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怎么啦一步一跌跤

　　一、在护士的责备声中，他们都克己安静下来，但护士刚离去拐弯下了楼，老人的儿子崔侠，又瞪起了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开始斥责莫丽花：“越看你越不像话！”
　　“人家不让吵，你有话好好说。”这阵子莫丽花缓过些害怕紧张的劲儿来了。
　　崔侠的激愤火在心里忽燎忽燎地烧，想责怪的话不断在肚子里生成，他点动着食指龇牙咧嘴地说：“我跟你说，我不管你是有意无意，撞了人你就得赔，一分不能少！”
　　“这会儿人好好的躺在床上我有啥可赔的？”莫丽花顶嘴不让。
　　“当然有赔的了，检查费、伤害费、误工费、住院费，哪儿都是钱。我是病人的儿子，我有权说这话。”
　　“你再有权也不能这么厉害呀。”
　　“算了，我现在一句话不想和你多说。”
　　“我还不想和你说。”
　　“咱等会儿再说，我嘴都说疼了。”
　　“你少说点儿不就不疼了？先给老人看病，完后再说。”
　　刚才离去的那位护士又听到了吵闹声，她噔噔噔返回来仍是严肃地说：“吵啥呀吵，进去个人看着点儿老人，别让他把针头拔掉了。”
　　崔侠对护士僵硬地换过副笑脸，歉意地说：“对不起，不吵了不吵了。”
　　“这儿是医院，治病的地方，不是吵架的地方。”
　　护士不屑地转身离去，崔侠进了病房。
　　程晓菊十分警惕，一步不离开莫丽花，就怕她跑了没地方找。这会儿莫丽花要去卫生间，她就在后面跟着，莫丽花进了里面，她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莫丽花出来了，她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你心里明白点儿，躲不过去。”
　　莫丽花回过身一本正经地说：“你别说了，你的心我知道。你现在说啥也没用，你把我胳膊蹩断了也变不出钱来；我没钱，昨天进城就没带钱。”
　　“没钱就没事了？说半天让你叫个人你都叫不来，我就不相信。纯属无赖！明明白白做赖人。”
　　莫丽花压了压心里的烦躁，叹叹气说：“妹子，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呢。”
　　“谁是你妹子，别套近乎。”
　　“行行行，不是也算，我还稀罕你当我妹子？你说我是无赖，啥叫无赖呢？我男人失踪了到现在都找不见，我去叫谁？谁愿意出钱给你看病？”
　　崔侠在病房听到了莫丽花说的理由，本来已减缓下去的火气腾得又蹿上来，拔身到了门外，指着莫丽花瞪眼说：“你这人说话就气人，啥叫谁愿意出钱给我看病，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是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愿意。”
　　莫丽花这会儿再也不被他那双闪亮的大眼睛吓人了，她张口就回对：“你拉倒吧，我比你清楚，你爹原先就有病，都犯过两回了。你们街上那人说的。”
　　“我跟你说，我作为病人的儿子，我……”尽管崔侠满满的理由满脸的怒气，但一时间说啥都没法儿让莫丽花掏出钱来。
　　
　　二、刘继堂悲苦地对那对年轻夫妇讲了他在火车上丢钱，到一路找来的遇狼、受辱、饥渴难忍，伤心的苦水一阵阵得往上翻：“唉——人活一辈子难哪，谁也不会像我遇到这么大的倒霉事呀！”
　　那夫妻俩听罢刘继堂的苦诉，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男人十分歉意地说：“真想不到，老哥，对不住了，你进门那会儿我俩真把你当成要饭的了，实在对不起。”
　　刘继堂蔫蔫地苦笑着说：“没事的，我这样子已经是个要饭的了。你俩真好，这世上的好人真多。狼也吃不了我，饿又饿不死。”
　　“师傅，说半天你贵姓呢？”
　　一说贵姓，刘继堂嘴都抽抽得歪了：“咳——我姓刘，叫刘继堂。”
　　“老刘，一会儿我领你去我二大爷那儿，再弄点儿吃的东西。看你这身子这么虚弱，今天住下，好好歇歇，明天你回家。”
　　“谢谢你了！”
　　村民小伙子领着刘继堂走了。热心的一对儿小夫妻在刘继堂心里播下了爱人的种子。
　　
　　三、莫丽花身上确实没带能给老人看病的钱，但崔侠和程晓菊就是不放过她。三人从楼道里开吵，这会儿吵到院子里了，程晓菊还推了莫丽花一把。
　　莫丽花回身扒拉开她，瞪着眼口气冲冲地说：“你说话就行，别推我，这两天我浑身的肉哪儿都疼，你要把我推倒了，我和你公公一样，也躺在病房里住下。”
　　“我知道你有腿，就是怕你跑了。”
　　“你放心吧，有钱没钱我不会跑的。我不是那种人。”
　　崔侠今天打定了主意决不让步，他咬牙切齿大声对莫丽花吼说：“你放明白点儿，我今天不管你有什么情况，你惹的事，看病的钱一分不能少，心烦你也得掏钱，对吧？以后我爸再为这看病，钱还得你掏。”
　　程晓菊也在警告说：“放明白点儿，不掏钱今儿你哪儿也别想去！”
　　莫丽花被这两人的步步紧逼惹得烦恼不已，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把老人撞成了这样；他认为老人本身就是个病秧子，只是该自己倒霉，被这两口子缠上了，于是她拿定主意开始抵挡：“你俩说吧，反正我就是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去坐监狱，就不用跟我吵架了。”
　　这话把程晓菊气爆了：“嘿呀，你想把我气死是咋地？！杀了你，你的贱命值几个钱呀，连把买刀的钱也不够；要值钱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杀了！”
　　崔侠怒斥老婆：“你少说这些杀不杀的。她今天撞人了，撞倒人就是把人杀了！”
　　医院大门前有保安值守，他负责治安问题。一开始看他们吵架尚在忍耐，这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而且院子里围了不少人观看，医院里不能允许这样。于是他走过来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什么杀了杀了的？我都听半天了，越说越不像话。跑这儿来吵架，还杀了杀了的；到外面吵去，街上没人管你们，都是些啥人呢。”
　　崔侠的大眼睛又冲保安瞪起来：“你少来这套，说几句话声音大点儿就是吵架？”
　　“那肯定是吵架呀，都杀了杀了地了，还不是吵架呀？”
　　“我们想说点儿事，里面不让说，这外面也不让说？”
　　“对呀，你们这就不是在说，我听着杀了杀了的，那是要出人命的，知道吗？这是医院，不允许大声喧，喧哗。”
　　程晓菊满不在乎地晃步到了保安近前，说：“医院没规定不让人说话吧？”
　　“你们就不是在说，你们是在吵，在干扰医院秩序。”
　　“少扯淡吧，我们是来看病的，是在跟她说事儿，什么干扰秩序，话说得那么大。”
　　“一点儿也不大，在我们这里，我就是这样说话。”
　　“呀，看你那样子，还‘在我们这里’，这地方是你的？谁告你了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就该你管？这不是多管闲事么。看你那样子，土眉土眼诈诈唬唬的，谁怕你呀。”
　　话说到这儿，保安火了：“我不需要你怕，但我就不让你吵。上面有话，让我管的就是这个。在这儿你就得听我的！”
　　崔侠扒拉开老婆上前半步，说：“嗬，还得就听你的，那我就不想听你的！”
　　保安撇撇嘴不屑地说：“凭我这几年干这个的经验，我看出来了，你们不算好人。你俩属于逮住谁跟谁吵的人。我啥不知道。”
　　“呀呀呀，”程晓菊没想到在这儿被这名保安给噎住了，噎得她张开嘴巴大喘了一口气才泛上话来，“呀——说话还一套一套怪牛气的，好好掂量掂量吧，别忘了自己姓啥；就你这样，穿一身死老鼠皮往门口一戳，也不觉得难堪？”
　　这位保安本身脾气就不太好，也清楚背后有医院给撑着，工作责任心又强，他兜足底气不客气了：“你这个女人咋满嘴喷粪呢！我这衣服怎么了，这是国家堂堂正正发的保安服；什么叫死老鼠皮？就你这样邋里邋遢的，你还没资格穿这老鼠皮！走走走，到外面去！不然我轰了啊。”
　　别看崔侠长着一对儿吓人的大眼睛，开嘴仗耐久性强，若要拉开架势“比划”，他不擅长。一看保安要轰他们，他眯起眼对老婆说：“走走走，外面。跟他说话还降低身份。”
　　保安怒喝一声：“滚！再要妨碍执行公务，我对你不客气。制裁你小子！”
　　这阵子莫丽花看着他俩跟保安杠上了，心里轻松多了，还有点幸灾乐祸。她走到保安近前说：“兄弟，别生气了，我要像你这样早气死了。”
　　她心里想的这是句送情的话，没想到保安不受，毫不客气地冲了她：“行了你，说了他们还没说你呢，都别在院里吵啊。”
　　他们三人被保安强行“请”出了大门外。
　　直到下午四点多，莫丽花想通了认命了，该着自己倒霉，长眼睛不看撞倒人家；要就这样僵持下去，自己的男人丢了还没报案，啥也干不成了。于是她说：“你俩也别生气了，人是我撞倒的，你家老人有病肯定是他原来的。钱么，说个实话，我家里有两千块现金。反正就这样，有多少算多少，其余你花得再多我也不管。行不行？”
　　崔侠心里闪亮了一下，折腾了一天也累得够戗了，他小心地拽住这个“线头”，软弱地摆出尊严说：“那行。你先把这两千拿来，咱完后再说。”
　　“行。那你放我走，我人要不走，就地变不出钱来。”
　　程晓菊警惕而明确地说：“不行，万一你走了再不回来，跑了，咋办？”
　　这下莫丽花得理了：“你说的啥话呀？真是的，你看着办吧，不让走就这儿呆着。”
　　崔侠两口子觉出来了，莫丽花要真的没钱，或者就是不给，那可真没治，这都快一天了，好不容易说出有两千，这话头可得攥在手里，先把这点儿钱捋出来再说。于是崔侠对老婆说：“你在这儿伺候咱爸，我跟她回村里去拿。”
　　“那可不行！”只见莫丽花挑眉瞪眼噗噜嘴，“我男人丢了还没回来，这还没咋地了我就领上你回村儿，人家不了解的人还说我这是干啥呢。”
　　这话说得崔侠差点儿把胃里的东西翻起来：“哎呀我说你呀，你把自己说成花儿了，我再怎么地还能……放心吧，一会儿我再叫个女的，跟你一块儿回。”
　　“那行，那走吧。”
　　“等等，等我叫来个女的再走。”
　　决定了事情就这样处理，莫丽花的心稳定了。这会儿她忽然间又想到了刘继堂，上午就出来了，这都半下午了还没儿去报案，这才是天大的事呀。于是她痛苦不堪地说：“要不明天吧，我还没去派出所报我男人的案，他可能是让人害了。再说了，去我们那儿路不好走，回来的时候天就黑了，再要出个事更麻烦。”
　　程晓菊觉着也是，看着崔侠说：“明天就明天吧，我先和她去派出所报她男人的案。”
　　程晓菊转过身对莫丽花说：“今晚咱俩就住医院啊。”
　　“行，也该我伺候老人。”
　　
　　四、刘继堂得了那对儿年轻夫妇的帮助，在人家二大爷家（光棍儿）吃饱了饭睡足了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的困乏劲儿退了，精神头儿又来了。千言万语拜谢过恩人后，又沿着土路走了一小段，前面的岔路口有一条砂石公路，通往回他们石崖村南面的方向。从那儿走着就可以回到他切切盼望的家了。虽然钱没有找到，但他无愧于心地尽心尽力地找了，而且脑子里轰轰然想到回家，想到躺在自家的热炕头上，兴奋之情不能自制。
　　上了那条简易砂石公路，回过头望着那条无尽的铁路方向，直感觉自己仿佛从天边走来一般。他孤独无助地站在路边举手拦车，渴求哪位好心司机能停下车捎他回石崖村最后一程，但所过车辆都视若无睹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