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10章
　　“好！孙晋芳传球到位，太棒了，郎平扣球，好！扣球成功！观众朋友们，您现在观看的是第三届世界杯女子排球赛，中国队对阵日本队，该场球赛是在日本大阪体育馆举行，中国队以三比二战胜日本队，再过一会儿，中国队的铁姑娘们就要登上世界冠军的领奖台……”
　　这是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快嘴主持人宋世雄在现场解说，通过卫星转播，捷报一个接一个地传遍祖国大地。
　　中国女排以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经历了七轮二十八场的激烈比赛，七战七捷，最后摘得第三届世界杯女子排球赛的桂冠。袁伟民获得“最佳教练奖”，孙晋芳获得“最佳运动员奖”、“最佳二传手奖”、“优秀运动员奖”，郎平获得“优秀运动员奖”。
　　太鼓舞人心了，常怀玉和战友们看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好！太棒了，终于打败了日本队，为国争光了。”
　　“孙晋芳传球太到位了，郎平太给力了，打出了国威，打出了中国人民的无穷力量，中国女排万岁！”
　　“……”
　　这是基建工程兵第22支队教导队中专班的学员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从教学楼里发出来的一片喝彩声。
　　教学楼集教室和寝室为一体的L形三层综合楼，它坐落在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县济南钢铁厂附近。
　　教导队和地方学校不同，讲课的人不叫老师，叫教员，学习的人不叫学生，叫学员。常怀玉和他的战友们在这里学习了初级英语，地基土壤分析，三大力学，高等数学，建筑设计，制图绘图，统计与定额，军体科目等专业课程。
　　由于三年的大专课程要在两年内学完，所以，战友们的压力非常大，学习时间总是不够用，睡眠不足也是常态。即使晚上按时就寝，脑海里也要长时间地消化白天所学的知识。但是，战友们斗志昂扬，意气风发，没有人叫苦叫怨。大家一心想着学好专业知识，将来为部队的工程建设做贡献。
　　常怀玉更是勤奋努力，学而不厌。一个小山村走出来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属实不易，他既满足现状，又信心百倍，牢记初衷，用知识改变命运。在中国女排拼搏精神的鼓舞下，他刻苦钻研工民建专业知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星期天，他到济南市新华书店找建筑专业方面的书籍买来看，从中学到了更多的知识。
　　教导队的峥嵘岁月，苦中有乐，学习、生活紧张而有序。每天起床，出操，洗漱，吃饭，上课，站岗……
　　有时也闹笑话，有个战友吃饭嘴慢，没等他吃饱肚子，上课时间就到了。于是，战友们就给他支歪招，让他把虚腾腾的白面大馒头握小以后再吃，用来缩短吃饭时间。天知道这种方法管不管用，但是，那个战友还真就这样做了。
　　有时也私下里议论时政，各人有各人的不同见解。一个绰号叫“富侠”的学员，星期天从济南买回一台手提式录音机，大家都稀罕这玩艺，不多时就挤满了一屋子人，众人强烈要求听听这玩艺。
　　富侠他爸在什么厂当厂长，人家有钱，由于富侠平时花钱比较大方，所以，同学们就给他起了“富侠”这个绰号。富侠见大家如此恳切，便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我买的磁带都是台湾邓丽君的专辑，在这里听邓丽君的歌曲不合适，要放也得到学校外面去。”
　　常怀玉喜欢唱歌，国内的歌手他基本都能叫上名字来，可是，对于台湾的歌手他却两眼一摸黑，尤其是邓丽君，一听富侠介绍说，邓丽君的歌声有磁音，特能打动人的心。他听了这话，就迫不及待地想听邓丽君的歌声，于是，便恳求说:“今天是星期天，咱们把门关好，声音放低一点听，不会有事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头，都说没事。富侠经不住战友们的恳请，于是，就壮了壮胆子放开来。
　　顿时，屋子里响起了邓丽君那甜润的歌声。
　　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待，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
　　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
　　我在等着你回来，
　　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一曲唱罢，又唱一曲。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
　　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
　　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
　　就在大家都陶醉在美妙的歌声里的时候，教导队的马政委推门进来了，富侠赶紧关了录音机，大家一看都慌了神，迅速起立，然后，又低头缩了脖子，心说，原想星期天没人查寝室，没想到马政委闯进来了，这下坏菜了，等着受处分吧。
　　马政委问:“这是谁的录音机？”
　　富侠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便硬着头皮回答说:“我的。”
　　“放的什么歌曲？”马政委问。
　　富侠回答说:“是邓丽君的歌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和采红菱。”
　　“邓丽君是什么人？”马政委又问。
　　富侠再答:“台湾歌星。”
　　马政委听后，严厉地说:“你们太不像话了，在军营里播放台湾歌曲，这还有没有是非曲直？啊！这还有没有革命立场？什么我的情我的爱，郎有情妹有心，家花野花的，我在门外已经听了有一阵子了，都是些淫秽不堪的靡靡之音，当年国民党就是因为这种乌烟瘴气的东西充斥了他们的党政军，所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才把他们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地打败了，让他们龟缩在了台湾，这是多么深刻的反面教材啊，同志们，我们作为革命军人，怎么能步其后尘呢？”
　　大家都低头不语，任凭马政委训斥，马政委训过这番后，看着大家的态度都很诚恳，又考虑到是初犯，便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啊，虽然改革开放打开了国门，让一些不法分子钻了空子，把很多污浊不堪的西方糟粕放了进来，但是，我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主席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我们要永远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让我们这支红色的军队世世代代永不褪色！”
　　马政委是江西老区的人，又是老革命，他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赤胆忠心，看到新一代军人的这种不良现象，他是痛心疾首，扼腕叹息，担忧军队在社会改革大潮中褪了色，就像今天这起事故，如不及时制止，指不定以后还会出现什么状况呢，所以，他严厉地批评了大家。不过，平心而论，马政委确实是个爱兵如子的老首长，虽然看起来他训人的时候样子很可怕，两道浓重的粗眉仿佛竖起来一般，但是，他的内心却是非常善良的，直到最后也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处理，只是告诫大家以后再也不要听这种靡靡之音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马政委走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常怀玉赶紧给富侠赔不是，说:“今天这事都怪我，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唱歌，我想听邓丽君的歌声最迫切，所以，是我鼓动富侠放的，我承认错误，对不起，富侠。”
　　富侠豪爽地对常怀玉说:“这事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放磁带进入销售市场的人，既然市场都允许卖，那么，为什么不允许买的人听呢？这是个制度问题，不能怪怨某个人。”
　　众人听了富侠的这番话，各有所思，随后，便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说:“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全社会都这样，难道部队就是世外桃源，能隔绝人间烟火吗？”
　　也有人说:“马政委的担忧是对的，假如部队都像我们今天这样，你去听黄色歌曲，他去看黄色影片，用不了多久部队就变色了，腐化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又不打仗，尤其是咱们基建工程兵，整天跟地方打交道，难免不会受其影响，因为国家要把经济放开，农村已经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也就是包产到户，这就表明农村集体所有制宣告终结，农民各自为阵，谁刨闹得好谁的光景就好过，谁有本事谁富有，所以，咱们部队也一样，将来在利益方面一定会和地方发生冲突的，趁现在还在萌芽状态，赶紧加强部队的思想教育还来得及，否则的话，长此下去，军人也会混同于普通老百姓，社会上的意识形态和生活习惯很快就会渗透到军队里的，今天就是个例子，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
　　常怀玉听的云山雾罩，疑惑不解。但是，等到第二年夏天的“台儿庄事件”发生后，他才如梦初醒，感叹那位学员当日的精辟论断。
　　22支队在山东台儿庄有个几千亩大的军垦农场，是国家统筹拨付的土地，农场全部种植小麦，用来弥补施工部队口粮不足的缺口。可是，农村包产到户以后，第一年到了收割小麦的季节，周边的老乡们就像电影《地雷战》里的情景一样，男女老少齐上阵，有推着独轮车的，有拿上绳索的，趁着夜色偷割农场的小麦，能收多少收多少，给部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于是，第二年在麦熟之际，支队调动教导队全体学员，赶赴台儿庄军垦农场维持秩序，昼夜巡逻，防止老乡们偷割麦子。尽管如此，周边的老乡们非常聪明，他们应用游击战术，有时声东击西，有时围魏救赵，学员们稍不留神就被割去一块小麦。农场场长一看这阵势，知道这样下去还是解救不了邯郸之危，于是，马上就在农场周边加强了巡逻岗哨。然而，你有张良计，他有跳墙梯，老乡们自发地分成若干组，一部分人故意和学员们纠缠，另一部分人明目张胆地收割麦子，学员们上去阻拦的话，他们就毫无忌惮地缠住学员，让其他人继续收割小麦，转眼工夫，麦子就被割去一大片，然后，用独轮车运输的，肩扛背背的，可谓进退有序，配合默契。就这样，在学员们制止不了的前提下，有的学员脾气不好，三揪扯两推搡就和老乡们打了起来。这就是22支队的“台儿庄事件”，后来惊动了地方政府，枣庄市出动了很多公安干警抓了十几个为首的组织者，这才把事态平息了。
　　事后，常怀玉和几个学员走访了当年徐蚌会战的支前民工吴大爷。
　　常怀玉请教大爷说:“吴大爷，为什么你们当年省吃俭用，拿出自己的粮食来支援前线，今天却抢子弟兵的口粮呢？”
　　吴大爷叹口气，说:“当年我们舍生忘死地支援前线，那时大家都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打败国民党反动派，建立我们的新中国，穷人当家做主人，天下是大家共有的，可是，自从包产到户以后，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你有了你好，我有了我好，大家都想把光景过好，这和土改初期是一样的，于是，人的私心杂念就大了，正好你们的农场是集体的，所以，绝大多数人就产生了贪婪的念头，不抢白不抢，自己有了自己好，谁还在乎集体利益呢？这要在毛主席时代，性质就严重了，别说抢的话了，你就是多占集体的一点利益，那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政策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是，现在已经不存在集体利益了，国家政策都鼓励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所以，有门路的人，有本事的人就能贷出款来扩大生产，没面子的人，没本事的人就只能干瞪眼了。我们村有一户人家在城里有当官的亲戚，人家凭着关系贷出几千块钱来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然后就给村里的人耕地，碾麦子，没两年工夫就发了，现在盖起了小洋楼，还骑上了摩托车，可是其他人呢，只能靠地里的固定收入过日子了，别无来钱处，所以，看到你们农场那金灿灿的麦穗，能不动心吗？解放军同志，你们说就这样下去，老百姓还不是穷的穷，富的富吗？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要是毛主席还活着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集体化发展道路，让劳动人民共同富裕起来的。”
　　吴大爷感慨地说完抢割小麦的根本原因，再看这几个解放军同志都在沉默，他便摇了摇头，然后，耷拉下眼皮抽起了旱烟袋，不再言语了。
　　常怀玉和几个同学无言以答，听完吴大爷的讲述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是啊，1938年的台儿庄大战，是抗战爆发后中国正面战场的第一场胜利，台儿庄因此被誉为“中华民族扬威不屈之地”。随后，国内战争爆发，台儿庄除了老弱病残的农民，大家都踊跃参加支前民工队伍，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口粮摊成煎饼支援前方的子弟兵，为我军淮海战役的胜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可是，这才过去三十多年，乡亲们就变质了，竟然和子弟兵抢起口粮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他们感慨万千，理解不了包产到户搞单干的政策是对还是错，带着满腹疑虑离开了台儿庄。
　　很快，两年的紧张学习结束了。毕业这天，山东军区首长来队慰问并检阅学员列兵仪式。
　　首长讲话说:“基建工程兵前途无量，好处无穷，要快速地发展壮大，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你们是部队的技术骨干，希望你们回去以后，为老部队的建设再立新功！”
　　学员们爆发出了有节奏的掌声，人人欢欣鼓舞，个个摩拳擦掌。
　　列兵仪式开始了，在铿锵激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中，学员们迈开了整齐而雄壮的步伐……
　　学员毕业后，各回原单位实习。常怀玉又回到了十六连。卫根生和全连干部为常怀玉和本连其他三名学员开了欢迎会。
　　卫根生说:“你们是部队的精英，现在的楼房越盖越高了，技术难度也越来越大，过去我们最高盖过五层楼，而且砖混结构居多。现在开始追求高楼大厦了，金陵大厦37层高，规范也逐渐严了起来。部队非常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根据团部指示，结合我连的实际情况，连里决定由你们四人组成技术小组，常怀玉担任组长，跟班监督检查各工种施工作业的技术质量问题，当然了，安全问题也要管。总之，希望你们努力工作，给连队做出成绩来。”
　　四名学员当然要努力工作了，虽然他们在军校已经入了党，但是，涉及到提干，至少还有三个月的实习考核期，谁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元旦之前，常怀玉和其他三名学员都提了干。然而，过了不久，总部发来了红头文件，基建工程兵部队全部裁军，裁军后改编为中国建筑第八工程局。这是中央军委的决定，铁板钉钉，任何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类似常怀玉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他们这类人血气方刚，胸怀大志，都有将军梦。现在好了，往日的理想一下子从半天空摔到了深山峡谷，悠悠晃晃尘埃落地。当人遇到挫折或病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这大概是人的本能吧。常怀玉想家了，他向连里递上了探亲报告。
　　离队时，他向连长和指导员分别告辞。卫根生对他说:“回去以后代问老人好，你这样，如果家里有事的话，假期满了你可以打电报续假，按说义务兵满三年就有探亲假，可是，你们在校念书少了一年探亲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吃亏，不过，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用不了多久部队就要改编了，我的意思是你趁这个机会好好地休整一下，冷静思考一下何去何从，今后怎么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常怀玉心领神会，感激地说:“明白了，连长，谢谢您，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操劳了。”常怀玉也学会了拍马屁，奉承起连长来。
　　这正是，远近评说台儿庄，前后人心却两样。昔日饥寒支前忙，今朝温饱来抢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