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慕华馆驿

　　沈惟敬这厢带着真假美公主忙于各种应酬，那厢没忘记差了快马赶去王京汉城，给小西送信，告知他三件事儿：其一是他返京期间得知李如松部私下行动，端了黄海道、劫了海州道、断了开城府，他均不知情，就此事跟李如松闹了矛盾；二是朝廷对小西的加封得偿所愿；三是铁定要以议和为主，尽量避免战端，尽快达成共识。
　　小西行长怎么也不会想到破开城、袭海州、抢黄海一石三鸟之计是拜他这位大明弟弟所赐，第一次被李家军揍的灰头灰脸竟是他沈惟敬出谋划策作的妖，一见来函，就全信了沈惟敬所言，当即跟信差约定了时间，说是自己要亲自到汉城主门楼去迎接钦差。
　　其实，小西这边早就收到消息，大明公主已经出使朝鲜国，正在平壤传播朝中之友谊。
　　这在小西看来，公主出使，铁定就是来给他赐婚的。这辈子追随丰成秀吉戎马倥偬、征战沙场，到头来竟然还能捞到一位大明公主做老婆，此生无憾。
　　小西内心唯一顾虑的是，这位前来赐婚的公主，会不会像他跟二弟商量好了的？果真那样的话，可不仅此生无憾，更是此生足矣！
　　小西想起他曾跟沈惟敬提到成熟点、风骚点、主动点这三点要求，不禁噗呲笑出声。大明公主，哪有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如果能满足其一、已经合格，满足其二、当是鸿运，满足其三...算了，别做白日梦了。
　　沈惟敬收到快马回报，一看对方约定好抵达汉城的时间比较紧迫，需尽快动身，料定小西此刻猴急的心情，所以赶紧差王胖子去找朱钢梁和朱荣儿。
　　谁曾想这两位姐妹儿，正缠着朝鲜国李皇后，在平壤陪都的皇宫厨房里学做泡菜。王胖找到她们时，朝鲜族阿妈尼正在跟朱钢梁比划如何选材，让她一定要选包心紧实、叶嫩味甜的小白菜，还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她俩如何切菜、如何揉盐、如何抹辣椒面、如何加虾子酱，两位鬼精鬼精的丫头，没一会就掌握了要领和技巧，不亦乐乎的亲自上阵，这身上、手上、嘴角，沾的都是辣椒面，把王胖子笑的直叫肚子疼。
　　找回两位公主，装点停当，沈惟敬便领着车队，快马加鞭赶赴王京。
　　当沈惟敬一行如约而至时，整个汉城已是一片喜庆。
　　小西行长用最隆重的场面，迎接大明使臣沈惟敬的到来。
　　王京汉城正门楼前，已经聚集过千人，大多穿着花花绿绿的节日盛装，看似自觉自愿、实是很有组织的挥舞着彩带、彩旗。
　　小西行长一改常态，着黑色和服、拖本色木屐，恭恭敬敬的带着一帮手下在最显眼处接驾。
　　沈惟敬和长公主的坐骑先于车队到达城门口，看到小西如此恭敬，沈惟敬赶紧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热情洋溢的伸出双臂，轻轻的搂住了小西手臂：“小西将军，平壤郊外一别，时光匆匆，想煞我也。”
　　小西：“阁下如此重情，小西自叹不如啊。”
　　沈惟敬：“至于我们别后发生的是非曲直，请容我一一向你解释啊。”
　　小西：“这个好说。只要议和还是由我们俩主导，一切可控。”
　　沈惟敬有意无意的将小西往前带了几步，一方面确保身后的跟班们听不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一方面让小西跟长公主的距离更近：“来，来，小西将军，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大明天朝尊贵的十五皇子，朱钢梁殿下。”
　　沈惟敬故意把十五两个字说的比较混沌，听起来像是十，又似乎是十二，也有点像十五。
　　小西抬眼一望，皇子的一双眼睛如水晶般澄澈，眼角微微上扬、显出一丝的妩媚，那纯净的瞳孔和妩媚的眼角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真是一位玉树临风美少年。小西忍不住赞叹：“皇子殿下如此俊美，远胜过我东瀛美女数百倍、数千倍。”
　　沈惟敬显然是有些做贼心虚感，压低了声音：“将军，你可知道钢梁殿下此行目的？”
　　小西面对这位男生女相的皇子，每多看一眼，就多一份恍惚，听了这话，又有些懵懂：“在下不知。”
　　沈惟敬：“皇子殿下是专为公主姐姐送婚而来。”
　　小西：“对对，之前拜读过的大唐书籍有记载，皇上赐婚，皇子送婚，皇室的习俗。”
　　长公主也压低着嗓音：“看来小西将军还是很钟情于我中华文化的。”
　　小西见皇子在夸奖他，受宠若惊：“回殿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值得我辈学习借鉴。”
　　长公主：“那我问问你，一头牛，几个脑袋？”
　　小西：“这个我是知道滴，一头牛，一个脑袋。”
　　长公主：“几条腿？”
　　小西：“四条腿。”
　　长公主：“几根毛？”
　　小西：“嗯？几根毛？几根毛？几根毛？太多毛了，数不过来。”
　　沈惟敬冲着长公主一笑：“你又来这套。”
　　长公主调皮的吐了吐舌尖，做了个鬼脸。
　　沈惟敬又朝小西笑道：“将军别费脑了，这是皇子跟你开玩笑，想跟你多亲热亲热。”
　　一边说一边不失时机的又把小西拉近一点，指了指大马车方向，故作神秘道：“小西兄长，你看，我已经将公主殿下安全送达了。”
　　小西：“吆西！你的大大的够意思。我的马上去参见公主殿下。”
　　沈惟敬拉住了小西：“按照规矩，我大明塞外赐婚，在迎亲方未举办婚礼前，是不可以见新娘的。”
　　小西着急忙慌的：“这个，这个...”
　　沈惟敬轻声道：“当然，只有你小西将军可以例外...这样，待我过去请示一下，公主殿下如果能给我薄面的，你就过去请个安。”
　　小西：“那就有劳沈君，沈君真是我小西的大福星。”
　　沈惟敬移步到大马车轿厢前，微微撩起帷幔一角，轻声细语的向里面问了几句话，然后朝小西招了招手。
　　小西瞬间激动爆棚，屁颠屁颠儿的拖着木屐踢里踏拉的小步慢跑过来。
　　到了帷幔前，小西用生硬的汉语问候：尊敬的公主殿下，在下小西行长，在下小西行长。
　　只听得帷幔里面传出了甜如浸蜜、脆如黄莺的声音：“将军不用客气，以后您就是夫君，一切但凭您来做主。”
　　光听这一句话，就强烈的感知到这声音的勾魂摄魄。
　　小西好一阵子激动。
　　转念之间，小西脑海里又蹦出来一句俗语：“好听的不一定好看，好看的不一定好吃。莫不是……”
　　正在犹犹豫豫之际，帷幔里那勾魂声音又传了出来：“将军，麻烦您撩起帷幔，为妻有东西要赠与将军。”
　　再怎么说，小西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情场老手，听得这话，就果敢地撩起帘子。
　　这不撩还好，一撩起帷幔，小西像被雷劈电闪到了，整个人都不好使唤了。
　　只见轿厢里馨出一股淡淡的迷香，若幽兰、若麝麋，令人神驰；再看公主独倚窗栏，阳光透过纱帘映照下，通身如有淡淡的光华，一袭大红丝裙尤为艳丽高贵，领口低开、微露出如雪饱满的胸部、像极了一对流着汁蜜桃；再看她面似芙蓉、眉如柳、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扣人心弦，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饰在阳光下耀出柔美的光芒，好一位艳丽绝美的大明公主啊。
　　公主回敬他鼓励的眼神，双手递过一个长方形礼盒，交到小西手里，依依恋恋道：“将军，自古宝剑赠英雄，为妻特赠您一柄湛泸剑，预祝您天下无敌、英雄无双。”
　　小西托着剑盒，双手微颤，内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在他府里，什么样的刀剑都有。但是这柄带着公主体温、饱含公主热情和祝福的宝剑，却是弥足珍贵；尤其是公主递剑时那暧昧又鼓励的眼神，令他过目不忘、遐思无限。
　　沈惟敬见小西神魂颠倒，知他顺利上套，便过来对小西竖起大拇指，意思就是夸奖小西已捕获芳心，顺势询问小西如何安顿公主住处。
　　小西只能恋恋不舍的从公主魅惑的眼神中回过神来，朝后面扬了扬手。
　　副官见势快步跑过来。
　　小西吩咐道：“你的，带路，去慕华馆。”
　　副官旋即上马带路。
　　小西陪着沈惟敬和皇子打马并行，皇子居中，车队跟在后面，进城后径直往西，在朝鲜国百姓和日本侨民的夹道欢迎中，一起朝着慕华馆而去。
　　长公主生性爱热闹，看到那么多人着装不是红就是绿、不是绿就是白，好奇地问：“沈学士，你看这边的臣民穿的像什么？”
　　沈惟敬笑着回禀：“像咱农村小媳妇过年的花棉袄。”
　　长公主听得哈哈大笑，笑声提高了些，现了女音，差点就露馅。好在小西那边还在马上吧唧吧唧着嘴巴，回味着朱荣儿的甜蜜暴击。
　　车队走了不大一会儿，就见到前面高耸着一道大门楼，三个鎏金大字嵌在门楼正上方，阳光照耀下格外的显眼：迎恩门。
　　迎恩门，取自迎接中国来的恩赐之意。
　　穿过门楼，是一座规模较大的馆驿式建筑，只见门街周道、墙荫竹桑、境胜于外，旁延世工、既涂宣皙、求精于内。
　　大门正上方同样镌刻三个大字：慕华馆。
　　慕华馆，顾名思义，即仰慕中华之馆驿。
　　这迎恩门和慕华馆，均是朝鲜国主为体现中朝友谊而修建，每每天朝使者到来，朝鲜国主都会亲自在此迎接，并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
　　小西安排公主殿下在此下榻，也是为了彰显他对中朝文化的一份敬重。
　　一进慕华馆，小西就第一时间调动了所有侍女，单独张罗公主殿下的住处，并对公主可能经过的地方进行加密防护，在每个路口都留置了一位侍女站岗，以免外人偷看到公主仪容。
　　安顿好公主那边，小西再回头忙着调配皇子和沈惟敬的住处。
　　等张罗好了一切，沈惟敬便到皇子的住处客厅里，屏退了其他人，单独唤小西入内。
　　小西前脚刚进，沈惟敬即朝长公主使了个眼色，长公主转身从侧面供桌上用双手托住了横放在架子上的圣旨，道了声：“小西行长听旨。”
　　沈惟敬“噗通”一声带头跪下，小西一看这位结拜兄弟为了他的事儿当头下跪，旋即不由分说的双膝跪地，一个头就磕到地面上。
　　长公主徐徐展开圣旨，模仿着男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爱女朱荣儿人品端庄，行孝有嘉，秀外慧中，年已弱冠；现有大和望族小西行长，领军东瀛，威武四方，甚合朕意，故朕下旨钦定为东床快婿，择吉日大婚。
　　另敕封小西行长为汉城王，永受皇恩。钦此！”
　　长公主虽然声音低低的，却念的格外顺溜清晰。
　　你说怎么能不顺溜？这份圣旨就她自己行的文，一字一句都是她模仿真圣旨格式和行文风格杜撰而成。
　　再看这小西，跪拜地上千呼万岁，双手举过头顶接了圣旨，左看看行云流水般的汉字，右看看朱红色玉玺之印鉴，整个人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
　　沈惟敬多机灵的人，见缝插针的话就送出来了：“将军，此次赐婚公主殿下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先偷着乐，别对外张扬啊。”
　　小西：“为什么呢？”
　　沈惟敬一脸严肃：“你想啊，自古皇家赐婚塞外，不是国王就是王子，赐婚大臣的少之又少。再加上你的顶头上司丰成秀吉君都还没轮上。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于你不利吧？”
　　小西频频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沈君果然高见。”
　　沈惟敬继续添油加醋：“还是先低调点吧。等咱们彻底谈成了和平协定，我大明敕封完丰成秀吉，你这边再公布婚讯不迟。”
　　长公主听着沈半仙这一通忽悠，暗暗发笑。
　　小西：“我没问题，就怕委屈了公主殿下。”
　　沈惟敬：“我们民间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殿下既然赐婚给你，那就是你的人，一切由你做主。我就是希望你们两口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长公主又在一旁嬉笑起来。
　　小西：“那，这个，那个...”
　　沈惟敬：“你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怎么这个那个的？”
　　小西不解的：“沈君，不让我大摆婚宴、不让我隆重的举办婚礼，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公主殿下同房。”
　　沈惟敬：“嗨，我说将军啊，这人都给你送过来了，同不同房，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估计要是小西将军动作快的话，等补办婚宴的时候，孩子都可以抱上了。”
　　长公主脸飞红晕，瞧了一眼沈惟敬，应该是惊叹这位半仙什么都敢说。
　　小西面露喜色，瞬间就觉着精神气爽的：“明白了，明白了。既然皇子殿下和沈特使都那么鼓励，那我今晚就去问候公主殿下...不，现在就去。”
　　看到小西将军这一付迫不及待的神态，长公主既好气又好笑。
　　沈惟敬也在暗道：“这一枝花以逸待劳，也不知道是谁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