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莫大勇桥头遇三连

　　一、莫大勇愤恨恨骑着摩托车找刘继堂算账，这会儿骑行过一片小树林，眼前便是一条小溪，溪面上架着两根捆绑在一起的原木当桥。他下了车凝心聚力，将要推车过去，巧遇对面也来了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
　　莫大勇在桥的这头，年轻人在桥的那头，两根原木搭成的桥不能同时通过两辆摩托车，这俩人都等着对方让路。
　　莫大勇执意要先过，顶在桥头这边不说话，等着对方让开。
　　对面的年轻人确认他先到的桥头，应该他先过。执意顶在桥的另一头不说话，等着莫大勇让开。一时间俩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
　　莫大勇一看对方的架势、气势，心说，“呀，这是个犟脾气。是我先到的桥头，他还顶住不让，那咱就这么顶着。”他以惯有的麻利作风使出肢体语言，“吧嗒”一声关了发动机，双臂架在车把上，扭过头哪儿不看。
　　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更不含糊，肚子里噌噌噌蹿起火起来，心说，“是我先到的桥头，理应我先过。你个老小子还顶住不让，今儿你可碰对茬子了，那咱就等着，看谁着急。”他也“吧嗒”一声关了发动机，双臂交叉在胸前，摆出绝不让开的无所谓的架势。
　　莫大勇一看碰上个硬茬子，虽然急着找刘继堂算账，但眼前这个亏不能吃，决不能下软。于是他顶足底气，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地开口猛喷：“你让开！我先过去。”
　　对方一看，“呵，口气不小哇。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更是摆出一副傲慢而目中无人的气势，毫不含糊地回击：“你先躲开！我过去。”
　　莫大勇一看使狠劲儿不灵，心眼儿拐了弯儿，那咱就耍赖。于是他晃动脑袋面部抽抽着说：“你这人不讲理。是我先到的桥口。”
　　对方一看硬碰硬见效了，得意地撇嘴冷笑，说：“是我先到的，该让开的是你。”
　　莫大勇之所以能在他们村及他们村周一片儿有名气，是他有看家本领。这下他亮出了家底：“今儿你不让我过去，一会儿我就在这儿睡下。”
　　对面的年轻人是在老混混们的基础上混出来的新混混，他见的阵仗多了，凭莫大勇先开口说话，就把他看透了，顶不过自己。他轻浅而鄙视地冷笑了，说：“你睡吧，你睡我也睡。”
　　“我但凡要睡下，睡死也不离开！”莫大勇喷溅着唾沫点点绝意地说。
　　“等你睡死了，我把你拖开，我也要先过去。”
　　“好，那你就等我睡死吧。”莫大勇说罢，把摩托车横挡在桥口，就旁边坐下，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
　　那小子一看莫大勇还真挡上了，他面目铁青，在思考对策。
　　莫大勇扔掉吸剩的半截儿烟，从腰后抽出木棍拿在手里。
　　对方一看便愣了一下，随即便做好还击准备。
　　莫大勇抽出木棍并不是要打架，人家比他年轻，自己的腰部不能二次受伤。他把木棍放在地上当枕头，一歪身子睡下了。闭起眼睛在心里上了一把锁，今天就是什么也不干，也要奉陪到底！到死！
　　俩人就这样互不相让僵持了二十多分，莫大勇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又得意地点燃一支烟。他噗噗地吹着烟气，拉长声调在自言自语，又是说给对方听：“我这个人就这样，走一步说一步，哪里黑了哪里住。今天就住在这儿了。”
　　对方小伙子也点燃一支烟，满不在乎地说：“你敢在这儿住，我就敢变成一棵树，栽到这儿。”
　　他们不说话了。莫大勇眯着眼用余光瞅视，对方坐在车上仰视北山，一动不动，大有耗尽时光等第二天太阳的决心。
　　忽然听得远处有摩托车的响声逼近，莫大勇掉头一看，又一辆摩托车眨眼间便到了他近前停下。来人满不高兴问：“咋回事？”
　　“是这样，”莫大勇立刻爬起身抢着说，“是我先赶到这儿的，他霸道，不让我过。”
　　“你胡说！”对面小伙子说，“是我先赶到的。”
　　莫大勇一怒，手握着木棍气势汹汹地说：“你也不长眼看看我是谁，我是莫家寨的莫大勇。听说过吧？”
　　“扯淡！你也不长眼看看，我是谁，我是圪尥沟的三连。”
　　莫大勇脑子里发出铮铮几声响，圪尥沟离莫家寨很远，但他早就闻听过三连的大名，是个不吃硬的冷家伙。今天终于见面了。此时虽然心里开始发虚，但表面要越发显得强胜，不然这名声可就毁到这桥头边了。他转过身对新来的人说：“你让他躲开！我先过去，这就走开了。”
　　这位新来骑摩托车的人摸着脑门儿头疼了，这两位的“大名”他也有耳闻，都是各自村里的硬茬子，自己谁也惹不起。他换过一副脸吸溜着口水求饶地说：“哎呀，你俩这是谁也不让谁呀。”
　　“是他不让我。”莫大勇抢着说。
　　“是他不让我。”三连说。
　　这位新来的人下了摩托车，对莫大勇抱拳施礼，又向对面的小伙子三连施礼，乞求说：“弟兄们，你俩都给我个面子。你俩等得起，我家里有事，老婆快生了，我得赶紧回去。”
　　莫大勇听了这话竟也心发软了，当然他也有些惧怕三连，于是赶紧借坡下驴地说：“好吧，你这个人说话顺耳，不说别的，生孩子要紧。我让开。等你过去了，我和他继续在这儿僵着。”
　　莫大勇站起身，指天划装强硬地说：“说话算数，等他过去了，咱就这么僵着。我今天是毛驴和牛顶——舍出了这张脸。”
　　“我这辈子还没遇过你这样的人，今天陪你了！”三连毫不含糊地说。
　　莫大勇推开了车，让来人过。
　　对面的小伙子也推开了车，让来人过。
　　这位要过桥的人对他俩一个劲儿点头致谢。他赶紧推起他的摩托车上了桥。
　　莫大勇突然间脑洞大开，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急忙把木棍插在腰上，推起他的摩托车紧随其后，只要自己先过了桥，三连来就在他下面了。
　　三连一看，完了，上当了，这老小子要跟着过来。他狠狠地扔掉烟头，抓住他的车把，想着等那人过去，立刻把莫大勇堵在桥上，让他再退回去。
　　莫大勇紧随在那位过桥人身后，瞪眼屏气，说啥也要冲过去。
　　就在那过桥人的车刚一下桥口（两根原木头），那小伙子猛推车把莫大勇的车挡在桥上。
　　莫大勇瞪着眼大吼大叫，那小伙子像木桩一样顶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莫大勇的火气燃到了极点，他一手把车，一手从背后抽动木棍，忽然间车身失衡，莫大勇“啊——”地一声大叫，连人带车一起掉下双木桥。
　　小溪里的水被溅起一簇水花，继续只管流。水倒是不深，半尺左右，但莫大勇掉下去的时候是面皮朝下，他连着呛了几口水，像刚钓起的鱼一样翻转身坐起。
　　挡在桥口的小伙子撇着嘴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仍是一动不动地挡着。
　　刚过了桥的那位回头一看，莫大勇掉进了水里，他“啊呀”一声大叫，立刻停好车过来帮扶莫大勇。人倒好说，莫大勇已经站起来了，他扶起了水里的摩托车，那位过桥人下到水里拽着车把，莫大勇在后面推，边推边斜仰着脑袋瞟那小伙子，还恶狠狠地说：“你等着！”
　　小伙子并未搭碴儿，推起他的摩托车麻利过了桥，一溜风去了。还是三连厉害。
　　莫大勇的摩托车终于弄上去了，连着踩了五六脚又发动了车。一身泥水的他又骑上它去找刘继堂了。
　　
　　二、杨美英在坟地作法到了最后的程序，在坟台四周布埋五色线。
　　刘继堂他们在坟台四角栽好了杨树，这会儿都坐下来休息。
　　
　　三、莫大勇呛满一肚子火气，摩托车骑得风快，那粘泥带水湿透的衣服都吹得哗哗抖动。他把在双木桥受的气都归在刘继堂身上。很快便冲进了刘继堂所在的村子——石崖村。
　　街上站着拉闲话的几个村民都被浑身粘泥风骑摩托的莫大勇惊愣了一下。相互间看看，嘻嘻笑着说：“这个人是哪儿的，滚一身泥，腰里还别着棍子。我的妈呀。”
　　
　　四、莫大勇三拐两拐进了刘继堂家的院子。
　　莫丽花正在屋里做饭，忽听到摩托车的响声，懵噔抬头向院里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到了窗户近前再一看，才认出是哥哥来了。她赶紧走到院里，看着泥猪疥狗的哥哥说：“哎呀，哥你吓我一跳。咋啦滚一身泥，掉水坑里了？”
　　莫大勇满脸怒气不作回答。向屋里瞟了一眼，使足了威严说：“你别管我掉哪儿。刘继堂呢？”
　　莫丽花顿时颤抖了一下，看他腰后还别着棍子，肚子里那颗心像漏了气的皮球，怯幸刘继堂在坟地上，要不然这可是捂住口子掏麻雀，稳抓活的。这种情况她哪敢实话实说，只是龇开牙憋出吓人的僵笑，打马虎说：“哎呀哥，你脖子后面还沾着泥。”她伸手去扒拉了一下。
　　莫大勇梗着脖子甩摆开，闪动得瞪着贼亮的眼问：“刘继堂呢？”
　　莫丽花脸上扩开的僵笑收缩成了包子褶儿，弯腰缩脖儿地乞求说：“哥，事情都过去了，肯定是他不对。”
　　“少废话。刘继堂在家不？！”
　　“在，不在。”
　　“这是什么废话，你也心虚了？”
　　“看你说的，我有啥虚的。你今天来是？”
　　“不要问，与你无关。我是来看病的，不得不来。我已经成废人了，让你家刘继堂在腰子上踢了一脚，踢坏了。”
　　莫丽花软弱地辩解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刘继堂让你差点儿把满嘴的牙打掉。那事已经完了，你咋又来……”
　　莫大勇瞪眼训斥妹妹：“你咋说话呢？啥叫又来了，这是头一回，以后还来。”
　　莫丽花道歉说：“哥，我说错了。都是他不好。那天回来我跟他大干了一场。”
　　“行行行，不说那些，那是你们家的事。他究竟在家不在？算了，我进去看看。”
　　莫大勇抽出木棍握在手里走进堂屋，从西房到东耳房挨个儿查看，又回到东屋，瞬息间站在灶台前不动了。刚才他在外面就闻到了肉香，这会儿看着袅娜冒气的肉锅吸了吸鼻子，眼珠哗哗一转，又到了院里。他不依不饶地问莫丽花：“你说，他究竟去了哪儿？”
　　莫丽花壮装起胆子生气了，出口便怼：“在坟地上。你别胡来！”
　　莫大勇一听，又是坟地上，立刻想到了那个在自家坟地上的女人，他眼珠唰地一亮，撇歪了嘴说：“啊——巧了，又是叫上那个女人在坟地上胡来？”
　　“啥叫胡来，人家是做正经事。”
　　“呸！我跟他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我去看看。”
　　“啊不在不在。他进城去了。”
　　“嘿，看你那样子，你小时候好好个人，自从嫁给这个狗刘继堂，半句实话没有了。”
　　“哥，咱都是一家人，要好好的。”
　　“那是以前了，现在不是了。我认得你们刘家祖坟，这就去看看。”
　　莫大勇说罢迈腿就走，莫丽花紧走几步挡在前面，苦苦哀求：“哥，我求你了，你不能去。”
　　莫大勇不搭话，只是大步不停地往前走。
　　莫丽花转身向街门跑过去便插上门闩，并以背抵靠。
　　莫大勇几步便跟过来，瞪起牛大的眼睛使出威风：“怎么啦，我去找刘继堂关你什么事？！”
　　莫丽花蹲下身死死得顶着门，坚决地说：“我不能让你去！”
　　莫大勇再次厉声呵斥：“躲开！我要让刘继堂知道，我不是平地卧的。”他一把推开莫丽花，顺手从门子一侧拿住顶门棍。
　　莫丽花又扑过来死死地拽住莫大勇的裤脚不松手。
　　莫大勇抓着粗大的顶门棍挺身如椽，粗声大气地说：“放开，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哥，谁打了谁也不好，人就一条命呀！”
　　“哼，一条命，那次刘继堂没踢死我，这是第二条命了。我现在能拿上棒子站在这儿，是阎王不收，不是从他刘继堂脚下活过来的。实际上它已经把我踢死了。”
　　“哥，省心点儿吧，刘继堂的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莫大勇一听，妹妹这话带有威胁性，又冲上一股火气来：“哼，他脾气不好；今儿我倒要看看，他刘继堂的脑袋硬还是我的棒子硬！要说打架，我是大粪池里耍把戏，不怕死（屎）。”说罢他用力甩开莫丽花，拉开门便大步迈了出去。
　　莫大勇提着顶门棍赳赳地前面大跨步走，莫丽花在后面吼叫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