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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17 11:09:35      字数:17994

  “营长,我不想接受骨髓移植了!”轩辕致和的电话,像六月的雷暴“轰”的撂响在华强军的头顶心。
  轩辕致和有了骨髓配型的消息传到核一旅一营,毕达银冲进华强军的办公室,大喊“成功了!成功了!!”华强军等他说完成什么功时,他扑到华强军办公桌上哭着说:“轩辕连长有救了,骨髓配型成功了!”华强军跃到他身上,锤着他的后背,激动得双唇发抖地说:“我讲吧,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营官兵什么也打不倒!”
  华强军闭上眼、摆摆脖颈,清醒过来,立即接住话:“轩辕,千万不要急,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只要你能说出来,兄弟我抛头颅、洒热血也帮你扛过去。我的能力不够,还有一营三百一十七名官兵。一营不够,还有核一旅和基地,后边强大的二炮部队也会给我们撑腰、掌舵。你说……”
  “没有困难。”轩辕致和好像什么都想好了一样,他说,“营长,是我自己不愿意!”
  “这又是为什么?”华强军努力地克制着,他说,“干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轩辕致和语气很平静:“营长,您知道这骨髓从哪里来的吗?又是谁的吗?”
  “宝岛台湾呀!这有什么问题吗?”华强军是听毕达银说的,毕达银是从基地卫生处了解到的。他又说,“至于是哪个的,我说呀,是白求恩式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呗!”
  “不是这样的呀!”轩辕致和说,“今天上午我才知道,骨髓配型成功的那位是一名民进党党员。古有‘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气节。营长啊,我是现役军人,‘不放弃武力’是国家统一战略一项原则,在这个进程中,我接受了独党党员的骨髓,往大里讲是‘立场不坚定’,往小里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甚至怀疑是台湾情报机构在背后设的局,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这个骨髓我不能要,我怕它加注到我骨头里会造出‘反动’的血来!”
  “你说完了吗?”华强军听着轩辕致和的话,气得牙齿咬得呜呜响,但他只得含着,他说,“不接受骨髓移植,结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那可能就是死亡!是的,我们当兵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怕死,不等于就要去死。你有巴望着等你出息的父母,你有以你为荣的未成年女儿,你有深爱着你的妻子,你有等着你归来指挥打胜仗的连队和战友……你能死吗?你不能!绝对不能!不能就要接受骨髓移植,这是科学,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轩辕致和还想解释。
  “可什么可?是什么是?”华强军慢慢地加重语气,“好,我们再来与你说说骨髓源,它是来自于中华骨髓库。能入库的并愿意捐献骨髓的是什么人?爱的使者啊!是大爱无疆的大爱行动!这里有地域之分吗?这里有党派之辨吗?同志啊!我们是同胞、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们才有可能配型成功,这将是两岸同胞同根同缘的见证。你那是什么狗屁逻辑,还气节?还反动?全是扯。民进党是独党,但不是每位党员都在行独,爱国人士、统一使者大有人在!即使往你说的情况上靠,接受了一位独派的骨髓,咱这优秀共产党的骨骼,定也能改造好它,怎么可能造出反动的血呢?这点自信你没有,还是我们一营的官兵吗?!”
  “这……”轩辕致和一时间无语了。
  “少跟我来这个那个的。”华强军见火候已到,立即上线,“轩辕致和同志,你听好了!我现在代表一营党委命令你:坚决服从科学,坚决接受移植!听到没有?”
  轩辕致和来了底气:“是!营长。”
  华强军的后背从上湿到下,筛箩大的一片。
  “训得好!这个轩辕咋来这么多歪歪理?”向爱莲很快又在电话里体验了一次华强军对轩辕致和的“训”,她再次给华强军一个口头嘉奖。
  轩辕致和需要鼓励,华强军也要。
  营队凯旋归来,立功的通报也从北京传到了红山,华强军和毕达银及另两个营的主官同时接过集体一等功的奖状,作为东方基地集束式的荣誉高峰,“前无古人”,事迹直接挂到东方基地史馆。但华强军回到营区时,时常想到《阿Q正传》里阿Q画的那个圆。毕达银笑着说“不至于吧”。
  “我要说我们的‘千人一杆枪’!”官兵们在唱到营歌的这句歌词时,华强军听着总觉得,即便他们将嗓子全部喊破也少了那么一种灵魂里蹦出来的豪迈,他没有与毕达银商量,直接对陆航说“通知各连队,暂停唱营歌”。这种感觉,他清晰地记得是基地工程营进驻一营车场的那天,他们要在车场与山体之间盖一座东风XXXXI训练大厅。也就是说一营今后的主战装备训练可以在大厅内完成了,无须下坑道,也不要一年一度地进驻基地训练团专场训练,有点常规旅导弹训练的味道。
  华强军少有地接连给核一旅二营和三营营长去了电话,证实他们也同时进驻了工程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意思很明白,主战装备更新换代的步伐越来越近,他们面临向左转或向后转的日子也在快马加鞭。
  部队一日生活制度坚持得依然有板有眼,日常训练和学习教育必须安排得井井有条。基地组织先进事迹报告团,一营入选的是士官代表厉东方、大学生士兵代表高明亮。一个营队一次能入选两位,是全营的荣誉。像向爱莲的新营队一个都没有选上,当时报的候选人是韦彤艺。为了一展一营官兵风采,华强军和毕达银从报告的写作角度到演讲的现场技巧,一句一句地扣,到了基地组织部基本上是“原封不动”。毕达银从基地八一礼堂听了首场报告回来,乐滋滋地说厉东方和高明亮“中!中!老中”。
  袁崇高和黎明对华强军有一个共识:“得有仗打”。
  “一营,当然还有二营、三营,弹打完了,新装备列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最重要是华强军这类干部,天天跑跑操、唱唱歌,走走队列、喊喊口号,不是个事,得找点骨头给他们啃啃。否则新武器来了,士气没了。”黎明专门找到袁崇高,“坑道阵地改建、训练大厅建设,机械化程度比过去大得多,基本没有体力活,他们也插不上手。”
  “是得让他们搞点‘名堂’!”袁崇高揪着下巴在思考。
  黎明说:“上午组织处处长找我,说二炮打算暑假在基地办一期导弹娃军事夏令营,我说是好事,请处长积极争取,可能的话就交给华强军。您说呢?”
  “导弹娃军事夏令营搞到一营,那二营、三营有还有什么‘名堂’搞呢?二营那个‘四川佬’要是知道,‘好事又给了一营’,他那鬼话不说破你耳朵才怪。”袁崇高说,“上次旅党委会后,我们议了几句,如何来强化机关干部能力素质问题,我后来想了想。部队向来是上级考下级,这回不如来个下级考上级。让华强军挑着头,与二营、三营营长一起,再在基层选三五名军政干部或士官骨干,组成考核组。旅里只给个原则,怎么考?考什么?由他们定。搞就真搞,一点名堂没有,不如不搞。”
  黎明说:“我看啦,有必要采取末位淘汰制,考核最后那几位,是下营队、还是转业,到时我向旅党委来建议。”
  “先进事迹报告团什么时候巡讲结束?”袁崇高又想起了什么。
  “本周差不多能结束。”黎明说,“你是不是还在说高明亮的事,《第二炮兵导弹训练游戏》荣获全军科技进步奖二等奖,这在二炮基层部队并且还是一名士兵是从来没有过事的,《火箭兵报》社盯着要搞宣传,基地也在配合着找角度。”
  “我讲啦,高明亮根子里与他营长是一个‘名堂’:打赢型战士。”袁崇高说,“你看他搞的那些‘名堂’,哪个不是在为打胜仗?”
  “新闻由头,就是这次导弹发射成功点火!”黎明乐了,“我向基地宣传处汇报一下。”
  华强军给核一旅机关干部当考官,考得大家人人出红脸、冒大汗,袁崇高一个劲地叫“有名堂”,可是背后好多人议论这是华强军一场“败战”。向爱莲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华强军,智商一百,情商是零,加起除以二,不及格”。华强军不这么认为,凡是有人提及,他都会反问“这要是打仗呢”?下来无语的多。
  华强军对核一旅党委给的考核原则,归纳成五句话“岗位职责要清、专业技术要精、指挥作战要懂、武器装备要明、基本体能要行”,不想很快推广到东方基地成为机关干部能力建设的标准——这是后话。华强军落实到考核上是“四个一”:参加一次考试。一张试卷分出三部分,A为军政基本素养,B为武器专业知识,C为军事公文写作,考“坐下来能写”的能力;指挥一次作战。在某个战役想定中,机关干部对整个战斗中涉及本人相关工作和专业的内容进行推演讲解,考“打起来能战”的能力;开展一次政宣。针对基层部队近年来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现场抽签回答十分钟,考“站起来能讲”的能力;挑战一次生存。以五公里越野为基础,开展野外生存训练,考“训起来能练”的能力。二十二页的方案,经旅党委会研究通过下发到机关干部人手一份时,顿时炸开了锅,最难的是无重点无题库,可谁也不敢怠慢,只得摁着脑袋起早贪黑补缺补差,几位有些发福的团职干部更是将操场跑得“乌烟瘴气”。
  考核在方案下达后的又一个周五开始,考官是三个营长各带两名连级军政干部共九人组成,华强军是组长,二、三营营长是副组长。除掉核一旅高工因有腿疾经特批不参加外,包括袁崇高、黎明在内的所有在岗在位的机关干部全体参加。第一轮卷面考试没有改出结果,进入第二轮“指挥作战”后,二营营长与华强军有了分歧,后勤部两位、装备部一位干部“不及格”。
  “不能给‘红分’啰!”二营营长在考核组合算成绩,见到有不及格分数时,对华强军说,“战无定法嘛,他们可能表述得差些,不至于打败战,都提提,看着也好看些。”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坚持说,“分数不能改,打多少算多少!”
  “我讲了,你不要不高兴。”二营营长自从看到考核方案,心里就不愿意参加这个考核组,他说,“你今个讲打仗,明个讲打仗,请问你打了多少仗?你对兵可以讲,怎么讲都对,要知道他们都是我们领导机关的干部,他们要是不会指挥打仗,难道还要我们下级来指挥他们?”
  “话不能这么讲!打胜仗是我们一切工作尺子,可能我在工作中突出强调了一些。”华强军始终认为这次考核要经得起考验、要对旅党委负责。“我保留我的意见:不改!你们有意见,也可以发表。”
  “我出去抽一根。”三营营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角上。考核组里他一人抽烟,也没有让别人了。出门前他说,“大家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其他连级干部是成员,什么也不好说,坚持“组长们说了算”。
  华强军在签定“作战指挥”成绩表时,三位干部依然是“不及格”。
  “你俩要坚决服从考核组组长指挥,坚持到底地完成好这次考核。”二营营长回到招待所对二营的两位干部说,“我呢,明天一早肯定会喝西北风、拉肚子,帮我给华强军组长请个假。”
  周日进行“现场政宣”环节时,华强军听到二营营长请假回营了,连忙打电话跟到了二营:“老兄,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批评指正,总不能半道撂挑子不干吧?”
  “华营长,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其他我也不便多说。这活儿,我陪不起。”二营营长说,“在核一旅三十多年,我怕过什么?你可能也听说过,但是,我没有几个月就要‘向后转’了,栽点花、栽点草都行,刺就不让我再伸手了。谢谢兄弟能理解老哥一回!”
  “你这叫我怎么说好呢?”机关干部考核,尽管草案是华强军写的,但想定和方案都是旅党委针对作战指挥的需要而作的决定。他没有想去得罪哪个,也不会去得罪哪个,都是一个旅的战友,要是盛国富在还是一个军校的师兄弟,他一定会一视同仁。“老兄,首长问起你,我怎么说呢?”
  “我病了!”二营营长说,“怎么说由你。谢谢!”
  到下午活动快结束时,袁崇高才发现少了二营营长,问去搞什么“名堂”了。华强军说二营营长病了“拉肚子”。身旁的黎明问看医生没有?华强军“去了,医生说要多休息,我就让他回营了”。袁崇高点点头,下一个“现场政宣”是他,他准备去抽题。
  最后一项是“野战生存”,华强军的确考虑过机关干部的现实情况,文章做了些“野味”,几乎没有什么“生存”挑战。袁崇高看出考核组的意图,临时增加了一项“手枪打靶”。轻装五公里越野,全体机关干部还算在时间内跑到了“宿营地”。十人一组搭建班用帐篷出了不少洋相,六位连职考官,与其说是在考核,不如说是在帮助。华强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还有个别干部在背地里说华强军在“整”他们。
  核一旅机关干部考核结束之前,“拉肚子”回去的二营营长给毕达银打了电话,让毕达银务必提醒华强军综合成绩和总结讲评时“灵活一点”。
  毕达银给华强军打电话的由头是告知他:《解放军报》和《火箭兵报》记者来营采访高明亮事迹,之后才问:“旅机关这些参谋干事助理员考得都好吧?”
  华强军说:“有两位干部发挥得一般。”
  “老华啊,你认真是对的噢。但仅仅通过一次考核,是不可能提高多少干部素质的。我认为,旅党委和首长的本意还是促一促天天坐办公室的干部,要主动对接战场,不断增强自身能力,你说是不是?”毕达银放快了语速,他还半开着玩笑说,“千不要对我说‘这要是打仗呢’中不中?”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还是脱出了口,“如果有人让你来说情,那肯定‘不中’,我要对旅党委负责。”
  核一旅机关干部考核结束后,华强军与考核组及时进行了分值统计,书写了总结报告,袁崇高与黎明看后,认为“客观真实”,至于要不要公布干部分值,黎明有些犹豫。毕竟有两名干部分数较低,但他们工作都很出色,一位是后勤部营房处中校助理,三年多了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周末假日地耗在四个士官公寓建设工地上,人黑得像煤坑里捞起来的似的;一位是政治部上尉干事,只是在地方大学生干部到部队第一年正儿八经地训练过,但他是旅机关一支笔,大小材料都是他。
  “多少有些情有可原。我想可不可以结合全旅干部工作讲评,列一个议题出来,请考核组在会上作专项报告,将两位考核成绩不理想的干部在材料中点一点。”黎明说,“分值存档到政治部,以供参考。”
  “一点‘名堂’不搞,又失去了意义,会让个别干部认为旅党委在‘走过场’。”袁崇高说,“华营长,你什么意见?”
  “分值,是最接近考核真实的情况。如果不公布,我觉得会大大影响考核效果。”华强军亮出坚定的语气,“那么,我们考核组去讲评也就没有必要了。首长,你们定。”
  “搞点‘名堂’也没有什么!”袁崇高说,“自己考自己,权当搞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政委,你说呢?”
  “那就搞!定在周五下午,召开专题考核通报会。”黎明说,“旅长,到时我俩都不讲话了!我来主持,请华营长代表考核组通报考核情况。行不?”
  袁崇高点点头。
  华强军说:“总结材料还请政委把把关。”
  考核讲评就这定下来了,会议也如期进行。可是会前会后有背地里小声议论,奇怪的是一边倒地指向华强军,有说他“给根鸡毛当令箭”;有说他“出尽风头要当官”;有说他“仗着有后台,狐假虎威”;有说他“提前进入男人更年期”;有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一个营长人五人六地到机关来讲评”……毕达银听到一些话,让郝春阳方便时给向爱莲说说。当华强军回到营队又在准备另一项任务时,听下了向爱莲的“劝”,但他认定自己“实事求是、问心无愧”。
  向爱莲坚信华强军的“认定”,但在任何人眼中他俩最大的关系首先是在一口锅是捞稀稠的夫妻。
  
  天,一天天地热了起来,无论是上发射车,还是打军体拳,稍微动几下,迷彩服从里湿到外。向爱莲要求营服务中心必须保证每位官兵每天能洗上热水澡,这对天性爱干净的女兵来说,比吃什么都强。华强军与她结婚时说:“电视冰箱可以先不买,热水器得要,我认为我的生活质量提高是从‘洗上热水澡开始的’。”她当初不理解,后来到了华强军老家,不出三天,明白透彻。
  郝春阳怀孕后,每逢洗澡,向爱莲得跟着,或者说向爱莲去洗澡都得叫上郝春阳,她要给她当防滑垫和搓澡器。
  带队瞄靶归回,满头大汗的向爱莲歇了歇,拉着郝春阳进了澡堂,她看到她的小腹鼓劲得有模有样了。俩人洗洗搓搓、说说算算,郝春阳的肚子已过百天了。
  向爱莲出来澡堂边擦头发,边对郝春阳说:“讲是讲,孕期安全系数大有保证,但依然还要坚守‘以静制动’作战方式。有些事,能忍还得忍……”
  郝春阳捂着嘴笑:“你放心,我娃生下来肯定干干净净。”
  “下来的节假日,毕教导员还得往这边跑,照顾自己老婆、孩子天经地义。”向爱莲还不晓得民间的那个传说,按着原话接着说。“我呢,这边训练已经常态化了,没有什么大事,你又能划拉开的话,我也得往一营去去。”
  “中,中!向婆婆想华公公合理合法合情感。”郝春阳迈开了小八字步,眯着眼在说。
  “搞得我家老华像从宫里出来的一样,宫廷剧当不了胎教,多听听轻音乐。”向爱莲说,“跟你说真话,华强军对部队武器转型准备得不够充分。上次我听你家老毕说,工程营一批建筑材料想让营里腾出两个车库放放,他一口回绝了不算,还说了句怪话。”
  “华大哥不是那种人呀。”郝春阳放慢了脚步,四周无人,只有远处有几位端着脸盆来洗澡的女兵笑得脸上开花,“什么怪话?”
  “听了我都不大相信。”向爱莲见赵艳青跑过来,便住了口,待赵艳青接走她与郝春阳的脸盆才说,“你家老毕亲耳听华强军讲‘腾什么腾?又不是给我盖训练大厅,神气什么?’依他的政治觉悟和打仗意识,怎么可能说这种毫无大局的话?”
  “上级也是,明明换了武器要换人,不如早点说开,我们受党教育这么多年、基层带兵这么多年,这点小风小浪还是能扛得住的。”郝春阳压低声音问,“姐,你那同学盛国富会不会接替华大哥当营长。”
  “他副团才一年,又是旅里唯一选去参加新武器集训的。不出意料,是他。”向爱莲甩甩头上的水怕落到郝春阳身上,便后退一步。“不过也难说,二营、三营也空有主官位置,另外盛国富已是副参谋长了,留在旅里等着接参谋长位置更有前途。”
  郝春阳说:“‘袁老大’可能也要动耶!”
  向爱莲说:“从过去二炮武器转型和更新换代来看,动旅首长尤其是军事主官,是极有可能的。当年‘袁老大’就因为是东风IV专业,才以副代正到了核一旅。这几年,聚焦打胜仗的强军动作一个劲似一个。”
  “像华大哥这样的军事人才也不知道咋用?”郝春阳问。
  “不是我给他‘拉牛’。”向爱莲说,“他呀,军事理论和军事思想,当个营团职都还是不缺的,带兵打仗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你也清楚,我们二炮最重要的还是导弹专业技术,这是硬杠杠。”
  红山地区将“说大话”“吹牛皮”,说是“拉牛”。
  “我去也是想帮他一起再顺顺这个理:一辈子能当上兵,当然值,可又有几人能当一辈子兵?我爸爸一个加强营几百号人,在队伍里也只剩下他和戴司令员了。老华最爱惜这身军装,在部队不显,我与他回老家,他带着便装也不换。”向爱莲说,“正好,我也要找他做些事,免得骨头发酸,见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气。”
  “不会的!”郝春阳说,“大哥也是‘肚子里能发射导弹的人’。”
  “他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别的什么都好说,不让他带兵打仗,他什么毛病都能钻出来。”向爱莲说,“我整理了一部分军事训练方面的考核文书,让他给我改改格式,提高提高标准化水平。我还在琢磨高明亮,能不能在我们参加考核中帮助做点什么?基地正在树他的典型呢。”
  “王玲这班大学生士兵用好是块好钢。”郝春阳走到办公室门口,拉了一下向爱莲,“上午二连指导员给我送来她们编的《中共党史口诀》,历史脉络清晰、史实重点突出、背诵朗朗上口,你看看——”
  向爱莲接过两页纸,边看边读:“一大沪浙立了党,二大民主革命纲。三大国共合作忙,四大领导谁来当。五大批评陈独秀,六大苏联找帮忙。八一南昌来起义,八七政权要靠抢。三湾改编听从党,古田军队须增强。朱毛双双上井冈,五次围剿受重创。丢了山头长征赶,遵义会议挽救党。瓦窑抗日一起上,洛川敌后搞名堂。七大确立毛思想,七届二中胜在望。八大主矛摆桌上,九大十大不去讲。十一三中来开放,实事求是解思想。十二中特新主张,十三初级路线长。小平南巡提本质,重申科技生产力。十四泽民建市场,十五小平进党章。十六小康三代表,十七科观成指南。十八五位共一体,全面建设放金光。两个百年目标明,复兴伟业有梦想……”她拍着纸张说,“很好,很好!我想这样行不行?把导弹训练大厅对着营区的这堵墙重新粉刷,请一连的‘女兵漫画家’根据这个口诀画出漫画,底色是一面飘扬的党旗,将它建成党史文化墙。”
  “绝!姐,这很绝!做成了,一定是红山第一墙、红山第一旗。有口诀加漫画,别人想学都学不走。这就是我营特色。”郝春阳兴奋起来,“马上干!”
  向爱莲让赵艳青喊来三连连长,把刷墙的任务布置了下去。
  郝春阳带着王玲和“女兵漫画家”钻进营会议室,开始构画小稿。
  导弹训练大厅的外墙粉刷一新之时,党史文化墙的小稿也在营党委会上一致通过。郝春阳在会上将党史文化墙定性为全营“政治建设的一件大事,营区美化的一项工程,迎接考核的一大亮点”,要求所有官兵集智、集力。
  通过二十二天“女兵漫画家”一笔一画的绘制和七个女兵辅助性填涂,一面巨大的党史文化墙落成在了女子发射营营区。它在标准党旗比例的上放大为横24米、竖16米大小,旗面上内设34幅党史连环漫画,“旗”右外侧多出的五米空间正好两排竖写黑体红字的第二炮兵“三爱”“五讲”砺剑精神:“爱导弹、爱阵地、爱本职”“讲忠诚、讲打赢、讲严实、讲创新、讲奉献”。
  向爱莲对华强军得意地说:“我们党史文化墙,那才叫一个‘高、大、上’,就是高标准、大设计、上档次。”
  东方基地政委程厚德来到女子发射营,看了党史文化墙、听了建设过程,不仅直接将它与基地大院的军史长廊、核一旅一营的“1”字园雕相提并论为“营区核心文化”,而且给了“二十四字”评价“主题鲜明、严肃活泼,文图并茂、史料翔实,生动有趣、通俗易懂”,回到基地还对司令员戴雷说“女子发射营的干部能想事,也能干事”。
  
  华强军的火药桶,向爱莲防了又防,还是没有防住,没有想到炸的不是营区,而是在红山市。范围不大,声音极响,直接传到了基地首长的耳朵里。先是政治部主任,后是政委和司令员,很快驻军部队也有了耳闻,个别转业后不太顺气的干部知道后大呼“华强军有种”。
  轩辕致和骨髓移植成功之后,转到东方基地医院接受护养,他妻子在学生高考结束当天,牵着女儿来到红山,决定放弃家乡重点高中学校工作随军部队来照顾丈夫。他妻子的随军,特事特办,手续很快办了齐全,可在安置工作上一波三折,如果暑期得不到落实,将面临待岗,这对本来家庭条件不太好的轩辕致和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之前一直是毕达银在跑,先是红山市民政局从双拥政策上给予了认可,再跑了两趟劳动人事局也总算开出了派遣单,本以为可以到教育局报到安排学校了,教育局人事科科长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一个口径:没有编制办公室的通知或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签字,无法接收。到编办,主任看完材料说“根据我市争创双拥模范城的文件规定,军队随军家属是教师的,可对口安置,不需要上会,可以由用人单位直接落编”。至此,那只有找“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了,为了稳妥其见,毕达银找到经常与驻地市领导打交道的军校同学、现任基地秘书处副处长。通过市政府秘书办,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头发落得仅剩四周几根像个顶着足球场的副市长。“足球场”有模有样地翻了翻材料,随手拿支铅笔在台历上记下了轩辕致和妻子的姓名,头也不抬地说“这个要上编办会研究,回去等通知吧”。
  “编办不是说不需要上会吗?”华强军听得头痛。
  “是的呀!明摆着皮球踢进死胡同里了。”毕达银皱起了眉头,“秘书处副处长使眼色让我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副市长还分管军队干部战士安置,不好得罪。轩辕家属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营长,真不行,得想想法子让基地首长出出面。”
  “你把有关政策规定给我,我先学习学习!等我转业时,也有个底数。”华强军说,“还有,轩辕家属安置材料也给我。”
  华强军花一个晚上研究了军队家属随军安置政策和轩辕致和家属的随军安置工作申请材料,第二天拎着包理直气壮地进了红山市政府。副市长去参加一个重点工程项目开工仪式,他便立在门前口等候,一直到快午餐时,他才一眼认出爬楼爬得气喘喘、头上顶个“足球场”副市长。
  副市长走到门旁,看到一个高大的迷彩身影,抬头问:“你找谁?”
  “找您,市长!”华强军侧过身子让副市长开门,“我是东方基地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
  “什么事?”副市长开门进去。
  华强军立在门口:“报告!”
  “你进来吧?这又不是你们部队。”副市长一屁股坐到真皮座椅上,椅子“吱啦”了两声响。“什么事?快点说,我还忙着呢。”
  “报告市长:我营二连上尉连长轩辕致和的家属随军安置一事,还请您给予照顾。”华强军边进副市长办公室边说边从包里掏材料。
  “材料不要拿了,我都清楚!”副市长用手不停做着往下摁的动作,露出不耐烦神情。“我不是跟你们两位当兵的讲过了?等上编办会,等上编办会!”
  华强军还是将所有材料拿出来,放到副市长的桌子上,他说:“报告市长:红山市双拥政策和从相关部门了解,像我们轩辕连长家属安置,并不需要上编办会研究。”
  “政策?政策就是我制定的,还要你来说吗?”副市长站起来想送客,“你把材料收起来,哪个部门说不上会,你去找哪个部门,我没有工夫和你抬杠。”
  华强军拉出桌子前的单椅坐下:“报告市长:既然政策是您制定的,那就更好说了。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而我们部队家属也完全符合安置条件,为什么推诿扯皮几个月办不下来呢?”
  “你问我,我问谁?”副市长又坐下,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又放下。“你先回吧!上会研究结果,会通知部队的。”
  “报告市长:这位待安置家属是一名省级模范教师,他的丈夫是一等功勋营的连队主官,这两条还符合优先安置待遇。”
  “一等功?和平年代不打仗,特等功又有什么含金量?千万不要跟我摆什么功。”副市长摆摆手,“当兵的不就是为国奉献吗?还要待遇?”
  “市长同志,我感到你对部队和军人有偏见。功就功,战时和平时都是功,都是官兵青春与血汗的见证,是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的。”华强军的语气是从这个时候改变的,“军人和军人家属,在任何年代都应获得应有待遇。”
  “你不要乱扣帽子噢?”副市长抬起头,“你要待遇你要去,我这里可没有。”
  “报告市长:你这里有,因为党和人民将有些待遇交给你,比如我们家属安置的待遇,你一签字就有了。请市长多理解一下军人和家属,我代表部队向你敬礼!”华强军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别,别,我受不起!”副市长将身子侧了一下。
  “市长同志,你可以看不上我这个人,但你作党的领导干部没有资格拒绝一个军礼。”华强军实在受不了这个气。
  “我是什么干部又不是你任免的,还轮不到你一个部队的小营长来教育吧?”副市长也毛起了脸。
  “我是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王牌营队的营长,二等功臣、全军优秀党员。我的营长大与小,也不是你一个副市长可以论的!”华强军发现门外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明显在听屋里的动静,心想既然说了,就得让更多地人听见。他突然提升嗓门,“你缺不缺教育,红山市党委自有判断。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你现在处的并不是和平年代,只是你幸运地生在和平国家。没有‘七一’,就没有‘八一’;没有‘八一’,就没有‘十一’。你太健忘了吧?帝国主义的大刀上现在还流淌着你家不出三代祖辈的鲜血呢?市长同志,善待所有军人和军人家属吧!如果我们穿军装的在前面倒下了,那么你们穿西装的在后面一定要跪下!”
  副市长站起来,指着华强军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华强军微低着头,一双如炬的目光找到了副市长的目光,抓着不放。“我只想请您将这位家属安置问题解决了,否则我回去无法面对我的下属。你知道吗?他为了中国导弹事业得了白血病,他的妻子为了照顾丈夫放弃比红山地区教师好几倍的待遇来照顾他。我再次请求市长高抬贵手!”
  副市长又一次坐下:“如果我没有贵手高抬呢?”
  “报告市长:如果你今天不批准,那么我明天首先会以我们营党委的名义并请全营官兵以联名举报的方式向省纪委直至中央纪委真实反映你的‘不作为’,其次贵市正在连创第五次全国双拥模范城,我们会向全国双拥工作领导小组反映贵市拥军优属的‘不作为’。”华强军再次高声,“只要当一天营长,我绝不允许我的官兵既流血又流泪。”
  副市长顿时惊愕起来,万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叫华强军的中校营长是一枚“活导弹”。
  幸好一位明显是“少年白”的机灵秘书及时进来,他拉起华强军:“领导,领导,你到我办公室喝口水。容市长与有关部门沟通沟通,看能不能特事特办,先批了再补报。你等一会儿!”
  华强军听出是“台阶”,立即下来了:“麻烦副市长了!”说完他出来,顺手带上门。他并没有到秘书办公室,而是立在门边,担心秘书帮副市长“暗道陈仓”。他铁了心,办不成轩辕致和家属安置决不回营。有好几位同层的市里领导干部在关门去食堂吃饭,路过时都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不一会,“少年白”秘书拿着一摞材料出来,他示意华强军跟着他进到他的办公室,他指着材料最上边的派遣单说:“都办好了!市长签上字,还亲自给教育局长打电话,将这位家属安排在离你们部队最近的红山一中。”
  红山第一中学,是红山市教学质量最好的省级示范高中。
  “太好了,谢谢秘书!”华强军装好材料,“我还是去谢谢市长吧?!”
  “不用了!”“少年白”秘书拦下说,“下午一上班,你带着这位家属就可以到教育局和一中报到了。”
  华强军长嘘一口气,出楼前他还是朝副市长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心想:他要是头顶上长了头发,还算帅气。
  华强军下午领着轩辕致和家属将随军安置工作全部办完,买了几斤时新水果,到基地医院看了轩辕致和,没有说他在市政府大楼的前后,即便回到一营也没有与毕达银多说。至于后来,他不得不与基地政治部主任一一汇报,因为“足球场”的副市长在政治部主任那里“告”了他一状,概括他是一位“不懂规矩、素质低下”的军队干部;末了还向政治部主任撂话:“以后你们东方基地干部转业、家属安置、孩子上学的事少来找我,公事公办!”政治部主任听完他的全过程细述,向戴雷和程厚德作了报告。
  “公事公办才好呢!”戴雷听后说,“东方基地在红山做了多少拥政爱民的好事?地方建设、抗洪抢险、扶贫济困,哪一项不是他们市委、市政府在前边说着,我们抢着在后边做?可一找他们,合法合规的事都得三叩九拜。地方有些干部的国防意识真的需要进一步加强!”
  程厚德和政治部主任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向爱莲还是说了华强军几句:“事是这么个事?不要以为办好了,就是打了胜仗。他一个红山市的大领导,几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叭叭’地像捋战士一样,放哪个也不会愿意。方法,方法,你常对我说,做事要有方法。你能说这是最好的方法吗?我看不见得。我再对你说,面对导弹转型,什么想法都得掖着,有气找我撒、有屈找我诉。导弹娃军事夏令营马上要开始了,你可得把心铺铺,哪个娃都我们战友的儿心宝贝,训练要训,教育要搞,学习要抓,安全才是第一。我训练这么紧,你就算心疼我,给我省省心好不好?”
  “知了,知了!”夏蝉是哪天开始叫的,华强军今年没有去记,但他记得初唐诗人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他坚信这首诗写的是“自食其力”。
  
  向爱莲实在挤不出时间,更抽不出人去执行其它任务了,她在营党委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一级导弹营,就是参战资格证!在结束“打基础、练内功”的“初级阶段”后,所有的考核训练全面转入“提短板、补弱项”的“中级阶段”,她要求两个月内达到从“人人过”到“班班过”的最艰苦训练,这对个别女兵来说是极限挑战。
  郝春阳点子多,在进入“中级阶段”的关键时刻,她将一张图片放到最大,清晰地打在PPT上。照片上一位女干部浑身上下迷彩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扛着发出蓝色光芒的新一代冲锋枪、背着半人高的行军背囊,两只高帮作战靴和裤腿已被黄泥糊得见不着鼻脸,两只膝盖各破了一个大洞,仿佛是社会上小青年热衷的时尚牛仔乞丐装。这时,郝春阳将鼠标点到人物的膝盖处,进行放大,那两个拳头大的洞里,服装的纤维与血肉模糊在一起,但她依然咬着牙关在障碍赛道上顽强奔跑……她问:“你们看出这是谁吗?”女兵经提醒再次认真去看图片,有的似乎认出了但不确定。
  郝春阳说:“这就是我们的营长向爱莲同志!”
  女兵们议论开了。
  ——“啊?营长!”
  ——“哎哟,腿摔得多痛哟!”
  ——“这是参加什么比赛?太拼命了!”
  ……
  “告诉你们,这是两年前,向爱莲同志在参加我们营营长竞选时的场景。”郝春阳说,“在五晋一的军事考核中,她不慎摔倒,双膝受伤,但她凭着顽强的毅力和打胜仗的信念,取得完胜的战绩!”
  “哗哗——”女兵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
  “我为我们有这样的营长感到骄傲!”郝春阳说,“同志们,我们人人都来学习向营长的顽强拼搏、敢打必胜的精神,不要说一级营,特级营也不在话下。”
  郝春阳以在场主义方式讲述了女子发射营营长向爱莲的领头雁意志与力量,有力地激发了全营官兵的士气。
  “要不是看在我大侄子的面子上,我非打烂死你的屁股。”向爱莲苦情的样子,“姐也是女人耶!保留一点形象好不好?就用这一次噢!收起来,收起来!这帮丫头小嘴快着呢,传到后来我就是女魔!”
  赵艳青会后,看向爱莲心情好,还真地捋了营长的裤腿,看到了白亮亮的伤疤,“啪”地贴到了心膜上。
  有两件事,“哪怕少吃饭、不睡觉,也得干,于公于私都得干好。”这话向爱莲对郝阳说过,也对华强军说过。按军政分工,事情都在郝春阳的箩筐里,可她能少吃饭、不睡觉么?她愿意,肚子里的小东西还要“抗战”呢。向爱莲不声不响,左手拎一个、右肘㧟一个。
  事情的由头是,经第二炮兵党委和军委批准,核一旅今年“十一”是成立五十周年,要举办系列庆祝活动。只要了解军史的都清楚,核一旅五十年,往上说是第二炮兵部队和东方基地的五十年,往下说是核一旅一营的五十年。华强军在核一旅保密室看到庆祝活动初步方案,如此“大张旗鼓”地高调开展,在第二炮兵并且是核战略导弹部队几乎没有,当然他也思考到武器更新的“档期”,他与向爱莲在枕边说“可以往军事斗争准备上靠,也可以往军改方向上靠”。向爱莲偏向于军事战略的思考,因为其间有一个涉及到外交领域的大动作。
  核一旅五十年大庆。顶层设计在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层面上重点是办好一个全军性的“强军论坛”。旅部有两个重点:一个是观摩现场,地点自然是在一营,二营、三营配合;一个是庆祝晚会,基地文工团集体下派到核一旅全程指导创、编、演。原则上讲,如此高规格的活动,其他旅届时能让两位主官去列席一两个活动就是“捏鼻子一笑”了,至于非核一旅的营队可能边都沾不上,但女子发射营硬是参与了进来。
  两件事都与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庆祝晚会有关联。头一件是基地的意思,“老大”庆生,兄弟姐妹得有“表示”,必须还要“物轻礼重”。常三旅政委王卫疆说他们是基地的“幺儿”,原想看看其他“哥哥”的意思,再照葫芦画个瓢或照瓢画个葫芦。不想几次打听既见不到“葫芦”更见不到“瓢”,家家都在关着菜园门。原来这是各旅“战友情”的一次不争之争,届时会场上不仅基地首长在,而且第二炮兵和军委首长也在,这份“贺礼”并非一般,待王卫疆意识到这点时难免有些着急了,拿到旅党委会上一议,各抒己见,比较集中的是“导弹模型”与“和平盾牌”。王卫疆始终没有点头,直到旅长董蛟说完,他才眼睛一亮。
  “送礼得看人。‘袁老大’最得意的‘名堂’是什么?是核一旅三次在天安门接受党和人民检阅。三次向祖国报告了三款弹体,这是核一旅的辉煌,也是二炮部队发展的缩影。”董蛟耸耸有点伤风的鼻子,“我们可不可以用这个题材做一块匾?至于用什么材质,几根针、几根线就行——十字绣。”
  “这个好!”王卫疆拍了一下桌子,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新问题,扯起了老家的龙舟调,“叫哪个来绣嘛?”
  “女子发射营!”政治部主任立马搭腔,“去年她们绣的退役老兵礼品栩栩如生,跟画似的。”
  司令部参谋长说:“三营很快要参加一级营考核了,一分钟当十分钟用。十字绣学起来容易,要绣成精品也是费时费力的。况且代表一个旅的牌匾又不能过小,少说要三四米长吧。”
  “那得要,否则裱出来看着小器。”王卫疆说,“工作我来给三营做做。如果绣成功了,就是我们常三旅制造,独树一帜。”
  王卫疆安排政治部主任找到核一旅三次阅兵图片资料,令机关电脑高手将三种型号导弹通过天安门时的镜头进行有机合成,之后他带着合成图片来到三营。王卫疆话说到一半,向爱莲便应下了任务。事后,郝春阳还说她嘴太快,怎么也得提提困难再接受。向爱莲笑着说:“人家政委将任务都送到营里了!与其晚接,不如早接,还落个好态度。”
  郝春阳说:“既然是礼品,那就得将意义做足,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我们挑选五十位‘绣兵’绣五十天。”
  向爱莲和郝春阳在炎热夏夜,同时在命名为《挟雷方阵》、大小为宣纸一丈八尺的十字绣上绣下了第一针。
  另外一件事,基地文工团金团长找到常三旅政治部主任,主任说了三营“时间紧、任务重”现实,但金团长说上级要求必须在这个晚会上将第二炮兵代表性歌进行“串烧”,《火箭兵的梦》非上不可,表演形式上排了又排只有女兵小合唱最贴切。政治部主任说到最后只得表个态“要说你们说,只要三营同意,我大力支持,要服装给服装,要经费给经费”。金团长十四岁打着快板入的伍,一张嘴有板有眼,他直接找到郝春阳,姐长姐短地喊了一圈,又共同回忆了他帮她在通信团建立合唱队的事,有说有笑之后提出要来选十二位女兵,还没有等郝春阳“反对”,他将宽厚的胸脯拍着“咚咚”响:“姐,这回算你在帮我,今后无论刀山火海,您只要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您手指到哪里我枪打到哪里,打不准,你就毙了我!”
  “要是怀孕的妇女也可以,那我报名!”话说到这个份上,郝春阳无奈地说,“任务得由我们旅里下达。只有十二个,多一个,我们向营长会剥了我的皮。欢迎小老弟来三营检查指导工作!”
  常三旅三营因为是女子发射营,也就这样担起了核一旅“牵牛”她们“拔桩”任务。向爱莲认归认,但考核的学习训练一刻都不得放松,白天的操课天天满打满算,晚上她和郝春阳,一个在导弹训练大厅里盯着四十八位“绣兵”蹲在迷彩伪装网上进行十字绣,有些女兵绣完自己的针脚等着下一针时,便倒在地上睡着了,她看着很心疼,也只得记在心里;一个在重新改建后的营俱乐部指导着十二位“歌兵”在一句一句地表演唱“月亮在云里游荡/星星在窗外眺望/已是更深夜阑的时候/火箭兵进入了梦乡/没有梦见慈祥的妈妈/没有梦见可爱的家乡/只因为拂晓就要出发……”这首礼赞火箭兵情怀的抒情歌曲,郝春阳入伍时听到的是著名歌唱家张暴默的深情原唱,顿时喜欢上,从此挂在嘴边哼唱,日前选定它为孩子胎教的首批歌曲。
  
  第二炮兵首届导弹娃军事夏令营在核一旅一营正式开营。
  华强军当初有过这么一个念头:让华向党插进夏令营里来“锻炼”,他迅速否定的原因是第二炮兵对营员的选拔有着严格的要求,其中华向党就不符合“二至六年级的小学生”这一条。自从红山火车站接下这批四十位来自第二炮兵基层部队干部的孩子时,看到他们穿着一身“戎装”小大人的样子,恨不得在每位孩子脸上亲一口。为了办好这个夏令营,第二炮兵干部部、东方基地和核一旅政治部对他精心制定的营队计划改了又改,每次电话交流时对他与毕达银交代又交代,重视得他俩都快不敢接办了。
  开营式上,第二炮兵干部部副部长热乎乎地对营员们说:“……二炮首长爷爷对你们导弹娃的成长十分关心,在部队军事训练任务十分繁重的情况下,专门抽出人员和时间将优秀基层干部的子女,也就是你们,集中到光荣营队来。开展军事夏令营,这即是对你们父母在基层部队工作成绩的充分肯定和支持,也是希望你们通过夏令营生活,进一步了解父母的部队、理解父母的工作,同时我更希望通过夏令营磨炼意志、结识友情、提高能力……最后,我还要给你们提一项要求,那就是:你们穿上了这身军装就应该像你们军人父母一样,在夏令营里坚决做到‘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祝大家夏令营生活愉快!”但他对华强军和毕达银提出的要求有三点“一是安全,二是安全,三还是安全”。
  华强军代表一营详细报告了夏令营的准备工作。为了小营员有个舒适的环境,一连官兵腾出宿舍,全部搬进了闷热的车库。夏令营营长由华强军担任,毕达银任副营长,编成两个排四个班,排长是干部。考虑到孩子们的学习,班长选的全是包括高明亮在内的大学生士兵,其中有一个女娃班,经请示从向爱莲的营队抽来了王玲。食谱,是经过东方基地卫生营养专家,结合孩子身体需求、红山天气等因素,一一审定的。整个夏令营严格坚持“接受国防教育、体验军营生活、享受假日时光、丰富成长经历”的原则,华强军要求除毕达银外,所有排长、班长与营员们坚持做到“五同”:同吃、同住、同学习、同训练、同娱乐。每个班,年纪大的与年纪小都开展了“手拉手结对子”活动。
  第一天。营员们参加完开营仪式,以排为单位集合晚餐,饭前一支歌学唱了《团结就是力量》。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召开“自我介绍”茶话会,华强军带头发言:“我叫华强军,是一营的营长,中校军衔,也是你们夏令营营长,今年38岁,我也有一名导弹娃,他是你们的小弟弟……”孩子们的介绍五花八门,趣味横生。夜里,华强军共查铺四次,关了一扇窗户、续了两根蚊香、拧小了三台电风扇、掖了四床毯子……
  第二天。营员们全都按时起床,很新鲜地在华强军带领下“一二一”地跑操。早餐,有一位营员不吃馒头,炊事班临时增加了蛋炒饭。上午,“叠军被”训练时,有两位营员军被在他们手里仿佛糊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也摆不好急得哭了,班排长及时上去抓着他们的手一下一下地总算叠出了方块。下午站军姿和队列训练,专门安排在树阴底下,依然有五名营员吃不消提前结束训练。晚上,高明亮和王玲分别做了三十分钟“我是如何学习?”的经验交流,还回答了营员们提出的问题。夜里,华强军第三次查铺,发现二排三班有一位四年级的营员疑似梦游症,起床在班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床上,及时提醒班长高明亮高度关注。
  第三天。上午,乘车参观核一旅党史馆,黎明代表旅部为每位营员赠送了印有“东风第一枝”字样的背式书包。下午,邀请干休离休老八路程甦为营员们作革命传统教育报告。晚上,开展观后感、听后感有奖写作比赛。
  第四天。上午,观摩一营全体官兵军体拳一至三套表演和班队列会操。下午,学习军体拳第一套,营员们摩拳擦掌。有位六年级女营员咬牙坚持训练,出现中暑表征,卫生所及时治疗,无恙。晚上,自由活动,营部和连部有线电话向全体营员免费开放,营员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有笑的也有哭的。夜里,通过高明亮进行放松精神的心理疗法,综合两个晚上值班信息,营员梦游症症状消失。
  第五天。野外拉练。上午,沿着龙安江向东步行至一营红山靶场,华强军看到很多大营员主动帮助小营员扛背包,所有营员表现得都很坚强,到达终点时,他表扬大家的团结友爱和顽强拼搏。中午,野炊,一人一块发好的面、一包和好的馅,在班长教授包饺子之后,每位营员自己包,之后在班长指导下自己煮自己吃。华强军来回看着营员们的操作,急不过便上去帮助两下,大家好不容易将馅包进了面里,形状百态还好,待下到锅里,什么结果都有了发生,能称得上饺子的没有几个,可捞到碗里也都吃得有滋有味。华强军看到一位三年级的小男营员,碗里皮是皮、馅是馅,他将碗递过去想换过来,小营员说“谢谢营长”,快快地扒着面皮、喝着馅儿汤。华强军准备的“备用餐”,没有一个营员去申领。下午,瞄靶。大多数营员第一次接触步枪,在观摩班长快速卸装枪支后,三点一线卧姿瞄靶十分认真,最后考虑安全,打靶由干部和班长示范。营员们对每次报靶成绩都热烈鼓掌。华强军打了十发,共九十三环。晚上,观看少儿励志军事题材电影《迷彩少年》。
  第六天。上午,基地和旅两级政治部领导前来看望营员,观看了营员队列三大步伐和军体拳第一套分解动作,为每位营员分发一份返程大礼包。下午,准备晚会节目。晚上,全营官兵在车库中心区与营员们举办篝火晚会,晚会由高明亮、王玲主持,首先华强军、毕达银为优秀营员、观(读)后感优秀作者颁发证书和奖品,接着在篝火照亮下,营员们的开始表演小合唱《手拉手》、琵琶独奏《平沙落雁》片断、双人舞蹈《军人姐妹》……还有双簧、少林武术,营队官兵不时穿插进过去成熟的节目,在大家的哄抬声中,华强军独唱了《北国之春》,将晚上推向高潮。最后在王玲的提议下全场唱起《难忘今宵》。篝火渐息,明月高悬,营员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宿舍。夜里,华强军基本没有睡。
  第七天。令华强军感动的是,在几位大营员的倡导下,一大早所营员将宿舍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将“1”字雕塑的底座擦得一层不染。早餐后,全体营员来到营史馆,两名营员代表将“第二炮兵首届导弹娃夏令营合影”照片贴到指定位置“入馆”,标志着夏令营圆满结束。营员开始登车返程,突然一位女营员扑着王玲怀里大哭起来,紧接着所有的营员都在找自己的班长、排长,还有华强军和毕达银。三位营员抓着华强军的手在哭泣,华强军一边替他们擦眼泪一边劝慰“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再来一营”,不知谁喊一声“营长爸爸”,华强军再也忍不住泪水,他一把搂过三个孩子……全体官兵列队相送,营员们从大巴的车窗里伸出头手哭着喊“叔叔,再见!”……华强军一直将他们送上列车,含泪告别。
  华强军回到单位,倒头睡了一整天,他深有感触:兵好带,娃娃的头儿难当。他对向爱莲说:“头尾七天,我所有的神经绷得哟,那叫一个紧,随便抽两根拧到二胡上,一拉就成曲。”
  “我懂,我懂!”向爱莲说,“明年再搞,也让党党参加。王玲回来把一位小营员写的日记给我看了,真感人。她说‘通过参加夏令营,让我收获到了在学校里不一样的知识和友谊,我理解了爸爸作为军人的伟大,我也有了一批自己的‘战友’。大家相约,十年后,二炮部队见!’多有味道。”
  “十年后的第二炮兵……”华强军觉得以当下的发展惯性无法想象,他起身看着窗户里的红山一座连绵着一座,很近也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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