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洞房花烛

　　圆通寺，位于嘉兴府秀洲街。
　　整个寺院几乎映在绿树丛中，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静谧的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里。
　　高僧元觉正站在青石板道边，欣喜地候着贵客的到来。
　　沈惟敬远远就翻身下马，元觉快步迎了上去，双手合十，朗声道：“贫僧恭候使臣多时了。”
　　沈惟敬赶紧行下跪礼：“师傅，想杀徒儿了。”
　　元觉和尚一把拉他起来：“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贵为使臣钦差，老僧受不起。”
　　沈惟敬虔诚地欲再跪下，奈何元觉手上有力，似拉似牵着，沈惟敬只能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师傅，徒儿如果不是做了您的俗家弟子，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机缘巧合被封使臣。”
　　元觉笑吟吟道：“呵呵，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者...咱师徒还是入内喝茶说话。”
　　沈惟敬不再坚持施礼，轻声回道：“听凭师傅安排。”
　　紧随着元觉师傅走进了内堂坐下，沈惟敬见小弥勒准备到茶案煮茶，便指了指王胖，和声悦色向师傅建议道：“师傅，小胖是白茶世家，深谙茶道、很懂泡茶，让他来试试？”
　　元觉慈眼看了看王胖的憨态，微笑点头。
　　沈惟敬转身对王胖挪了挪嘴：“小胖，你去替小师傅泡茶。”
　　王胖应了声，即从随身携带的礼包里挑了一盒白茶，走到茶案边，接过小弥勒手里的茶具，动作熟练的操作起来，小弥勒认真的在一旁关注着；不一会，王胖就端着一壶雾气腾腾的热茶过来，先给元觉师傅斟了大半杯。
　　元觉兴致盎然地品了一口，似乎不忍再喝第二口，微信着抿了抿嘴：“嗯，清新淡雅，回味甘甜，好白茶，好手艺。”
　　沈惟敬坐在一边，再次鞠躬：“师傅，知道您爱喝，小胖给您带了些许，您先品着，下次多送些过来。”
　　元觉捋了捋银须，微笑着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带来的好东西，我来者不拒。”
　　沈惟敬凝思了片刻，轻声问道：“师傅，徒儿想问问您，这飞来的官运，是福是祸？”
　　元觉仔细看了看沈惟敬，略作了停顿：“儿啊，前面你是求也白得，现在是不求自得。这是你命里的造化。不过，老僧看你这面相虽有远大前程，却需经历坎坷...儿啊，你要懂得见机行事、握好分寸。”
　　沈惟敬怔怔说道：“师傅，让我去给人相面测字，还真轻车熟路，可徒儿真不懂如何为官？请师傅示意。”
　　元觉轻言浅笑回道：“呃，出家人不问红尘世事，贫僧不可妄语...”
　　沈惟敬显得急急如律令道：“师傅，我可是您老人家的关门弟子，我要是干砸锅了，丢的是您元觉师傅的脸面，砸的是您圆通寺的招牌；我要是真有出息了，肯定是给您脸上贴金啊。您就费心给徒儿指点迷津。”
　　元觉沉吟一会，平心静气道：“这么办吧，你到任后，记住这六点，该拿就拿，该要就要，该送就送，该说就说，该瞒就瞒，该诓就诓...若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记得再来找我。”
　　沈惟敬疑惑不解：“师，师傅，您这么点拨，岂不是让我做昏官？”
　　元觉淡淡定定道：“时也，运也！如果常理能走通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现在轮到你了，定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就无需按照常理出牌。再说东瀛老虎要吃人，能不能驯化了，一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二要看你如何投喂他食物。”
　　沈惟敬沉思良久，顿悟道：“徒儿想明白了。这是要让我走一步看一步，随需而变、随遇而安，死马当作活马医。”
　　元觉语重心长道：“世事无常，庸人自扰...”
　　沈惟敬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喜滋滋问道：“师傅，您再费心看看徒儿，姻缘劫如何？”
　　元觉闻言，立马看了看爱徒的脸色，和颜悦色道：“瓜熟蒂落！”
　　沈惟敬忙站立鞠躬，兴高采烈道：“谢师傅指点。”
　　转头对外唤了一声：“胖子。”
　　胖子应声而入：“师公、老爷。”
　　沈惟敬吩咐道：“胖子，你把朝鲜国姓李的孝敬咱们的东西，全部捐给圆通寺，让寺里盖间经舍，也给师傅长长脸。”
　　元觉欣喜道：“善哉善哉，徒儿有心了。”
　　沈惟敬依依不舍地躬身施礼道：“师傅，那徒儿告辞了...”
　　元觉悠悠道：“恕不远送...”
　　
　　别了圆通寺，沈惟敬直奔善医堂吴老板宅第。
　　王胖早有准备，张罗着众挑夫，一人一担，全是标准的礼担，扎着彩结、铺着红绸，显然是来提亲的架势。
　　到了大门口，王胖扯着大嗓门：“麻烦通禀一声，使臣沈老爷上门提亲。”
　　门卫见此阵势，赶紧应了一声，急匆匆进去禀报。
　　不一会，吴老爷携夫人一行大步流星出来，见到喜气洋洋的沈惟敬，抱拳施礼道：“不知使臣沈老爷驾到，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两人寒暄一番后，吴老板坚持让沈惟敬先行进了大院。
　　吴宅大厅内，双方分宾主落座。
　　沈惟敬虔诚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蒙圣恩出使朝鲜国，不费一兵一卒，调停了战事，初步达成了停战协议；此番述职返乡，正好有一个多月的休整时间，小婿斗胆上门提亲，望岳父岳母成全。”
　　吴老板喜出望外道：“沈使臣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您功成名就，还对小女念念不忘，实乃小女之福啊...小翠，去唤小姐。”
　　小翠望着满面春风的沈惟敬，轻声回道：“是，老爷。”
　　吴老板转身看看吴夫人，脱口而道：“夫人哪，你意下如何？”
　　吴夫人面露喜色，笑眯眯道：“老爷，要我看啊，咱这位沈使臣，人中之龙凤，精神头十足，我是喜欢的不得了，哈哈，真是应验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正说话的当儿，吴嫦娥已经缓步靠近吴夫人，娇羞的说了句：“娘...”
　　吴夫人笑道：“哎呦呦，当着闺女的面，不该说，不该说。”
　　沈惟敬看到吴嫦娥出来，旋即又出来了神，恍恍惚惚的站立施礼：“嫦娥妹妹，哥哥这厢有礼了。”
　　吴嫦娥略带羞怯：“钦差哥哥，小女子回礼。”
　　吴老板格外局促道：“嫦娥，你看，沈使臣今天大礼上门提亲，你没意见吧？”
　　吴嫦娥向父亲微微施礼，略带羞怯道：“小女听闻街坊四邻讨论半仙哥哥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愿意出题请教。”
　　吴老板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看来今天是要比文招亲了。”
　　沈惟敬镇定自若道：“既然嫦娥妹妹抬爱，在下愿闻其详。如若答不对题，还请妹妹见谅。”
　　吴嫦娥娇恬地发问道：“半仙哥哥，那我先出一上联，五月五时午，请对下联。”
　　沈惟敬未假思索：“八月中秋仲。”
　　吴嫦娥略加沉思道：“七个蟠桃分给九位老寿星，请问怎么分才公平？”
　　沈惟敬请不假思索，对答自如道：“把蟠桃剁碎，拌上米粉，做成九个寿桃糕，每人一个。如果做多了，还可以让岳父岳母来分享寿福。”
　　答完此题，沈惟敬哈哈笑出声来。
　　吴嫦娥娇憨道：“我看您现在是秋天的石榴，请答一词。”
　　沈惟敬一时错愕，转念一想，有了答案：“合不拢嘴。”
　　吴老板眼见小女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赶紧打断道：“好了，好了，已答三题。古有苏小妹三难郎君，今有沈钦差巧答嫦娥，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吴嫦娥听罢满脸红晕，低下头去...
　　吴老板眼见闺女不闹了，便问起正事：“沈钦差，您此次回来，时间那么仓促，应该还没来得及置办宅第吧？”
　　沈惟敬腼腆回道：“不瞒岳父大人，小婿原有的居所寒酸，实在有愧于小姐。”
　　吴老板热心道：“那就委屈委屈？先在老夫这边选一厢房？”
　　沈惟敬礼节性地回道：“不劳岳父岳母费心，杨知府那边已经为我腾出地方，让我务必去那边暂居时日，说是等我找好合适的居所再搬。”
　　听到新房有着落，吴老板宽心许多，朗声笑道：“那敢情好，新房安在知府府邸，不会委屈我家闺女...夫人，劳烦你把沈婿和闺女的时辰八字交给先生看看，找个黄道吉时，咱们把大事办了。”
　　沈惟敬顺势拿出庚帖，双手递给吴母：“岳母大人，这是小婿庚帖，还请与小姐庚帖一起压于灶君神像前净茶杯底，以测神意，如三日内家中无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那就是天赐良缘。”
　　吴母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是哦，你看我们都差点忘了贤婿曾是闻名街巷的半仙，这合八字、选吉日，哪还用得着找外人？”
　　吴老板展颜大笑：“哈哈...”
　　沈惟敬拱手行礼，恭敬道：“二位长辈，来之前我就选好日子，三月初九日，皆大欢喜日。”
　　沈夫人扳了扳指头，已然是欢喜连连，连声说道：“三月初九，还有六天，好好，越快越好。”
　　吴老板听罢又哈哈大笑：“这老婆子，看把你急的，没见过谁家的老妈子使劲儿往外推姑娘的。”
　　吴嫦娥撒娇道：“娘...”
　　吴夫人感觉失态，赶紧故作矜持：“好，好，那咱不出门，你在家陪着娘，做老姑娘吧。”
　　吴嫦娥娇恬道：“娘...”
　　
　　嘉兴知府杨树增宅第。
　　里里外外都已经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
　　街口，迎亲的炮仗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接亲花轿停下后，一名六七岁左右盛妆女童掀开轿帘一角，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新娘吴嫦娥才肯出轿，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
　　赞礼者喊：“行庙见礼，奏乐!”
　　(乐起)
　　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
　　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赞礼者唱：升，平身，复位！
　　赞礼者再唱：恭请主婚人。
　　大堂掌声雷动。
　　主婚人杨知府朗声道：“诸位亲朋好友，本府有幸为新人主婚，我祝愿，一对鸳鸯，爱（二）不释手，三生有幸，似（四）水流年，五味俱全，流（六）连忘返，青（七）梅竹马，八字吻合，久（九）思成婚，实（十）在欢喜，百年好合，千言万语，溢于言表，世代美满！”
　　大堂此起彼伏的响起叫好：“好，好，好...”
　　赞礼者：“礼毕，送入洞房！”
　　两个小儇捧着龙凤花烛导行，新郎沈惟敬执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按男左女右坐床沿，一名福寿双全妇人用秤杆微叩一下新娘头部，而后挑去盖头篷。只见新娘吴嫦娥千般娇媚、万般水灵，双颊飞红、双目流连...
　　沈惟敬愈看愈发出神，忍不住伸出双臂就去拥抱嫦娥...
　　吴嫦娥连连摆手道：“夫君，您别着急，为妻再出一上联，您要是对的工整，为妻就一切从您，您要是对不上，今晚就只能委屈你睡客厅了...”
　　沈惟敬收了收手，一脸无奈道：“好，好吧。”
　　吴嫦娥撅起小嘴道：“这是小翠教我说的，上联是，牵牛喝水嘴对嘴。”
　　沈惟敬不假思索道：“携妻共枕心连心。”
　　吴嫦娥姣恬道：“您坏透了，把为妻对牛。”
　　沈惟敬：“我这是情真意切，来来，今晚为夫来做你的老黄牛。”
　　到了此刻，嫦娥的心算是踏实下来，娘亲下午已经私下教过她很多。她知道，今晚就要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眼前这位算命哥哥的女人。于是，她恢复了温柔与活泼，当沈惟敬把她抱上婚床的时候，她羞红着脸颊地环住了相公的脖子，脉脉含情地问道：“半仙哥哥...”
　　沈惟敬：“嗯？”
　　吴嫦娥：“你知道吗？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虽然瘦瘦削削的，看着就跟那些公子哥不一样！其实，你每次能看到我，都是因为我有意无意的打你卦摊那边过...听你跟那些相面的人神神叨叨，就跟听说书似的，可带劲儿了...”
　　沈惟敬正在低头研究着她的红妆，琢磨着怎么把它扒下去，所以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嫦娥搂得更紧了些，扬起一双满是憧憬的眸子，甜甜地问道：“半仙哥哥，你说，下辈子，我们还会是夫妻么？”
　　沈惟敬：“我的嫦娥妹妹，你上辈子就是这么问的！”
　　嫦娥听醉了，环着他脖子的双手好像瞬间酥麻了似的，软软地松开，晕陶陶的阖上双眼，羞红着脸任他剥去自己的衣衫，浑然忘记了娘亲交代的该由她服侍夫君宽衣的事了。
　　猛然间，嫦娥看到烛影在摇曳。
　　沈惟敬：“啊？”
　　嫦娥：“熄灯...先熄灯...”
　　沈惟敬：“熄什么灯，别人家都这样的...”
　　吴嫦娥：“不行！得给我被子。”
　　洞房外，胖子他们几个正偷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