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2002年是国人不会忘记的一年，一直被千夫诟病烂泥扶不上墙的中国国家足球队昂首挺进了韩日世界杯的决赛赛场。
　　2002年同样是22岁的超级球迷诸葛成相不会忘记的一年。这一年，他在北京的一所211、985的大学读四年级。
　　诸葛成相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学习成绩好却永远进不了最好行列的学生。努力一下就进重点班了，然后再努力一下就进前十名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前三名从来没有他的份，领奖台没有出现他高大英俊的身影。
　　在大学，也是这样，努力一下也能混个三等奖学金，然后再努力也赶不上班级那几个学霸。所以到了大四，他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一边在北京找工作，一边准备考研。出身在一个小县城的普通中学教师家庭的他在首都没有任何背景资源，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谈何容易，学习成绩名列中游的他要考上研究生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所以在工作和考研中来回摇摆，让他在大学的最后时光徒增了几分烦恼，无形中有了一种忧患意识。
　　一场招聘会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从此他与南方一个叫鹭岛的沿海城市结缘。作为一个北方人，他只知道鹭岛是一个很美丽的海滨城市，其它就一概不知。他不清楚为什么鹭市四大国企之一的鹭华集团会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到他们这所在北京众多名牌高校中排名一般的大学里来招聘学生。后来才知道，鹭华集团的人事部经理是他们学校毕业的大师姐，每年招聘应届毕业生都会有一点小私心，留两三个名额给自己的母校，表达自己对母校培养的感恩。
　　招聘会上，鹭华集团的摊位被学生围的水泄不通。诸葛成相也挤进去递了一份很简单的简历。面试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五星级宾馆进行。他没有报太大希望，报名的人太多，自己肯定是不够优秀。主要是他认为自己没有特长，虽然文艺体育都会来点，但没有一项精通，他总是嘲讽自己的特长就是没有特长，偶尔也开玩笑特长就是腿特长，以吹嘘他1米88的身高。
　　面试在轻松的气氛中进行。学姐自报姓杨，30多岁，微胖，略施粉黛，显得十分富态优雅，在唐朝就是绝代美女，不输她的本家杨贵妃。杨经理没有问很多问题，寥寥几眼看了看简历，便对诸葛成相的名字感兴趣起来。
　　诸葛成相窘迫起来。名字是他一生的话题。很容易让人响起蜀汉那个辅佐刘备成就一方霸业的那个诸葛丞相。此诸葛非彼诸葛，此成相并非那个古代的丞相。名字很简单，母亲生他的时候，父亲正在初中物理课堂上讲小孔成像的原理，一激动就给刚诞下的儿子取了诸葛成像的名字，教语文的母亲没有拂去父亲的心愿，最后定名诸葛成相，名字少了自然科学的味道，多了一些文化气息。
　　杨学姐掩嘴笑了笑。又聊了两分钟无关紧要的话题，面试就结束了。
　　走出宾馆大门，他认为肯定没有戏了。首先人家是外贸公司，自己学的是化学，专业上牛唇不对马嘴；其次工作方面的问题学姐一点都没有涉及，显然是将他视为滥竽来充数，人家压根不打算录用你。
　　诸葛成相想想就死心了。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他又开始在北京找工作，同时准备考研，两相不误。
　　一个月后，系里突然通知他，他被鹭华集团录用了，单位已经在跟学校接洽办理录用手续，请他务必于7月一毕业就去鹭华上班。
　　简直不可置信，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天上的馅饼真的砸到脑袋上了。师姐太好了，她是命里的贵人，到了单位，一定要努力工作，不负贵人的厚爱。如果今生做出成绩，一定要好好报答贵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十五年的寒窗终于完满结束了。从此再也不用迎风顶雨、风吹日晒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找寻工作了，再也不用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苦读考研了。床头一堆翻烂的书可以一本一本撕成碎片，站在六楼的宿舍，来一个天女散花。当然这只是他思绪万千的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他当然不会像四年前的高考后，约了几个中举的同学，载着所有的书本，到了一个乡野，学了一把民族英雄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壮举。中学生那样幼稚的举动，在他这个开始成熟的大学毕业生身上不能再重现，马上就要走出象牙塔，遇事要冷静，三思而行之。
　　诸葛成相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平复心情。
　　宿舍工作尚未落实的同学全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个个感叹自己怎么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师姐，这么好的杨贵人。
　　请客是少不了的。几杯酒下肚，对自己的诫勉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管它呢，毕业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心再飘一飘，高调高调。
　　工作着落了，学校里啥事都没了，也不能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吧，那是猪。找点事做，去窜门吧。诸葛成相的优点就是朋友多，他拿别人当朋友，别人也当他是哥们。
　　他先是上窜下跳，在宿舍楼的各个楼层，跟熟悉的师兄师弟划拳喝酒侃大山，咱北京人的特点就是能侃，侃它个成宿成宿，侃它个昏天黑地。紧着就是走出宿舍楼走向整个校园，然后冲出校门走向首都各大院校，最后全北京的老师同学老乡加亲朋都访遍了。全北京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了他马上要去南边生活、工作，大展宏图。
　　寸土寸金的首都已经没有一寸地发布他的消息，他就抽空回了一趟山东的老家。他要把好消息散布传播给他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学、中学的同学们。
　　回家三日，家里每日大排宴宴，虽然花费不少，但是父母还是乐开了花，同学们也都献上了真诚的祝福。初中同学何可喝到酣处紧紧抱住他，口齿不清说：“小孔，苟富贵勿相忘，你在南方发达了，我们都投奔你去。”
　　父亲也教过他们初中物理，讲授小孔成像的原理时，班上男男女女全都笑成一团。从那以后同学们都叫他小孔，高中同学也跟着叫他这个绰号，但是大多数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诸葛成相大手一挥，没问题，洒洒水了。
　　没有书读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离校的时候，这回不用再回老家了，诸葛成相马不停蹄坐上南下的火车，直奔鹭岛，直奔鹭华集团报到。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带着年轻的梦想展翅飞翔。从今以后，就要安下心踏实认真地工作，报答培养自己的父母，报答培养自己的学校，报答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学姐。
　　
　　第二章
　　鹭华大厦矗立在鹭市的黄金地段，紧邻大海。那里一字排开，有大大小小的客运、货运码头，大大小小的客船、货船来来往往穿梭不停，一派繁荣景象。
　　人事部在大楼的十八层。诸葛成相进去的时候，办公区空无一人，经理室敞开着大门，贵人杨经理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低头看文件。
　　诸葛成相深吸一口气，轻轻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学校面试时是冬天，师姐穿着休闲的高领毛衣，一脸轻松。现在是夏天了，今天她穿着公司的制服，一套深灰色的裙装，一脸严肃。
　　诸葛成相走到跟前，杨经理看了他几秒，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说：“你是诸葛同学吧。”
　　诸葛成相连忙接过话茬，他就是北京来的毕业生诸葛成相。这个时候用不着提母校的大名，师姐也定能理会。紧接着他说出了几句早已经在腹中打了多遍草稿的感恩之辞。
　　人事经理估计这样的场面见多了，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等他话语落地，她接过话说：“招聘员工是我的职责，份内的工作。我们鹭华集团是大型国有企业，要为政府排忧解难、解决就业，同时公司也需要注入更多的新鲜血液来充实各个工作岗位。我们招聘的新人，就是看中了他的潜力他的能力。希望你们不要有多余的想法，要努力工作，为集团发展做贡献，也为自己的人生拼搏，为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诸葛成相不住地点头，他有些汗颜，师姐这是在告诫他摈弃私心杂念，好好工作。
　　杨经理继续说：“你们一定要努力工作，要珍惜这份工作。鹭华也不是铁饭碗。我们有考核机制，每个部门都会搞末位淘汰。把你们招进来的是我们人事部，一次简单的面试，并不能说明我们招收进来的个个都有多优秀，是不是都有这个潜力和能力，才干只有在今后的工作中才能发现和证明。所以说，进来容易留住难。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决定你们最后去留的是各个部门的老总。”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师弟，缓和一下口气说：“当然了，我们鹭华是一个有情有爱的集体，对于淘汰下来的，我们本着关爱新员工的原则，会尽量安排重新学习再转岗。人的手指长短不一，却各司其职，人的能力也有大小之分，但各有所长，这个岗位不适合并不意味其他岗位也不行。所以，这几年的大学毕业生表现都不错，全都留下来了。”
　　诸葛成相马上表态，“杨经理，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一定要留下来。”
　　杨经理笑了，“鹭华这么大的平台，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才华，你却仅仅是想留下来，你的人生目标定的太低了吧。”
　　诸葛成相尴尬了，补充道：“第一步，先守住阵地；第二步，再寻求发展。”
　　杨经理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不需要喊口号，一切看行动。”
　　诸葛成相信誓旦旦，“看我的行动吧，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祝你成功！”
　　报到完，诸葛成相就去了员工宿舍。宿舍离公司很近，一栋没有电梯的旧楼房，三房一厅，两个人一间。
　　进屋的时候，不大的客厅已经坐满了人，四五个人正围着一个个子大概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的十分敦实的矮个在大声争辩。
　　矮个看上去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大声说：“我就是土生土长东北那旮瘩的，不信我可以翻户口本复印件给你们看。”
　　诸葛成相失声笑了，如果不见其人只听其声，没有人会不相信说话的人不是东北人，可是这家伙这身材只能呵呵一笑了。
　　一个长得瘦长的人一摆手，一口台湾腔，“别埋汰东北狼了，东北狼又高又大，你这身几骨算啥东西。”
　　“他这是东北潘长江。”一个普通话很标准的人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瘦子摇头，“潘长江又矮有瘦，大伟个子是差了点，但是很壮实，用什么来形容呢？”
　　诸葛成相马上想到在北京经常吃的雪糕，便脱口而出：东北大板。
　　屋里又哄堂大笑，只有瘦子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笑声平息，问道：“东北大板是什么？”便有人跟他解释。瘦子听了，很开心，“大伟兄，那以后我们就叫你徐大板吧。”
　　“孙猴子，你敢叫，我跟你急。”徐大伟真急了，脑上青筋暴绽。
　　“是你一来就蔑视这个埋汰那个，好像这屋里就你最牛。你也没啥了不起，不就是在北京读的大学，牛逼什么，咱们屋里的哪个不是211、985的。”孙猴子毫不示弱。
　　诸葛成相没成想脱口一句玩笑话，引来双方针尖对麦芒，赶紧出来拉架。众人一看战火可能升级，便都站出来平息怒火。
　　诸葛成相做了自我介绍。孙猴子又扔出一句刺激徐大伟的话，“诸葛这才是真正的山东大汉。我听说东北人都是山东大汉闯关东出去的，东北大汉哪有……”猴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拉走了。
　　诸葛成相去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床铺。一会，徐大伟进来了，坐在对面的床上。
　　“对不起啊，我只是说秃噜了嘴，不是故意说你坏话。东北大干那是杠杠的，真材实料。”诸葛成相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
　　徐大伟长长吐了一口气，“你别说了，本来我是很生你气的，一来就帮外人。”
　　帮外人，诸葛成相有点不明白，都是同事，哪来的内人外人之分，莫非徐大伟跟自己同屋，这样一想就有点通了。
　　“看在我们是校友的情分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诸葛吃了一惊，没想到东北大板跟自己是同一所大学。他有些激动，如果是在北京遇见一个校友那是极为普通的事情，这是在遥远的南国，就非同寻常了，很自然就多了一份亲近。
　　“你什么系？”诸葛成相问。
　　“数学，你呢？”
　　“我化学。我们是同一栋宿舍楼，我怎么没遇见过你呢？”
　　“应该说是无数次遇见，只是不相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呀？”
　　“我凭什么知道你？”
　　“我是学生会的领导，不知道吗？”
　　“我对那不感兴趣。”
　　诸葛成相比较散漫，不喜欢参加学校的社团。聊了一会，才知道徐大伟当过学生会自律管理会的队长。那是个什么狗屁组织，听都没听说过。徐大伟得意洋洋说，自律会就是专门管不自律的学生，说白了就是管那些在校园谈恋爱的男女同学。
　　“那你是不是经常深更半夜去抓人家谈恋爱？”诸葛成相问。
　　“校园东北角不是有一片小树林吗，树叶茂盛，一到晚上熄灯，就有好多男女去那里。我们自律会的就会拿着手电去照他们，把他们赶走。”
　　“真够无聊的，不知道被你们拆散了多少鸳鸯。”
　　徐大伟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
　　诸葛成相对校友的外表是不敢恭维，但是对他这一口牙还是很羡慕，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优点。杨师姐怎么把他也招聘来的，难道是看上他这一口白白的牙齿吗？
　　“这次咱们学校来鹭华三个，咱们俩除外，还有一个女生。你是怎么应聘进来的？”
　　诸葛成相正纳闷，他居然先挑起话题，便把简单的经过说了，然后反问。
　　“我是学生干部，妥妥的可以留在北京工作，鹭华的人事经理跑到我们系里好几次，表达对我的欣赏，我被感动了，所以决定过来。”
　　诸葛成相一脸诧异，作为大型国企的高管，杨师姐说话做事不吭不卑，怎么会为了一个大学毕业生，上演一段三顾茅庐。徐大板这气球也吹的太大了吧。难怪刚才一屋的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想到这，他对着校友竖了竖大拇指，不再言语，埋头整理起床铺来。
　　安顿好了，诸葛成相一个人出了宿舍。华灯初上，鹭市最热闹的中山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他有些忐忑，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虽然在人事经理面前信誓旦旦过，他还是在心里问自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吗，能扎根下来吗？
　　徜徉在拥挤的街道上，必胜客的霓虹灯在不远处闪烁，诸葛成相有点饿了，来鹭市的第一顿晚餐就在这里解决吧。他久久凝视必胜客的招牌，必胜客，是呀，做任何事都要有必胜的信心，必胜的信念，那么你一定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