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掀翻

　　莫共凛冽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荒木歌川，抓住蛋糕底盘，“啪”一声掀翻在地，奶油喷溅各处。应声脆裂，猝不及防，荒木歌川的心不再怦怦怦剧烈跳动。
　　牧野和宏甚是诧异，一名支那卑弱女子，安敢这样对待尊贵的荒木歌川大佐？牧野和宏十分恼怒，上前一步拔出枪指向莫共，后续几名守卫亲兵见状均上前，一杆杆锃亮的步枪将莫共团团围住，硝烟味在暧暖的灯光氛中弥漫开来。
　　“放肆！”
　　荒木歌川日语怒吼一句，他的下属尽皆放下枪，低下头恭敬地退出去，只剩牧野和宏，站在这里等候发落。
　　荒木歌川又下命令：“把莫小姐送回房间，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大佐阁下。”牧野和宏答道。
　　荒木歌川先行离去，这时，侍女小纪走过来伸出手要扶莫共，莫共没有正眼瞧她，走到屋子最里头握住夏目初音的手，离开这间大厅。
　　夏目初音的步伐十分拘谨，心跳很快，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后面。
　　荒木歌川木讷的站在不漏一丝光的角落，悄悄注视着莫共迈向楼梯的脚步，怎么也想不通，那时笑靥如花裙裾飞扬的女子为何今日总是这般铁青着脸？
　　回到屋中坐下来，莫共惊魂甫定，她的心跳也很快。她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她现在才知道后怕，她竟然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万一惹怒鬼子引来杀身之祸……
　　半晌，莫共的心绪平复一些，她的大脑快速转动着，这一切都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名鬼子好似对自己很了解，他竟然知道她的生日，所以之前他从牢中带走她，都是有预谋的抓捕？
　　可是莫共还是想不通，这不可能啊，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她的身份十分隐蔽，他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小菊非常急切，想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知她的上司，静待早晨到来，一晚上恍恍惚惚，没有睡踏实。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十二月十四日，南京市北京东路41号，南京考试院内，汪精卫新政府成立筹备会议。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日寇攻占上海、南京及苏浙皖三省后，扶植了梁鸿志、温宗尧等汉奸组成的“维新政府”，由于这个傀儡政权主要由北京政府的失意政客官僚组成，号召力不强。于是日本侵略者又看上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在日方将领影佐祯昭和今井武夫的策动下，刚上任的日本首相平沼骐一郎与汪精卫接洽，支持他组织与重庆唱对台戏的“国民政府”。
　　早在今年四月，汪精卫携夫人及其追随者从东京回来，便开始在上海筹划新政府成立事宜。与会人员人人皆知，汪精卫新政府早已准备好，一直等着东京下命令，但是东京迟迟不答复。因为东京一部分手握重权的人员还在期待和重庆政府的谈判，寄希望于今年十二月份开展的“桐工作”，于是对于汪精卫政府的成立，迟迟推脱。
　　
　　
　　日本驻南京领事馆新任书记末松村茂讲话，“中华民国国民新政府”主席汪精卫讲话……
　　这间会议厅里站满了人员，不是着军装的日本军部人员就是着中山装和西装的中国官员，莫共也一身男子西装，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被抓来从未出过这名鬼子军官府邸的莫共，今日早晨，忽然被命令跟随他来这里。那名鬼子的副官带着侍女递给她一套西装，莫共明白这是让她男装亮相，但不知道又要去往哪里，难道那一日自己掀翻了蛋糕，要被重新押往监狱……
　　这时，莫共面无表情，她想到那日自己很冲动，兴许已经引起鬼子的怀疑，于是故作平静：“谨听军官命令。如果可以的话，让民女离开这里更好。”
　　牧野和宏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直接离开。
　　
　　莫共站在下面静静听着，第一次见到汪精卫真容，莫共十分感慨。一年前，她还在重庆军统北碚区松林坡村受训，一个寒冷的冬夜，昏黑漠漠，风雨潇潇，老师耿中石匆匆忙忙走进来。当时，她正与教官张甫程学习电报译码，屋子里的氛围立刻严肃紧张起来。
　　耿中石严肃道：“昨日，汪精卫逃离重庆，出走河内，发表《艳电》，公开对日妥协，叛国投敌。”
　　“什么？国民党副总裁、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老师带来的消息震惊国人，张甫程惊讶出声。
　　“正是。”
　　“早年加入同盟会追随孙总理做革命的汪精卫先生？”莫共同样十分诧异。
　　“正是。”耿中石再次确定，“这是‘艳电’内容。”
　　张甫程拿过来，立刻铺开这张被揉皱的报纸：
　　重庆中央党部，蒋总裁，暨中央执监委员诸同志均鉴：
　　今年四月，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说明此次抗战之原因，曰：“自塘沽协定以来，吾人所以忍辱负重与倭国周旋，无非欲停止军事行动，采用和平方法，先谋北方各省之保全，再进而谋东北四省问题之合理解决，在政治上以保持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为最低限度。在经济上以互惠平等为合作原则。
　　自去岁七月卢沟桥事变突发，中国认为此种希望不能实现，始迫而出于抗战。顷读倭国政府本月二十二日关于调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针的阐明：
　　第一点，为善邻友好。并郑重声明倭国对于中国无领土之要求，无赔偿军费之要求，倭国不但尊重中国之主权，且将仿明治维新前例，以允许内地营业之自由为条件，交还租界，废除治外法权，俾中国能完成其独立……
　　第二点，为共同防共。前此数年，倭国政府屡曾提议，吾人顾虑以此之故，干涉及吾国之军事及内政。今倭国政府既已阐明，当以日德意防共协定之精神缔结中日防共协定，则此种顾虑，可以消除……
　　第三点，为经济提携。此亦数年以来，倭国政府屡曾提议者，吾人以政治纠纷尚未解决，则经济提携无从说起。今者倭国政府既已郑重阐明尊重中国之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
　　“哈，中国之主权及行政之独立完整……真是一个无耻的狗贼！”张甫程不由得将报纸揉成一团，眼睛瞪着一个地方，愤愤骂道。
　　张甫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汪精卫，少年有为，热血报国，这么年轻便是国民政府行政主席，长相更是俊俏的如沐春风，如润甘霖。
　　无限信奉的神一样的人物忽然之间扯下虚伪的面具，一种被背叛的愤慨从心底升腾燃烧要冲出来灼烧人世，为什么？他没有看到日本人屠杀中国人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连眼都不眨吗？像自己父亲母亲和妹妹那样随意被日本人虐杀也是可以容忍的吗？他们死是活该吗，他们的命是连野草都不如吗？
　　莫共跟着张甫程一起看完《艳电》内容，眼看着张甫程的目光落在“艳电”上又渐渐移向窗外的阴雨，神情越来越阴郁，也越来越难以捉摸。
　　“他背叛了所有人？背叛了整个国家和全国国民？”张甫程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和眼前的“艳电”内容。随之，张甫程愤恨骂道：“汪狗竟做出这样的事？”
　　耿中石下命令：“戴局长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汪精卫！”
　　“甫程，此次去河内刺杀的名单上面，有你。你是我处唯一可以参与这次活动的人员。定要和其他人员好好配合，一举将汪狗击毙于河内。”
　　莫共急切说道：“我也要去！”
　　“你受训时间太短，且又缺乏实战经验。你要好好训练，提升技能，早日担当大任！”耿中石拍了拍莫共的肩膀，出去了。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终要轮给自己了！”张甫程慢慢坐在椅子上，攥紧的拳头生生作响。
　　如果父亲在场，如果老师在场，如果甫程教官在场，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杀掉他，莫共的目光和思绪又回到眼前这几个人身上。
　　莫共看台上的人依次讲话，她悄悄将这些人的面孔全部印在心里，伪立法院院长、伪司法部部长、伪交通部部长……
　　会议主持人隆重介绍，“下面有请新政府财政部部长周佛海和财政部次长莫鹤秋（字：喻清）。”
　　莫共目光投向前方，瞬时震惊，她的视线再也移不开，台上站着的这个人，一身长袭黑袍唐装，约摸五十出头，身材魁梧，站立如松，神情迥异，气贯如虹。
　　是父亲！
　　这是日本人和汪精卫爪牙协商成立伪政府的会议，来与会的所有人，身份只有一个：汉奸！
　　那父亲来这里做什么？“新政府”的财政部次长，这是父亲的新官职？父亲也投靠了日本人？父亲也站在汪精卫这边了吗？自去年十一月份重庆一别，莫共和父亲再未见面，今年年初始，连老师耿中石都鲜少听到父亲的消息，只知道父亲在武汉活动，却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只是，莫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和父亲的再次见面是在这里。
　　无数疑问在莫共心里打转，但却无法靠近父亲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