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111章
　　阴山县的民间流传着这样几句怪话，张三和李四几年没有见面，突然某一天见面了，张三和李四开玩笑说:“几年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活的了。”
　　李四回答说:“不敢死，没钱，死不起。”
　　这话听起来既幽默又耐人寻味，让人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由于民政局管辖下的公墓，一平方米大的墓地就卖一万好几千元，而且葬期为二十年，如果二十年到期没有续费的话，那么，公墓管理机构就按垃圾将骨灰处理掉了，然后再换墓主，所以，普通市民轻易不敢死，掏不起丧葬费。
　　在丧葬费用问题上，乡下农民的优越性明显的强于普通市民。由于阴山县幅员辽阔，地域广大，地角田畔总有一些不能耕种的土地，再加之城里的公墓贵得让普通农民埋不起死人，所以，农村绝大多数家庭的亲人过世后，仍然实行土葬，遵循入土为安，回归大自然的规律。尽管政府提倡火葬，但是，对于农村的传统丧葬行为也不去认真计较，只要不占用耕地，没有哪一级政府阻拦土葬的。
　　王桂花在车上去世以后，常远及时打电话告诉了父亲。常怀玉随后就给刘贵生打了电话，让他马上到寿衣店采买王桂花的寿衣等物件，再到棺材铺购买棺材，并且告诉刘贵生说，所有费用都由宏安公司支出。刘贵生把常怀玉的这一安排及时打电话告诉了唐挨亮。等他把所需物件采办停当后，常怀玉也赶到了，于是，两人雇车拉上棺材提前来到了唐挨亮的家。
　　此时，唐挨亮的家里已经攒下了一家人。唐挨亮在车上已经给双方亲人和刘贵生报了丧，并给村长打了电话，让他和前去的战友共同操办老婆的后事。
　　车辆进院后，村长招呼几个帮忙的人上来卸棺材，然后搭灵棚，备办诸事。村长给阴阳先生打了电话，不多时，阴阳先生就赶了过来，开始备办祭祀之类的用品。
　　常怀玉和刘贵生与村长握手认识后，常怀玉说:“一切全靠村长主张，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安排，需要花销的你尽管说话，看看村子里谁家卖羊，先杀一只炖上，解决亲戚朋友们的吃饭问题。”
　　农村就是这样，一般来说，村长算是德高望重之人，谁家有个大凡小事都得请村长出面主张，事宴上需要跑前跑后的，烧水做饭的，抬棺出殡的，等等，都离不开村长的吆喝。
　　村长听后，说:“挨亮光景过得比较紧巴，是不是把事宴规模办得小一点？”
　　常怀玉说:“这个你就放心吧，事宴上的所有开支全由我公司来支出，你就按照常规来办吧。”
　　“好啦，既然如此，那我就照办不误了。”村长说罢，立即安排村子里帮忙的人行动起来。
　　常怀玉之所以这么一揽大包地出钱帮助唐挨亮办丧事，主要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唐挨亮的光景确实过得比较紧巴，二是因为王桂花瞻仰毛主席遗容的真诚行为感动了他。可怜王桂花之类的农村人，生在毛泽东时代，长在毛泽东时代，毛泽东思想已经深深地根植到那个时代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种强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相伴一生。在毛主席活着的时候，他们崇拜毛主席，但是，无缘相见毛主席；在毛主席去世以后，起初是由于经济上的拮据，他们无钱去瞻仰毛主席的遗容，后来经济有所好转了，又该忙于操持生活，地里春种秋收辛勤劳作，家里生儿育女琐事缠身，所以，就这样一耽二闪，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中岁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有好多人到死都没有看上一眼人民的大救星，抱憾终身。王桂花还算幸运，她在病危之际，总算有幸见到了毛主席，虽死而无憾了。
　　因此，常怀玉在来之前就和家人们都商议好了，决定公司资助唐挨亮，让王桂花这位军嫂风风光光地上路。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商务车开进了院子里。双方亲人们哭天号地在所难免，村长招呼大家说:“家人们节哀顺变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赶快给桂花穿戴老衣吧，先入殓当紧。”
　　于是，唐挨亮父女俩和几个婶子大娘就在车上给王桂花擦洗了一下身子，穿上了寿衣和鞋帽，然后，在阴阳先生的指挥下，众人抬着王桂花入殓安息。阴阳先生当即择了日子，王桂花的灵柩在阳间世上存放五天，从殁了当日算起，第五天上午出殡下葬。
　　按照本地丧事规矩，孝子们在这四个晚上要整夜守灵，以尽最后的孝道。但是，唐挨亮就这么一片闺女，孑然一身，于是，常怀玉就让常远和陈凯陪伴唐媛为王桂花守灵。
　　由于常远一路上和司机轮替开车，一天一夜已经极度疲劳了，一倒头就酣睡如醉，所以，陪伴唐媛守灵的任务就落在了陈凯一个人的身上。陈凯不负领导所托，一路上从去到回都是尽心竭力地服侍王桂花，照顾唐媛，凡事做得点滴不漏，细致入微，唐挨亮父女俩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上。现在又整夜地陪伴唐媛守灵，尤其是第四天晚上，鼓匠刮灵的唢呐声一停顿，陈凯就赶紧招呼唐媛出去上香、点纸，给唐媛递抽纸擦泪，搀扶唐媛起跪就更不用说了，凡此种种热心举动都令人感动，几天下来，亲戚朋友们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众人都夸陈凯是个好后生。
　　第五天吃过流水待客的早饭后，阴阳先生主持点纸仪式，完事后正准备动灵出殡，结果问题来了。
　　这地方出殡是有讲究的，八个抬棺的人要等孝子上去用肩膀扛一下棺材头子，意味着动灵了，没有什么冲犯了，他们才敢上手起棺，否则的话，他们就会站在原地无动于衷。据说是如果孝子未动灵，两旁外人上手抬棺就会凶多吉少，灾难临头。而且，动灵的孝子必须是男儿，女儿女出外嫁是外人，不能动灵。还有一个规矩更叫人不可思议，就是在棺材下穴之后，黄土未埋之前，孝子们要正反方向各转墓穴三圈，用手抓土往墓穴里撒，叫做垫土，嘴里还得叫着亡人的尊称说，“某某不要怕，躲土来”等提示语，大概猜测就是让亡人的灵魂离尸而去，暂且躲避一下黄土惊扰，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不得而知。但是，就这么个讲究，规矩却大了去了，儿子和媳妇及孙子和孙媳妇，侄子和侄媳妇及侄孙和侄孙媳妇，每把土都往墓穴里撒，这叫同宗同族同根生，一脉相承，死后都埋在一个祖坟，不是外人；而闺女和孙女及侄女和侄孙女，则要里一把外一把地撒土，这叫闺女、侄女、孙女都是外人，女出外嫁，吃里扒外。这种比喻叫人哭笑不得，人们都知道这是荒唐的无稽之谈，纯属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但是，老古人留下来的这些丧葬文化却在民间流传甚广，经久不衰，家家皆如此这般做法。不过，老古人也有比较人性化的地方，他们可能是预料到后世会搞“只生一个好”的计划生育，或是别的原因，所以，又给后人留下了另外一种变通动灵的做法，那就是如果亡人只有闺女没有儿子，那么，动灵时就可以在家族中选择侄子辈来扛棺材头子。
　　唐挨亮正是这种情况，阴阳先生原以为唐挨亮的兄弟有儿子，动灵时喊一声就能上肩膀，不料想到了关键时刻却怎么也喊不上人来。原来，一问原因，唐挨亮的弟妹才说:“娃娃今年二九一十八岁，逢九的了，不能扛棺材头子，怕犯冲。”
　　逢九怕犯冲这个说法也是老古人留下来的，意思是人的岁数逢九的倍数时，时运不佳，更怕四柱地支的刑、冲、破、害。假如亡人属相为狗(戍)，那么，属相为牛或羊(丑或未)的人犯地支三刑；属相为龙(辰)的人犯地支六冲；属相为羊(未)的人犯地支六破；属相为鸡(酉)的人犯地支六害，有金鸡遇犬泪双流的说法。关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那是辩证唯物的道理，并非迷信，我国的中医学问就是依据这个原理而来的，具体应用到人的生辰八字上是否科学，中国人还在探索之中。
　　就在众人为难不堪，束手无策的时候，陈凯说:“我扛！我不怕犯冲，王姨就把我当成干儿子好了，我来扛！”
　　陈凯说罢，雷厉风行地上来扛了一膀子棺材头子，阴阳先生又让他砸碎了烧纸盆子，然后，八个抬棺的领头人高喊一声:“起灵！”棺材瞬间离地而起，八个人将棺材抬进拉灵车厢，随后，送葬队伍跟着灵车向坟地徐徐走去……
　　此次操办王桂花的丧事，常怀玉和操办苏子全的丧事一样，事前事后的所有开支都由他来支出，亲戚朋友们随的礼钱如数交给了唐挨亮。
　　唐挨亮再三推辞不受，他对常怀玉说:“之前车牛大马去北京就让你破费了不少，办事宴再让你破费，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常怀玉说:“挨亮，你不要多这个心，在王桂花身上花这个钱，我认为非常值得，这种崇拜大救星的怀旧情结用多少钱都买不来，你看看现在的社会潮流，人们崇拜影视明星，崇拜歌唱演员，捧得他们富得流油，歌唱演员一场演出费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影视明星就更不用说了，拍一部连续剧，少则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就这还偷税漏税，粉丝们把他们捧的高高在上，忘乎所以，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都住不下他们了，都去加入外国国籍，到外国去居住消费，过着奢靡的生活，还有几个人记得毛主席的恩情？更令人气愤的是每年十二月底，多少人搞外国的狂欢夜和圣诞节，却不去纪念毛主席的圣诞日。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外国老头能给中国人带来什么好处，能让这么多人如此的顶礼膜拜，说句气话，既然大家都把他奉为救世主，那么，为什么不让他把国人现在的贫富差距摆平，让大家都过上平等富裕的生活呢？我看他是绝对办不到！但是，毛主席就办到了，他让中国人民当家做了主人，大家要穷都穷，要富都富，人人平等，他才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王桂花崇拜毛主席才是人间正道，只要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应该这样做才问心无愧。通过王桂花这次的感人行为让我想到了很多，当日咱们这群战友在探亲或退役的时候，路过北京都下车瞻仰过毛主席遗容，咱们当时的心情都是既感到荣幸地见到了毛主席，又敬仰和怀念他老人家，这就充分说明了咱们这一代人对毛主席的崇敬情结是一致的。可是，战友们的家属瞻仰过毛主席遗容的人却没有几个，我在想，如果以后瞅个合适的时间，由我来出资，组织咱们这批战友的家属集体到一趟北京，专门去瞻仰毛主席遗容，满足大家的这种崇敬情结。所以说，你不要因为我花了这么几个钱就过意不去，这是用在正道上的钱，它能够呼唤人心，弘扬正气，返璞归真，花多少都值得。再说了，你现在遭此不幸成了单膀孤人，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该花的钱就得花，不能老是苦自己，听我的安排，赶紧把钱收起来吧。”
　　唐挨亮感激不尽，收起了礼钱。
　　吃过午饭后，一时三刻，院子里一片萧条的景象，亲戚朋友们都各自散去，饭前的熙熙攘攘和饭后的冷冷清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常怀玉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了母亲丧事后的情景，和这一模一样。是啊，再过几天，这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就丢下唐挨亮一个人了，中年丧妻，晚年失子那是人生最大的亲情悲哀。唐挨亮几十年辛勤劳作，没想到年过半百却遭此不幸，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剧啊。他的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好，全凭女儿唐媛的一力之为了。之前，常远私底下说了王桂花在车上说的一番话，常怀玉一听就明白，那是王桂花看上了陈凯，心里期望陈凯能成为女儿的对象，并且有撮合唐挨亮和郝冬梅走到一起的心愿，这几天又观察到陈凯对唐媛关心倍至，唐媛父女俩也对陈凯十分看好，所以，他就有了成全这桩好事的想法，让他们清静地相处几天，同时也让陈凯好好休息一下，几天几夜熬下来，这孩子太疲惫了。于是，他在临行前对陈凯说:“好小子，这次你不负重托，尽心竭力，表现得很优秀，又给你王姨扛了棺材头子，按照传统习俗你就是孝子了，既然是孝子，那就应该留下来复二，上坟点点纸，填填土，尽一尽你的孝心，另外，你这几天也确实太累了，再好好休息几天，一周后和唐媛一起回来上班吧。”
　　陈凯听后，感激地说:“谢谢常叔，我会做好的。”
　　常怀玉曾经告诉战友们，战友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一律平等，他让各家的孩子都称呼他常叔，这样叫起来比较亲切。
　　常怀玉拍拍陈凯的肩膀，然后，和唐挨亮握手告别。
　　这地方有个流传下来的讲究，谁家办完白事宴，主家是不能去打扫院子里的环境卫生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得而知。于是，村子里有些孤寡老人就会主动前来帮忙，等打扫完之后，主家给这些人每人一盒香烟，再给些事宴上的剩菜剩饭就算施谢他们了。等众人走后，院子里就剩下唐挨亮父女俩和陈凯了。
　　唐挨亮说:“你们两个这几天都累坏了，快去睡一觉吧，今天没有什么事了，休息好了明天咱们去复二。”
　　“那好吧，唐叔，有事您就喊我。”陈凯说罢，便走进里间，一挨炕板倒头就睡去了。唐媛上了外间炕上，也睡去了。
　　两个孩子回房后，唐挨亮一屁股蹲在门口外，掏出香烟来点上吸了一口，然后，凝视着空旷的院子，带着血丝的眼睛里，顿时淌出了滚烫的泪水。是啊，仅仅几天时间就把一个人走了，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再也看不到老伴的身影了，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从王桂花在车上走了的那一刻起，他就强忍着心中的悲伤，但是，他始终没有哭出来，他怕孩子们笑话他。现在这个院子里就剩了自己一个人，所以，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往事一幕幕地浮上他的心头。
　　唐挨亮退役回来后，经人介绍找成了王桂花，两口子的感情一直很不错，尽管光景过得很紧巴，但是，他们苦中求乐，夫妻恩爱，从来连吵架都没有发生过，即使唐挨亮有时气不顺发点脾气，王桂花也总是让着他，人家有涵养，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让他顺口气。有时唐挨亮发过无名火之后，平静下来仔细一想，自己也后悔不及，自责不已。于是，他就问王桂花说:“我给你发火，你咋从来都不反击？”
　　王桂花说:“你是我的保护神，过去你当兵保家卫国，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国家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成千上万的保护神，老百姓才能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所以，我得尊重你这个老兵，让着你也少不了我什么，现在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咋好咱们就咋办，没有必要发脾气，气大伤身。”
　　如此一来，让唐挨亮无地自容，愧疚不已。后来日子长了，他就对王桂花肃然起敬，感觉老婆的胸襟远远大于自己，思想境界也不同凡响。王桂花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唐挨亮说过，“人不论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根本，小到家庭，大到国家，安宁不能忘了保家卫国的军人，平等不能忘了毛主席，等以后闺女出嫁了，消闲下来的时候，你领上我到天安门广场看一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然而，自从去年冬天以来，王桂花突然出现了食欲不振，腹胀的现象，有时还恶心呕吐，甚至腹泻。唐挨亮曾经多次劝她到河川市大医院检查一下，可是，王桂花却说:“不碍事，咱们受苦人没有那么娇贵，等明年多种点河川密瓜，多收入点钱再去检查吧。”
　　谁能想到，开春后刚把密瓜种进去，王桂花的病情就越来越严重了，等她痛的实在支撑不住了，这才到河川市大医院做检查，结果已经是肝癌晚期了。想到这里，唐挨亮更加悲伤起来。
　　这正是，村妇长存怀旧情，一片赤诚感人心。渴望平等忆往事，念念不忘大救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