就没办法处理”。张寒家在后来的几次受害之后，干脆连警也不报了，爬起来抖一抖身上的尘土，开车就回家了。
　　其实，张寒早在车内准备了可应对恶劣场合的器具，有那么两次，他曾想加足马力让货车从他们的身上给轧过去，把他们统统给压成肉泥，剩下的就用他准备的兵器一遭给解决了；然后再冲向村里，把那些狗仗人势的“汉奸”再统统给捎上，然后自己再了断自己。但每次都是在他有了这种过激的念头之后，再努力再努力地克制自己，有两次他把自己的牙关和下唇都咬出了血！也幸好，每次也都在他的承受力即将崩溃的前一刻，理智略胜了他罪恶的念头！坚持、坚持，他自己坚持了下来，坏人也统统的活了下来。因此，斗争而继续着……
　　
　　基于残酷的现实，尽管张寒举报无门，但也没有丝毫的退缩之路，他怕的是如果一旦他退步，就势必会遭兰氏家族的步步紧逼，直到把他给塞进烂泥里！他并不是怕自己受苦，这是因为这滥局是他当年自己亲手制造的。他是怕让无辜的子孙们遭二茬罪受三茬苦；他是怕让那些在心里还支持着他的人失望，以致让刘家庄的子孙万代，当了解了村庄的这段发展历史之后，会为他们这一代人的卑劣和怯懦而感到丢脸，他们甚至会对祖辈上的恶人们愤怒的同时，也嘲笑祖上哪些懦弱无智的人们！想到这，张寒毅然把货车给卖了，倾其所有买上了一辆“捷达”轿车。他要以它代步，避开那些专抓告状的人，正而八经的踏上告状之路！
　　
　　开上新车没几天，张寒在回家的路上，车刚到了村北兰德钱屋后面，突然，从路边上堆积的建筑材料后面冲出了一帮小孩子，张寒急忙停车。却冷不防小孩子们一齐向张寒的车头上扔石块，车身上被砸了一个个的坑，“叭”地一声车的前大灯被砸碎了、紧接着风挡玻璃也炸开了无数条裂纹。
　　张寒愣一直没敢下车。他不认识但他估计到了，这群孩子领头者，一定是兰德钱的两个孙子。此时，兰德钱家的大人们手持器械，在他家的后墙根处虎视眈眈的站着，看样子是在等待张寒下车，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再一次大打出手！
　　完成了任务的孩子们，欢笑着跑到大人们跟前去邀功请赏，大人们一边鼓励和奖赏孩子，一边向张寒那边诡谲的奸笑。在他们看来，只要能让张寒倒霉，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其中包括从小培养孩子们的痞性，让他土匪家族的衣钵一代代相传。
　　张寒在车上原地未动想了许久，既是他报了警，警方肯定又是向他要证据，加上犯事的又是一群孩子，他又是强忍了一口气，开车回家了。
　　
　　次日，张寒的车进了市内的修理厂，因当天不能提车，张寒乘公交车回家。在村东边“土地庙”站下车，他一只脚刚刚踏上车门的第一层台阶，后背上就被人猛踹了一脚，他从车上一头就栽了下去！也幸好是他反映快。就在他的头将要着地的刹那间，他一卷身就地翻了一个跟头又站了起来，见二畜狸的小儿子兰成线从车上跳了下来，嘴里嘟哝着小曲从张寒的身边扬长而去！这已是他当兵复员回家，李仙贵给他入了党之后，他第二次无缘无辜打张寒了。
　　这一次张寒没有再惯着他，果断地报了警。
　　这如果在以前，没有伤残的情况下报警也没用。但此时，国家的《治安条例》已经在2004年重新给修订了。简单来说就是对坏分子惩处的门槛，比以前低了许多，比方说之前的“轻微伤”以上才能受治安惩处，改成了只要动手打人就要受法律追究！
　　沿海派出所这一次的反映比较正常，在调查了公交车司机和查看了车上的录像确认了证据之后，于次日传讯兰成线，但兰成线已经得到消息逃跑了。
　　之后，兰氏家族放出消息，说兰成线去日本国务工去了。
　　
　　这时候的兰氏家族，已经把凤凰岭上的凤凰身给挖走了一半，并扯连着刘家庄北岭的凤凰尾给挖没了，有许多地方给挖出地下水，总面积已达140多亩。
　　就这种情况，还远远达不到社会对土石方的需求。于是，兰氏家族把目光投向了相邻村庄的土地。
　　正好，邻村的村干部，眼瞅着上台没几年的兰氏家族，靠挖土地变成了大富豪，并且在当地官场上能一呼百应，令他们非常羡慕不已！兰德钱找他们一商量，生意一拍即合！兰家人每亩地给邻村村官3000元，向村民说每亩地只卖1000元，让兰家人爱挖多深挖多深。只一年多时间，邻村的300多亩土地也变成了一片片乱石坑。
　　有一天，张寒在报纸上偶尔发现，《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是1986年颁布的。当时的《土地法》中所规定，确实是国土部门只负责国有土地管理。但这部法律只运行和使用了不到十二年，就跟不上国情的发展了。于是，在1998年的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上，作出新的修订。
　　新修订的《土地管理法》中的第一章，第七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遵守土地管理法律、法规的义务，并有权对违反土地管理法律、法规的行为提出检举和控告。
　　又于第七章，法律责任中的第七十五条规定：违反本法规定，占用耕地建窑、建坟或者擅自在耕地上建房、挖砂、采石、采矿、取土等，破坏种植条件的，或者因开发土地造成土地荒漠化、盐渍化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自然资源主管部门、农业农村主管部门等按照职责责令限期改正或者治理，可以并处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张寒是2002年去东川市国土局举报的该案。很显然，国土局局长陈积累是用1986年的旧法律糊弄了张寒。他这样做事的目的，绝不是简单的为兰氏黑家族做掩护，而是在挖这些土地的时候，他明知道是官商勾结，甚至其中就有他的份额。因此，与其它部门合起口来对张寒推诿扯皮。
　　有了上述认识之后，张寒知道：在东川再怎么弄也一定理不出头绪，所以，他决定把案子向上反映，他觉得上面的领导都是英明的，一定会重视土地问题。
　　他先是向青山市里的主要领导，和同一级别的国土资源部门写信；尔后是写信给省一级的领导和省国土资源厅；后来一直写信到国家的最高层，再后来给国家级有影响力的各大媒体，甚至连省一级影响力大的报社都寄过。除了以文字形式向它们表述刘家庄的悲惨遭遇之外，还将挖地的照片和录像光碟同时给它们寄去。这其间也向相关部门打过电话。
　　
　　一天上午，张寒突然接起了一个陌生电话。就在他心存疑虑的时候，对方开口直问：“你是张寒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青山市政府大案件调查组的。”
　　张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问：“您是哪里的？请再说一遍。”
　　对方说：“我们是青山市政府大案件调查组的。下来调查你反映的挖土地案件，现在你有时间吗？”
　　张寒得到了确认，心脏跳动的速度立马就升高了。他赶紧说：“有时间。领导您请说！”
　　对方问：“现在你在哪里？在不在家？”
　　张寒：“我在东川市里。”
　　对方说：“你现在找一个标志性的地方，我们马上去见你。”
　　“我在我们市公安局的新大院里。”
　　对方好像是稍愣了一下，马上问：“你怎么会在公安局呢？这……你们市公安局的新址在哪里？”
　　“新市府西边那座新楼就是。它楼顶上有几个信号塔。”
　　“哪好，你在那等着，我们一会就到！”
　　其实，张寒他并没有在他说的地方，但他所处的位置离公安局不远，之所以他选择在那里，是为了安全上考虑。那时候，市公安局刚搬了新楼不久，宽敞的敞开形大院里有许多空着的车位，谁都可以停车。
　　
　　张寒在挂了电话的三分钟之内就赶到了公安局。不一会，一辆豪华的中巴车徐徐地开进了大院。车刚停，就有七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先后从车上下来，一看就像是国家干部，他们一个个伸展着腰肢，也的确像是从远道而来。
　　张寒正向他们走近，他们其中的一个矮个子开口问：“你是张寒？”
　　“我就是。领导们辛苦了？”
　　一高个的指着矮个说：“这是我们况主任。”
　　况主任开门见山：“噢老张，是这么回事：你在市长公开电话上说，你们村有许多土地被村干部给挖了。是吧？”
　　“是，挖我们140亩，还挖了外村约300亩。”
　　况主任一愣：“噢？那么多？”
　　张寒：“就那么多！”
　　况主任果断的说：“这样吧，你现在就领我们去看现场。”
　　“好！我前面走，您后边跟着？”
　　“不！你把车放这里吧，你坐我们的车好了。”
　　“那你们还回这里？”
　　“看完了还回这里的。”
　　“那好！”说着，张寒就要上中巴车。他们赶紧把张寒给让进了副驾座，说是让张寒带路方便。
　　约一刻钟时间，他们便来到了原刘家庄的北岭处。
　　
　　尽管他们是有备而来，但这一行人一下车，还是被眼前残缺不全的地貌给惊诧，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哎哟！挖坏了这么多？”接着，那高个子就打开了摄像机。
　　张寒说：“这只是一部分。”
　　况主任问：“这一片有多少？”
　　张寒答：“仅这一片就约140亩，但靠北和西北边有外村的土地约二十亩。另外，我们村庄的边上还有二十多亩，其中的一部分已经盖上了房子，另一部分已挖成了水塘。”
　　接下来，张寒带他们看完了村庄的周边部分，又让他们看了设在刘家庄村前的混凝土场。然后，中巴车一转身，从村前边创业路向西300米，就来到了小荒庄村后。这里，在创业路的两边，有约四十亩土地属小荒庄，是由兰氏家族伙同小荒庄村书记给挖毁之后卖了土。
　　紧接小荒庄村地界，西北面的一大部分，是大荒庄的东北岭，有半个岭上的约八十亩土地，已经被挖成了废墟。
　　再向西一华里，就到了大荒庄的西岭上。调查组的人一下车，更是被这里的现场给惊呆了！整个南北走向的一座大土岭，给挖的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整个场面上，除了一道道挖机给挖出的悬崖，就是地上的一排排的乱石坑，有些坑深到冒出了清澈的泉水。
　　况主任问张寒：“这地方原来都是土地吗？”
　　张寒说：“都是！这里离我家就三里地，我对这里非常熟悉。只不过岭上的地薄一点，农民大部分用来种地瓜和花生。”说着，张寒领他们到还没被挖的地块上，指给他们看。
　　其中有人又问：“这些地有多少亩？都是你们村的村官给挖的吗？”
　　张寒给他们解说：“咱能望见前面的那座楼院，是东川的气象台。气象台的南北边全被挖了，总地积已经没法估计了。但靠近大荒庄这个200多亩，就是我们兰氏黑家族伙同大荒庄村干部挖的，土石方的大部分都被我们村前的公路段混凝土场给收购了。要彻底调查，查混凝土场的土石方购买，就一目了然！”
　　
　　调查组看过了现场，在返回的路上，除司机之外的六个人，无一人不被这恶劣的毁土地行为所激愤！有人说，这是青山有史以来最大的毁地案件，应把所牵涉到的不法分子和所有的责任人都追责，并以此为警示，彻底击退青山的毁地歪风；有人说，几个小村官，没有上层的合伙人支持，既是再借给他几个胆，他们也不敢如此妄为，这其中一定要把他们的上层合伙人给挖出来，要不，会有政治的后患；况主任说：应建议市委市府，让国土和公安部门同时介入调查，不管牵扯到谁，该抓就抓、该捕就捕，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车回到公安局大院，张寒看了下表已是午时的十一点多了。他向况主任说：“这大半天让领导们受累了，现在应该由我尽地主之宜，咱们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吃饭吧？”
　　况主任动情地说：“老张，由于地方政府工作失误，这已经给你和你的村庄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并且让你本人遭受了很多磨难，我这里代表青山市政府向你道歉了！”说着，况主任向张寒点了一下头，一示歉意。
　　张寒赶紧道：“哪里、哪里，这事不怨你们，都怪……”
　　没等张寒说下去，况主任说：“好了，现在他们已经做到头了，不些日他们就会受到党纪国法的制裁！今天的事，咱们就先到这里，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张寒赶紧说，“今中午一定是我请领导吃饭，要不我心里一定过意不去！”
　　况主任说：“不再给你添麻烦了老张，我们大老远来一趟，这里肯定有管饭的，我们这里还有些老关系老朋友，也借机见一见面。”况主任说话时，手指着东川市府的大楼。
　　
　　刚使用不久的东川市府和公安局大楼没外墙，紧挨着它们前边就是一座宽敞的沿河公园。卸去了千斤重担的张寒，多年来心中的阴霾像是被一扫而光，50岁的人就像又回到了童年，他一步三跳地登上了公园里一制高点，看哪河里的水是格外的清，天是格外的蓝，天底下的万物都像是在向他绽开了一张张笑脸。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啊……地长叫了一声，像是在拥抱它们，然后又把双臂举向了苍空，他认为，是老天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