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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认捐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1-23 15:40:33      字数:4483

  就在张专员拜访大先生后不久,刚过了农历新年,一个话题引起了二先生的强烈抵触,大先生说张专员与新来的军团长庞明勋邀请全区一众绅士参加抗日动员大会,整个第三专区八县几十人参加,沂州县有资格参加的也就七八个,大先生、二先生在列,大先生说这话时,内心的激动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他说老了老了,没想到还有机会为国效力!再说,八县才几十人,沂州有头有脸的没几个,去吧,即便没有说得那样高尚,不单是为国,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们也得去一趟。
  二先生对政治上的事一点兴趣没有,他这些天纠结是不是和文桐他们合作开油坊,眼下日子过得不如意,抗日就让别人抗去吧。
  见二先生不积极,大先生很着急,邀请二先生出席,是他在张专员和庞军团长面前夸下的海口,那天,张专员陪同庞军团长视察防区,专门绕道固庄,拜访大先生,顺便见一见文耿。张专员提到抗日大局关键是后勤,弟兄们能不能打胜仗,除了弹药,就是吃喝,不能让兄弟们流血、流汗再流泪,咱们第三专区有义务为抗战的兄弟们提供后勤保障,这也关系到咱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大先生当时听得热血沸腾,是啊,自己一介老朽,承蒙长官们看得起,外敌入侵,尽一份力是应当的,但是,后勤说白了就是粮食、金钱,可自己这方面实在捉襟见肘,固庄眼下最有钱的是永功,他当着保长,利用前几年机会,强占了不少地,又和李世营一起做着各式各样见不得人的生意。永功对开会最是积极,平常里,哪里有这样近距离巴结长官的机会?要他捐钱、捐粮,却顿时变了脸。其次就是二先生,他一向对政治不积极,让他参加动员会,非常困难,能说动他的只有高先生,他最信高先生的话,可高先生这几天去了济南,也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就在大先生急得转圈的时候,文桐来了,他劝二先生道:“爹,张专员请你去,你就去,说是邀请,不过好听一点,说白了就是强迫,动员会也是认捐会,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以通敌罪论处,那咱们家就是汉奸了,你考虑考虑,去了也不用你表态,一切有我,你老人家只要带着耳朵就行了。”
  那就去吧,二先生叹口气,自己一向的主张是大路走中间,说什么也不能落个汉奸的名声。
  会场还是上次来的那个地方,只不过楼道里多了一半的岗哨,都拄着枪,面无表情,二先生有些担心,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会场里坐满了人,一个个看上去很紧张,全不是上次来的那个样子,张专员还如上次一般坐在桌子的东端,一幅光头画像下边,只不过他的右边多了一把椅子,卫兵们上上下下倒水,穿梭一般,张专员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忧,两手捧着一张纸在研读,对大家也没了上次的热情,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刚进来的乡绅们。
  文桐坐在桌子南侧,位子与二先生正好挨着,二先生抬头一看,坐在他对面的是荣子桓,荣子桓下边两个坐着的一个是李世营,另一个竟是多年不见的杜招贤!这人当年与李世营闹得可是欢,今天竟坐到一起了,可见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李世营端坐着,不与杜说话,杜的脸也和这倒春寒的天气一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荣子桓冷漠的眼神一直刺在二先生身上,二先生低了头想心事。
  这个狗东西,阴得很,二先生想,除了上次文桐劫了荣子桓的父亲,作了一场交易,再想不出最近有什么事得罪过这个家伙。二先生眼睛的余光落在文桐身上,他心里宽松了一些,怕个什么?有大先生在,有文桐在,还有文耿、永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提起永功,二先生略感宽慰,永功的位子在李世营后排,显然比前边的二先生差了档次。
  正想着,会场里响起一阵掌声,掌声是由张专员引起的,他站起来,握着一个穿军装的大胖子的手,摇来摇去,以示亲热。
  那个大胖子把帽子丢在桌边,声音洪亮:“谢谢,谢谢,各位,庞某谢谢。”
  二先生这才想起来,这个胖子就是那天说的庞军团长。这人胖是胖了点,脸面还是和善的,比那个旅长强多了,二先生松口气,当官的也不见得都是坏人。
  一边胡寻思,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讲话的人,张专员讲了很多,下边不时有鼓掌的,有点头的,有摇头的,二先生不关心这些,严格按照文桐说的做,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临到大先生起来讲话了,他的腰弯得厉害,但是口气却很直接:“庞军团长,张专员,固某有幸参加这个动员会,感谢!诸位,日本人是什么?是倭寇,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诸位都知道,我平日里爱看报纸,报纸上写了不少,都是日本人在我们中国杀人放火的事,远了不说,青岛,文耿从那边来的,是亲眼见的,日本人在街上杀咱们中国人取乐,文耿就是为了搭救一个中国妇女,打了两个日本人,受到牵连才回来的,他回来不是怕日本人,不是躲日本人,他是响应张专员号召抗日来的,他来的路上看到的情景惨不忍睹,日照、莒县,百姓的房子被烧光了,粮食被抢光了,妇女躲在地窖里也逃不掉,各位,日本人眼看到了咱家门口了,咱不抵抗肯定死,抵抗可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除非你想让家人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抵抗。我固永勤说了,只有站着的大先生,就是死了,也要站着,没有跪着的、逃跑的大先生,政府让咱们交点粮食,不为别的,不要说得那么好听,就是为了咱自己,为了咱的老婆孩子。”
  听到大先生不住地提文耿,李世营很不自在,不敢抬头看文耿。
  张专员带头鼓掌,会场都鼓起掌来,二先生也点点头,大哥讲得不错,平常不见他讲话,一讲起来倒是头头是道,果然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
  鼓完掌,大家安静下来,张专员的目光盯在文耿的脸上一小会,自己笑了:“文耿老弟一路历尽波折,好在安全回来了,文耿老弟回来抗日,抗日政府热烈欢迎,一定会有一个恰当的位置,放心,放心,呵呵。大先生讲得好,没有跪着的大先生!好了,下面大家都讲讲,捐钱、捐粮、捐枪,总之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各抒己见,我们是民主政府嘛。不过,张某多说一句,要是有人抗捐,对不住,在下有权先斩后奏,一定办他个汉奸罪,你有东西不捐,等着送给日本人呢?!”
  看到大先生露脸,再加上张专员的鼓励与胁迫,大家的积极性总算调动了起来,纷纷发表见解,有愿意捐的,也有内心不同意捐等待观望的……
  “二先生,大先生讲得好,您也讲几句?现在国难当头,捐钱捐粮是国民的责任,好,你带个头,大家鼓掌鼓励一下。”张专员点到二先生了。
  听了张专员点他的名,二先生紧张了,瞅瞅文桐,心想是你说的,不让带嘴,只让带耳。文桐当然明白,他站起来说:“各位,我讲几句,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钱,是粮,是武器弹药。这个道理我想应该都明白,钱粮从哪里来?靠大家,我们国家积弱积贫,面对强大的日本侵略者,我们不能胆怯,怕了日本鬼子,向他们屈膝投降,也不能坐井观天、夜郞自大,以为日本人不过如此,我们需要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动群众……”
  张专员打断他:“时间有限,文桐司令别扯远了,统一战线的事以后再说,你是二先生的公子,说说,捐多少吧?带个头,张某工作也好做一些。”
  “我们家的情况张专员可能不知,外人看来,我爹是沂州的大户,其实不过是虚名罢了,这些年,远了不说,我大伯被人诬陷,我们家损失了不少钱,我参与暴动,我爹帮着背锅,家底基本上折腾完了,地还剩下不到三十亩,油坊也停业多年……”
  听了这话,张专员冷笑起来:“一谈钱,交情完。文桐司令,方才你还讲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贵党的统一战线就是别人拿钱可以,你们不能拿,对吧?”
  底下有人笑了起来。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张专员,我们家不例外,捐钱、捐粮,我们不会比任何人少,在座的各位,都比我们有钱,我不是不支持抗战,我有一个条件,让我们家的油坊开起来,有了油坊,我们家就有了钱,不但有了钱,还有了一样东西,恐怕大家想不到,就是马饲料,庞长官应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一直没有说话的庞军团长朝文桐拱拱手,然后两手下压,众人知道他要讲话都不言语了。
  庞站起来,声音非常洪亮:“各位,庞某人讲几句,庞某是军人,虽说以前和共产党打过几仗,那都无关紧要,为嘛呢?那是兄弟之争,现在日本人来了,东北占了,华北占了,济南占了,韩主席,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就是前几天,被枪毙了,为嘛呢?他逃跑了。我们能不能跑?想跑的,韩主席就是例子。庞某本不想来沂州,为嘛呢?兄弟要人没人,要粮没粮,要枪没枪,河北一战,兄弟损失惨重,举个例子,兄弟一个团,三千多人,一仗下来,剩下不到三百,营长全部阵亡,各位方才讲了不少,对日本人害怕的有,不当回事的有,都不对,日本人如狼似虎,这位兄弟讲得好,论打仗,兄弟说句内行的话,咱们五个士兵打不过他们一个,这不是吓唬各位,是真的。但是,打不过也要打,为嘛呢?兄弟是军人。冲锋在前,是兄弟的责任,不过,吃饱肚子,这点要求不过份吧?在这里,庞某先谢了,有粮就有战斗力,没粮就没有战斗力,第五战区调不出兵,兄弟硬着头皮来的。这一仗能打到什么程度,庞某也心里没底。方才说起马饲料,这可是内行话,光有战马有什么用?马吃不饱,跑不快,等着让人家日本人砍头,这个教训我是领教过的,一句话,马也要吃饱。”
  这几句话让大家安静了,是啊,庞的部队是杂牌军,内战在行,打鬼子不好说,庞的部队要是顶不上,后果是什么?大家都不敢想了。
  见大家不言语,张专员瞅瞅文桐,文桐又站起来:“各位,庞长官讲得明白,我今天是双重身份,一是固庄的一员,二是代表高委员参加这个动员会,我的态度是广泛动员,钱多的多出,钱少的少的少出,也不单单指望在座的几个大户,当然了,大户一定捐得多。咱们沂州,有钱的人家还是有的,比如……”他瞅瞅李世营和永功,不言语了。
  大家都明白,一齐看着张专员,张士元也不是傻子,他高声说:“一视同仁。”眼睛也盯着李世营和永功。
  这时候最恨文桐的就是李世营和永功,他们想来参加会,但是,让他们拿钱,真是割了身上的肉,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传到这儿了,扔也扔不掉,吃也吃不下,永功小眼一眨:“这个……这个抗日,捐钱捐物是应该的,是这样的,我和李镇长也应该捐,这没什么怀疑的,只是,这兵荒马乱的,生意也不好做,这样吧,我们和大家一样捐,不过,我不敢超过我大哥,他是沂州大先生,在上海滩混过的。更不敢超过我二弟,他可是远近闻名的二先生,家底厚实。”他把山芋丢过来了。李世营如夏天吃了一块冰,要不是这个场合,他真想好好表扬一下永功,太会说了。
  文桐冷笑了,他起身道:“好,二伯说话很明白,这样吧,大伯捐多少我不敢表态,我代表我爹表个态,日本人打不跑,我们家不积攒任何家产,地里打的粮食留下吃的,全部捐献给政府,油坊打的油,除去本钱,自己用的,全部捐给抗日政府,豆饼,也全部捐出来,供应部队,我们要让军队吃饱,还要让马吃饱。”
  众人惊叹了,这小子唱得哪一出?二先生在旁边恨不得掐他一把。
  “好,好,有文桐司令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什么也不说了,认捐吧,各位。”
  等他说完了,掏出捐薄,一个个叫到跟前,大家一个个写认捐单,有叹气的,有咒骂的,也都写了。
  散会的时候,张专员叫住文桐:“兄弟,我叫你一声兄弟,你帮我大忙了。”
  “张专员,抱歉,我写的不一定能兑现。你想啊,我们打油,要先有豆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豆子?豆子怎么了?”
  文桐把李世营和永功串通侯子祥把控全县豆子的事说了一遍。
  张专员冷笑了:“呸!谁挡我的道,我就先清了他!你不知道?侯子祥现在回去当局长了,我是专员兼县长,这个规矩要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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