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四章

　　第三章、化解
　　二人向西燕村去，陈尚君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们死于瘟疫，我们贸贸然接近尸骨，万一传染了呢？”
　　“这简单啊。”宁采臣张开他的手掌，有数个由青草揉成的团状物，他将其中一个塞入鼻孔。
　　陈尚君一怔：“哈哈！你这法子太逗，岂不是满鼻子芳草香？”直到宁采臣脸色不太好看，他才强止住笑，掏出手帕撕成四块，分给了宁采臣，“那，给你这个。”说着，他又想笑，强自忍住了。
　　宁采臣接过，揉了揉成条状，塞入了鼻孔当中，只觉一股清香涌入，陈尚君似也察觉到了，连忙转过头去。
　　太阳已在东方升起，可是一入西燕村，仍有阴森可怖之感。
　　陈尚君挡在宁采臣身前：“不太好，这里的气息比之前更凶了，是因为真相惊醒了他们，形成强烈的怨气聚集。”
　　“我……怎么没有看到？”宁采臣奇道。
　　陈尚君瞥了一眼：“我天生可以见鬼。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他们亡魂在活动。他们虽然不能直接伤害你我，但我们长时间沉浸在其中，有损身上的阳气，怕会折寿。”
　　宁采臣只觉得村里异常的阴冷，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两位如果能消除怨念，助我完成阴司任务，我可以保你们无虞。”一道阴冷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
　　二人回头，身后的景物不断扭曲模糊，再定睛望去便多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影，他们在阳光下没有影子，面容也瞧不真切。
　　陈尚君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们难道是阴间鬼司？”
　　“不错！”声音的主人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了二人身前，穿着一件连体的黑色斗篷，整个身躯罩在其中，仅能在眼睛的位置看到两道红色的光芒。
　　宁采臣后退一步。
　　来人道：“不用惊慌，我乃是在籍的阴差，不是妖魔邪祟。燕西村爆发瘟疫，全村上百口人死于非命，滞留人世不肯离去。你二人与他们有因果牵连，如能化解灾祸，将是一大善事。”
　　宁采臣看向陈尚君，后者点了点头。
　　“这件斗篷拿去，可水火不侵，无惧邪祟。”阴差的斗篷直接飞离身体，落到宁采臣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陡然轻了许多。再看没了斗篷的对方，竟是一团隐约人形的气体。接着，又一斗篷飞来，分毫不差地落在陈尚君身上。
　　“等你们的好消息。”做完这一切，阴差等人没了身影。
　　说来也怪，宁采臣穿上这斗篷后，眼里立刻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原本他还怀疑陈尚君吓唬自己，现在亲眼看到只觉比他说的更恐怖。浮尸遍野的村庄屋檐下，漂浮着一个个恐怖的人影，目光阴冷地望着他们。
　　“胆小鬼！”陈尚君径自往村里走去，宁采臣咬着牙跟了过去。
　　此刻的燕西村与昨晚迥然不同，街道上到处是尸体，形状凄惨而可怖，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宁采臣看到了昨晚央着父亲买泥人的小男孩，小男孩流着血泪，满脸痛苦，眼睛睁得巨大，抱着死去的父亲的尸身，似乎在寻求父亲的庇护。
　　“放心吧，我会为你们收尸，来世转个好人家。”宁采臣说着不嫌小男孩的恶臭可怖，直接抱了起来，往村外走去。
　　他将小男孩一家三口葬在了一起。等他做完这一切后，坟头升起袅袅青烟，一家三口的身影向他挥手作别。
　　“有用！真的有用！”他激动地拉着陈尚君的手叫着。
　　陈尚君也笑了。
　　从早上一直忙到三更半夜，直到最后一个村民的尸体入土，他们再也支撑不住，坐在脚下这片坟岗，呼呼直喘气。
　　“多谢你二人相助，否则我等只得动武，将他们的魂魄打散后收走。”此阴差应是头目，他向宁采臣二人致谢，收回了斗篷。
　　宁采臣和陈尚君相视一笑。
　　“二位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以吃饮一番。”阴差头目道。
　　陈尚君目显惊奇：“人和鬼可以吃饭？”
　　阴差头目把手一挥，地上多出一个矮几，放着冒香气的美味，还有两壶酒。他挥挥手：“这些酒菜是人间的美味，我差手下从京城的御膳房运来犒赏两位。”
　　宁采臣暗暗吃惊，京城距离此处两千余里，山高水远，没想到阴差只用一日的功夫就能来回。
　　又有几个阴差席地而坐，陪同宁采臣和陈尚君。
　　席间宾主尽欢，阴差的头目自报家门，名为邱丹永，称他们化解众鬼怨念，一大功德，将有福报。
　　推杯换盏，天色渐亮，邱丹永无不惋惜地站起身作别。陈尚君连忙摆手：“邱大哥，你别吓我们，咱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邱丹永笑道：“等你二人阳寿尽时，我和几位兄弟再来迎接，到时候定要把酒言欢，叙世间事。”
　　目送阴差离去，陈尚君望着宁采臣：“你虽然有点书生气，但人还不错。”
　　“彼此彼此，虽然你有点莫名的傲气，但心地善良。”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
　　
　　第四章、太守
　　
　　西燕村事了，宁采臣回杭州复命。
　　“接下来，陈兄有什么打算？”
　　陈尚君伸了伸懒腰：“我是闲散的人，游逛无定，只是进入浙江以来，未及杭州一览……”
　　“那感情好！”宁采臣迫不及待，“来杭州吧，咱们一路做个伴。你不嫌我的住处简陋，尽可住我那里。”
　　陈尚君笑了，点点头。
　　二人有说有笑，启程了。
　　临近临安，已是次日中午，路边的紫薇花色艳丽，宁采臣不由停下脚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摘下一枝。
　　一旁的陈尚君忍俊不禁：“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喜好花儿。”
　　宁采臣将紫薇花小心地放入箱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赠雪迎的。”
　　雪迎姓张，临安太守张哲明千金。他初到太守府，首个遇见的便是张雪迎，她下了轿回府，两人相视一笑。
　　那一眼，便让张雪迎住进了在他的心里。
　　陈尚君神色怪异，临安太守千金的风花雪月，他也有所耳闻。
　　宁采臣知道什么，嘴角仍挂着笑意：“外面风传雪迎豢养男宠，常常招男宾入府畅饮，行为极不检点……”
　　陈尚君对他的坦然吃惊，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可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宁采臣说得斩钉截铁。
　　先安置了陈尚君，宁采臣赶到太守府复命。守门的差人见了他，笑着嘘寒问暖如同亲朋好友一般。
　　宁采臣奇怪，他书生意气，不甚变通，同僚间不说疏远，但绝算不上这般友善。
　　正当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邱管家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不由加快脚步，脸上堆起笑。又是一番寒暄，还挽着他的手，一路带到府中，府中的下人见了他到，恭敬行礼。
　　这下宁采臣更不懂了。
　　见惯了世面的邱管家轻声道：“采臣，喜事呀，太守要招你为婿，哈哈……一会儿见了太守，可不用往常那样拘谨了。”
　　宁采臣瞪大眼睛，这下邱管家笑得更欢了。
　　进入书房，宁采臣正要行礼，太守张哲明示意免了，走到他的身前，为他掸了掸灰尘，尽说了些勉励的话。当得知他还未用餐，忙带着他到客厅去，好不周到。
　　直到宁采臣饭饱后，张哲明才表明与他结亲的意图。尽管从邱管家那里得知消息，从太守口中再次说出，那感受完全不同，他怔怔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邱管家好心提醒，他才慌忙行礼。
　　宁采臣又担忧起来，自己家贫如洗，即便太守准了，又如何迎小姐？
　　太守知道宁采臣的为难，说婚事由他来操办，让宁采臣坐等新郎官，届时还会宁采臣把母亲迎到临安，以后一家人住一起。
　　又谈了很久，直到傍晚才让宁采臣离开，宁采臣出了屋，用手拍了拍脸：“嘶！有些疼，这是真的！我要迎娶雪迎了！”
　　丫鬟见了，偷偷掩着嘴笑。
　　宁采臣不以为意，表示自己要见小姐，丫鬟带着他往张雪迎的闺房。路上遇见的下人，一一向他行礼，都称他姑爷。
　　来到闺房门前，里面黑着灯，侍奉的下人都站在门外，其中一人走了过来，神色窘迫地向宁采臣低声解释：“姑爷，小姐她……”
　　太守张明哲过来：“唉！是我教女无方，近日，雪迎昼伏夜出，常到了很晚才睡，要不……晚些时候再来吧。”
　　宁采臣应了，拜别太守。
　　他住的地方破旧逼仄，整日没有阳光照射进来，但是很整洁。进门的时候，里面燃着如黄豆大小的油灯，陈尚君正捧着一本书，就着一碟花生吃。
　　“陈弟好兴致，要不要再添些酒来？”宁采臣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尚君比宁采臣小，自称为弟，他见宁采臣红光满面，不由好奇。宁采臣把结亲的事说了，陈尚君沉默片刻，叹息道：“陈兄，恕我直言，张小姐的名声早已败坏在外，如那残花败柳，我想张太守也是出于无奈，为了不让自己的脸面彻底败光，才将女儿嫁出。”
　　宁采臣没有动怒：“愚兄虽然笨拙，但这些道理还是懂得。对于雪迎，我是真心实意，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与那件事有关。我相信，今后有我陪在她身边，她还会做回她自己。”
　　陈尚君知道他痴情已深，不再多劝。
　　两人又聊了些时候，宁采臣换了干净衣衫来到太守府，这次根本不用通报，就像进自己的家一般，下人们恭敬十分。
　　丫鬟领着他来到一处亭台，此处有不少人，过道上也摆着筵席，灯火通明，言笑晏晏。宾客们是清一色的公子哥儿，或出身名门，或商贾之子，个个华服锦缎，光彩照人。
　　而此间的主人，则是位妙龄女子。一身红衣，长发随意披散，懒懒斜倚在主位上，有着说不清的魅惑。细细望去，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一等的美人。
　　宁采臣进来，满座的宾朋一时间忘记了说话，齐齐瞧了过来。
　　“雪迎小姐，在下……”宁采臣施了一礼，上座的张雪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叫宁采臣！咱们不是第一次见了，你不用每次都来这一套吧？我都背会了呢。”
　　在场的宾客们哄笑起来，其中有人学着宁采臣的腔调拜见张雪迎，引来一阵大笑。
　　宁采臣的脸微微发红。
　　“你一介文笔小吏，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个下贱的人能来？”一个公子坐在席上满脸不屑。
　　临安城的陈家嫡子陈生，端着酒摇头晃脑地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里的灵气因你这等粗鄙之人的出现破坏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欲为苍鹰，不与鸟鸣，这等低贱的人，怎能配得上雪迎小姐？”
　　公子们随声附和，张雪迎并不作语，他们更是放肆。
　　夜色微凉，宁采臣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他不予理会，从袖子里掏出那枝临安城外摘下的紫薇花。这花经历半日时光消磨，有些凋零之相，更是引来阵阵嘲弄。
　　张雪迎坐直了身子，脸上忽的露出了笑，明亮夜色：“你倒是有心，过来，亲自逞上。”
　　宁采臣依言，缓缓走近，灯光下佳人的笑容妩媚，张雪迎挪了挪身子，拍拍位子示意他坐下。
　　他没预料到会这样，一时有些难为，张雪迎一把将他拉了过来，顺势靠在他的身上，转眼望向愕然的众人：“一群不学无术之徒，没看到我们夫妻俩在此赏夜，还不知趣地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