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不速之客

　　“李乡佐，别来无恙。”坐在沙发上的这个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把丢在地上，用皮鞋捻碎了，好像脚底下这个不是烟把，是李世营。
　　李世营擦了一把汗，狗日的天气，都秋天了，还这样热。一边擦汗，一边打量眼前这个老对手：“杜乡董，一向可好？”
　　“托老弟的福，日子还过得下去，兄弟现在在军统山东第三专区，勉强做个组长，以前是沂州的站长，新任了三区组长，管着附近八九个县。”杜招贤把眼前这个死对头看成一只老鼠，想逗一逗他，当年自己的乡董硬是被他逼没的，现在自己是组长，手下几个县的军统站属于他管理，说这些也不算吹牛。“今天老弟可是做了一件好事，大好事！我记得没错的话，老弟多少年没做过这样的善事了吧？人还是做点善事好，晚上能睡得着。”
　　对方贸然来访，绝对不是扯闲篇，李世营脑子转动很快，可是，他不点题，自己也不主动点题。军统的任务就是侦听、暗杀、卧底、策反，杜招贤今天主动上门，应该不是为了暗杀，只要不暗杀就好，李世营松了一口气，招呼道：“哎呀，老朋友来访，怎么不倒茶，宏佐，快给你杜伯倒茶，去厨房倒水！哎呀，你应该认识你伯伯的，他走的时候，你已经回来了吧？”他朝宏佐挤眼，意思让他出去调人，自己的这帮民团实在不行，一个军统的特务头子竟然光明正大坐在自己家里，守门的这些人一个也没发现，真是一帮笨熊！
　　杜招贤拍拍巴掌，大笑：“老李，你还是那样精明，想调人马，把我俘虏，交到石川那儿邀功，对吧？我没有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没注意吧，你门外的岗哨，都是生面孔，说白了，咱老兄老弟，我也不隐瞒，他们都已经换成我的人了，你的人，现在应该睡得正香。宏佐，坐下吧，不要害怕，我和你爸没什么，就是叙叙旧，我们多年的好朋友。”
　　听了这话，李世营心里有底了，生命无虞，来者定是别有所图，只要今天不丢了小命，什么都好说。他忙说：“是呀，是呀，老朋友。你们娘几个去那屋，我们说话，你们听个啥！杜组长，他们不外出，在自己屋里待着，不让老兄为难吧？”
　　杜招贤大方地摆摆手：“宏佐留下，弟妹和侄媳妇去吧。”
　　看着这个小人得志的对手，李世营恨得牙疼，可是现在不敢与桌子上的枪过不去，只好忍着：“谢谢，谢谢。”拱了拱手。
　　掏出一支烟点着，杜招贤瞅着李世营，迟迟不说话，半支烟抽过了，才慢吞吞地说：“闲话少说，老弟，你也是明白人，我直接点题了。杜某与你以前是有些恩怨，我当年也确实很生气，想有朝一日回来绝对不能放过你，人嘛，都是有点虚荣心的。可是，山不转水转，现在形势逼人，杜某也不会以私人恩怨影响国家大局。你现在投靠了日本人，上边对你很不满意，今天我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你是否还可救药，如果还能挽救，国家还会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能，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你可能活不过三天。”
　　说完这句话，冷冷在看着对方。
　　李世营是什么人呢！这样的话能听不懂？光棍不吃眼前亏，忙说：“哎呀，说起来惭愧，杜兄可一定救我，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日本人到了沂河边，咱们的大部队都撤了，你知道的，我家大业大，想撤，一时半会也撤不走，结果就被石川这个小鬼子算计了，其实，我哪有心思和他搅在一起？宏佐留学日本，和石川有一面之识，石川就抓住我们不放了，对外说和宏佐同学，其实，他们怎么可能是同学？宏佐和他根本不是一个学校。”
　　结果在意料之中，杜招贤满意地笑了，弹弹烟灰：“这就对了，我觉得李老弟不会这么不识大局，一门心思投降日本人当汉奸，你别看眼前快活，将来国家会对你拉清单的，再不济，也落个汉奸的骂名，祖宗也跟着沾光，对不对？佛家说，回头是岸，国家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能回头，国家对你的前期行为既往不咎。”
　　祖宗沾光？祖宗在哪呢？李世营苦笑了。
　　杜招贤又说：“这样，经第三专区研究，你和你的人继续留在沂州，继续担任日本人任命的职务，为了方便你的行动，我们决定，安排一位同志，固文遐，你认识的，担任三河口乡公所的乡长，你想办法完成交接。石川那边，我们就不过问了，你自己解决。文遐在你这边，他的安全，你负全责。三个团长，还是以前的样子，郭拴子一个，宏俊一个，文遐一个，至于怎么给石川解释，我们不关心，我们要的是结果。为了便于和你联系，宏佐我需要带走，他会到我们那边担任报务人员，这边，我们留下一部电台，暂放在文遐那边。”
　　一听说杜招贤要带走宏佐，里屋的宏佐娘、宏佐媳妇“哇”得一声哭了。宏佐娘跑了出来，跪在杜招贤前边，喊道：“杜乡董，不，杜组长，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宏佐长这么大，没自己做过什么事，一向被我们娇惯坏了，如果您带走他，可是要了命了。”宏佐媳妇也跪了下来。
　　“我们老李做得不对，可是，他会改过的，您放心就是。”宏佐娘向杜招贤装孙。
　　杜招贤冷冷地把宏佐娘推到一边，厉声道：“女人见识，你的儿子不出去，永远长不大，他去过日本，这一条足够了。两条路，你们选，一条是与我们合作，宏佐我带走，一条是你家老李三天之内死于非命，选吧，我听你们的。”
　　“我去。”宏佐坚决地说。
　　“你！”李世营一瞪眼。
　　宏佐已经拿定了主意：“爹，娘，国难当头，我们已经当了亡国奴，现在我们不能再当汉奸。我与石川的关系无法改变，但是，脚下的路是自己选的。我决定了，随杜伯去第三专区，爹，你当这个旅长，我不知道是否真心，可是，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你知道吗？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无法理解的，一辈子汉奸，下辈子我们还是汉奸吗？我们总得有所改变。爹，我一直听你们的话，让我读书就读书，让我留学就留学，可是，我现在已经大了，已经娶亲，我有自己的主张了。爹，听杜伯的吧，或许有朝一日，因为我在那边，对你或许不是坏事。”
　　杜招贤拍起了巴掌，大声道：“我没想到宏佐是这样开明的孩子，有见识！为他鼓掌。老李，说真心话，宏佐在我们那边，说不定将来真救了你们一家，风水轮流转，日本人不能永远得势。”
　　宏佐媳妇还是不松口，拉着宏佐的手，宏佐娘也是哭个没完：“你这孩子，出了家门连道也找不着，我怎么能放心。再说，你和媳妇还没有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爹就你一根苗，我们怎么舍得？”抓着宏佐的另一支胳膊，说什么也不松开。
　　杜招贤看看李世营：“看你了，老李，拿个主意吧，第一条路，宏佐我必须带走，这是第三专区的意见，不是我个人意见，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你和我们合作的诚意。第二条路，我二话不说，万一哪一天，你走在路上，背后响了一枪，你可能不知道是谁打的。”
　　李世营被逼到墙角，左右为难：“老杜，你知道，我这把子年纪，吃也吃了，喝了喝了，就是现在死了，也不后悔。可是，宏佐还是孩子，我……唉，关键是我怎么向石川交待？”
　　“哦，这是关键，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如果表现得好，宏佐就越早回来，我给你明说吧，文遐那个团长的位子，将来留给宏佐。如果表现不好，我也说不好。石川那边，你还是有办法的，你没有办法，永功是你的高参，也能帮你想出来，把高参请进来吧。”
　　门外扑通一声，滚进一个麻绳捆着的球，仔细一看，却是永功。
　　“抱歉，永功先生，打扰你洞房花烛了，没办法，国事为先，只好委屈你一下。你和李旅长，都上了我们的名单，我现在对你们一个也是牵，两个也是放，是死是活，你们自己选。文遐选了一条光明大道，他是你的儿子，比你明智。我听说石川已经知道文遐的一点情况了，只是没有出手，也是早晚的事，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永功和徐又琳进了洞房，虽没有年轻人的卿卿我我，一个多年没有老婆的鳏汉，突然找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床上那点事，还是要努力一番的，可是，努力来努力去，效果却不理想。正在发急，院子里响起一阵动静，他以为是闹婚房的还没走，没有在意，却不料进来的是一帮穿黑衣戴礼帽的青年人，都提着枪，然后他被捆了起来，一直押到这里，扔在院子里。
　　现在，一切都要先保命要紧，永功自然明白，蹬了一下腿，感觉舒服一点，忙说：“我一切听杜组长的，文遐就交给您了。这边您放心，我们虽说名义上脚踩两只船，其实干得是利国利民的事。”
　　“那好，老李说宏佐的事不好给石川交待，你说说吧，你的主意多。”
　　永功眨眨眼，笑着说：“您先解开绳子吧，文遐是您的人，我还能成了敌人不成？松开，我也跑不了，你看我这身板。”
　　杜招贤招招手，门外进来一个人，把永功绳子解开，永功爬了起来，松了一下手脚，说：“石川那边好说，就说宏佐去北平读书了，我记得他以前提过这事。”
　　难题迎刃而解，李世营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杜招贤点点头：“那宏佐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