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家在烟雨五湖东 099 少年意气共甘苦

　　第三季
　　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
　　098家在烟雨五湖东
　　五年之后。
　　张鸣从原来的学校辞职，已经应聘到省城的一所学校三年了。
　　这一年暑假，八月二日。
　　张鸣出了火车站，就看见林权派来的小石头来接站。小石头帮助张鸣拎着包裹，二人徒步向南走了大约十多分钟，便来到了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饭店。这个饭店是林权的“松山实业有限公司”在县城开的一间不大不小的饭店，它虽门脸不大，里面装修也谈不上豪华，却也整洁干净。饭店后面是公司的一座三层小楼，是解放前建造的旧楼。张鸣跟着小石头径直从饭店的前门进来，然后穿过饭店的后门，走过一个小院子，就进了后边的小楼。上了二楼，小石头把张鸣领进了走廊右边一间套房，然后低声说：“张老师，林董正在会客室与客户谈生意，他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过一会儿他就到。您先喝杯茶洗个澡吧！有什么事情，您就按桌边那个电铃键叫我，我先下一楼大厅去了。”
　　小石头临出门还在门口弯腰行了一个礼。张鸣看着小石头训练有素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感到好笑。他想，这个黄老邪，把手下人训练得跟星级宾馆的员工一个样子了。黄老邪是林权的外号，因为林权原姓黄，后来跟继父姓了林，他读书时叫林青，有了事业后就改名叫林权了。听说这个小石头，原来也是很调皮的，他十来岁就没有了妈妈，父亲又酗酒成性，没有人管他，就四处流浪。后来林权收留了他，他才勉强读完了中学，之后就到松山饭店来做事了。这个当初曾往教导主任的茶杯里撒尿差点没让主任打死的孩子，在林权的教育下，居然变得那么温顺，真是不可思议。
　　张鸣躺在浴缸中想起这些事，感慨一个人的变化真大。一路的疲劳似乎一下子溶进了水中。他闭上眼睛，小时候与林青一起在松山湖游泳戏水的情景一下子又浮现在脑海中。那时，他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啊！每天放学了，除了打柴就去游泳。夏天，中午休息时也去湖里戏水。有一天中午，学校新来的校长带着教导主任，到湖边一下子抓住了十来个包括林青、张鸣在内的洗野澡的男生。下午，学校就召开批斗会。林青、张鸣，还有刘波、赵金锁等人被当作典型带到主席台上示众惩罚。他们几个都只穿了一条短裤，站在台上接受全校师生的批斗和教育。校长还恐吓他们，说如果他们再去洗野澡，就要被扒裤子罚站。张鸣记得在小学期间有两次难忘的难堪，这是其中的一次。因此，他好长时间不敢再去湖里洗澡。而林青却依旧照洗不误，他还曾发誓说：“将来等我有一天当了校长，一定为学生建一个游泳池，让游泳成为一门体育必修课！”
　　其实，林青当时说的话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三十年后，他当年的气话就要变成现实了。
　　张鸣穿好衣服，走出浴室，见林权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他忙上前，林权站起来迎上前，他们紧紧握手，张鸣说：“老同学，你可真忙啊！莫不是搞什么欲擒故纵的谈判技巧吧？”林权笑着说：“那套把戏演给你看有什么意义？如果是客户来谈判，有时我还真用这招呢！让他们先等一下，洗个澡，放松一下。吊一下他们的胃口，然后我再过来。而这次是真的有客户啊，还是一个大老板，他要在我们的松山湖投资一个大型游戏项目呢！如果今天不是送这个客户回去，我还不一定能来接你呢！欢迎你回松山湖啊！”
　　张鸣听了赶紧说：“开玩笑了，林董，你要是有客户，赶紧陪他们去好了，可别因为我影响了生意！”
　　林权说：“不用担心，客户有我们公关部门人员陪着去火车站了。我一般是不陪客户吃饭的。不过，今天你来了，我们可得好好吃一顿。我们曾经在一起读书吃饭那么多年，我是最怀念那段时光的。今天，我请你吃我特意聘请的厨师做的松鼠鳜鱼，怎么样？”
　　张鸣说：“算了，林权，鳜鱼还是等开学典礼时再吃吧！我现在特别怀念我们读书时第一次进城喝的豆腐脑。还是吃大饼喝豆腐脑吧！”
　　林权故意皱眉想了想，说：“好吧，我们这个饭店，是高中低档都有，想吃豆腐脑也不难，我叫他们马上送来！”
　　“不，还是我们下去吃吧！”张鸣听了林权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权听了说：“那好，下去活动一下，顺便熟悉一下环境，跟大家认识一下也好！以后再来我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接你了。”说着，二人便一起下楼了。
　　他们来到楼下，到了前面的饭店，挑了里面的一个雅座，小石头赶紧去厨房盛豆腐脑。每人一碗，另有一盘大饼端上桌子，热气腾腾的。张鸣看着林权笑了笑，假装认真地说：“豆腐脑不来三碗，咱也喝两碗倒一碗啊？”林权说：“喝几碗都没关系了，倒一碗就不必了。我陪你喝！现盛现喝，那叫一个热乎，都在桶里放着呢！”说着二人会意地笑了。
　　张鸣不会喝酒，林权说：“喝点什么饮料不？”
　　张鸣说：“喝豆腐脑，还喝什么饮料呢！你省省吧！”
　　林权拿起桌子上的一小瓶酱油，打趣张鸣说：“这可不是醋啊！用不用就醋吃啊？”说完，即与张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在一旁的小石头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林权趁势说：“本店的豆腐脑就醋吃可是其味儿无穷啊！”
　　原来，那年林青和张鸣同时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二人去街里的书店买词典，然后又在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就快到中午了。他们决定不回学校吃了。那天，他们沿着街道走到了一家小吃部，见招牌上写着豆腐脑大饼，二人喜上眉梢。在家里只有过年时才能磨点豆腐脑啊！对，就喝豆腐脑。二人进了店里，来到一张桌子边坐下。店员赶忙上前来，他们便要了两碗豆腐脑两张大饼。他们这是平生第一次下馆子，见桌子上摆的一个小瓶子里有酱油，另一个小瓶子里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张鸣以为是香油，就往豆腐脑里倒了一点，与酱油一混，再喝一口豆腐脑，嗬，我的亲亲，怎么酸溜溜的？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吃醋，此前他根本没见过醋，就说：“这豆腐脑酸了，是不是坏了？”叫来服务员一尝，气得服务员哭笑不得。无奈又买了一碗。那一碗酸的呢，服务员说喝了也没事儿，不喝就倒了。林青说：“倒掉了多可惜，是花钱买的，不能浪费了！喝！”说着，二人就先把那一碗酸的给分着喝了。出了店，林青忽然笑着说：“等咱有了钱，大饼沾糖吃，想粘白糖就粘白糖，想粘红糖沾红糖；豆腐脑儿买三碗，喝两碗，倒一碗！”
　　想起那时的戏言真是可笑。如今有了钱，林权不仅没那样铺张，反而更加节约了。因为，他知道挣钱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小石头听了他们的故事，想乐却又乐不出来。他没想到，林叔叔他们经历过那样艰苦的生活。林权对小石头严肃地说：“石头，你可别当这是笑话，不信你用醋吃一碗，味道一辈子难忘，营养好着呢！我正是那次吃了那碗豆腐脑才胃口大开的。如今，我每年还要吃一碗呢！听说吃醋能美容养颜，还能软化血管呢！不过，第一次喝，是难喝一点。但是习惯了就好了。嗨，想那时，真是不赖，东西便宜得如白给，我俩吃一顿饭还不到五角钱。豆腐脑才五分钱一碗。后悔那时没多喝几碗呢！”
　　张鸣说：“是啊，我们那时很少在外面吃啊！那时，冰棍才二分钱三分钱。我们都舍不得买呢！至于醋，山西人会做醋，爱吃醋，会吃醋。我到现在也不是特别喜欢吃醋的！”他们边说边笑，吃完了饭，又上楼休息了一会儿，便准备回松山湖了。
　　099少年意气共甘苦
　　林权平时就不太喜欢开车，这一次，他想请张鸣以骑马的方式回松山湖。他俩与小石头骑自行车先来到西南城郊的一处配货站。这里也是林权在县城与松山湖之间的一个落脚点和联络处。在马场他们换乘了三匹骏马。林权骑一匹枣红马在前，张鸣骑一匹白马在中间，小石头骑一匹大青马，驮着张鸣的包裹紧跟在后面。
　　三个人上了马，徐徐而行。转眼就把喧嚣的县城抛在了后面。
　　过了一道河，三人就放马加快了速度，但是张鸣只是让马小跑，不敢跑得太快，因为毕竟很久没骑马了。记得最初骑马还是上小学那时候，他们帮助生产队放牛放马，骑过几回。那种感觉很特别，后来出去旅游时骑过几回马，一点点就喜欢上了骑马。跑了一会儿，三人就拉开了距离。林权在前，张鸣和小石头在后边落得较远。林权就放慢了马速，等张鸣赶上来后回头问：“怎么样？还敢再快点吗？感觉如何？一路风光怎么样？”
　　张鸣气喘吁吁地说：“想象的总比现实的浪漫。原以为骑上马自己就是佐罗了。可是一旦骑到马身上，那种美好的向往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只顾提心吊胆了，就别提什么欣赏一路风景了！”
　　林权说：“那是你骑的时候少啊！我现在可是一天不骑就难受啊！来回进城，我总是骑马走近路，既安全方便又锻炼了身体，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张鸣说：“不过，现在骑马代步可是少有啊！如今城里的小青年都开始骑摩托车了。”
　　林权说：“少有也不等于没有啊！何况我们又不是在城里骑马，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再说，我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骑马不仅为国家节约能源，减轻环境污染，而且未来的趋势，说不定骑马还是一种高档休闲观光旅游项目呢。我这马，不是大客户，我还不轻易请他骑呢！我的不少生意还真是在马背上谈成的呢。”说完，他两腿一用力，一勒马缰绳，那枣红马腾地向前冲去。张鸣和小石头只好在后边跟着慢跑起来。
　　小石头说：“董事长还准备明年把这条泥土路铺成沙石路呢，这条路将来还要成为城里人到松山湖旅游的特别观光路呢！”听着小石头的话，伴着那哒哒的马蹄声，张鸣似乎找到一点在草原上骑马的感觉了。他想起一首诗，心里说：希望我哒哒的马蹄不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过客，我是一个久别的归人！
　　一想到马上要回到家乡，张鸣心里特别激动。松山湖，故乡的湖，久违了！童年的山，少年的湖，我回来了！
　　这条通向松山湖的小路，的确比走公路近多了。越过两座不高的山岭，绕过一片河滩，穿过一片桃花林，再绕过一座青山就能看见松山湖了。
　　其实，这条路张鸣是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路两边山坡上的松林，张鸣感觉还是那么地亲切，仿佛还是当年那些松树一样。
　　那一年，高考结束后，他与林青两人用自己家那辆某某牌子的自行车，驮着行李从学校回家。林青推着车子，张鸣在后边扶着被褥和装在网兜里反扣在被褥上的两个洗脸盆。时节正当七月，太阳也毒花花地照着，热得人很难受。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巴望着能碰上个进城送山货回来的赶车人捎个脚。可是这条路不好走，连个马车的影子也看不见。林青想着数学考试有两道题没有做好，心里一直闷闷不乐。要知道平时数学可是他的强项啊。张鸣平时数学不太好，这一次高考，数学到是不知对错地都做了。林青都没考好，他也就不在乎了。走了半个多小时，心情才好一点。也许是离学校远了，就不再想学校考试那些事情了。一想到松山湖，就想赶紧回到家，然后下湖去洗个澡，所有的烦恼就都会忘记了。
　　于是，二人边走边说笑起来。
　　张鸣说：“林青，我们这样走，赶上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了。不如你先骑车走，我在后边慢慢走，看见有车就搭车，没车就走回去。好不好？”
　　林青说：“不行，我不能把你自己丢下。我们还是一起慢慢走吧。要是为了省力，我们就不差那两角钱坐汽车回家了。再说，就算坐汽车，下了车，不是还得走一段路么？这是回家，又不是急着去相亲，反正时间有的是！”
　　正说着这工夫，自行车轮碰到了一块石头，张鸣一走神，车上的一床被褥连同洗脸盆一下子被颠落到地上。林青停下车子，一看那情景，是好气又好笑。因为掉下来的正是张鸣自己的被子，还有他俩的洗脸盆。二人赶紧把被子抬起来在车子上放好。林青再转身去拾掉在地上的洗脸盆，发现自己的脸盆里被网兜带进了两个马粪蛋。张鸣见了说：“怎么还愣着？赶紧倒出去啊！”林青却说：“我留着了。这是老天赐给我的金蛋，我怎么能不感恩收下呢？留着还可以回家种地呢！”说着他还真把那两个被太阳晒得干巴了的“金蛋”用纸包好，放进了书包里。
　　张鸣本来还很伤感，听林青这么一说，二人竟笑起来。他们边走边说，说那些同学，那些一去不返校园生活；说今后的打算，怎样能发家致富。张鸣感觉林青长了一个挣钱的脑瓜，自己怎么从来就没想过他说的那些事情呢？
　　那一次，他们就那样走回了家，直到太阳偏西。
　　想起这些事情，张鸣心里就很感慨。是啊，年轻时总是那么开心。就算有时很郁闷，也都会很快消失。毕竟生命是活跃的，不能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他觉得，林青若不是在高考前一个月突然生病了，他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不过就算考上大学，又能怎样？林青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种状态了，他还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吗？
　　转过山嘴，松山湖就展现在眼前了。虽然每年暑假，张鸣都能回松山湖老家一趟。可这一次却没有多少探亲的感觉，到有了一种拜访的成分了。因为这一次，他将以一个城里老师的身份出席林权的松山湖职业艺术学校挂牌典礼。他作为林权从小的好朋友，真为林权感到高兴和骄傲。
　　到了村口，下了马，早有三个年轻人等在那里，他们迎上前，把马接过去牵走。林权请张鸣到松山饭店为他接风洗尘。张鸣说：“明天吧，我先回家看看老母亲。不然她老人家会生气的。你的事情也很多，我们就不要客气了。你忙你的去吧！”林权说：“那好，明天见！明晚一定来听涛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我们一同共商大事。到时候我让小石头去接你。”
　　说着，他从旁边小石头手中接过两个盒子，递给张鸣：“我这阵子太忙，也很长时间没去看望伯父伯母了。给伯母买了件衣服，这一盒是伯父爱吃的点心。你一同带回去吧！替我向他们问安！”张鸣说：“别跟我见外，还什么略尽地主之谊？难道我不是这里的人啊？”林权笑着说：“是啊，是啊，是我说错了。你说的对。你我就不要客气了。礼物是给伯父伯母的。你一定要替我带给他们。我实在没有时间，就不过去了看望他们了！”林权从小就经常在张鸣家吃住，对张鸣的父母感情很深。张鸣不好推辞，只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