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咖啡屋•塔吉亚娜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蔚蓝的天空飘着雪白的云朵，微微的风吹在脸上，令人十分惬意。蔷薇姑娘陪着棉花糖，来到了地处繁华闹市区的俄罗斯风情一条街。整条道路的两旁，布满了参差不齐的尖式、塔式带阁楼的房子，这些具有俄罗斯十九世纪风格的建筑，体现了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塔吉亚娜咖啡屋，就在这条街的中部。
　　说起这家咖啡屋的命名，很容易就联想到普希金创作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诗中的女主角，就叫塔吉亚娜，是一位敢爱敢恨、激情如火的美丽女性。这家咖啡屋的女老板塔吉亚娜，也是一位漂亮的俄罗斯金发女郎，据说她来自圣彼得堡。塔吉亚娜咖啡屋，就是按照涅瓦大街上的文学咖啡馆的风格设计的，保持着19世纪的装饰，非常典雅。1837年1月27日，普希金正是从那家咖啡馆喝完最后一杯咖啡，径直奔赴决斗地点的。凡是来塔吉亚娜咖啡屋休闲的顾客，大都怀着苏俄情结。
　　棉花糖和蔷薇姑娘走进塔吉亚娜咖啡屋，室内正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Barcarolle船歌》。沉痛而甜蜜、忧郁而深邃的旋律，深情婉转，气韵生动，描绘着在月光如洗的仲夏之夜，一条小船在微波起伏的湖面上荡漾着，渐渐远去的情景。两位知性女人，仿佛一下子走进了普希金、柴可夫斯基的那个年代，感受着浓重的异国情调。此时，光顾的客人并不多，两个人便选了窗前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时候，女老板塔吉亚娜热情地走了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询问两人用什么饮品。
　　棉花糖看着蔷薇姑娘问：“咱们喝点什么，爱尔兰咖啡？”
　　蔷薇姑娘说：“不，冬天到了，应该饮用热情激烈的俄式咖啡----热的摩加佳巴。这种咖啡的热量非常高，而且营养丰富，再加上伏特加，喝下去浑身暖烘烘的，舒坦极了。”
　　棉花糖说：“那么浓烈的酒，我可受不了。”
　　蔷薇姑娘说：“你可以用少量白色的朗姆酒代替伏特加，驱寒的功效也很不错，而且不那么容易醉。”
　　棉花糖说：“好吧！”
　　蔷薇姑娘抬头瞅着塔吉亚娜微笑着：“Здравствуйте,товарищ①来两杯俄式咖啡，一杯加伏特加，一杯加朗姆酒。”
　　热情的塔吉亚娜含笑点点头，然后礼貌地离去了。片刻工夫，两杯散发着浓厚香气的俄式咖啡就端上了桌。
　　棉花糖说：“死追着要见面的倍儿忙，这会儿倒不急了。”
　　蔷薇姑娘说：“他来与不来，都别破坏了咱们的好心情。听着俄罗斯的古典音乐，喝着俄罗斯的风味咖啡，想象着普希金怎样为爱情走上了小黑河决斗场。多少谈不完的话题，干吗非要纠缠在倍儿忙来与不来上呢？”
　　棉花糖笑了：“听你这么一说，心情嘎呗儿就豁然开朗了。”
　　蔷薇姑娘说：“这就对啦！凡事只管努力去做，但对结果别太认真了。有一篇超短的微型小说讲得好，‘人生就像蹲茅坑，有时你已经很努力了，但结果却是个屁’。”
　　棉花糖用手帕遮住嘴，格格地笑了起来：“也亏那人编得出来，听着不雅，却很现实，又很形象。”说着，忽见身穿便衣的倍儿忙走进咖啡屋，便努努嘴儿，“瞧，他来了！”
　　蔷薇姑娘没有回头去看，信手端起咖啡杯，慢慢地品尝着咖啡的滋味儿。棉花糖冲倍儿忙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地摆摆手，然后也端起了咖啡杯，啜饮着风味别具一格的俄式咖啡。倍儿忙看见棉花糖，连忙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倍儿忙抱歉地笑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所里抓了个贩毒的，忙着突审，刚刚完事儿。这位是……我们好像见过面。”
　　棉花糖说：“她是陪我一块来的姐儿们----蔷薇姑娘。”
　　倍儿忙的眼睛一亮：“久仰久仰！今日有幸再次见面，也是缘分。”
　　蔷薇姑娘平静地坐在那里，似看不看地瞅了瞅倍儿忙，故意一副淡漠的神态。倍儿忙倒也老练沉稳，并没有受到情绪上的影响。
　　塔吉亚娜见了倍儿忙，好像见到了老熟人：“Привет,старыйдруг!”②
　　倍儿忙也忙打着招呼：“Привет,леди-Босс,бизнесхорошо!”③
　　塔吉亚娜温和地笑着：“Спасибо!”④
　　蔷薇姑娘没想到倍儿忙会讲俄语，便对他有点另眼看待了。脸上那副冷漠的神情，也就有了少许的缓和。但那故意装出来的矜持，却并没有收敛。直到塔吉亚娜给倍儿忙也同样端来了一杯俄式咖啡，蔷薇姑娘也没有跟他打声招呼。
　　棉花糖说：“我说倍儿忙，你是不是整天闲着没事儿干了，想拿我找乐儿？”
　　倍儿忙说：“糖姐，你说得这是嘛话。你以为治安好了，就没有贼啦？”
　　棉花糖说：“那你不去拿贼，老跟我熬嘛膘哇！”
　　倍儿忙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管片的居民吧？如今我连你搬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这算不算失职？”
　　棉花糖说：“你甭跟我绕弯子。我搬出去也不是一天半天了，那会儿你不找我，这会儿怎么跟拿贼似的，追得猴紧？”
　　倍儿忙说：“糖姐，这个比喻可不大好，我嘛时候把你当贼啦？”
　　蔷薇姑娘抿了一口咖啡，不冷不热地说：“怕是跟‘退房退款’有关联吧！”
　　倍儿忙说：“这位姐姐只说对了一半儿。应该说，跟铭门银座有关系，跟退房退款没关系。也就是说，惠津地产发布的‘退房退款’公告，跟派出所没关系。但是购房业主为了铭门银座采取非访形式，就跟派出所有关系了。”
　　棉花糖说：“我非访啦？”
　　倍儿忙说：“目前还没有，但发展下去就说不准了。”
　　蔷薇姑娘说：“依你的逻辑，是不是每一位公民，都是潜在的罪犯？”
　　倍儿忙说：“这个话题儿太严肃了，几句话扯不清楚。理论上的事情咱们不讨论，我只是善意地叮嘱你们，上访我不管，但绝对不要越线。”
　　棉花糖说：“你甭乱扯，我也用不着你叮嘱！弥勒大叔要敢把我的房子忽悠没了，我就敢去中央点名告他！”
　　倍儿忙笑了笑：“糖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希望铭门银座顺顺当当地盖起来，该是谁的房子就给谁。可事实上，铭门银座不是盖不起来了嘛！政府摁着赵驴子的驴头强喝水，叫他把你们的买房钱吐出来，这就算不错了。我听说有的烂尾楼，开发商卷款跑路了，购房人落个血本无归，那是多大的损失啊！”
　　蔷薇姑娘说：“警官同志，您又在偷梁换柱了。关于‘退房退款’方案，到底是惠津地产抛掷出来的，还是建委精心策划出台的，我不跟你进行争辩。我只问你，赵驴子被抓起来之后，铭门银座停建了，建委大包大揽地修改原设计图纸不说，还重新指定了建筑施工单位，大力促使铭门银座复建。这个时候，惠津地产到哪里去了？”
　　倍儿忙感到有些茫然：“这个……”
　　蔷薇姑娘说：“这个你说不出来，因为你不了解内情，或者了解内情也不敢讲。那好，我再问问你，建委既然已经高调接管了铭门银座，如今却又以惠津地产的名义发布‘退房退款’公告，并恶意浪费庞大的国家行政资源，为推行‘退房退款’不遗余力。马克思资本论的一大法宝，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警官先生，这些有目共睹的事实，你还是无法解释吗？”
　　这时候，倍儿忙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他实在无法回答蔷薇姑娘提出的尖锐问题，更无法解释铭门银座在建委全面接管之后，为什么又再次陷入了停工。看起来，铭门银座确实存在着一道铁幕，碰不得也揭不开。
　　棉花糖看到倍儿忙那个样子，不免生出同情之心：“倍儿忙，你很为难是吧？”
　　倍儿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你们也应该理解，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上边交待的任务，我即使有意见，也必须坚决执行。上头传下来指示，要求我们务必掌握所辖管理区每一个购房人的情况，你说我能不照办吗？”
　　蔷薇姑娘说：“请问同志哥，如果一个掌握特权的贪腐高官，为了保护他的即得利益，或者为了掩盖他的罪行，肆无忌惮地动用公权力，借‘维稳’做幌子，命令你镇压苦苦维权的老百姓，你会为他卖命吗？”
　　倍儿忙抓过几张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咖啡，这伏特加，太浓烈啦！”
　　蔷薇姑娘望着颇显尴尬的倍儿忙，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警爷，都说巍峨耸立的乌拉尔山脉，千里冰封的茫茫雪原，造就了俄罗斯人强悍的个性，并赋予了俄罗斯咖啡浓烈的口味。但我并不以为然。说这咖啡太热情，说这伏特加太浓烈，其实这都算什么呀？不是我生性就天不怕地不怕。我一手举着党的政策，一手举着国家法律，有了这两件大法宝，我怕什么呢？”
　　棉花糖随声附和着：“是呀，我们怕什么呢？”
　　倍儿忙说：“只要你们遵从党的政策，遵守国家法律，合理合法的维权，我保证不找你们的麻烦。”
　　棉花糖说：“这可是你说的！”
　　蔷薇姑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倍儿忙说：“当然！当然！我既然说了，肯定算数。但是你们说了，也要言而有信。”
　　棉花糖说：“好吧，我们保证维权不越红线！”
　　倍儿忙说：“糖姐，那就请把你现在的住址，告诉给我吧？”
　　蔷薇姑娘连忙抢过了话头儿：“警哥，我替糖姐告诉你吧，她就住在我那儿。但我不是你所辖管理区的居民，所以你无权知道我的住处。”说着，又煞有介事地瞅着棉花糖，“糖姐，约好了做美容，咱们是不是该走啦？”
　　倍儿忙知趣地站了起来：“我来结账，你们美容去吧！”
　　棉花糖说：“这多不好意思！”
　　蔷薇姑娘嘻嘻一笑：“谢谢警哥啦！”
　　说完，蔷薇姑娘拉着棉花糖翩然而去。两人走出塔吉亚娜咖啡屋，漫步在俄罗斯风情街，一路之上有说有笑。这时候，只见一位头戴兔绒礼帽，身穿黑色风衣，脚踏尖脱曼皮鞋，拄着一根手杖的老男人，在热闹的街道上踽踽独行。两个人定晴一看，原来是文明棍儿。
　　蔷薇姑娘打着招呼：“Howdoyoudo,Mr.respected?!”⑤
　　文明棍儿顿时来了精神，忙奔过来，并故意提高了声音：“Dearmiss,itisagreathonortomeetyou!”⑥
　　蔷薇姑娘情知文明棍儿在向游人卖弄，便嘻嘻地笑着：“日本語もわかりますか？”⑦
　　文明棍儿顿时傻眼了，他根本听不懂蔷薇姑娘在跟他说什么。棉花糖捂着嘴直笑，看抗日剧看多了，剧里的日本鬼子讲得都是日本话，所以听蔷薇姑娘的声调，她能感觉到说得是日语。心想，这个鬼丫头，英语、俄语、日语都通，是不是太牛啦？
　　蔷薇姑娘说：“看起来，文明棍儿老哥痛恨日本人，不屑于学说日本话。其实，我也挺爱国的。可惜叔叔娶了个日本女人，打小婶娘就在我的耳边哇啦哇啦的叫，中毒太深了，不想学说日本话都不行了，这才逼着自己去学英语，以毒攻毒。后来，忽然崇拜上了普京，又去学开了俄语。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又开始学习德语了，那是为了研究研究希特勒怎么那么浑蛋。”
　　这一番话，逗得棉花糖捧着肚子笑，就连文明棍儿都乐得合不上嘴。两人也猜不透蔷薇姑娘那话是真是假，但她掌握了好几国语言，却是不容置疑的。
　　文明棍儿引开了话题：“蔷薇姑娘，你发的那篇‘答记者问’，看了真解气。到我们《索屋咖啡沙龙》来当管理员吧，多写几篇那样的文章，给大家鼓鼓劲儿！”
　　蔷薇姑娘说：“就不麻烦了吧！老哥要是有闲工夫，不妨来《铭门之梦》串串门儿。我顺便打听一下哈，咱们那位维权领袖，真的退房了吗？”
　　文明棍儿有些气愤地说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几个都是维权的排头兵，她却利用人气抬高了自己，增加了筹码。关键时刻，她偷偷跟弥勒大叔达成了秘密协议，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煽动购房业主退房退款。听说交换的条件是，政府付给她一笔好处费。”
　　棉花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这种事儿？”
　　蔷薇姑娘说：“老哥，那你干吗不在群里揭露她？”
　　文明棍儿说：“没抓着真凭实据，我一炮轰出去，泡泡再反过来咬我一个诬陷，弥勒大叔还不帮着她整死我。其实，泡泡满可以拉上咱们几个，一块跟弥勒大叔讨价还价。可她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把咱们都给甩了，你说她还是人吗？”
　　棉花糖瞪了文明棍儿一眼：“拉上我，我也不去！”
　　文明棍儿猛地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忙自圆其说：“是，咱们当然不能去！我那样讲，不过是说泡泡太毒了。她应该拉上咱们一块跟弥勒大叔谈判，为全体购房业主争取最大化利益。现在可倒好，叫泡泡搅和的，有一多半业主都退房了。”
　　棉花糖说：“有那么多吗？”
　　文明棍儿说：“这是浑不吝亲口对我说的，错不了。浑不吝还说，‘退房退款’工作组，不但要求购房业主填写“主动要求退房”申请书，而且还在公证处做了司法公证，从法律上坐实了，以防他们反悔。”
　　棉花糖说：“明明是他们逼着业主退房，怎么倒成了主动要求退房了？那些人也真傻！”
　　蔷薇姑娘说：“老听人说，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我以为这只是说说笑话，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人。好哇，就叫他们帮人家数钱去吧！晚上我就发帖子，把吃里爬外的臭嘎呗儿干得缺德事儿，都抖擞出来。”
　　文明棍儿说：“好，好，是该给咖啡婊一点颜色看看！不过，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免得引起什么误会。嘿嘿嘿……”
　　蔷薇姑娘撇了一下嘴儿：“既然不敢担责，又何苦说出来？既然说出来了，又何必担惊受怕？你老哥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吧，晚上的帖子，我知道该怎么写，屎盆子扣不到你头上。”
　　文明棍儿颇难为情地说：“惭愧！惭愧！”说着，突然语调变得很神秘，“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就连浑不吝也叫泡泡煽乎的退房了。”
　　棉花糖一怔：“他也拿了好处费？”
　　文明棍儿说：“说不好。不过以他的情况分析，他还不够资格吧！”
　　蔷薇姑娘说：“好，再见吧！”
　　蔷薇姑娘挎起棉花糖的胳膊，两人一块冲文明棍儿摆摆手，说笑着扬长而去了。文明棍儿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位漂亮姐儿，久久没有移动脚步。他兴许看“三国”看得太投入了，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劲头儿。但毕竟是数着指头奔六十的人了，精力体力都不如年轻人，故而望着蔷薇姑娘和棉花糖的背景，不免生出既羡慕又妒嫉的心理。
　　
　　①俄语：你好，同志②俄语：你好，老朋友③俄语：你好，女老板，生意好啊④俄语：谢谢
　　⑤英语：你好，尊敬的先生⑥英语：亲爱的小姐，遇见你们非常的荣幸⑦日语：说日本话你也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