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殷章

　　第三日上午十点，就九月一日领事馆毒酒案一事，华中特务机关长酒井寿夫召集全体重要谍报人员召开紧急会议，荒木歌川提早到场。
　　与会人员：特高课特需高级顾问荒木歌川、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特高课副课长梅津誓秀……日本驻扎南京各要职人员全部落座，会议正式开始。
　　酒井寿夫：“首先，给大家隆重介绍，南京情报机构总部新成员——皇军中国派遣军新任高级作战参谋兼任特高课特需高级顾问荒木歌川大佐。”
　　荒木歌川起身作揖，场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酒井寿夫切入主题：“前一晚支那分子在领事馆下毒一案，实为我们的一大耻辱。”
　　场内静谧无声。
　　“帝国的四位高级作战参谋、领事馆书记和十多名将官遇害，还有一些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毒酒案，是支那抗日分子对大日本皇军的一次严峻挑衅，使大日本帝国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侮辱，绝不容忍，一定要彻底清除潜伏在南京城的所有抗日分子！”酒井寿夫士气激昂的主持会议，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的目光却投射在会议桌左边第一人身上，会议未开始之前，他刚走入日本高级会议室，撞见荒木歌川，步伐差点不稳，在那一刻停下来。
　　武汉会战的赫赫战功，已使年纪轻轻的荒木歌川在军部卓名远扬，伊藤松阴未曾想，竟会在南京遇到他。没想到他悄无声息来南京报到，一来便任特高课一个“高级顾问”的职位。虽然是个虚职，但自己这个课长却要向他汇报工作，三十四岁的伊藤松阴尽量掩饰自己的错愕。
　　酒井寿夫继续说道：“负责情报和治安的特高课在此次事件中，有着责无旁贷的责任！”
　　伊藤松阴立刻起身，恭敬地低下头，严肃自讨：“是，卑职知罪，请少将阁下责罚！”
　　酒井寿夫：“抗日分子的狡猾奸诈，实非我们预料之内，特高课必须严查这次事件，给军部一个交代！”
　　“是！”伊藤松阴重新坐在位子上之时，却瞟了一眼旁边的荒木歌川，荒木歌川面容严肃，目光盯着前方，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会议散场，伊藤松阴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特高课自己的办公室里，两天了，毒酒案调查工作一无进展。伊藤松阴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过了十多个小时，天色完全黑下来，伊藤松阴还是坐着，整栋大楼所有人都离开，伊藤松阴将灯关掉，独自一人坐着沉思。
　　城郊废旧工厂里，蒙着面手脚被捆在一起的两个人陆续醒过来，他们身处的地方满地灰尘，光线从残破的窗户里透进来，这间屋子到处都是杂货，两人挣扎了一个多小时，才将捆绑他们的绳子挣脱开，两人相视一会儿，仔细回忆那日凌晨发生的事情，立刻迫不及待跑出去，其中一名较为年轻的人提醒，担心外面还有人，两人小心翼翼离开工厂。
　　沿着街道，一路摸索，这两人从未来过南京，不懂汉语，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条宽阔的街道上，见一辆日本军车开过来，两边跟着两小队日本士兵，看到鲜艳的太阳旗，那名年轻者立刻冲上去，拦住士兵，迅速用流离的母语说出自己的身份，士兵将信将疑，汽车里的大尉军官下来，明白那日领事馆毒酒案事态严重，立刻将这两名“灰头土脸”的男人带上车。
　　
　　伊藤松阴已与东京核实了两名高级经理出发到南京的所有情况，见到这两名自称星野酒店“高级经理”的人，那日他们被绑架的过程详细听一遍，伊藤松阴确定这两人就是东京派过来的真正的高级经理。伊藤松阴非常想不通，抗日分子竟然会留下这两名高级经理的性命，他以为他们早已死去。
　　这两名高级经理来到特高课办公室，才知道今日已是九月四日，他们昏迷了三天。
　　耿中石本想让那两人永远消失，想到张甫程和莫共，便停止了这个想法，如果是他们两人行事，一定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毕竟那两人不是军部的人。况且，即便这两人能被日本人找到救回去，也掀不起任何浪来，这两名高级经理所述的情况，伊藤松阴都能够推算出来。
　　两名高级经理从东京出发之前，有两名护卫士兵，伊藤松阴与铃木三郎核实情况之时，铃木三郎陈述，他的下属一名中尉军官去机场接到二位高级经理，并没有护卫……
　　伊藤松阴当时便怒从中来，即便不与东京确认，既是酒店的高级经理，也一定有士兵保护，这么大的事情竟能忽略，铃木三郎的解释是，中尉军官与他当时都询问过这个情况，两名高级经理说东京机场和南京机场均有人员接应，为了不要太引人瞩目，便决定独身前来。
　　
　　九月二日，早上七点，伊藤松阴便带人包围了南京机场，机场外面有一部分伪军驻守，所有机场内勤人员全部被召集在候机厅里面一间后勤室中。
　　屋子里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伊藤松阴挨个巡视。自己走过去的地方，没有人不恐惧，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抬起头，伊藤松阴仔仔细细注视他们的神情，走到一名男子身边，伊藤松阴停下了脚步。
　　这名男子四十多岁，身形微胖，跪在人群里，战战兢兢，浑身哆嗦，脸上直冒汗，伊藤松阴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缓缓放在他肩膀上，下属得到示意，立刻将这名男子拎起来，绑到车上。
　　这名男子与伊藤松阴同乘一辆车，伊藤松阴在副驾驶位上，他身体还在打哆嗦，不敢抬头，怕对上伊藤松阴的眼睛。那日的事情刚过，第二日，男子看到报纸，日本领事馆发生了严重的毒酒案，便暗自琢磨，同一天发生，领事馆的毒酒案是否与那件事有关……
　　他早前便听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两年前，南京城陷，日本鬼子用尽各种方法屠杀中国人，在南京郊外，日本鬼子们把抓住的五百多名中国百姓和俘虏用铁丝网围起来，四周持枪警戒，只要有人逃跑，便立即射杀，没过多久，便有人拿来汽油，日本鬼子把汽油全部倒在中国人的头上，然后放火烧。刚一点燃，大火便迅速蔓延，人群中发出惨叫声，人的身体烧着的怪味四处传过来，刿心怵目……烧到最后，方圆几里，全部燃起熊熊大火。而这个屠杀方法，就是伊藤松阴想出来的。
　　这名男子被带到特高课的囚室，见四周的昏暗和烧红的刑具，还未审问，便将领事馆毒酒案前一晚的事情和盘托出。
　　那一日，自己照例在东兴赌场，正玩两把，可惜，运气差到极点，逢赌必输，对面那个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带着一副圆圆的墨镜，凭着自己今晚手气顺利，坐在那里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他十分不服，但此时口袋里已身无分文，便想着先打下欠条，回去把家里那个有些年头的瓷瓶当掉，凭借最后一局扳回来……没想到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对方竟然同意了，这一局压上去，结果揭晓，还是输了。
　　这名男子立刻被人带走，刚才坐在他对面的那名年轻男子也已离开座位。
　　赌场里人群混杂，烟雾缭绕，黑白两道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所以这名男子被人绑架带走丝毫未引起赌友们的任何注意，人们继续玩自己的。
　　这名男子被带到赌场后面的一间内室，一名三十多岁老板模样的人坐在正位，身边几名马仔站在一边，刚才那名和他赌博的男子进来也对他点头哈腰，这名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算计了。
　　在机场里负责后勤垃圾运输的一名司机，生性好赌，殷章当天晚上接到消息之后，便立即带人到东兴赌场，而这所有的信息，都是张甫程打听到也是张甫程策划了这一出。
　　殷章按照上峰给的纸条上的命令执行。
　　老板模样的殷章拿着刚才递上来的那张欠条，打量一番，轻蔑说道：“一百大洋，好大的口气啊。”
　　这名在机场开后勤运输车的男子害怕起来：“我家里有可以当的东西，我一定会还上的。”
　　殷章：“江湖规矩，我今晚就要，钱还不上，可以拿别的来抵。”
　　这人已被眼前这阵势吓破了胆，他当然明白赌场里的规矩，钱还不上，便拿身体四肢来替。
　　“求大爷饶命，我会还的，我会的，我一定能还上的，请给我一天时间。”
　　“一个手指五十大洋，那么，我现在需要你的两根。”殷章微笑着看着他，他的手下——南京军统组员，作势已经掏出板斧，拥到他身边。
　　男子立刻跪在地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求求你们，我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活一家人呐！”
　　殷章觉得火候到了，直接开出条件：“赌债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男子认真的看向殷章，等待宽赦，殷章认真说道：“赌债可以不究，但是你要帮我们办件事。”
　　男子更加意识到事情不妙，颤抖问道：“办……办什么？”
　　“听说，你在机场从事后勤运输工作？”
　　这人点头。
　　“给伪政府和日本人工作的还顺利吗？”
　　那人惊出汗：“不……不，我也是混口饭吃，我也是没办法啊。”
　　“没关系，这年头，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我有一批货，从海外运过来，明日六点到达机场，你知道的，日本人查得紧，我希望能借一次你的东风，把这批货从机场运出来。”
　　“大爷饶命啊，这要被日本人查到，我小命就没了，况且我只是一个负责运送垃圾的。”这名男子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刚才一直输，原来是早已设下的陷阱，但此刻已没有退路。
　　“就是要你这台垃圾车，将我的货物混在里面。”殷章站起身来拍了拍这名男子的肩膀，“你放心，日本人绝对查不到。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正常运输就可以了。”
　　这时，属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两根成色纯正的金条摆在里面。
　　男子眼神的卑微害怕之色瞬间消失，眼放绿光。
　　殷章问道：“赌债一笔勾销，还有这两条小黄鱼。怎么样，生意成交吗？”
　　“成交成交，一定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