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送殡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3-22 14:57:27 字数:4098
等宏俊走远了,二先生才出了屋子,他对宏俊说的话半信半疑,永功真在背地里操纵着李世营抢油坊?这没道理呀,你自己就有油坊,为何要抢我的?可宏俊又不像撒谎的样子,这孩子混是混了点,可撒谎不是他的本性。
正寻思间,四媳妇抱着方智来了,一见二先生解释道:“这么晚了,还不愿意睡,可能是吓着了,这孩子小眼睁得挺圆,就是不如方礼皮实。”她的门被鬼子弄坏了,临时在银月那屋歇着,和公公的屋子正挨着,这边动静一清二楚,见宏俊走了,过来打听一下消息。
二先生接过方智,娃娃又哭了起来,只好又送还给杜氏:“唉,都乱了,要是永怀奶奶还在,瞧孩子惊吓最拿手了,摸摸头,念叨几句就行了。再不行,找个镜子,立个鸡蛋,也不费事。抽空吧,等忙完了你刘姨的丧事,带他去三河口,朱老先生看孩子惊吓也有一套。不用担心,宏俊想买咱的油坊,我没同意,开始我觉得给他也行,比被李世营抢了去强,可又想,咱的油坊,凭什么给他呢?他又不是一个买卖人,成天就知道耍混蛋。”
“没事,爹,你不要操心,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吓着。”她想说别的事,似乎还没想好,油坊卖给宏俊,她也有些不舍得,于是抱着方智,拍打着就要走。
二先生朝外边喊了一声文杞,道:“咱再说说明天的事,看看还有哪些疏漏。”
爷俩议到半夜才歇了。第二天一早,二先生就起了,天气越来越热,自己一向也不喜欢睡懒觉,去厨房转转,大媳妇尤氏早已烧好了稀粥,蒸了一锅连麸面的馒头,准备丧事上用,要在平时,这样的活都是厨子的事,现在不行了,找人也不方便了,再说,粮食也不宽裕,省一点是一点吧。
等太阳过了屋脊,帮忙的村民陆陆续续来了,都知道现在粮食不多,也不好意思在二先生家里吃饭,好歹在自己家里吃一口,过来帮忙。以往村子里有白事,主家请不起饭,也有这样的事,大家都来白帮忙,尽一份乡邻的心意。
文杞、文朴在棺材东侧跪了,西边是方仁、方勇两个跪着,方义不知道跑哪儿玩了,方礼、方智还小,不知道规矩,二先生也不要求。
村民自发来了不少,有自愿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村里这次死了不少人,都是不愿意跑反的老人,哪有这么些讲究,还弄了棺材,很多人家白席一张,卷了埋到地里,已经是很奢侈了。村民挤在二先生头一进院子里,看着长栓的棺材议论纷纷:“二先生确实仁义,家里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做了这么好的棺材,大先生就罢了,刘氏也能说得过去,长栓,一个长工,竟然和大先生一样的棺材。”
“长栓可是为了二先生死的,要不然,和李贵一样,早早投到永功手下,这会子小日子滋润着呢!”
“别提那个人,那种卖主求荣的人,就是死了,也不值这个棺材。”
二先生看看村民,听到他们议论,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朝这个拱拱手,朝那个作个揖,众人都还礼:“不敢当,二先生,您现在是族长了,我们担待不起。”
二先生站在文杼的屋前,朝村民们道:“各位父老、宗亲,永劼有一事相求,我大哥没了,长栓、孩子的姨,也都没了,今日送殡,我家里现在没有什么款待的,还是跑反前藏了一点粮食,我拿出几口袋,分给大家,暂时渡过这个饥荒,今日,我不再各家各户求各位来帮忙,大家伸伸手,就算帮我了,后厨有蒸的馒头,杂粮的,将就着吃一口,好歹把这三口棺材送到地里,我这厢有礼了。”说完连续作了三个揖,又指使着文杞、文朴磕头相谢,众人都齐声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平日里受二先生恩惠很多,就是不分给我们粮食,帮忙也是应该的。”一个个还礼不迭。
接近晌午,二先生看看日头,嘟囔一声:“出棺。”
众人拴绳子的拴绳子,插杠子的插杠子,一副棺材八个人,也省却了奠路祭,省却了响器班子,一齐抬到二先生祖林。
林上早有人挖了坑,大先生的墓坑在永勋的东边,刘氏的在永勋的西边,离车氏的墓有一段距离,这是大先生当年定下的规矩,二先生百年之后,只能和车氏合葬,刘氏只好单独开穴,兄弟四个,按上辈人留下的巷口,一字排开,据说这是大先生生前亲自叫着吕先生点的穴。再朝上是他们的父母和祖父母,在沂州有这个规矩,叫作抱子携孙。刘氏朝西一个坑,是长栓的。
因为墓坑已经挖好,帮忙的简单吊了一个线,标标方位,也就差不多了。最底下翻出来生土泛着沙黄色,用手一摸,还有一丝潮意,这种林地最为理想,二先生很是欣慰,这片林地是他祖父那时代找了风水先生看下的,巷口方向西北偏东南,头枕山,脚踏河。
棺材移到墓坑前边,众人抽下杠子,准备用绳索吊着下棺,这可是个体力活,二先生急忙让文杞给众人磕头表示感谢,大家又齐声还礼,准备穿绳索,这时远远的地方有人喊叫,二先生一惊,站在刚挖出的生土堆上,朝这边看了一下,来了三个人,头前一个是永功,佝偻着身子,后边跟着文适,还有一个小跟班,文适不时地扶一扶他爹。
三个人来到林地,永功四下里打量一下,大声道:“老二,你这就不对了吧,咱们兄弟四个,你看,等咱们百年之后,都得埋在这里,我大哥这边,离永勋是的太近了点?你是故意的吧?将来,你让我去哪儿呢?”
二先生一愣,大先生的墓坑在建垚伯的左侧,右侧留出很大的距离,埋一个永功足足有余,他是何意?二先生硬是没看出毛病。
“我猜,你一定没找阴阳先生,自己就作主了,你这是胡闹,老二,不是我责怪你,你看,我三个儿子,我大哥就文耿一个,他下边留出的空和我这边一样大,这不合适。永勋这边,两个儿子,占了我这边一些地,你六个儿子,那倒好说,朝西延就是了,我不管,我这边你留得太少了,我就不答应。”
二先生下了土堆,用步子量了一下,从自己父亲的和建垚伯的墓中间为准,两边分开,距离一样,怎么就不合适呢?他不解地望着永功,一想他在背地里操纵着李世营强占自己的油坊,二先生气就不打一处来,对他从开始的看不起,到后来的害怕,现在简直是鄙视了。
文适也步量了一下,没有说话,看来,他想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实在找不出理由,不然,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二先生不瞅永功,对文适道:“文适,你看,这是中间,一边一半。这穴可是你大伯当年亲自点的。”
文适没有言语,他不同意爹,但是,要他支持二先生也不可能,想法子难为他都来不及,哪儿能帮他?
永功见这边自己不占理,闹不个结果来,就转悠着到了西边刘氏的蓦坑处,又大声说:“大哥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将来,你和文杞娘合葬,现在,你把文杞的刘姨放在这里,是明摆着和文杞亲娘打擂台的,文杞,文朴,你们看看,你爹安得什么心?”
文杞、文朴没有接他的话茬,永功弄了个大红脸,眼又瞅着西边别一个墓坑道:“这是哪一个?一,二……不对呀,老二,你说说,不会连长栓也入咱固家的林吧?”
二先生走了过来,看看长栓的墓坑,冷笑一声:“二哥,长栓跟我一辈子,临死还是替我们死的,本来,他用不着回来,不回来也死不了人,是因为我让文杞回来,文杞没有空,长栓抢着回来,因此丢了命,他死了,我送他一块墓地也不成吗?”
永功弯着腰,拼命仰着脸,才能看着二先生说话,冷笑道:“长栓是你的长工,你赏他一口棺材,一块墓地,最正常不过,可是,他姓什么?一个外来户,占我们固家的祖林,不合适,我不同意。”
二先生让他呛得脖子都粗了,想了一下道:“你可能不知,长栓已经入了我固家的谱了,走的那天,我和他说了,如有不测,他就续在我们户下,谱名固永栓,另外,我把文朴过继给他,他跟我一辈子,和我亲如兄弟,我就认下他这个兄弟也不为过!”二先生很坚决,在这事上死活不松口。
“你胡闹!大哥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你说认就认?一个长工,也有资格姓固,还叫什么永栓,呸,我叫永功,他和我同辈?占我的便宜!永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可,我不同意。”
二先生也来了气,脖子一梗,道:“这个兄弟我就认了,不瞒你说,我昨晚上,连谱都给他入了,我和文杞商议了,永栓是替我们父子死的,是回来救他刘姨的,我送他一个谱名,这不过份,另外,你可能不知道,大哥临走时,把固庄族长让给我了,我本不想当,我觉得大哥没了,这个族长应该是文耿的,现在文耿不在,我替他当几天。众位乡亲,这不过份吧?好了,时辰不早,大家齐动手,下葬。”
见二先生不让步,永功也来了气,举起手里的文明棍,大声吆喝:“我看谁敢?族长原来是我大哥的,现在他不在了,应该是我的,你说了不算。”
“哈哈,热闹,热闹。都说丧事不能笑,老子今天还真是笑出声来了。”一个粗野的声音在众人后边传来,大家齐转脸,原来是宏俊到了,他正指挥着手下十几个人抬着纸牛、纸马杂七毛八的东西来到林上,见永功和岳父抬杠,大声笑了。
不看永功,来到二先生跟前,大声说:“岳父,宏俊不孝,来晚了,今天,主要是忙着找人扎纸马、纸牛,刘姨于我有恩,我是刘姨的女婿,这个纸牛、纸马该我李家送,宏俊虽然有时犯混,这点礼数还是懂的。好了,不要争了,时候不早了,下葬吧,下了葬,把我送的纸牛、纸马都烧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岳父,我听说了,情况特殊,不弄三天圆坟,我就自己作主,扎了这些东西送来了,你老人家不会生气吧?兄弟们,抬过来,抬过来,我要看着我刘姨下葬,还有大先生,长栓,他们很不幸,但是,没办法,战争就是这样。”他把手里的枪朝文适绕了绕,冷笑一声。
看到宏俊来到,永功脸色很不好,但是他不敢和宏俊呛声,毕竟他知道宏俊就是个混蛋,自己斗不过他。只好笑道:“宏俊,这是我们固家的事,你是固家的女婿,干预这事,怕是于理不合。”
“哈哈,我一辈子就没做过合理的事,从小就不会。”宏俊大笑,“快动手,吊起来,吊起来。”他指挥着众人抬起绳索,把棺材放到墓坑里,一直等长栓的棺材下了墓坑,才又嚷嚷:“填土,封土。”
帮忙的村民本就对永功不满,现在见宏俊作主,一个个鼓足了劲,中间没歇一下,把三口棺材埋了坑里,七手八脚填满土,堆好坟堆。二先生赶忙带着文杞、文朴、方仁、方勇向乡邻们致谢,头一次主动邀请宏俊回家里喝茶。
大媳妇、四媳妇几个都站在一边等着,见坟堆堆好,一齐过来转着坟子转了几圈,把宏俊送的纸牛、纸马烧了,算是圆坟。
等二先生回到家,浑身已经没了一点力气,什么事也不想过问。躺了一会,门外有人嚷嚷,才想起来:“文杞,宏俊喝茶了吗?”
文杞道:“宏俊根本就没进咱家,直接上了河沿回去了。”
“哦,要说起来,今天真多亏了宏俊。这孩子混是混了点,有时办事还是可以的。可见人呢,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哎,你去瞅瞅,门外嚷嚷什么?”
文杞还没动身,大媳妇尤氏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