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林雾复

　　（楚若）
　　明天十月一号，一年一度的建国庆生想必十分热闹。尽管上头的严肃和下边的奔走都是老生常谈的固定形式。
　　但我依旧渴望，往两些年里一起度过的长假奔走——七天的时间，不须出海远洋，即使呆在国内的天南地北，也足够畅览好几个地方。
　　往两些年，是夏空陪我度过的。我此生为止，唯一一个知心的朋友。
　　但是我把他弄丢了。隔绝我们通讯的原本不是死亡，而是带着偏见和迂腐俗媚的不理解。
　　我是看了夏空的最新小说《青域》的整体大纲后，并且自己操刀了十几章后，才慢慢地算是走进了夏空的内心世界。
　　《青域》，与其说是部描写同性情爱的抒发式小说，倒不如说是他人生内三分之一的真实写照。
　　当我写到第十九章的时候，我的灵感和才华竟诡谲性地戛然而止了。
　　在那之后，我试过七八种续接的风格，都没能找回刚开始进行的那一阵奇特的感觉。
　　原来，写一部带有深意的小说，并不是件易事。热爱艺术的那些人之所以做到手若悬河、滔滔不绝，经历短暂瓶颈后又能成长归来，从来不是他们的记忆储备量和学习能力有多强，而是艺术牵引着他们围绕灵魂献身。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三岁定了八十，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天赋和使命修行阴身。
　　文字，只是艺术挥展的其一承载体。
　　往外扩大范围:学术、科研、伦理，皆应如此。
　　所以，我是时候向夏空坦白我的“爱莫能助”了！
　　但是茫茫人海，我又如何寻找到夏空的下落呢？
　　夏空，他没死。哪怕是刚分别的那段时间，我也对这种结局大干驳斥。
　　同时，我也相信那个美如红罂粟的姑娘，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这般古怪的戏剧。
　　夏空，他一定是有不便向旁人解释的神秘计划。
　　具体的具体，也许除了他，只有他向往的计划对象方可得知。
　　通过接触《青域》的三百多天日子，我心底里深埋的偏见和迂腐全部化作阔别许久的想念。
　　这一生，我是知道在爱情方面，与夏空的发展是铁定无缘了。亏我还曾经遐想，在那个生满枫树的小城市里，有个比我优秀许多的姑娘，鬼魅一般困顿着他的心灵。
　　想来真是可笑，太可笑。这世上那么多情感方式，怎么可能全部一窝蜂地临摹着“男女之恋”来打转。
　　夏空他是对的，没有错。非要说错，那一定是地域错了，倾心的对象错了。
　　不管事情的发展线路如何，我希望，夏空能够坚持带来胜利，最终收获他梦寐许久的幸福。
　　姐妹情分虽已成过去，但诚心的祝愿不会随时间衰减。
　　明天伊始的小长惬意假期，我决定将它奉献给天伦之聚。
　　我很久很久没有在家里逗留过一分钟了，不太渴望所谓家庭温暖的我，对这种理所当然的“反哺”很是嗤之以鼻。
　　但夏空的文章告诉我:：每一段经历都是修行，这辈子遭受的诸多不顺，都会化为来世的希冀。
　　宿命已成定局，何不如多坚持些时日，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重开就一定如自己所愿。
　　本就已经亏篑了，不必再介意更添一些亏篑。
　　与此同时，父母的电话也像天外来音似地和我魂中交接。
　　年近半百的母亲颤抖又兴奋地告诉我：“若若，我和你爸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根治肥胖的强效药方。”
　　原来，原来我这么多年没有得到“催促回乡”的真正原因，不是他们从未惦记我，而是满载着承重累累的愧疚。
　　是啊，这个以瘦为美的时代，女孩子面对的异样眼光比男孩甚过太多。
　　好在，得益于曾经女性闺蜜“季彤”的热情援助，我方能摆脱这种“要人性命”的压抑桎梏。
　　只是，作为交换，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心里觉得憋屈、窝火，但也是实属应当。
　　肉体的干净与否，不能评价一个人的真正好坏；跳脱不出这个范围的，就算你是“天山童姥”，别人也会照样搬弄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对你妄加谴判。
　　夏空，谢谢你。看了你的《青域》，我终于明白:：人世间的所有纯粹情感，无关任何标签。
　　当我们年华老去，身上长满皱纹和黑斑，腿脚不便，疾病缠身，气味难闻——那个时候，还依旧和你呆在一块说话抑或游戏的人们，才是真正的良者。
　　我曾经说过:因为心底盘踞的那根余刺，到目前为止只有夏空一个异性朋友，对同性的交往饱有抵触。但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做出改变了。交朋友不啻执着于性别，也不啻绑着那一两个人。
　　缘水到了，所有的亲切必然修成鸿渠。
　　也许，明后天开始，新的碰撞交往，如约而至。
　　“公司放假发了很多礼品，我明天带回去给你们。”事实上，我所在的银行并没发放什么礼品，一般都是现金补给。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母亲十分激动得连连答应，那个语速和分贝，完全不像一个肥胖人平常惯有的气度。
　　挂了电话，我开始奔往“逍城”最大的超市——沃尔玛——疯狂购物。
　　尽管，二老并不在意我是否带礼品回去，但我抛出的理由，务必要负以职责。
　　琳琅满目的货架大写着“买我买我”，我的心思却被美妆用品一栏吸引了过去。
　　诚然，我还是如从前一样:不整容，不化妆。
　　我之所以被它们吸引，是因为明白爱美乃动物天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返璞归真”，就苛刻地要求其他人都要跟随我的做派。
　　母亲老了，正常女人大都想要将美丽延迟。
　　我的母亲，我不甚了解，但买了总比没买好。
　　刚离开“莺遥”杂志社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执着”了，但这时候的执着，只是出于怄气和破罐破摔。
　　当下，我才算真正属有了“平常心”。
　　一番周折百转的挑选，中老年所需的生活用品，我都悉数拣置了遍。余下的，就看他们怎么去安排使用了。
　　活到二十四岁，这是我第一次为长辈置办“礼品”，功头依然归结于夏空。
　　夏空，容我再次申明感谢:因为拜读（共创）了你的《青域》，我的人格才能有如此大的进步。
　　我径直搭了趟公交往返出租屋下榻，途中，没有去快递公司进行邮寄。
　　我想:直接大包小包拎着回家显得比较有诚意。
　　洗漱完后，又点了份外卖慢条斯理地吃完，随即，登录了冗久没再上过的微博账号。
　　许是时间轴拉得太长了，那些曾经痴迷夏空著作的狂热粉丝，现已不再狂热。
　　就连那个唤他“小空”的神秘人士，也没发来任何一个字体。
　　果真这就是“人走茶凉”吗？
　　又或者说，这个神秘人士已经寻到了他的踪迹，正在填补往日空缺？
　　那么，是不是代表我也有希望填补错失的空缺呢？
　　我既兴奋又担忧，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没有任何一个迹象可以带领，带领我掘探出旧日里的丁点模糊。
　　夜越来越深了，我却夜不能寐。
　　思来想去，我决定再作一次试探。
　　那位美如红罂粟的苑姓姑娘，我一直保存着她的号码。虽然不知道啥时候注销了，接受到的是反反复复的空号回音。
　　可万事总有例外不是嘛，兴许她哪天再回来重新注册也不是不可能。
　　我沉重又颤抖地拨通了这个号码，很快，那边就传来了连通的祝贺。
　　“嗨！”醇厚的男声在向我打着招呼。
　　唉……我准备挂掉电话了，空欢喜一场，还不如不打。
　　“平常心”这种心性，在面对夏空的情况上，也是不太管用的。
　　“给我给我！肯定是庭莞打来的！”男声的旁边，似有个中性声嗓的同伴在争夺着他的手机。
　　“我答应了你，以后联系庭莞的事由我来解决。”醇厚的男声倍有分量，真诚且又霸道。
　　“那你试试看吧，我可不指望你运气比我好。”中性声嗓话越说越远，仿佛本身就无意接起。
　　“你好，请问你真的是苑庭莞吗？”男声的疑问很显然地表示她对苑姓姑娘并不熟知，至少是声音不太熟知。
　　“抱歉，我叫楚若。”我是真的抱歉，给了别人希望，又让别人失望。
　　我没想到我抱着寻找夏空的目的，却间接地影响到苑姑娘的人际圈。
　　“楚若啊——”男声犹豫着，良久都在犹豫着，以至于我都产生负罪感了，“你是不是告诉苑庭莞，夏空他死了？”
　　我的喉咙顷刻哽住了，不单单是这个男声里挟裹着的浓烈怒气，更多的是——我感觉刚才离开他的那个同伴，也许就是夏空。
　　“夏空他没死。”我回着废话，却也是肺腑之言，“是曾经的他死了而已。”
　　“他等了他哥哥七年，你知道吗？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哥哥在他心里的分量。”我宣泄着，一方面在隆重告别我曾经觊觎的妄念，一方面在警告夏空身边的张三李四。
　　“对不起楚姑娘，刚才失礼了！”醇厚的男声似有些低噎，仿佛他就是局中内人，“当时那种情形，换谁都会觉得他死了。”
　　是啊，就连我这个临时被托以重务的局外人，都被蒙在鼓里。
　　夏空，你真是把大家都骗得好苦。
　　“麻烦先生替我转达他的那位哥哥，余生好好待他，不要再让他又去死一回了。”我的拳拳之心隔着电话筒，虽微弱但也是真挚希愿。
　　“承您教诲！”醇厚的男声止住了低噎，似在跑着步奔寻另人，“我会一直待小空如旧日的。”
　　短暂停顿后，他又加了一句：“比旧日还要做得更好。”
　　听这承诺和“小空”的昵谓，想必此人便是夏风无疑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再做一次试探。
　　“去年十一月份，新浪微博上有位id为xfaxk的英文昵称的人，请问是先生您吗？”那个昵称我一直记得，不是因为读懂了英文所含的蕴意，而是因为他唤了“夏空”为小空。
　　“是的。”他爽快得回答，“时间是十一月十一号晚上十点四十六分。”
　　我立即查阅了账号的信息聊天框——完全属实。
　　“我明白了。谢谢先生。再见！”我准备挂掉电话了，事已至此，我也无须再替夏空担忧了。
　　他的苦尽甘来堪称功德圆满，阿弥陀佛全然在于往后的经营。
　　“不准备和他重归于好吗？”夏先生的挽留指导引诱得我脑子一紧，像是不合格的父母给孩子画大饼。
　　“惭愧。”我叹了口气，“岂敢奢求你们的原谅。”
　　“我这边真没介怀之心。”夏先生宽慰着我，更让我无地自容，“他那边，我会做好思想工作的。”
　　其实我好想说:不必了。“勉强”从来不是夏空能接受的脾性。纵如迁就他哥哥，也只是头两次假意敷衍而已。
　　但我还是说了句“麻烦了”，便匆匆表明自己要补充睡眠。
　　要补充睡眠的确是真的，因为不管后续发展如何，明天的回家之路依然不会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