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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灵之痛 1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28 13:24:27      字数:5495

  从白梦家的后门出来,不到一分钟,他就走到了弄堂口。他看了一下白梦家的前门,那扇漆成黑色的铁皮门。这时,仿佛有笑声传出来。“别了!”他想,这个多少曾令他感到不可企及的大学生的“圈子”,由于因缘际会,让他闯入进去窥见了一斑。心中不再有昔日的一种神秘感觉了,甚至感到有些失望。这些被称为“天之骄子”莘莘学子,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么高贵,他们的精神世界,甚至是平庸、自私的。当然,他也想到是否是时代变了,是自己已落伍了?
  他想到了八九年前,在学校的时候,那时自己虽然只是个高中生,但意气风发,志存高远,想到的都是人民、民族的大事。当时,他向往的是文学类专业,也写过一些分行的、称之为诗歌的文字,虽然多半还是宣泄自己的青春苦闷的东西;但内心里多渴望写出那种“为人民代言”的诗,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诗人。那是一个多少有些狂热而伟大的时代,像后来的“全民经商”一样,那时仿佛是一个“全民写诗”的年代,到处有人写诗和举办诗歌朗诵会或赛诗会。在《天安门诗抄》、《革命诗抄》等诗集的一版再版的鼓舞之下,当时的诗坛上,诗歌仿佛吹响着抒发时代激情和理想的号角。诗在这个时代,也好像不仅是表达理想、抒发激情的工具,在人们感觉中似乎还能干预现实政治,甚至还能通过诗歌平反冤假错案,或者说,是通过诗歌在亿万群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以达到问题的解决。在人们眼里,诗人都是高情远致的一批人。他也深信他们是一批灵魂的高贵者,从“高贵(尚)是高贵者的墓志铭”等的诗句中,他也看到了诗人灵魂的高贵和痛苦。
  现在已是他同事的陆志荣,当时为了一睹诗人的风彩,竟乘一夜火车赶一场诗歌朗诵会。
  而他也为了去市工人文化宫听这场高规格的诗歌朗诵会,兴奋了好多天。他还听说,手中的那张用二元钱买来的门票,已被人炒成十几元、甚至二十元一张,二十元在当时是许多人的近半个月工资。到了朗读会的那天,与会者人山人海,没有票子的人也都去了。多处门窗被挤坏,无数没有票子的人也挤进了会场,朗诵会根本无法正常进行。他虽有票子,但也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那里去,被挤在一个窗边无法动弹。
  窗口上已爬满了人,窗外还有许多人想爬窗进来。
  “你们快跳进去!”窗外的人催着爬于窗口上的人。
  “要跳到人家头上去了。”窗口上的人为难地道。
  已经在室内的人,显然是其中一些买过票子的人,开始指责起爬窗的人是在破坏朗诵会。
  “你们没有票就不要来!”
  “我们又不是不想买票,是买不到。”
  “买不到不是理由。”
  “诗歌不仅仅属于有票人的,诗歌是人民的。”
  他一听,觉得蛮有意思,也说了一句:“诗歌是人民的,可你们这样做,不像是来听诗歌的,倒像是来看江湖上‘卖拳头’的。”他说的江湖上“卖拳头”的,是指一些有真功夫的拳师,为生计所迫,行走于江湖,在街头卖艺,表演内功或拳法。如一度大名鼎鼎武术大师,山东大汉马永贞,早年也在上海街头卖艺,让路人使力朝他肚皮上狠击三拳,他可以做到纹丝不动,路人一高兴就给他一、二个铜板。人们称这些人是“卖拳头的”。他说人家像来看“卖拳头的”,有指责人家爬在窗上听诗是有扫斯文的意思。
  “是有点不妥。”那个就在他头顶上方的、爬于窗口上的人听了他的话,也似乎有些惭愧了。但又不服地道:“换了你没票,你也会爬窗来听的。隔窗听课、听诗,应该是被鼓励行为。不是有‘凿壁偷光’的故事吗?”此人就是他后来的同事陆志荣。
  他当然从一本励志的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也看到过其中王冕学画的故事。因此道:“精神可嘉,但你们已爬在窗口上了。”意思是王冕也仅仅躲在窗口外听老师上课。他又劝说道,“你还是下去吧!”
  爬于窗上的陆志荣道:“我们下去了,还会有别的人爬上来的。”
  “这你不要多管了,”他道,“每个人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你说的道理,我也懂。只是……”
  “你想说太饥渴了吗?但这样乱糟糟的,真能开朗诵会吗?”
  “没有我,也不见得就可开了!”
  他这时又无奈、又感叹地道:“一个诗歌朗诵会开成这个样子,也是世界上也不见得有的!也许是个奇迹!”
  “你要知道,我从东港(市)赶来,坐了一夜火车。”这时,陆志荣也感叹道,“就是想见一见到会的几位诗人。”
  他同情起这位“精神可嘉”者(相当后来的追“星”者),想了想道:“你下来吧!”他凭着自己力大把身子往左用力一顶,硬挤出了一点空余地方。他就这样与陆志荣第一次认识了。
  陆志荣下来后,又有人从窗外爬上了窗口。陆志荣与他紧紧挤在一起,告诉他,他是一名海员,因为毕业时还未恢复高考,先去参军,回来后被分到船上工作,还只干了一二年。
  “我父亲也是船上的!”他有点自豪地道,“他是跑国际的,是位水手长,你在船上干什么的?”那时国际海员还是一个很令人羡慕的职业,因此,他在许多人面前因父亲而有一种优越感。
  “我是水手。”陆志荣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道,“你长得很像我师傅,你姓什么?”
  他心想难道他是我父亲新带的徒弟“小陆子”吗?便道:“我姓梁,你姓陆吗?”
  “你怎么知道姓陆的?”陆志荣又回头看着他道,“你一定是我师傅的儿子,好像叫梁云,上面有一个哥哥,叫梁进。”
  “对,对,都对。”他兴奋地道,“我爸说,去过你的家。”
  “去过一次,与我一块到我家的。”陆志荣道,“想不到他的儿子比我还高了!现在读高二,还是高三?”
  “高三了,离考大学还有半年多时光。”他满怀着一种憧憬道。他心中一直厌时间过得太慢,巴望着快长大成人,期盼进一所能给他更多知识和锦秀前程的大学。
  “你爸过一些日子,也可回来休假了。”陆志荣听他父亲说过,跑完了最近这个航次,公司会派人顶替他,就可以回家了。
  “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他信上说已给我买好了一个‘四喇叭’(收录机)。”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也感到有点对不住父亲,自己想要这种收录机就推说学习英语要派用场,而父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看到他买的,师傅说你学英语时派用场的。”陆志荣用羡慕的口气道,“师傅为了你的学习,钱再多也肯花!”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有点骗他的,没有这‘四喇叭’,照样可以学英语的。”
  “你不说学习上派用场用,师傅也会给你买的。”陆志荣道,“他一直惦记着你们。”
  “嗯。”他心中极是感动。心中想到了冰心《繁星春水》里关于父亲的诗句:父亲呵!/出来坐在月明里/我要听你说你的海/父亲呵,/我怎样的爱你,/也怎样爱你的海。
  他问陆志荣道:“你读过那首关于父亲的诗吗?”
  “那一首?”陆志荣问他道,陆志荣在船上已读过不少关于父亲的诗。
  “父亲呵!/出来坐在月明里/我要听你说你的海……”他用这想到的诗句作回答。
  “嗯,老作家冰心的……”陆志荣点点头道,在这个仿佛不读一些诗,不知道几个有名诗人,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文化的年代,已读过了许多诗,也读过这首写父亲的诗。但读过更多当时年轻人写的诗,在“人人都在谈论中外文化,个个都会思考民族命运”的年代,读诗时,也总习惯于把一些诗人,想象成一个个身影模糊而高大的、忧国忧民的思想者。今天从几百多公里外赶来,一定要看看他们本人的实际风貌。 
  在他们说话间,大会的组织者,在台上宣布,将用拉线广播的形式,把朗诵会继续下去。要窗外无票者听从纠察和临时志愿者的安排,到临时划定的地方坐下来,让爬于窗口上人快下去。
  诗歌朗诵会终于在这种临时措施下,得以开始了。但当稍有名气的诗人出现在舞台上时,窗口外又涌满了大呼小喊、要一睹诗人的风采的人众,需要工作人员(纠察与志愿者)花很多口水,把他劝回到划定的地点去。
  “本来以为他们一个个都身材颀伟,在一头乱蓬蓬头发下,眼神忧郁。原来不是这样的,与我们也差不多!”目睹了几位诗人后,陆志荣感慨道。
  “不,他们仍是我想象中才华横溢,顶天立地,站在高处呼号、放歌的人。”他在朗诵会接近尾声时,对这位新朋友陆志荣道。与这位比他大五、六岁的新朋友在一起,尽管他经过锻炼的身材,虽然也十分魁梧而强壮,但总显得有点稚嫩。
  陆志荣理解地笑了笑道:“哪一天能看到你在上面(指舞台),就好啦!”
  他像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没考大学哩!”
  “兄弟,你比我幸福,生在这个时代,”陆志荣又无限感慨地道,“而且还生在这大城市,看到的、听到的比我多得多。”
  “不,现在你应该眼界比我大。”他又问道,“你已去过好多国家了吧?”
  陆志荣平淡地答道:“船是到过许多国家,但不是都能上(岸)去的。”
  “嗯。”他当然知道这一点的,常听他父亲讲,有时到了一个港口,轮到值班的话,连到开设于码头上的小免税店,买些生活小用品也没有时间的,更不用说去人家的市中心了。有的码头离市中心是很远的,乘车也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陆志荣想到了一件事,有点兴奋地问他:“第一次去美国,结果跑得不认得路了。你知道后来怎么回到船上的吗?”
  他心想我怎么会知道?他看着陆志荣的这时放亮的目光,摇了摇头。
  “是一个美国黑人送我们到船码头的!”陆志荣道,“开始我们还不敢向人家问路,一是怕人家听不懂我们的话,二是怕上当。想不到人家是那么热情,他与我们说了半天怎么走,见我们不是太明白,就用他的车把我们直接送到了码头上,我们要给他钱,他也不要。”
  “你们是碰上好人了。”而他脑子里此时想到是电影里,居住在贫民区的那帮偷、抢和凶杀的美国黑人。心想,看来世界是丰富复杂的,并非只有一面的。
  这天朗诵会结束后,他也邀请过陆志荣去家里吃饭的,但陆志荣急着赶往火车站,委婉地拒绝了。
  “下午这班火车赶不上,今天就走不了了。”陆志荣解释道。当时火车又慢又少,脱掉了一个班次,要等到第二天才会有班次。
  “你不跟我回去,我妈会骂我。我爸回来了,更会怪我的。”他道。
  “兄弟,是没时间。或者,你不要告诉他们,你碰到过我。师傅也会说我太疯狂的。”陆志荣为一场诗歌朗诵会,从东港(市)赶来,可见其心之可嘉。但在父母一辈人的眼里,这真是一种青年人的轻狂之举。
   
  当他在公司外派办公室碰见陆志荣时,已是五年后了。
  “师傅大俭(殡)那天,我们船在美洲……”陆志荣像很自责地对他道。
  提到父亲,他依然非常伤心、痛苦,一家人高高兴兴等待着父亲回家时,却传来了父亲的噩耗。不仅家中一时几失去了支撑,他的精神也蒙受了巨大的打击,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世事的无常。但此时,他忙对陆志荣道:“已五年了,你不要再放心上。”
  陆志荣点着头问道:“你怎么也进了我们船公司,而不去念大学呢?”
  “我妈让我‘顶替’的。”他带点苦笑道,“我没去考大学。”
  “为什么?”陆志荣不等他回答,马上叹了口气道,“你妈也没有办法!”
  “你还写诗吗?”他也转移话题问道。
  “我一直没有好好写过,”陆志荣尴尬地笑着道,“都忙着讨老婆的事,又生了一个女儿。”言下里,在生了女儿后,已彻底告别了对“诗与梦”的追逐。
  “我是随便问问的。”他表示理解地道,“我也很少写。”他理解陆志荣选择放弃“诗与梦”的心境和无奈。后来,他也看到诗歌热潮,在“全民经商”的浪潮兴起后,正在渐渐消退。他从一些诗歌中也看到,几千年来已经深植中华民族内心深处里的群体价值观,也正在被“个人化”所替代。诗人头上的光环,也在渐渐消散,至少是已褪色了。让人感叹尘世的变化与无常。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到一些有名的诗人,也与那个狂热时代一起被逐渐淡忘的时光。
   
  他正想着是否是自己的观念已落后,铁皮门里又传出了笑声。一想到田力就要回到客厅,白梦知道了他的不辞而别,也许会很恼怒,会开门出来探看,他加快了步子。他也想到了正是由于那位老人追赶上了他,才有了今日的尴尬。不然,他现在可能正陪伴着春霞。当然,他这样想时,绝无责怪老人的意思。在他心中,总为老人的遭遇感到深深地悲哀。在他看来,尽管老人的生意似乎做得风生水起,但怎么能与当初在药物研究所搞研发相比?几十年做下来,如果能搞出一二样能造福于人类的药物,比现在这样的赚钱,要有意义得多。他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在中国社会(也是在每一中国人)的骨子里,是一个为明天、为子孙后代(生活得更好)的社会。先不用说那些伟大、崇高的理想主义者,为了国家的前途,为了民族的未来,前赴后继,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单看一般百姓,几乎所有的父母赚了钱,自己舍不得用、舍不得花,但在儿女的培养上,再多的钱也都舍得花。而这老人无妻无儿女,连一个真正意义上、或者叫完整的家也没有。他把侄女白梦的家,也是他表妹的这个家,视为了一种精神寄托,但出于某种情景上的为难,除了这位侄女白梦,人家并不真正欢迎他,包括他一往情深地爱着的表妹,也不希望他像不速之客那样,时不时地而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样的大把赚钱,自己又不会用,不会享受,因此,只像是一只赚钱的机器。不过,也许大把、大把地赚钱,正是在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下的一种精神慰藉。
  他见到车站时,也见了一辆(公交)车正迎面驶来,他抜腿奔了过去,也不管是哪路车,看也不看就跳了上去。车门一关,他才心定下来。他看了一下手腕上表,深深松了一口气,感到像刚参加过马拉松赛跑似的,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他也感到,自己是在“落荒而逃”。
  汽车开出好多路后,他才注意到此辆车根本不是回家应乘的车。不过,他本来就意料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信奉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的行为准则,上车的时候主要解决尽快离开那里,让白梦找不到自己。而眼下,他觉得该下车找一辆可换乘回家的车了。他下车后,心中却突然非常不安起来。他想到了自己这样一走是省了事,可会把白梦置于何种尴尬境地啊?
  他眼下更认为田力的话并不都是空穴来风。白梦在主观上,也在事实上,的确是把他当作男友一样,介绍给她的这些同学的。既然田力感觉到了这点,那么她的其他的同学也极可能会有这种感觉的。自己这样的不辞而别,她的这些同学又会怎样想?也一定会有人嘲笑她。那叫她如何承受?细思极恐,他甚至想过返回去,但又觉得不妥。
  在凛冽的寒风中,他开始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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