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花好月圆

　　姜水河畔长阳山坳外，东山头的第一缕阳光，懒洋洋地磨到了有熊城最东头的城墙根下。城里的大灶台旁，烧了一夜的火堆，冒着悠悠的白烟。忙碌了一夜的人们刚刚沉沉睡去。城东头老禽头家里的三只大公鸡，早早便撅起了漂亮的宝绿色尾巴，扯着长长的脖子，打起了明。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惹得睡梦中的人们心里一阵一阵泛起莫名烦躁。山坳中清宁的大城渐渐从沉睡中醒来，城门外送亲的人群，慢慢地聚集起来。
　　牧羊人慵懒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赶着大队的羊群。人群中走出一位长老模样的男子，大声对着牧羊人喊着，语气中带了些责备：“你个羊崽子！还没睡醒，就数你睡得多，少二头人的羊聘数过了？是五十头吧？”牧羊小哥又打了个哈欠，答道：“数过了，不多不少！您就放心吧，我管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等会你赶着这么多羊，可要跟紧大队！不能让羊跑丢了！到了地方要打起精神，别给你少典哥丢了脸！”长老吩咐着。
　　“知道！放心！没事！”小哥应付着。
　　约莫一盏茶功夫，那长老已经慢慢地把送亲队伍收拢成型，人群中鼓乐齐鸣。风少典骑着一匹雪白的追风宝马，走在队伍前头。只见他上身穿一件白羊皮掩胸长杉，腰中系羊绒九股缎白玉腰带，下身白羊毛草皮灯笼裤，脚下蹬百牛皮光面远足鞋，从上到下一色雪白，菁英爽利，超凡绝尘。
　　再看这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一里有余，人头攒动，锣鼓喧天，羊聘成群，牛聘成对，一担担的风干全猪聘，兽皮、羊毛、陶器、石器、铁具装在竹笼里，每人一笼背着，十人一组，鱼贯前进，气氛热烈，排场豪华。
　　队伍中间一对中年夫妇，各骑一头大青牛，但见那中年男子，玉面腮红，鼻如悬胆，口若丹霞，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上身穿一件花豹皮半臂小坎肩，内衬细麻布锦绣乾坤大搂袍，腰间系滚边牛皮带，中间一块白玉锁扣足有拳头大小，下身穿细麻贴身流苏裤，脚蹬一双牛皮面鹿蹄底登云靴。端坐与青牛上，面诚如水，眉角下几缕细纹，双眼微眯，目不斜视，无怒容而自威，无言辞而享尊，山崩于前不变其色，鹿兴于左不瞬其目。真真是在世王侯，人中翘首。
　　身旁那一位中年美妇，面白含霜，唇红齿白，傲鼻微翘，眉如细柳，眼似丹凤，身穿素面白鹿皮大长裙，内衬素色紧身细麻连衣裤，腰间系一绺青金玛瑙白玉连珠串，脚下一双素白光面羊皮长筒靴，玉手纤纤轻轻握住牵牛绳，半盘的秀发随风复摆，好似凌波而行的仙子。偶然间那座下青牛见到路边一处嫩草，一时妄行紧走几步，惹得她座上不安时，但见她面色微颦，柳眉轻锁，双手回收，就仿佛广寒转世仙娥回魂。真真是白面含霜掩春色，闲花淡淡自来香。
　　这二人正是有熊城大头人姜烈山和夫人风无怀，姜少典的高堂之上，父母双亲大人。
　　一路无话，正午时分，已至有蟜城外十里，远远就望见接亲的人群，一茬一茬地散布在城外十里大路两旁。少典观见距离最近的一茬人中，好似有熟识之人，赶紧催马，撇下大队，紧赶一程。走到近前，果然是风大头人和一众长老，少典见状，停住马匹，下马拱手道：“岳父大人，如此盛情，十里相迎，小婿惭愧，惭愧！”
　　风大头人忙扶住少典道：“少典呀！不要客气！听说姜大头人和夫人都来了？”
　　“正是！正是！”少典应道，抬手指向后面大队人马，“都来了！”
　　“喔，好好好！”风大头人笑容满面，转过身看看少典身后那匹白马说，“少典呀！这畜生也能坐得？”
　　少典心知头人奇怪，忙答道：“此白马原是林中马王，那一日，我在林中与它偶遇，见它后腿夹在石缝中动弹不得，便搬开大石将它救出，因而成了林中伙伴。初时它也是不让我坐的，后来日子久了，我们熟悉了，它也就愿意驼我了，换了别人它也是不愿驼的。”
　　风大头人与众长老听后都啧啧称奇，好生羡慕。
　　众人闲谈之时，后面姜大头人与夫人已带着大队，走到眼前。头人夫妇跳下牛背，整了整衣冠，笑容满面，风头人忙带领少典和众长老迎上前去，“老哥哥啊！一路辛苦了！两年没见了，风采依旧呀！”
　　姜大头人忙拱手还礼道：“大头人啊！过誉了！十里相迎，不胜感激啊！”
　　风头人又转过身对姜夫人道：“嫂夫人，在下有礼了！一向可安好！”
　　姜夫人应道：“好！大头人安好！妹妹可安好？”
　　“安好！安好！她正在家里等你呢！”风头人答道。
　　众人各自相见后，两队并做一队，骑马的骑马，骑牛的骑牛，一路欢歌笑语，径直往有蟜城进发。
　　到得城来，一众人等一齐入城，城中早就摆好了宴席，大家分宾主入座。三十对新人一对一对，牵着手跪在两位德高望重的祭祀长老面前，接受天神的祝福，并立下相守一生的血誓。最后各自拜过高堂后，婚宴在全城的欢呼声中正式开始。
　　整座大城的男男女女都围坐在广场上，一小圈一小圈密密麻麻的，广场上事先就搭起了数百个土堆，每个土堆可以围坐十人左右，土堆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盆，盆里盛满了各种美味佳肴。
　　烤山羊肉是席面的主角，放在每席正中，寓意三羊开泰喜气洋洋。紧接着是四盆主菜，分别是大块水煮肉、蜜汁炖香肘、醋溜野山鸡、冬笋烧鹿肉，外圈是八盆陪菜，分别有桂香烤鱼、清蒸野山药、草菇爆肚片、松茸猪排汤、香菜炝兔肉、枸杞头炒禽蛋、艾蒿粑粑、凉拌黑木耳，另外还有主食黄米窝窝和粟米糊糊。大师傅风尹伯还把自己在去年秋天，封存的几十坛果酿全部奉献了出来。
　　风头人精神饱满，情绪似有些激动，即从座起，举起酒杯，饱含激情高声吟唱道：“姜家有子，名曰少典。玉面白衣，如圭如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洵直且侯，孔武有力。巧趋跄兮，力拔山矣。仪既成兮，不出正矣。有匪君子，可御灾乱，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我家有女，名曰任姒。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佼。美目乃盼，采采卷耳。音声华美，舞矣窈窕。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有匪伊人，终不可谖。”
　　“白牡有骄，朱幩镳镳。说于城郊，翟茀以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鸳鸯在梁，遐福绵长。鸾凤和鸣，余音绕梁。悠悠我心，天地可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儿女同心，齐家兴邦。”
　　唱罢，满城同贺，座下众人皆喜极而泣。整座大城，鼓乐喧天，钟磬齐鸣，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人们围着篝火翩翩起舞，一对对新人携手飘飖，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正是花好月圆时。
　　少典任姒二人与族人们纵情歌舞，又推脱不过众人劝酒，胡乱饮下许多果酿。需不知这果酿入口虽甘甜，后劲却很难消受，不多时二人皆是脸腮嫣红，眼角泛着徐徐彩霞，酷似一对半醉鸳鸯。却也不知何时，二人已被众人拥入婚房之中。他二人也不推诿，任凭众人耍闹，只顾斜靠在床榻之上，默不作声，眯缝着醉眼，只管消受腹中酒气。众人耍闹一阵后，见他二人似已睡去，自觉不好过分搅扰，于是退将出来，掩好门窗，各自散去。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少典腹中酒气消了大半，只觉得口中干渴难忍。便坐起身来，下床寻了些茶水，坐下喝了两口。但听得四下无声，万籁俱寂，抬眼看去，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房内，在窗下画出两条银线。又喝了一大口，把一整杯茶水喝尽，放下杯子，起身就要回床上。一眼望见床榻上的任姒侧卧着，已睡熟了，神龛上蜂蜡做成的金烛烧得正旺，金色的烛光洒在任姒的背上，她一头秀发散落在床头，夹杂着被身体碾碎的花瓣，曜亮亮的，就好似月下涓涓而下的溪水。少典自觉眼前一亮，仿佛从梦中惊醒，心中顿时升起些许感怀：“上天不薄，使我得偿所愿，但愿能与她天长地久！”
　　看了一会，任姒翻过身来，眼帘低垂，鼻息如簧，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似有非花非雾在梦中，少典看得有些痴了，直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仿佛泥塑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姒轻咳两声，自觉嗓子干渴，随即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美目忽而一紧，愣了愣神，见眼前呆坐一痴人，不由得，咯吱咯吱的，花枝乱颤。
　　少典这才恍惚惚，转过神来，自觉好似有些失了分寸，挠了挠后脑勺，咯咯地傻笑起来。
　　一对妙人儿，在这无边的繁花似锦的良宵，无限甜蜜的月圆之夜，痴痴傻傻地笑着……
　　久后，少典仰卧于榻上，任姒俯卧其侧，窃窃私语，似有无尽缠绵，所说之事却是惊世骇俗，光怪陆离。
　　任姒语如莺啼，软若蝶咏，轻声呢喃道：“夫君，神勇且多才情，世间罕见，好似神人临凡，是何缘故？”
　　少典沉默良久，言道：“我少时曾有奇遇，故得异能，你我夫妻同心，方才与你说，不可与他人言说分毫，如若不然，我命休矣，你可愿知否？”
　　任姒是一位极有心窍的女子，知自己所问之事，虽然出于无心，却是事关夫君性命的机密，忙言道：
　　“夫君，我只是无心一问，没想到会危及夫君性命，如今夫君既然愿意对我开口，便是与我坦诚相待，我若不愿倾听，如何与你知心，可我又担心听之会危及夫君！”
　　少典坦然道：“无妨，无妨！”正待预言，任姒忙以手覆其唇，言道：“夫君不可轻言，此事关系重大，需择吉日沐浴更衣，焚香祈告天神，占卜吉凶，若时辰吉利，方可于我说得，只有如此方能保全夫君性命！”
　　少典听她如此说，已知她心思缜密，且对自己情深意重，心中十分感动，言道：“好妹妹！言之有理，就依你言！”
　　诗曰：
　　白马骁骁花鼓鸣，喜宴欢歌酒祝幸，金枝玉叶鸳鸯梦，高朋满座月满庭。
　　半醉娇妻塌中寝，痴人愣看无睡意，两小无猜私密语，却话巧遇光怪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