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李小东正式上班

　　小东继续挑着银箔。这点活比起当年她在冲压车间干的活，是无法相比的。她想起了真正上班第一天的开心。
　　培训结束，小东正式上班，要上机实际操作。上班前，她早早把厂牌戴在胸前,马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马上就有了一种成人的庄重和喜悦。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是一名真正的工人了，虽然是学徒工。没有人会把她当学生当孩子看待了。真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她转身看着高大的车间，有一点点自豪，有一点点的胆怯，更有一点点跃跃欲试的冲动。她知道，她赖以生存，成家立业的付出和取得报酬离不开这里了。起码最近三两年她要在这空旷而拥挤的车间里度过。她要在油腻和噪声里开始她的工人阶级生活了。她拿起厂牌认真地看了看，上面写着车间名称和姓名。上面的照片还是学生那种单纯生吞活剥模样。可从今天开始身份彻底转换了，是可以挣工资的大人了。她马上花钱不用找父母要了。也不用为给林建飞寄钱偷偷克扣生活费用了。下班铃响了。小东随着下班的人流出厂，然后急急地奔幼儿园去接晓阳。
　　晓阳在托儿所的通铺上睡着了。小东轻轻地抱起弟弟，然后对石阿姨小声说了一句：“我把弟弟抱走了。”
　　石阿姨笑着说：“好，你们走吧。”
　　晓阳在小东怀里睡着。走路摇晃也没有弄醒弟弟。她不知道弟弟今天哭了多久。是不是哭累了，才睡到现在。中午的太阳很毒。小东抱着晓阳，走路边树荫下，当走到阳光下就小跑几步。小东到家后，汗水已将衣裳湿透了。汗水顺着脸蛋往下流。到家了，晓阳还没醒呢。
　　小东看看父母还没有到家，把晓阳放在床上，然后到厨房把煤炉打开。提下水壶，把锅坐上，把壶中热水倒进锅里。再把面舀进小筐里。父母还没有回来。妹妹们也没有回来。小东坐在院子小椅子上，边剥大蒜，边等家里有人回来，好看着晓阳，让她出去换面条。中午吃凉面条，省事省时，吃着也顺当，还不热，还省钱。早些吃罢饭，中午能多睡一会儿。母亲不慌不忙地回来了。小东站起来说：“妈，我去换面条。中午吃蒜汁捞面条。晓阳睡着了。你洗把青菜。”
　　“你去吧。”母亲略显疲惫地说。小东快步上街换面条。换面条的人真多。排队。小东心里着急，东张西望，直嫌换面条的营业员手脚慢。等有十几分钟才换上面条。小东提着小筐火急火燎地往家跑。她知道炉子上的水早开了。小东直接进到厨房里，锅里的水早开了，父亲和妹妹们都回来了。蒜汁也捣好了。放在大碗里，倒上了醋和香油。小东拉开风门，看着水面翻花了，把面条下进去，水再次开了，再丢进红心苋菜。苋菜下锅，水变成红的。水又开了，等了二分钟，小东把面条捞进装有多半盆凉水的盆子里，然后对着厨房外面大声说：“爸妈，面条下好了，都来盛，我下第二锅。”
　　小东接着下第二锅。等到第二锅面条下好，盆里的水已发热了。小东把盆里的水换掉，
　　人说头锅饺子二锅面，是有问题的。头锅饺子不错，第一锅饺子水清，下出来的饺子自然不一样。而二锅面则不同。特别是用煤炉子下面条，因为人口多，锅小水窄面条下得多。第一锅的面后水已弄浑。第二锅下出来的面条自然就有些糊汤。即便是用凉水过滤，也不如头锅面好吃。做饭的人往往是最能忍得，必须吃剩饭剩菜。小东盛好面条，来到堂屋里与家人们一起吃。
　　“小东，分到哪个车间了？”李成德挑起一筷子面条停在碗上问。
　　“冲压车间。”小东正吃一大口面条，稍等了一下才回复父亲。
　　“咋会分到冲压车间了？最危险的车间。”王月琴听见后马上说话。
　　“我怎么知道咋分的。去人事部门报到，人家红纸黑字已写好了贴在墙上了。”小东边吃边说。
　　“你爸不是光棍的很吗?成天在外面狼一群狗一们吃喝嫖赌，在闺女的工作上就没有人看个面子，分到相对好点的车间。不说后勤部门，进个组装车间也干净安全多了。”王月琴有些不高兴地说，“也不知道整天家都不要，在外混的啥。到头来啥也不啥。混的是个啥。”
　　“冲压车间是危险些，但恁些人都去了。干活小心点，按操作规程操作，小心就无大差。以后遇机会了，我找人调调。”李成德无奈地说。说实话，李成德也没想到小东会分到冲压车间。他想，人事科的人应该都认识李小东，知道李小东是他李成德的女儿，他们也在一起喝过酒，拍过胸，说有事了找他们，一定会帮助的。他甚至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在小东招工事宜上照顾一下。王月琴也发牢骚，让李成德也有些挂不住。
　　李成德吃罢饭后，在院里吸烟慢慢溜达。心里颇不是滋味。看来酒肉朋友是真靠不住的。平时拍胸似喜，遇到事就好像鼠了。你如果找他们说说吧，他还张不开这个嘴。
　　小东匆匆吃完饭后，将晓阳要吃的炼乳和好，递给母亲，母亲站起身去喂晓阳。她将锅将桌子上的碗瓢盆收拾起来，端到厨房里洗干净，把案板擦拭干净后。再看时间，已一点半了。父母和妹妹都午休了。她将闹钟定到二点十分，也躺到床上去小憩一会儿。
　　工厂春秋冬上班时间为早八点，下班为十二点，下午一点半上班，下班时间为五点半。夏天白昼长，中午热要睡午觉。上班时间推迟到二点半。闹钟响了。小东忽隆一下坐起来。毕竟上班第一天，一是新鲜，二是不能迟到。
　　培训了三天，小东分配到冲压车间小件班。这里多是女工操作，工件相对较小。到车间后，小东领了工作服以及帽子和劳保用品。一条毛巾和六双帆布手套。冲床工序不能戴线手套，据说是怕线手套挂着工件会发生工伤事故。我在车间会计处，还预领了一个月的工资。
　　郭主任笑着对新工人们说，咱是全民工，都是先拿工资后干活。工资算是预支的。这就是咱国营工的好处，集体工就享受不了这个待遇，必须先干活再发工资。这一比，就比出全民所有制的优越性来了。也不枉你们下功夫考试。小东手里捏着二张拾元的和一张一元的钞票，心里多少有些激动。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领到自作为工人阶级的工资。以前干小工临活，也能一天挣一元二毛钱，但那不算正式工作。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工作了，自己能挣钱了，兴奋是自然而然的。
　　明天是星期天，她决定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办点有意义的事，把钱花得更有纪念性。她仔细地想了想，决定先给母亲撕块布做件上衣，母亲还从没有穿过儿女们孝敬给她的衣裳呢，小东甚至想，以后每年母亲的衣裳她全包了，母亲太辛苦了，现在她长大了，有能力挣钱了理应让母亲的生活得到改善，再给父亲买双布鞋吧。虽然父亲不顾家，但总是生她了，而且也教会她不少东西。比如照相，打兔子。再给妹妹们买点什么呢？对了，应该给林建飞买点什么，可为她们买什么呢。一时她拿不定主意。只有二十一元钱，可怎么算也算不够。二十一元钱，太少了点。因为是学徒工，不是工资，算是学徒工的实习工资。二十一元钱无法分配。
　　下班回到家，王月琴笑着问小东：“小东，你们发工资了吗？”
　　小东看着妈妈的脸回答：“发了，二十一元。”
　　“小东，以后发工资了都把钱给我，我替你管着，将来你要结婚嫁人，得准备点嫁妆，给你留2元零花钱。”母亲的口吻不容置疑地说，“如果生活上买啥东西，你再找我要。钱难挣屎难吃。咱可不学你爸，一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哦。”小东听后，不情愿地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给了母亲。心情十分失落。原本的计划落空了。想了一路，盘算了一种，母亲一句话，全落空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本来可以晚点起床，但小东还是早早起床了。她趴在桌子上给林建飞写信。
　　亲爱的建飞：你好！
　　我已经上班了。分配在大厂的冲压车间。车间里全是冲床，大的冲压高四五米，小的冲压只有一人高。我的老师是个老女工杨师傅，很和善。她教我怎么操作，怎么保证安全。教我如何如何踩离合器是点发，怎么踩离合器是连发。还教我模具的保养和检查，以及产品质量的基本要求。刚开始，还没有入门呢。但我会好好工作，好好学习，要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工人。
　　冲压车间就是油太多，冲压床上到处都是油腻腻的。铁皮上，工件上都是机油。摸一下就是油。再就是噪声太大。咣当咣当地响，车间里说话要喊。但大家都这样干，咱也不能例外。因为是全民工，昨天我们提前发工资了。第一年学徒工，每月二十一元。第一次拿到工资，心里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我妈说了，工资要全部上交，就给我2元零花钱，我给你寄过去，你自己去看看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
　　马丽华这次招工考试落榜了。没能考上全民工，她放弃了明年再考的机会，与我同一天进了小厂，成为一名大集体性质的工人。但还好，我们厂全民和集体差别不是太大。都是工人阶级。我要做早饭了。不多说了。对了，再有几个月就复员了。你要好好的工作，不能出错，排排场场地复员回来。
　　此致敬礼
　　小东
　　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