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像血一样美丽（第十章）

　　
　　（1）
　　杨雪两天来一直不好好和我说话，我们就这么一直僵着。我知道杨雪会想开的，我们也一定会忘了一切不快，将眼前的迷雾揭开。我不想埋怨杨雪，她有她的委屈。家里三个不同年龄的女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道鸿沟。生活的坎坎坷坷把这道鸿沟越掘越深，强迫着去添平添满，是经不起岁月的冲刷的。我也不想吵架，我也没有吵架的心情，我一个大男人，通过吵架来抒放自己的不快和委屈，来让三个受伤的女人从伤心的深渊跌落到悲哀的峡谷，结果我又能痛快多少。
　　这时，杨雪风风火火走过来说：“孩子给我，你去树地锄草去。”
　　我笑了笑。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一丝不快就在这一刻，被一句话化解了，被这初秋的一丝凉风吹散了。杨雪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我说：“赶紧去呀，笑什么？有病！”
　　我回到家，刚把锄头拿在手里，猛然记起：我得先去拉水。
　　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一个叫林强的学生慌里慌张的跑来说：“老师，玲玲逃课了。”
　　玲玲这个学生一直很孤僻，不大说话，属于特别乖巧的那种。说她逃课，我有些不相信，忙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玲玲对我说，她不想念书了。”林强说。
　　“她为什么只给你说？”我怀疑玲玲的逃课跟林强有关，所以这样问道。林强是个好动分子，不好好学习，很顽劣，也爱惹事。
　　“老师，我给你说，有个事你还不知道。那次学校来检查病，查出来玲玲有乙肝。同学们怕传染，不跟玲玲说，只有我跟她说，我不怕传染。不管咋说，我们还是邻居呢。”
　　“是这么回事。”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子里盘旋着怎样去开导玲玲，怎样把她从阴影中拉回来。林强这会儿又挺神秘地说：“老师，我知道她在那儿。”
　　我本想把这件事和家长先沟通沟通，听林强这么一说，觉得还是把人先找回来，于是赶紧站起来说：“快领老师去。”
　　在离学校不远的渠岸上，我们找到了玲玲。她此时正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发呆。
　　“玲玲，老师来了。”林强冲着玲玲的背影说。
　　“老师。”玲玲慌忙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但她的表情却呈现着一个孩子不该有的冷漠。
　　“为什么跑出来？你这么做，老师给学校和你家里都没法交代，知道吗？”我说。
　　“我讨厌上体育课。同学们都高兴的玩着，而我，只能一个人傻站着望着天空发呆，我对生活没希望了。”玲玲的话，让我震惊，一个孩子，还未成年的孩子，有如此的感受，确实让人担忧。而我作为班主任，又如何着手解决。但我告诉自己，不管如何，我必须解决。我本想勒令她先跟我回去，还是忍住了，我竭力装着平静和蔼的样子，略带命令的口吻轻声说：“你坐下，林强也坐下，我们三个人就在这儿谈谈心吧。”说完，我便就地坐了下来，顺便按住林强的肩膀，让他坐在我的身旁。玲玲犹豫了下，还是坐了下来。
　　“你们看，这个世界多美啊。”望着玲玲刚才望着的远方，那里是一片葱郁的果园，映着夕阳的余晖，向这个世界展示着它一天中最后的魅力。我接着说道：“天这么蓝，小草、果园、庄稼，都坚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永远都不离不弃。”说完这一番话，我看了看玲玲，他依然一副淡漠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心想：别拐弯抹角了，还是直切正题吧。
　　“玲玲，林强对我说了你的事了，不就是化验出来有乙肝吗。那么多学生，有时也会有误诊的，况且，你以后也没复查过，仍健建康康地活着，这比什么都好。同学们看不起你，只要你有信心把学习成绩搞好，其他的都无所谓。谁不得病呢？老师也得过病，是甲肝，跟你差不多。我希望你振作起来，用自己的实力向同学们证明，你是最坚强，最勇敢的。老师也是刚知道了你的情况，咱们就算是病友了。以后，不但是师生关系，还是朋友。”我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心在向玲玲靠拢着。我觉得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将她从失望的边缘拉回来，这样说的同时，我也从心里决定着，我必须这么做。
　　“玲玲，我发现你作文写得不错，我想在班上成立个文学小组，你来担任主编。我们把每次作文写得好的同学的文章在咱们的刊物上登出来，让大家都有兴趣的去写作文。你一定要帮助老师把这项工作做好。条件差，我们就把写字好的同学召集起来，一起抄。”我一直都觉得学生的学习生活乏味透顶，老师教得越认真抓得越紧，学生越没了兴趣。帮学生找到学习的乐趣，会忘掉许多不快，减少许多鸡毛蒜皮的矛盾。最后我又补充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你相信老师，愿意这么做，就跟我回学校。”
　　玲玲还是犹豫了一下，才站了起来。
　　我回头对林强说：“林强，你也一样。虽然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你不是个好学生，但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对，说明你本质不坏。我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你也算文学小组中的一员，别让老师失望。”
　　林强不好意思的笑了，用手搔搔后脑勺说：“那行。”
　　我们师生三人走进学校，周杰正好在门口，看到此情此景，一脸的莫名其妙。憋了好久，才厚嘴唇一拉，调侃般说：“哟，师徒三人还游山玩水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顺嘴说：“你吐颗象牙行不？”
　　周杰还在回味我的话，我也有点后悔顺嘴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有点过分，毕竟人家是主任啊，而且比我年长。想对他解释一番，但看他那样子似乎没太在意或者没听的太清楚，我便加快脚步回到办公室，继续批改起作业来。
　　
　　（2）
　　学校每周日晚是要开周初会的，会议主要是总结上周工作安排下周工作。今天的周初会校长开始并没有叫辅导员总结上周工作，而是清了清嗓子说：“我先宣布教育组个文件，咱学校的领导班子有所调整，原教导主任周杰任副校长，肖玲同志接任教导主任。在这里，我对两位同志表示祝贺。以后，咱学校领导班子加强了，教学质量也一定会跨上一个新的台阶。”校长说完，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让周杰和肖玲请客，周杰“嘿嘿”笑着说：“这是没马了拿驴支差呢。”肖玲“咯咯”笑着说：“请就请吧，以后还希望各位老师多多支持呢。”校长说：“你看么，年轻人就是会说话。”校长说完“咳咳”两声，接着说：“现在开会，上周辅导员是谁，先把上周工作情况说说。”
　　周初会至此切入正题。
　　自从肖玲调到原北完小，我们俩都紧张的干着自己份内的事，平平常常的招呼也没少打，过去的一切都似乎烟消云散，谁也不愿提起那段难堪的爱情往事。倒是把马晓英和周杰急得整天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努嘴伸脖子的，巴不得有个什么事好制造点独家报道。虽然一直没抓着我们的蛛丝马迹，可今晚的周初会却激起了马晓英那骨子里强烈的播送热情。这不，会一结束，大伙一散，马晓英就迫不及待地到我宿舍里进行专题讲座。
　　“嗳，李星，本来这主任该你当！”
　　“我？凭什么？”
　　“凭你任教的年代，凭在原北完小的资格，凭你的教学能力，还能凭啥？”
　　望着马晓英夸张激动的表情，我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当领导谁还凭这个。”
　　“好多事情要靠争取。你不去争，就永远没机会。”
　　“马老师，这些事我都知道。可我的心情，我的环境，我的家庭状况，都不允许我干这个，再说，我也没这个兴趣。我老觉得，只有和学生面对面在一起，只有站在讲台上，我才活得充实，活得有价值。当领导，都被一切形式主义，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睛，谁知道学生真的需要什么，谁知道一线教师的甘苦。脱离现实的领导，只喊口号的领导，对教育又能起多大作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忿怨说了这么多，也许更是一种自我标榜的开脱。
　　“你这孩子，真是傻！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有，也晚了。你不说我可能不想什么，你一说，我也许真的有点遗憾，可是我决不后悔没当这个主任。”
　　“其实，肖玲这个主任啊，当的可……”
　　前边我把马晓英的话打断了，这次，马晓英故意不说了。
　　“怎么了？”
　　“听说呀。”马晓英把嘴向我耳根凑近了点，以示话题的重要，“校长和肖玲有一腿。”
　　“你看见了？”
　　“听说的。”
　　“我也听说了，可我不相信。”
　　“无风不起浪啊。”马晓英撇了撇嘴。
　　“舌头底下也压死人啊。”我感慨着。
　　马晓英走了，我陷入了沉思，其实肖玲来了之后，和校长的说笑之间让所有的教师都有看法。可我认识的肖玲并不是这样的，肖玲本来就爱说爱笑的，但这样就是轻浮堕落吗？可我也知道，以前肖玲的笑是纯洁开朗的，隐含着少女的羞涩，而现在，我发现每当肖玲在那说笑中经意与不经意之间向我投来的一瞥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哀怨让我心里会不由一痛。所以，我不愿相信，也不会相信那些谣言的存在。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之中又藏着多少痛苦无奈的故事。我会不会是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或者故事里的导演。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房间里的白炽灯泡散发出陈旧耀眼昏黄的光芒，不足十六平米的房间里所有的镜框、书、本子、被子、衣服，被这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昆虫们高高低低轻轻浅浅地吟唱着秋日的欢歌。外面黑咕隆咚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