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汹涌

　　那日晚上见过那名鬼子军官之后，第二日清晨，那名侍女小纪送来早餐，便向莫共请示：“大佐阁下命令我带小姐到府邸四处走一走，小姐可否愿意？”
　　莫共一听来了精神，点头答应。
　　跟随这名侍女四处巡走，莫共一遍便将鬼子军官府邸的布局摸清。
　　往后几日，莫共在府邸和院落四处走动，无一卫兵拦她，这让莫共很意外。
　　
　　莫共被囚敌营老巢第十一日。
　　这一天早晨，莫共趁所有侍女不注意，自己来到府邸别墅右侧的院墙下。这里正好是这侧墙面守卫士兵的盲区，墙壁前面覆盖着绿色植被。莫共挑了前面一颗较为粗壮的柏树，四处查看，没有任何人，迅速攀到墙壁上。莫共正要翻过去，没想到，外围城墙下面，一排日本鬼子竟然守在那里，荷枪实弹，距她十多米之远。莫共暗自庆幸，幸而刚才她攀越之时动作利索没有发出明显的声音。
　　莫共重新跳回去，向前走了几步，迎面撞上一名日本女人，莫共见过她，是这府中的侍女。
　　莫共站住，这名侍女连忙拱手作揖：“拜见小姐。”
　　莫共认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接离开。
　　莫共从正门前面走过来，那些卫兵仍旧一丝不苟麻木的守卫各处，幸好没有被人撞见。莫共悠闲自得的样子，走回去。
　　
　　日光倦怠的午后，莫共着一身白色长衫躺在床上看书。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莫共迅速将《资本论》合起来，藏到枕头下，然后坐起身。听到推门声，莫共非常紧张，难道早上那一幕自己攀到墙上被人发现了？
　　那名鬼子军官带着两名日本女人进入房间，今日那名狗皮膏药一样的副官没有跟在这名鬼子军官身后。
　　莫共坐直，眼皮都未抬一下。白色长衫倦庸的散在床沿上，脚踝晶洁如玉，足趺更是春妍雪凝，荒木歌川眼睛驻足在莫共身上。莫共发现了这目光，立刻站起身来，长衫将自己的双脚遮住。那两位日本女人双手紧握放在腰间，低下头安安静静等待军官发落。
　　荒木歌川注意到床铺旁边的书架，第二层左数第六本书《资本论》没有了。书架上面的书都是他亲自摆的，有汉语书籍也有日语书籍，每一层摆放的不算多，但是每一层摆了些什么书，荒木歌川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过神来，荒木歌川强逼自己看向莫共的眼睛，郑重介绍道：“我叫荒木歌川，上一次……忘记向小姐介绍自己，有些唐突……我……”荒木歌川没想到自己面对莫共之时竟还是这般结结巴巴，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窘迫，又说：“这两名是新来的侍奉莫小姐的侍女。”
　　莫共非常镇静的点头：“我想离开这里。”
　　“南京城现在秩序不稳，外面很乱，莫小姐待在这里最为安全。”荒木歌川忽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她的这句话令自己更为紧张。
　　“长官多虑了，民女是小户人家，住的地方十分偏僻，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我不能再打扰长官了。”
　　荒木歌川突然转向这两名侍女命令道：“这位是莫共小姐，请介绍下自己。”两名侍女双膝弯曲低头恭敬的向莫共行礼，“我叫小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汉语听起来十分生硬，应该是临时学的。“我叫小菊。初次见面，请莫小姐多多关照。”小菊虽然有点口音，但汉语十分流畅。
　　真是莫名其妙，莫共感觉自己要气炸了。莫共冷脸相对，装作听不到，站着不动，也不发一言。时间跟着午后的日光一分一秒流逝，莫共未再理会这几个鬼子。
　　荒木歌川忽然脚步不听使唤的要冲进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冲进来做什么。现在，他连话都不敢与她说……他从未想过重新见到她时，自己能紧张到这样的地步。看似平静的午后，无数波浪已经在荒木歌川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涌过……
　　
　　荒木歌川顿感气氛有些凝固，说道：“好好照顾莫共小姐。”
　　两名侍女齐声答：“是。”
　　荒木歌川嘱托完毕，立刻转身离开。离去之时，两名侍女双双跪在门口，左右各守一边，其中一名给他跪着开了门。等他走远，一直望不到背影，两名侍女才站起身来。
　　莫共居所已有两名日本侍女，今天又带来两个，名曰伺候，实则监视，鬼子的伎俩莫共十分清楚。
　　荒木歌川踏着沉重的步伐下楼，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到底隔着什么，像是一层透明的蒲苇状的帘幕横在中间，怎样都捅不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跨过这道鸿沟。
　　没有人知道这几天来他是怎么度过的。他在房屋中来回踱步，不停的徘徊，有好几次，他的脚步都踏出了门外。他要去找她，他要告诉她，他是如何遇到她，他的思念有多深刻，他有多想她……他要将这些通通都告诉她，可他的脚步踏出门以后，他整个人、整颗心便都退缩了。他的心怦怦直跳，似是要跳出来，他真的难以控制……
　　
　　那两个日本女人，发髻高高挽起，和服紧束，脚上的木屐“嗒嗒”作响，拾掇莫共屋子里根本不需要侍弄的花花草草……下午三点，阳光懒懒散散投射进窗栊。莫共本就慵倦，两人轮流晃动，“嗒嗒嗒”的木屐声传来，莫共只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别走了！都出去。”
　　小菊听到这句吼声，立刻快速踱着碎步，退了出去。小音听不太懂主人在说什么，但看到小菊退出去，她也跟着出去。两人双手互握紧收扣在腹前，光洁的面额齐刷刷低在同一水平线上，恭恭敬敬的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莫共从枕头下面拿出书来，却再无兴致。合上书，隐约瞧见门口站着的那两个日本女人，其中一个面庞十分青涩，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又过三日，侍女小菊从大佐府后门出来，望了望四周没有什么人，才坐上黄包车迅速离开。黄包车一路向北到马家街停下，小菊拐入巷子里，几分钟后又左拐沿着斜插的墙壁向前走，走到路尽头最后右转，进入一间房子。
　　小菊紧记上司吩咐的命令：所有与荒木大佐和那名支那女人之间发生的事，通通都要汇报。
　　只见，幽深狭长的屋子里坐着一个女人，一身戎装。
　　小菊恭敬地低下头：“那天，荒木大佐从集市中买了草莓回来，我要给大佐洗这些草莓，但是大佐阁下不同意，亲自洗了草莓，最后给那名支那女人端了上去。”
　　“你确定你所说的是真的？”女人突然回头，瞪着眼睛看着小菊。
　　“卑职万分确定，大佐阁下亲自给那名支那女人拿了上去。”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嗯……”小菊没明白，她要问的具体指什么……
　　“他们之间，是否有……有肢体接触？”戎装女人被自己口中泄露的一直想要求证的真实秘密灼伤，愚笨的侍女竟然不懂自己想要知道什么……戎装女人整个人不怒自燃，昏暗的光线，忽如其来一股盛大的窒息感，让人焦虑和憎恨。她恨不得现在就潜入大佐府，杀了那名支那女人。在荒木歌川大佐身边的人，只能是自己。
　　小菊立刻跪地，身体得体的匍匐下去，战战兢兢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一日，大佐阁下站在那名支那女人门口很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进入她的房间。那个女人来了以后，大佐阁下一直以礼相待，十分尊敬她，并未强迫她做什么。”
　　戎装女人长舒一口气，又问道：“荒木大佐是怎么遇到那名支那女人的？”
　　“据说是从大牢里带出来的。十几天前，傍晚时分，涌向挹江门的一批支那人全被抓了，那个女人就是那一批抓回来的，但是现在那批人均已被释放。”
　　“那一天，荒木大佐出动自己的野战部队，就是为了抓这个女人……”小菊不知道自己的上司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喃喃自语，她不敢抬头看她。
　　“你起来吧。”
　　“是。”
　　“查到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了吗？”戎装女人问道。
　　“还没有。”小菊想起那件事来，激动说道：“还有一件重要事情，前日早晨八点多时分，那名支那女人攀爬大佐府的墙壁没有爬上去，从墙上跌落下来，看似要逃跑。”
　　戎装女人立刻来了精神：“这件事，不要告诉大佐阁下，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擅自逃跑，若是被荒木阁下发现，后果只有一个：死。”
　　“卑职明白。”
　　“继续盯。”戎装女人最后吩咐道。
　　小菊恭敬的退了出去。
　　褚铭燃坐在会议桌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褚铭燃情绪波动的异常激烈，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然出现了。褚铭燃直勾勾的盯着荒木歌川，之前一段时间，褚铭燃每日上班，故意路过日本总派遣军司令部驻地，她日日思念，希望能够见到荒木歌川，原本特务委员会所在的市政府办公厅这条路上，是不经过日本总派遣军司令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