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男儿有泪不轻弹 063 唱支歌来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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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暖和了，逄海突然说他要转学，因为他家要搬走了，要去一个很远的海岛，那里是他的老家。我教过逄海的哥哥逄帆，与他关系不错。而逄海的学习不够用心，我也没有教育好他。上次在操场上开会，逄海不老实，他往前边扔小石子打同学，被我点了一下脑门，他自尊心受挫，很不高兴。我感觉他与他那憨厚的哥哥好像就不是一家人似的。他哥哥高大稳重，像五鼠中的大哥一样；而他矮小好动，就像鼓上蚤时迁似的。尽管如此，他与同学们处得还不错。
听说他要走了，同学们都很留恋，建议给一节自习课话别。我想也好，看看他们都能说些什么。那节课，男生们都发了言。内容无外乎谈同学之情，还有什么勿忘我，努力学习之类的话。因为他们在小学就是同窗，如今分别了，还真的很伤感。女生也有几个发言，无外乎是客气的勉励话。很多同学都送了礼物——玩具居多，也有送文具的。我送了他一个钥匙链，上面还挂着一副塑料压制的毛主席画像。逄海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似的抱着一大堆东西，这个平时很有些大男人习气的男生，这时也变得孩子般真纯腼腆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同学们很多都难过得流泪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些同学小小年纪，竟然还真是很重情义。虽然他们之间，平时也有纠纷，也有矛盾，但是，一旦到了分别之时，什么不快都会烟消云散的。
放学时，又有几个同学要送逄海回家。沈兰凑到正在收拾书包的许宁跟前说：“多感人的场面，人家都流泪了，你怎么就不落泪？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
许宁头也没抬，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与逄海关系最好！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知道什么？不见得流泪了才是真情，有些人说不定还是装的呢！”我知道他与逄海有共同语言，因为他们都来自农村。全班就他俩上学总爱迟到，一对难兄难弟。
“你说谁呢？谁是装的？你不要污蔑我们同学纯真的感情！”沈兰听了被激怒了，她突然变脸的样子好像故意找茬似的。
“好、好、好！你纯，你真！我是假的，我是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这你满意了吧！”说完，许宁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那种神态大有一种好男不和女斗的风度。
沈兰还是不依不饶地说：“让我说中了吧，看他那个德行！”
我不知道沈兰对同学总那个态度到底是嫉妒还是羡慕，是想与人亲近，还是疏远！
其实，落不落泪都不能简单地来看，更不能用你个人的理解来看待别人。落泪自然能表现出重情重义，但也能看出单纯和脆弱；没落泪也不见得就是绝情忘义，或许那是豪爽旷达的表现，当中包含着“后会有期”的希望和情怀。这种区别也正是男女生看问题的不同之处吧！看着同学们那样留恋的感情，我既感动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逄海这一去，真的就难再见了吗？
“念去去千里烟波，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梦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人生最大的哀愁恐怕就是离别后不能再见了，祝愿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长大成才吧！
第二天，我听说很多同学昨天放学后去了逄海家，他们一直把逄海送到了家里。这帮孩子还真讲情义，分别时还真是难舍难分啊！也是，今生一别难再见，再见也许都白头了。
逄海曾说过，他家那边的海岛可漂亮了，大海可蓝了，可以游泳钓鱼，可以吃海鲜，可好玩了。他还邀请同学们有时间去海岛玩，可是，海岛在大家的心中，不知道有多么遥远，似乎远离人烟，要去也要漂洋过海，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竟没有一个人说能去看他，哪怕是一个虚拟的计划也好。他这一去，真仿佛探春远嫁，是很难再能相见了。
人生最让人无奈和伤感的就是离别，那种生离死别，会让你伤神透骨。生离也许还有再见的一天，死别可真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了。那种异国他乡遇故知，转世轮回报恩仇的传奇，真乃人世间一大快事！都说山不转水转，沧海桑田不大个劲，可是这一分别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或许这一辈子也难再见了。人生的悲哀也就在于此！
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两句互不相关的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晚上，就做了一个梦。逄海手持鱼叉，在船上跟渔霸余占鳌的打手们搏斗。逄海落入海中，波涛翻滚，巨浪滔天……醒来后发现，我梦中的思维跑到小学时看的一本小说《海岛女民兵》那里去了。
063
想起昨天许宁的表现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个许宁，是我们班男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可是别的方面他总是特立独行。他学习上用心刻苦，生活中独往独来。他个性强，与大家不太合群。刚分班时，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他母亲，她母亲竟然问我说：“怎么我儿子他们还分成好赖班了？”她那意思是她儿子分到我们班里不应该。我当时还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过后才明白她认为我们班级的学苗差，不如一班好。她大约是纳闷她的儿子为什么会分到了我的班里。而那时，有些人还认为我们班的学苗好呢！
开学不久，值日小组长就来告状，反映许宁奸猾，值日时总是拈轻怕重，躲避劳动，让干啥不干啥。为此，我找许宁谈了一回。他竟说：“凭啥都让我干？分工不明确，组长总指挥我，啥脏活就让我去干，我已经干了我该干的活，她组长为什么不带头干？”他那蔫不唧唧的反抗能把你气个倒仰，谁拿他也没办法。后来，我建议让他当小组长，他又不干。说那样所有的活都得自己干了。于是，我采取了值日包干的政策，落实岗位责任制。每组每人每天定时定点负责搞好自己所承担的区域卫生。也就是擦黑板、倒垃圾、擦窗台、擦讲桌、打水、扫地、拖地等都有专人负责，每周一轮换，并进行监督检查，效果才一点点好起来。这个许宁，用同学们的话说，主意可正了，哏得厉害。其实不卑不亢才是他真正的品质，只不过其中多少掺杂一点自私罢了，毕竟还是小孩嘛。他学习上重点学习主要学科，不爱学习音乐体育美术这些科目。音、体、美老师都不喜欢他。据反映，音乐课上他不张嘴唱歌。体育课总是请病假，躲到教室里做数学习题。你要在全校找出一个体育不及格的，那就是他。难怪他的体型也长得像一根豆芽菜。美术课上他不画画，干脆就在下面做习题。美术老师是一个代课的青年，也懒得管他。课代表们把他的情况反映给我，我也很头疼。因为他的主学科学习成绩比同学们高出一大块，总在班级里考第一，我还真不好说他什么！
我们班学习魏书生老师管理班级的方法，规定谁违反纪律要给全班同学唱一首歌，并为班级做一件好事。许宁平时不喜欢打打闹闹，一般也受不到惩罚。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上学总爱迟到。上学期他让学校值周生抓住了两回，给班级扣了两分。那时班里还没有惩罚制度，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该着，许宁迟到又给抓到了。我让他在班级唱歌，可他说死也不唱。说宁可被罚干别的，多做几件好事也行。我为了治治他偏科的毛病，说不行，不能因为你破坏了班级的规矩，再说，同学们都在看着你呢！许宁被逼得忘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豪言壮语，竟委屈地落下了眼泪。我见状也很同情他，但不知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唱歌。我说，音乐课你都怎么上的？再说，小学那么些年，你难道连一首歌也不会唱么？去年国庆联欢会，大家唱歌多快乐啊！
可是，许宁就是金口难开，就是咬定四个字：“我不会唱！”看他也真挺难的，不像是有意抗拒，好像是有什么障碍似的。我只好给他一个台阶下，否则，也无法向班级其他同学交代。我说：“现在不好意思唱，那你就放学后到办公室去唱，那里老师也不少。”其实我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总不能僵持下去，耽误上课时间啊！
放学后，许宁还没忘记来找我。他像医院里一个患者似的哭丧着脸来到办公室，跟我商量能不能不唱。我耐心地开导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唱歌呢？唱歌是一项多么愉悦身心的活动啊！有什么难为情的呢？你在小学这么些年是怎么上的音乐课？一个人要全面发展，不能偏科啊！音体美对人的健康发展是有很多益处的。古今中外，音体美都是很重要的科目。古人不会琴棋书画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书生。看你的豆芽菜的体型，将来升学考试，体育也可能有一定分数的，你这样怎么能行？”
他见我说的挺诚恳，也就实话实说了：“老师，我真的不会唱歌的，我五音不全。唱歌就跑调儿。同学们都笑话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不唱！”
我说：“你从来不开口唱，怎么知道五音不全？你可能就是缺乏锻炼，缺少自信，你应该认真上好音乐课，好好学习。音体美在古希腊是每一个有为青年必修的课程，不比数学、语文差啊！”
他放松了一下情绪，无奈地说：“我四年级以前没转到这里时，在三道沟村小学上学，从来就没有上过音乐课。上体育课就是在操场上随便玩。”
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么排斥音乐课。也许是他刚来时，因为无法进入那美妙的音乐殿堂，而成为同学嘲笑的对象。真是可怜啊！
我说：“一个人一生不会唱歌，那将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也不难为你了，但你从今以后得努力学习唱歌，好好上音乐课。我就不信你唱不好！你以后能唱了，你就知道音乐的魅力了。你回去要练习，就从《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曲练起吧。因为下次你再违纪，我是不能总让你破例的。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就让他回去了。
他走后，我心情却一直很沉重。这样的学生，将来可怎么办呢？这样的结果又能全怪他吗？各地的教育差别也实在太大了。北京上海的学生，音乐课可能学习弹钢琴、跳芭蕾舞。而农村的孩子连一首简单的歌曲也不会唱，更别提什么乐理知识了。上音乐课对他们来说，不仅是浪费时间，简直就是遭罪啊！
至于他总迟到的原因，他说他其实早上起得很早，可是，他要预习当天的课程，要背英语单词，背文言文和数学公式，所以有时掌握不好时间就来晚了。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到学校来上自习呢？他说习惯了一个人背东西，再者早自习教室人多，又搞卫生又有人说话，收作业、交作业很不肃静。我说：“生活在集体中，就得学会不断适应。你将来总不能一个人生活吧。何况学校有规定，你也应该有些集体荣誉感吧！你得改变自己，不能让制度为你而改变吧。以后，早自习尽量不搞卫生。头一晚打扫完了不就好了么！大家都可以安静地上自习。”我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可从他的表情看，他似乎并未把我的话当回事。看来要让这个我行我素不屈不挠的特殊人物认同我讲的道理是很不容易的。
果然，刚过一个星期，许宁又迟到了。其实，在谈话后一个星期中，他表现还是蛮不错的：帮助值日生倒垃圾、拖地、打水，给同学讲题，做了不少好事。他是一个能兑现诺言的人。上次迟到，他没有被罚，班委成员意见可大了。这一次，我无法再包庇他了。早自习还没下，我把他堵在三楼的楼梯口，问他这回可怎么办。他还是坚持不在同学面前唱歌。
我说：“那你想在哪里唱？上一次，有同学在办公室门外偷听，背地里说我偏向你，你今天不唱的话，我也没法向同学们交代。”
他想了想说：“那我就在这里唱。反正不在教室里唱！”
我说：“那好。那你就在这里唱好了，唱什么样也没关系。咱也不是去考音乐学院，也不是登台献艺。要听优美的歌声，就去听磁带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态度，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学好音乐的决心！”
他见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想了想勉强地说：“那我唱。”可他并不开口，好像是忘词了似的。他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说：“我真的唱不好。”
其实，我知道他不仅是不会唱，而且是羞于开口。他今天如果再一次躲过去，以后音乐课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我就催促他说：“快点吧，再一会儿下自习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唱一两句也行。唱支歌都抹不开，将来还能成什么大事？”
也许是我后一句话的激将法对他产生了触动，他一狠心，总算开口唱了。声音低沉嘶哑，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他的耳朵通红，眼睛望着校园外面的杨树，神情迷茫而忧郁。我绷紧了就要破碎的神经，听他唱了几句。赶紧对他说：“好了，好了，就唱这些好了。这不是唱得挺好么？稍微有一点跑调，再练练就更好了！”
我心里对自己说，你怎么学会虚伪了，谎言怎么竟能脱口而出呢？
我知道我主要是在安慰他。我想，他唱完了心里一定轻松了许多。我就是要让他消除心理的障碍。看着他拎着书包走进教室，我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后，我忽然有些后怕。后悔我干嘛这么较真呢！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太不尽人情了？想想他唱歌的悲凉神情，根本就不是唱给谁听的，他分明是唱给他那远去的快乐又悲哀的童年。继而又感觉他唱得真的很好听的。因为，他是在用心灵在唱，嗓音倒在其次了。这也许是我如释重负的一种心理作用吧。
通过这件事，我感觉，学校不是医院，更不是监狱，学校应该是展示学生个性特长的自由舞台。
话说回来，许宁还真是一个不屈服于大多数的有个性的学生呢！难道他真就是块省长的料？省长这样的职位毕竟是很少的，所以他这样性格的人在生活中自然也不多。也许，他将来真的能当上省长呢！希望他能通过不懈的努力，积极进取，将来能实现自己美好的理想。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曾经见过一个小男生，被老师一批评就抹眼泪，可是，毕业后，人家还在一个单位当了科长呢。人的变化真是不可估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