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居委会•针尖麦芒

　　中午，麦当劳餐厅几乎是学生们的世界。周边学校的学生，大都喜欢结伴到这里解决午餐问题。麦当劳餐厅在中国大陆早期译名是“麦克唐纳快餐”，后来才统一采用现今的港式译名。它还有一个美丽的昵称----“牡丹楼”，恐怕知道的就不多了。麦当劳之所以成就“快餐帝国”，除了麦粒们对巨无霸和炸薯条的追求之外，同时与金色拱门的标识设计不无关系。而今，一度崇尚美式生活方式降温了，一些学生家长开始认识到，这种快餐文化影响公众健康。甚至有人公开抨击说，麦当劳是垃圾食品。而敌视麦当劳的人，则把它视为美国生活方式的入侵。然而，麦粒们似乎并不在意大人们怎么说，他们依旧热衷于麦当劳的薯条、炸鸡、汉堡包、麦旋风。他们更喜欢那里整洁的环境，可以餐饮、可以聊天、还可以温习功课。
　　几个人进了麦当劳，说好了各买各的，谁也不准包办。于是，秃瓢老四买了三个巨无霸，一杯巧克力新地；葫芦头买了一份麦辣鸡腿汉堡套餐，一杯热朱古力；娘炮儿买了一个奶油坚果酱蛋牛堡，一杯香芋缤纷酷；棉花糖买了一份经典芝士蛋糕，一杯红枣桂圆茶；蔷薇姑娘买了一份珍萃麦辣鸡腿汉堡，一杯摩卡咖啡。他们把两张餐桌拼起来，凑在一起边吃边聊。
　　棉花糖说：“你们发现没有，文明棍儿没有来报社。”
　　葫芦头说：“他是死心塌地走诉讼了，其它活动，一概不参加。”
　　娘炮儿说：“那鬼头哥呢，他怎么也没来？”
　　葫芦头沉思着说道：“这个鬼头哥很有点琢磨头儿，每到维权的关键时刻，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娘炮儿压低了声音，又瞧了瞧左右：“我透给你们一个秘密，处置工作组从维稳费里挤出一笔钱，用来奖励跟他们合作的铭门银座业主。条件是，随时向官方提供业主们的动向。尤其被列为重点人物的业主，更要格外及时报告他们的活动情况。”
　　棉花糖颇气愤地说：“这种人也太不知羞耻了！你听建委的话，谁也没拦着你。照弥勒大叔的套路，你把房子退了不就结啦！何苦又赖着不退房，又想讨建委的好，反过来尽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龌龊事儿。这种人也不想一想，你把维权的业主出卖了，你就能得到房子啦？”
　　秃瓢老四说：“把这些缺德倒霉蛋儿揪出来，抽你妈一顿！”
　　葫芦头忙冲秃瓢老四摆摆手，放重了语气说：“这件事情，仅限于咱们几个人知道，千万不要扩散。即使知道了谁是给弥勒大叔卧底儿的，也不要声张，更不要跟他发生冲突。免得引起业主之间的猜疑和混乱，影响咱们合理合法的维权。”说着，咬了两口麦辣鸡腿汉堡，“我还听人说，网警一直就在监视着咱们的QQ群，一是窥探维权业主的动向，二是收集重点业主的过激言辞。这个信息也不知道准不准？”
　　蔷薇姑娘慢慢地喝着摩卡说：“我呀，才不去烧那个脑神儿呢！孔老夫子说得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们要求按国家的《合同法》和《物权法》办事，理直气壮，光明磊落。如果有什么过激言辞，那也是批评建委的违法行为，他弥勒大叔还能给我们扣上一个‘颠覆国家政权罪’不成？但咱们也要把握住了，越红线的事儿，绝对不能干。”
　　葫芦头说：“这话说得好！我也正要叮嘱大家，千万可别干傻事儿。弥勒大叔所干得一件件的坏事儿，都是在拱咱们的火。难保卧底的主儿，不煽动大家干越线的举动，从而制造混乱，帮弥勒大叔玩钓鱼执法。”
　　秃瓢老四说：“嘿，经你们一说，我这个驴脾气还真的改一改。棉花糖，劳尼拉大驾，碰上我犯驴的时候，别你妈手软，踹一脚提醒我！”
　　棉花糖撇撇嘴儿：“我才不呢！抓你个禁闭拘留，我也讨个耳根清净。”
　　秃瓢老四叫了起来：“这也太不够意思啦！”
　　这时候，葫芦头的手机响起了彩铃声，是螃蟹夫人打来的。葫芦头预感到有了新情况，便把手机调成了免提，让大家一齐听。
　　葫芦头问：“娘娘，出嘛事儿了吧？”
　　螃蟹夫人的声音：“你说有浆糊老婶这么办事儿的吗？她把四份《解除合同通知书》，贴在本宫大门上了。本宫用手机拍了照，发到咱们《铭门之梦》QQ群里了，你们看看吧！”
　　葫芦头说：“好！好！看完了再联系！”
　　螃蟹夫人的声音：“你们先瞧着吧！本宫现在就去找浆糊老婶，不给本宫说清楚了，本宫他娘的跟她没完！”
　　对方电话“咔”地一声挂了。此时，几个人几乎同时打开了各自的手机，纷纷登上了《铭门之梦》QQ群，果然看见了螃蟹夫人发的那帧照片：在大门口的门扉上，歪歪斜斜地张贴着通知书。他们将屏幕里的一份文件放大后，仔细地看着：
　　
　　解除合同通知书
　　先生/女士：
　　我公司与你方签订《沽州市商品房买卖合同》，合同号：20XX--XXXXXXX，该商品房座落于皇台区淮阴路与浦江道交口铭门银座--XXXX室房屋，建筑面积XX平方米，商品房每平价款XXXXX元（币种：人民币），计XXXXXX元整（大写）。因我公司及法定代表人涉嫌犯罪，公司资金链断裂，项目已无法继续建设，房屋无法交付。20XX年12月1日，我公司在《沽州晚报》及项目所在地发布公告与购房人解除合同并退还购房款。截至目前绝大多数购房人认可该方案并已办理完成退房退款手续。为避免损失进一步扩大，现特通知你如下：为解除你与我公司签订的合同，我公司将继续按照20XX年12月公布的退房退款方案退还你相关购房款项。请你于收到本通知书或本通知书视为送达后，抓紧到皇台区民生道6号领取退房款。
　　特此通知
　　沽州惠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20XX年3月29日
　　
　　几个人看罢，一个个顿时气得咬牙切齿，疾首蹙额。弥勒大叔以惠津地产的名义，发布了《重要公告》不算，还要再发《解除合同通知书》。说起来也是够歹毒的。弥勒大叔下定了济河焚舟的狠劲儿，企图用一则公告，一份通知，把业主们的手脚牢牢地捆绑住。让所有的业主除了退掉房子，决无第二条道路可行。然而此刻，最让葫芦头着急的倒是怒发冲冠的螃蟹夫人，一旦搂不住火气，在居委会跟浆糊老婶撕巴起来。扣她一个寻衅滋事罪，她个人吃亏遭罪不说，也会影响到业主维权的情绪。
　　葫芦头说：“螃蟹夫人可不是个善茬儿啊！她到了居委会，真够浆糊老婶喝一壶的。可浆糊老婶也不是吃素的。碰上扰乱治安的窃贼恶棍，她敢冲上去玩儿命。你们琢磨琢磨，两个人一旦一针尖对麦芒地掐起来，可怎么收场啊？”
　　秃瓢老四说：“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我跟你去！”
　　葫芦头说：“去倒是可以去，但你一定要把握住那个火爆脾气，别闹过了头。”
　　蔷薇姑娘说：“我们也一块去吧！”
　　葫芦头说：“我跟秃瓢老四都属香云小区居委会的，浆糊老婶说不了嘛。可你们要是去了，性质可就变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跟老四去居委会，你们几个去我家等着听信儿。”
　　于是，几个人各自拿上没有吃完的食品，匆匆地离开了麦当劳快餐厅。葫芦头骑上他的电动摩托车，秃瓢老四蹬上他的板儿车，两人结伴，一路匆匆而行。蔷薇姑娘也开着小轿车，载着棉花糖和娘炮儿，朝着香云小区飞驰而去。
　　葫芦头和秃瓢老四匆匆忙忙地赶到香云小区居委会，便见门口挤着一堆瞧热闹的人，屋里不断传来一阵阵的吵嚷声。两人都寻思着，里面不定闹成嘛奶奶样儿了。他们不由分说，连忙挤过人堆儿，进了居委会办公室。此时，只见螃蟹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用兰花指掐着女式香烟，正悠哉悠哉地呑云吐雾。屋子正中央，站着一对中年夫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是说相声似的，可着劲儿地数落对方如何如何“不够揍儿”。屋里屋外，不时地发出哄笑声。那两口子说着说着，最后连自己都绷不住笑了。
　　浆糊老婶见那夫妇俩吵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倒背着手在屋子里遛来遛去：“两个人都数叨完啦？要叫我说，你们俩都不够揍儿。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们俩可倒好，就差没把被窝里那点事儿也抖擞出来。你们俩瞧瞧，这屋里屋外，哪一个不是来听你俩说相声的？大家哈哈一笑，逗哏取乐了，你们俩不是还得回家关门过日子吗……离婚？甭说那英雄志短的话，你们俩谁能舍得了谁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不给你们评理。谁对谁错，谁赢了谁输了，争那个有嘛用呀！走吧，走吧，回家关上门，俩人脸对脸地磕个头，多大的冤屈也都没有了……不信？你们回去试试吧！”
　　那对中年夫妇倒也算是听话，一前一后乐呵呵地走了。
　　浆糊老婶就当没那回子事儿似的，又在她那把屁股磨掉漆的老椅子上坐下来，边喝茶水边瞅着螃蟹夫人：“让你听了半天‘相声’，也没来得及问问你有嘛事儿？”
　　螃蟹夫人吐了一口烟说：“浆糊老婶，咱们可都是老街坊老邻居，谁家的灶台冲哪边开，全都门儿清。我也不跟你废话，你就给我说说，为嘛往我家大门上乱贴东西？”
　　浆糊老婶装糊涂：“谁往你家门上贴东西啦？”
　　螃蟹夫人说：“装！装！你浆糊老婶这套把戏，本宫早就领教过了。那四张《解除合同通知书》是谁贴的？”
　　浆糊老婶说：“你可别冤枉好人！我有往你门上贴的工夫，不就递到你手里了吗？”
　　螃蟹夫人蹭地站了起来：“难道是本宫讹你不成？”
　　葫芦头赶忙走上前去，又把螃蟹夫人摁在了椅子上：“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螃蟹夫人急赤白脸地嚷嚷着：“她们明明把那几张破纸贴在了我家大门上，还他娘的死不认帐，你说气人不气人？”
　　浆糊老婶把大茶缸子往桌上一撴，冲着里屋喊：“小樱桃，你出来！”
　　话音一落，便见小樱桃从里屋蹭了出来，站在门口默默地瞅着浆糊老婶，不言不语。
　　浆糊老婶说：“我叫你给螃蟹夫人送《解除合同通知书》，你贴人家门上啦？”
　　小樱桃翕动了一下嘴唇，随着把身子往门框上一靠，兀自摆弄着衣角一言不发。
　　浆糊老婶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噢，我明白了！准是你因为螃蟹夫人不在家，又怕误了递送时间，便把《解除合同通知书》贴人家门上了吧？你瞧瞧，这能怨螃蟹夫人不高兴吗？唉，我经常跟你们讲，居委会面对的都是乡里乡亲，说话要客气，办事要有规矩。你……”
　　小樱桃满脸的不痛快，脑袋一甩，屁股一扭，又径自走进了里屋。葫芦头一瞧见小樱桃那副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份，准是拿人家小樱桃当替罪羊了。同着螃蟹夫人的面，他又不能把事儿捅破了，免得引爆了炸药包，不好收场。秃瓢老四原本想帮着螃蟹夫人吵一架，一瞧犯错的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大学生，也就不好意思起哄架秧了。螃蟹夫人本来是冲着浆糊老婶来的，这会儿一见扯出了小樱桃，也是可怜那孩子形影相吊，哪里还好意思由着性子发作。
　　浆糊老婶见平抚了螃蟹夫人，心里头暗自高兴，脸上自然变得十分和蔼：“葫芦头，秃瓢老四，你们俩的《解除合同通知书》，也送到家里去了。这是街道办紧急派下来的任务，让居委会在第一时间，务必送到每一户业主的手里。这一忙活，就出了差错。幸亏螃蟹夫人通情达理，不然纠缠起来，咱们还怎么和谐？”
　　葫芦头说：“老婶儿，上一回您去我家谈房子的事儿，我就跟您说得明明白白。我买铭门银座的房子，跟街道办跟居委会跟派出所，没有半点关系，你们老跟着掺和嘛！再又说了，《解除合同通知书》是惠津地产下的，就是递送那玩意儿，也是惠津地产自己的事儿，有你们的嘛呀！”
　　秃瓢老四喊了起来：“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浆糊老婶面孔一板：“秃瓢老四，你这张嘴呀，就不能拣点儿顺耳的说。嘛叫狗拿耗子？嘛叫狗拿耗子？不是我拿大帽子扣你，居民委员会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监督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是中国人民民主专政和城市基层政权的重要基础，也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和纽带之一。你都听清楚啦？”
　　秃瓢老四说：“甭跟我说这个！居委会那么牛逼，干嘛要给一个犯罪公司当差？”
　　浆糊老婶一怔：“犯罪公司？”
　　葫芦头说：“老婶儿，你不知道惠津地产涉嫌刑事犯罪？”
　　浆糊老婶问：“谁说的？”
　　秃瓢老四说：“全沽州城都你妈知道，你还问谁说的！”
　　葫芦头说：“老婶儿，这可是官方消息，不是瞎说着玩儿的。你们给犯罪公司当差跑腿儿，就不怕上边追查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浆糊老婶喝了两口茶水，定了定神儿：“葫芦头，我浆糊老婶可不是吓大的。那些个《解除合同通知书》，又不是我从惠津地产偷来的。通知书是上边交办的，再反过来追查我给犯罪公司当差跑腿儿，还有这么干事儿的？”
　　葫芦头说：“如今咱们沽州城是个奇葩城市，嘛事儿干不出来呀？通知书的落款是惠津地产，这你可赖不了。谁从犯罪公司手里接通知书，谁就在给犯罪公司打工。将来一旦追究起来，跟着吃瓜落儿的人照样跑不了干系，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秃瓢老四说：“浆糊老婶，葫芦头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那么聪明个人，干嘛要跟着吃瓜落儿呀！”
　　螃蟹夫人说道：“你们也甭在这儿苦口婆心了。浆糊老婶的脑袋瓜儿，要是能转过这个弯儿来，她也不会挨家去送通知书了。真是老袒儿的大裤衩，不知道愁啊！本宫不跟她计较，是看在小樱桃的面儿上。人家孩子孤单一人在沽州城混事由，实在不容易，咱们不能欺负人家是不？谁也别以为本宫心眼瞎。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本宫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下不为例。再要是随意胡来，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走啦！”
　　说着，螃蟹夫人忽地站起身来，仰着个涂脂抹粉的大脸盘儿，一扭一扭地走出了居委会。葫芦头见状，也赶忙拉着秃瓢老四往外走。两个人原本以为螃蟹夫人要上演一场大闹居委会的独角戏，这才赶过来帮忙。结果戏没开场，就被浆糊老婶轻易地化解了。
　　浆糊老婶眼瞅着三个人一阵风似的走了，便赶忙起身走进里屋，瞧见白白净净的小樱桃，还坐在那里生闷气、流眼泪，便笑容满面地上前替她擦脸上的泪水。
　　浆糊老婶安慰着：“就这么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啦？我叫你把通知书贴在螃蟹夫人的门上，那是因为她不在家。她就是在家，也肯定不会接。那老规矩交待给咱们的任务，还怎么完成？你的委屈不但我知道，老规矩更清楚。他亲口对我讲，小樱桃是棵好苗子，要好好培养。日后有适当的机会，一定把她调到街道办任职。你看看，这是对你多大的信任！”
　　小樱桃擦了擦眼泪：“您也别哄我了。跟着老规矩干差事，还不如在居委会受闷气呢！以后再有跟铭门银座沾边的任务，您可千万别再派给我了。”
　　浆糊老婶叹了一口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就铭门银座那破事儿，我比你还烦，烦得够够的！要不是下级服从上级，我管那个闲事儿干嘛！”
　　小樱桃不能不佩服浆糊老婶的“应激反应”，以她“四两拨千金”的太极功力，不知化解了多少难缠的突发事件。在浆糊老婶的眼里，应付跟她打交道的形形色色人物，那就是逢场作戏，就是“逗你玩儿”。用一句咬文嚼字的话，这就叫“克尽厥职”。
　　
　　①英语：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