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

　　
　　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动物，小到看蚂蚁觅食搬家，蜘蛛结网，大到给家猪喂食挠痒，牵牛赶驴，无不乐在其中。
　　橘猫是只女猫，本不是我家的。猫这种动物在农村走家串户，逗鸟捉鼠，也是逍遥快活。那时候我上小学四年级，橘猫的主人是我们南对门一家张姓老夫妻二人的。橘猫经常到我家南门麦草垛上晒暖儿，潜入柴房捉鼠。我很喜欢它，有时候拿虾皮拌粥喂喂它，它也来者不拒；试着用手给它挠痒痒，它也一脸享受的样子，眯起眼睛用呼噜声呼应我。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偶尔也会上炕和我玩，困了就趴在热炕头睡上一会儿。但是不会停留太长，晚上必定会回家去的。
　　这一天，我中午放学回来，发现炕上多了两只吱哇乱叫小猫崽儿，也就是刚刚睁开眼，刚刚会蹒跚走路的样子。我一脸惊喜地问母亲，母亲说我刚刚从对门老张太太家回来，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对门橘猫前几天刚刚生了一窝小猫，共三只。主人家这几天也刚刚用老母鸡孵化出十几只小鸭子，橘猫馋嘴趁主人不在咬死，吃掉了好几只小鸭子，主人气坏了，把猫栓起来，用笤帚疙瘩暴揍了一顿，要不是看在一窝小猫的份上，都想要了它的小命。栓了它一天一夜也没喂食喂水，更没让她给小猫喂奶。后来看大猫闹，小猫叫，也实在可怜，心也软了，又呵斥几声“再不改正就打死你”，终于放开了橘猫。
　　橘猫先是赶紧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小奶猫，用舌头舔了舔小猫半睁不睁的眼睛，来不及喂奶，恨恨的瞄了一眼主人，然后直接迈着蹒跚的步伐来到了我们家。此时母亲正在做午饭，看见橘猫身上的猫毛支楞着，嘴里急促的打着呼噜，眼神有些凄婉，它在母亲腿上蹭了蹭，喵喵叫了几声，母亲看到它干瘪的肚子还以为它是饿了，给它掰开半个刚出锅的馒头放到地上。橘猫只是闻了闻，没有张嘴去吃，就冲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外面，又回去头冲母亲轻轻地叫了两声，然后迅速地跑开了。　　
　　母亲感到奇怪，低头去捡地上的馒头，来到门口把碎馒头扔进鸡窝，顺便捡了几个鸡蛋。正在这时候，令人惊讶的事儿发生了，橘猫嘴里叼着一只小猫的脖子慢慢地走进院子来。母亲没惊动它，在后面轻轻地跟着它。橘猫走入堂屋，拐进屋子，来到炕沿底下，可能是它太疲惫了，也可能是它怕一用力弄伤了小奶猫，它试了好几下，都没敢起跳，这要是在平常叼着一只再大的老鼠也轻松起跳了。母亲见它用眼神看着自己，心里就全明白了，这是要搬家呀，俗话说“狗来闻臭，猫来闻香”，很好。赶紧把手放到了橘猫叼着的小猫下面，橘猫没有犹豫，松开嘴，看着母亲轻轻地把小奶猫放到炕上，“喵呜”了一声，跳上炕，轻轻地添了几下，又扭头出门。不大一会儿又叼回来一只放到母亲手里，又走了。母亲尾随橘猫来到张老太家里，问明白了情况，折身回来，这个时候正赶上我放学到家。　
　　第三只小猫是我帮它拿到炕上的，和前两只放一起。橘猫随后跳上来，用舌头快速地舔了舔惊恐的小奶猫，小猫马上安静下来，橘猫开始给孩子们喂奶。这时候母亲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一边招呼一家人吃饭，一边跟我说：“刚才我去对门老张太太家里了，说是猫不要了，你家愿意养就去养吧”。然后就把前因后果大致跟我说了一遍。我暗自高兴，这回有了伴了。我一边吃饭，一边喂橘猫，它可能真是饿坏了，吃了大半个馒头蘸菜汤，还喝了半碗清水。吃饱了的橘猫一边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一家，一边又去梳理孩子们的毛发。　　
　　这只橘猫胆子大，本事高。捉老鼠就别提了，这是人家看家的本领，最多时一个下午捉回来大大小小七只老鼠，也许是掏了人家的老窝了吧。可能是吃太饱了，也玩腻了，把老鼠咬死后摆在炕沿上一排，还一个劲的冲我们叫，这是在向主人邀功啊。除了捉老鼠，我还见过它叼回来过麻雀，蝙蝠，知了，青蛙，甚至有一次我正好中午上学，出门碰到了它正和一条小青蛇打斗。小青蛇也就一尺多长，盘起身子头高高地上扬，嘶嘶地吐着红信子，橘猫丝毫不畏惧，连续打出一组快拳，它出拳的速度明显要快于蛇的速度，还没看清，蛇头就被猫爪按在地上，随后橘猫叼起蛇的颈部用力甩了几下，蛇就泄了气，散了架，不在扭动，像大个的蚯蚓一样被橘猫叼回家去了。我吐吐舌头，这要是让蛇在家跑了得多瘆人呀。　　
　　这一窝小猫过了满月就陆陆续续送人了。橘猫开始几天有些伤心，过了几天也就没事了。没了什么牵挂，它在村子里面探索的范围更大了，白天基本在家睡觉，到了晚上一出去就是大半夜，有时候能听见村子里面几只，最多时十几只猫，在附近墙上，房上，院子里嬉戏打闹，可能它们之间也分帮分派，竟有时侯会大打出手，橘猫这家伙敢拼敢打，估计在它们那个圈子应该有点地位。猫群出现时，我见过它一般走在靠前的位置，打斗也从不手软。我见过橘猫几次回家后猫毛被扯掉了几撮，耳朵，鼻梁上出现一道道抓痕，趴在炕头添伤口，眼睛里面还满是不服的气势。
　　小猫送走以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晚上橘猫回来开始钻被窝跟我一起睡了。那时候也不觉得脏，大人们也从不干涉。开始是我强迫橘猫跟我睡，后来就有默契了。尤其是冬天，搂着猫睡觉，那叫做一个舒服，暖暖和和，像是抱了一个火炉，手放到猫的肚子上，猫打着呼噜，感觉就像婴儿睡在摇椅一样自在。半夜橘猫从门下面留的猫道进来跳到炕上，在我耳边轻轻喵呜一声，我就会迷迷糊糊把被子打开一个角，橘猫就会滋溜一下钻进来，我们一起香香地睡到天亮。　
　　这天早上醒来，我感觉橘猫就在我的脚下睡着。我准备吓它一跳，猛地踢开脚下的被子。我的预想橘猫肯定要吓得跳起来，然后冲我吹胡子瞪眼，然后逗得我哈哈大笑。结果被子掀开后，橘猫根本没动，只是怔了一下，而后专注的去添一只小猫崽儿。我的天，它居然在我的被窝里生了一只猫崽儿！被子上还有一片湿漉漉的痕迹，显然是羊水，胎衣弄脏了被橘猫舔舐过了。我的惊叫声把正在烧火做饭的母亲吸引过来，她笑着说：“赶快起来吃饭上学去吧，没准中午回来又生出来几只，只是你的被子我要拆洗一下了。”
　　橘猫没有再生，这只褐色的小猫崽儿是这窝的独苗，也是橘猫的最后一个孩子。橘猫对这个孩子宠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得地步。橘猫善于打猎，吃的好，奶水足，小猫崽儿就像是吹了气球一样长得圆滚滚的。后来出了满月，一身奶膘也没下去，跑起路来也不灵活。我把猫崽儿放到树干上让它爬，它都表现的胆小怯懦，喵呜乱叫。　　
　　这只小猫崽儿没有送人，一直陪伴在橘猫左右，逐渐长成了一只小褐猫。橘猫每天都把美食往家里叼，小褐猫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美味，根本没有出去打猎的欲望，每天就是赖在炕上睡觉和吃喝。有一次竟然把便便拉在了炕上。要知道猫咪可是非常爱干净的动物，它们一般都是到院子里用爪子刨一个坑，把便便拉在里面，然后还要用土盖上。这回小褐猫居然违背天性，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母亲用笤帚疙瘩教训了一顿，橘猫跑过来喵呜叫着，似乎是求情，又像是不满。母亲指着鼻子骂它，都是你天天惯着它，长这么了，还是个废物！　　
　　小褐猫长到三个月时，橘猫被人打死了。起因是我家房后面老周家，买了20多只小鸡，橘猫又生了贪念，多次潜入鸡舍偷鸡。它偷鸡开始也被我妈发现过，挨过打，估计后来就在外面吃了。小鸡损失过半，老周家也气得不行，终于有一次在鸡舍里橘猫被堵个正着，被乱棍打死。几天后我上学路过西坑（方言，坑就是池塘），发现橘猫浮在污水里，肚子泡的鼓胀，毛色早就失去了本来的艳丽，眼睛暴突，似有无尽的怨恨和不舍，嘴巴半张着，露出曾经锋利的牙齿，四肢撑开露出带着污浊泛黄的肚皮，尾巴无力地垂入水里，最让我难过的是它的全身，尤其是耳朵、眼睛、嘴巴、鼻子里竟然爬满了蛆虫，在贪婪地吞噬者我曾经的朋友，伙伴的尸体。泪水顺着我的眼眶扑簌簌流下，我顾不得擦一下，连忙找来一根枯木，慢慢的搅动水面，橘猫慢慢的向我滑过来，只是这次是最慢的一次靠近我。以前，只要一放学踏进院子，大喊一句“花花”，橘猫都会或从屋里，或从柴房，或从草垛窜出来，“喵呜”着闪电般冲过来，在我的裤腿上蹭来蹭去，我都会拥它入怀。可这次它过来的太慢了，我们中间已隔着“生死”二字。
　　我继续搅水，嘴里呢喃着“花花”，花花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蛆虫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我用手上的枯木轻轻地扒拉掉它身上的蛆虫，然后把“花花”捞了出来，用身边的枯草，树叶轻轻地给它擦拭。我试图让它闭上眼睛，合上嘴巴，可是这些都是徒劳，它有太多的不舍呀，有它不成器的独苗孩子，还有我这个亲密的伙伴还有属于它自己的许多许多秘密......。我找到一个废弃的盛洗衣粉的塑料袋，勉强把橘猫装进去，在路边大树下挖了一个坑，算是给“花花”安葬了。那天上学从不迟到的我迟到了多半节课，老师问我，我只是默默地抽泣着流泪......
　　后来几年里，每次见到老周家人我都会用眼睛使劲瞪他们，内心深处不断诅咒这家凶手。还曾经路边捡到死老鼠扔进他家院子里。
　　小褐猫多日不见妈妈也跟焦急，“喵呜”个没完。后来懒惰又挑食的小褐猫终于饿瘦了。它既不会掏鸟捉鼠又不会窜房上树，只会围着人要吃的。要吃的时侯就连亲昵的动作也懒得做。真是一只讨人嫌的笨猫。
　　后来没过多久，小褐猫误食了我放了苍蝇药的馒头渣，药性发作，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眼里想似乎要喷出火来，上窜下跳，鬼哭狼嚎。后来就走路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直至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在我的自责的目光中小褐猫慢慢地挣扎着死去了。　
　　从此我家30多年也没养过猫，直到今年一只可爱的狸花猫又走进了我的生活。
　　
　　
　　
　　2021.5.15